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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悲歌 历史的悲剧
作者:张奥列  发布日期:2011-07-30 02:00:00  浏览次数:3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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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冰夫《远去的群山

   悉尼詩人冰夫先的叙事长诗《远去的群山》由香港文汇出版社出版。我不写诗,也不写诗评,所以对诗歌写作的关注度并不高。冰夫先生写《远去的群山》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他断断续续构思走笔了好些年,一些章节也先后发表在刊物和澳华文学网上,只是我开初没大在意。后来读到他在网上传给文友的《后记》,文字感人,充满着年轻人的激情,中年人的沉思,老年人的沧桑,我才顿然对这部叙事长诗产生了阅读的冲动,并在阅读中产生了的激赏的欢愉。
   当然,老诗人冰夫先生著作甚丰,出版过诗集、散文集、电影小说集、评论集以及影视作品等20余部,也多次获过中外文学奖项,其笔力遒劲不在话下,只要读他的作品,你很快就会沉迷其中。但是,我对此诗的兴趣不仅仅是诗人的艺术表现力,更在于他对朝鲜战争题材的把握度,在于他对历史人生的思考所产生的艺术境界。
  朝鲜战争题材,可以说是老生常谈,但又富于敏感微妙。这部叙事长诗,恰恰出版在志愿军赴朝作战60周年之际。作为志愿军老兵,当年参战的经历者,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沉浮练历,又会以什么样的视角来表现这一代中国人心灵上永远抹不去的这条战争印痕呢?
       对于志愿军的壮烈,中华儿女的热血,中国人是刻骨铭心的。电影《英雄儿女》、《上甘岭》确实激励着一代中国人的自强不息。但是,今天如果仅仅是歌颂志愿军的壮烈及青春无悔,不反思这场战争,那么,这种作品只能打动当年战争的经历者和付出者,因为那里流淌着他们的鲜血,留下他们的生命记忆。但对于战后的一代,历史已过眼云烟,翻开了新的一页,是可歌可泣,是可悲可怜,是可褒可贬,曲直是非都有了新的审视尺度。当然,如果因社会发展了而盲目否定这场战争,无视中华儿女的献身,那也是对英烈忠魂的不公。作为过来人写历史,当然要有一种深层的思考力和表现力。只有尊重历史,尊重事实,而又能站在一个历史与现实交错的制高点上去透视当年的出生入死,才能真正明白志愿军生之所然,死之价值,才不枉无数鲜活生命的付出。
       这部《远去的群山》,是以四个志愿军人物,文工团员杨艺萍、战地记者曹牧云、实习军医江惠、排长祁昌,他们在战场中的硝烟滚打、人物间的感情纠葛,以及一生沉浮来贯穿全诗的。它既是战争的诗篇,爱情的诗篇,更是人生命运的诗篇,准确地说,是具有历史品格的英雄诗篇。它虽然没有全景式描写战争大场面和历史大场景,但是把人物的爱恨恩怨、悲喜荣辱放在战火风云和历史片断中滚动呈现,在人生命运的链条中展示出某种历史轨迹。
  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朝鲜半岛上这场令双方逾百万军人死伤的战争,究竟怎么回事?过去我们对这场战争的理解,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美国是侵略者。有个电影就叫《打击侵略者》,清楚表明了中国出兵的性质。冰夫先生当年就是和无数战友一道,怀着保家卫国贡献青春的理想,迎着风雪跨过鸭绿江的。但我注意到,六十年后的今天,诗人在这首近三千行的战争记忆和人生描述的长诗里,虽然充满了对战友的怀念,对志愿军英勇杀敌的崇敬,但似乎没有使用“侵略”这个字眼,而是用美军、志愿军,敌人、战友来表述一种交战关系。这个概念的转换,是否显示了诗人对历史反思的一种思考和眼光?
      实事上,在诗中冰夫先生就有一段旁白:“谁挑起这场远东的战争/长期以来众说纷纭/如今,解密的材料披露/金日成受命于斯大林”。今天,战火的起因不再是秘密了,诗人要告诉许许多多长眠在长白山那头的战友,那些为国家利益,为民族精神,也为自己理想而奋斗牺牲的英烈,让他们活得明明白白,死得清清爽爽。
  对于这场战争,朝鲜称之为“祖国解放战争”,中国定义为“抗美援朝”,韩国、美国、西方国家及台湾、香港、海外华人社会等则叫“韩战”。据各方史料记载,1950年6月25日,金日成得到斯大林的默许,突然挥师越过三八线,韩战爆发。三天之后,人民军占领韩国首都汉城,包围釜山,如再推进,韩国军队唯有跳海了。根据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美军率15国参与的联合国军应战,于9月15日在人民军的后方仁川登陆,逆转战局,迅速收复汉城,并越过三八线占领朝鲜首都平壤。10月中,韩军已抵鸭绿江边,美军并狂称可以回家过感恩节了。应金日成请求,并得到斯大林应允支持武器,毛泽东派遣志愿军于10月19日秘密入朝,并于10月25日突袭反击。趁着美军摸不著头脑之时,彭德怀指挥志愿军打过三八线,重新占领汉城。此后联合国军反扑至三八线以北,双方展开惨烈的拉锯战。一直僵持至1953年7月27日,双方签署了停战协议。可以说,中国与美国,都是为了各自的政治利益,而被迫仓促卷入朝鲜半岛的这场战争,都无理由背上“侵略者”的罪名。
  冰夫先生在诗中责问:“谁的利爪/撕碎和平的宁静/触破战争序幕/今日的历史档案/揭开了往日纷争的疑云”。当曹牧云和战友们“谱写铁血之梦”上前线的时候,诗人慨叹:“那时候人们/崇尚理想之光/单纯、轻信而坦率/对领袖和年轻的共和国/怀著强烈的热爱/在不敢正视的虔诚中/甚至潜藏着/盲目崇拜”。正是这些渴望“创建功勋的狂热一代”,以“赴约死神”的勇气,让不可一世的美军坐在了谈判桌上,也延续了朝鲜半岛意识形态对峙至今的局面。
  一直以来,中国人对这场战争都有难言之隐。中国与朝鲜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在历史上,朝鲜曾是明朝、清朝的册封国。而在抗日战争时期,亡国的朝鲜人参加了中国东北的抗日联军。国共内战时,解放军里就有众多的朝鲜人。日本战败后,解放军中的许多朝鲜籍和朝鲜族人随金日成返回朝鲜。据资料披露,1949年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中的三个师(146师、156师、166师),整个移交给朝鲜,变身为人民军的三个师(第5师、第6师、第7师)。而爆发韩战时,人民军总共十个师,其他师里还有不少解放军师团指挥官。所以,志愿军与人民军,不仅蹲在同一条“意识形态”的战壕,更是患难与共的“战友”。而且,朝鲜毗邻中国,是东西方势力对抗的结合部,唇亡齿寒,中国岂会袖手旁观。
  但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志愿军的热血换来了什么?中国不仅赔上了18.3万将士的生命,还错过了进军台湾的机会。据我所知,冰夫先生当年所在的26军,原本就应在海峡准备渡海作战的,匆忙北调入朝,连冬装都准备不足。所以震惊西方的长津湖之战,虽然围歼了美军陆战一师快速纵队,诗人笔下也有“扼守公路的山岭/堆集我军冻死的士兵”的冷峻写照。
  如今,朝鲜半岛尸骨已寒,却鲜花不长。就在韩战六十周年前后,天安舰事件、延坪岛炮战,搅得东亚乃至世界不得安宁。中国人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拖延了两岸统一的机会,更是背上了“盟友”的政治、经济的包袱。连最近维基解密都惊爆,中国曾打算放弃朝鲜,达成以韩国为主导的朝鲜半岛的统一。
  当年这场战争,中国人是否该出兵,是否保家卫国,为正义而战,历史真相已逐渐浮现。不论历史功过如何,但有一条,志愿军的参战与付出,却也有永远不能否定的价值。那就是在当时凝聚了国民的向心力,提升了民族的自信心,同时也向世界宣示了中国人不畏强敌的英雄气概。这是中国军队第一次与美军的正面交锋,在装备极其落后的情况下,惟有以生命与武器拼比,人海与火海较量,这是何等的悲壮。该站立时腿不软,该出手时能伸拳,志愿军的英烈悲壮是一座丰碑。
    《远去的群山》是一首英雄的悲歌,一出历史的悲剧,悲壮、悲伤、悲情。诗人以史为借镜,以情为映像,透析英雄的悲壮、命运的悲伤,时代的悲情,可以说,该诗的艺术魅力在于,对历史的深刻反思,对英雄的重新定义。
  诗人“在难以诉说的/激情和痛苦之中”反思历史,悲怆亦无奈:“朝鲜战争结束半个多世纪了/那些高举红旗与炸药的人/那些期待闪电和雷雨的人/那些从尸体血海中爬出的战士/那些喝令风云变幻的将军/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他们有留下了什么?”诗人借助笔下四位活著和死去的志愿军人物,以他们的英雄气概和命运沉浮,探入战争的真相,揭示了志愿军的付出与价值,让“历史/在迷茫的今天复活”。
       在诗人笔下,文工团员杨艺萍、战地记者曹牧云、实习军医江惠、排长祁昌,都是英雄,但不是过去宣传品中的那类政治化的英雄,或者概念化的英雄,而是普通平凡中显示人格力量,寻找人生价值的有血有肉的忠诚之士,是另一种形态、另一种意义的英雄。在生与死之间,他们可以为祖国、为人民、为理想而舍命。在“盲目的激情烧毁人性/忠诚失去做人的标准”环境中,在“原则高于一切/道德沦落成虚伪的证明”面前,他们或投河以死抗争,或静观其变求索,或摆脱红尘结佛缘,或被俘出走寻新生,以自己的方式,以清纯的心灵,以真实的人性,去张扬一种正直的精神品格。他们满腔热血,却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是时代悲剧中不甘沉沦的人性英雄。
  在每年一度的澳洲军人节游行上,我都看到二战、韩战、越战的老兵方队,其中也有交战国的居澳老兵,如意大利人、越南人,还有华裔老兵、香港抗日义勇军老兵。我曾希望,在参战国的老兵方队中,居澳的八路军、新四军、志愿军老兵,也应有一个方队,与澳洲军人一道前行。当年,为战胜法西斯,大家在不同战线并肩战斗,也曾被卷入朝鲜半岛的战火。澳洲当年也有1.7万军人参加韩战,其中291人阵亡。如今,大家都生活在南十字星空下,都为三八线南北的安宁而祈祷,应该是同一支迈向世界和平的大军,有理由有道义携手前行。
       好了,在诗家面前,我不敢奢谈什么诗意、诗艺,但我确实在诗中冒著热气的字里行间,明明白白读到了冰夫先生的诗心。远去的群山,远去的硝烟,远去的苦难,远去的历史……山那边回响着英雄乐章的旋律,山这边也飘荡着寻求真相,品味人生,思索生命意义的诗魂。生与死的交织,爱与恨的纠葛,血与泪的浸淫,狂热与冷静的转化,盲目与清醒的分离,构筑了一首现代中国人的“命运交响曲”。
      读《远去群山》,或者,你喜欢它激越的旋律;或者,你迷醉它缠绵的音阶;或者,你分享它哀伤的调子;或者,你回味它沉思的余韵……读者都可以在诗中找到自己赏读的角度。而我,最欣赏的那道音符就是——青春无悔,人生有憾,世态无常,天道有眼。以我个人的解读,这应该是《远去群山》的最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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