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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与往事干杯
作者:蔡成  发布日期:2011-08-02 02:00:00  浏览次数: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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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远去的国事,应有所了解。
我入学堂唱的第一支歌如下:“打开电视机呀,看见华主席呀,对咱笑哈哈,对咱笑哈哈呀。”11岁去城里姑妈家,终于见到电视机,是个黑盒子,里面人影晃动,有人说话。华主席没在电视里对咱笑哈哈,但我心情激动,回村里,半年后还在给人比划电视机模样。
没在电视见华主席,但他的字零距离接触过。去张家界旅游,山下岩壁一排名人题词里,竟见“华国锋”。实话实说,华主席的字写得比我差,但比张书记的水平高。张书记是我老家的县委书记,自称最大爱好乃书法,热衷于满县城题写牌匾。
每年9月9日,华国锋必去毛主席纪念堂瞻仰老人家;华国锋和叶帅以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为名,“请”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入瓮”。张王姚三人兴冲冲赴会,华国锋起立,宣布:“你们被逮捕了。”声音和缓,低沉,却不失威严。这,是我前两天读书摘下来的细节。
作为共和国政坛上特殊历史时期一颗奇特流星,华国锋所经历的短暂春秋是送旧迎新的一道坎。跨过此道在当今绝大多数老百姓眼里已彻底尘封的坎,中华民族一步步走向了富强。
邓公曾下结论,华国锋同志在打倒“四人帮”,结束文化大革命的事情上是作出了一些贡献的。华国锋是有功之人,历史学家用文字记录在史书里;林彪也是有功之人,去年中国国防展明晃晃的图片宣示了历史的公正。
有些家事,记得格外牢。
大约七、八岁吧,亲眼见母亲为一头猪哭泣。
那头猪原本能吃能睡,何等的幸福时光。忽一日,没胃口了,母亲精心整锅小米粥,它都无动于衷。兽医多次上门施展手艺,无果,小猪最终连哼哼唧唧的声音都熄了。
婶娘到水塘边洗衣服,问站在篱笆前发呆的母亲:“根嫂子,猪好了么……”母亲哭了。哗哗哗——真的是“哗哗哗”呀,我近在咫尺,望母亲泪如泉涌。母亲尽兴哭完,牙齿里挤出字来:“它死了。”我疑心,此处我应写“他”才对,而非“它”。
死了一头猪,年终吃肉,卖了肉买新衣服的美好计划就泡汤了,这是我草率地为母亲的泪水所下的结论。前几年我回湖南乡下老家,母亲在喂鸡——嘴里“咯咯咯”逗引鸡崽,手撒米粒,眼睛看着尖叫着跑近身来的小鸡。母亲的目光,无比柔和,亲切,满是欣慰,宛若欣赏儿孙的呼唤雀跃。那一刻,母亲当年为猪而落下的泪瞬息换了味道。
有些情事,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中央电视台“中外书简”播过我的《你还知道MBA?》。说王生爱一美貌女孩,鼓起干劲追,用自己全部的辛苦所得,变为女孩身上的穿戴,嘴里的吃喝,脚下的游迹……某日,女孩与朋友聚会,王在场,众人说起“MBA”一词,王参与讨论。女孩眼光横瞟王,嘴轻轻吐出:“你还知道MBA?”鄙夷、轻贱、讥讽、漠视的口气一览无余,顿时让王如坠冰窟窿,心中倒瞬间洞悉真相——女孩并不爱她,他一厢情愿的追求仅仅靠他的钱在延续。王黯然退场,数年后,去国外读MBA,成大业。
该文其实是写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场单恋。女孩那句话,连汉字带字母,只7个字,我却至今仍能感受众目睽睽下体无完肤的痛楚。陈希我《我的后悔录》中有这么一句,“她不会体悟到对方受了多大伤害,一个暴君,是没有心肺去体悟对方的。”我心有戚戚矣。
离开中国来澳大利亚定居前,参加一次同学会,意外读到11年的几封情书。女生甲写道:“……我无数次捧上笑脸,你却始终连正眼也不瞧我。周末,我躲到学校后面山坡的一棵树下,使劲哭,狠狠扯地上的草,狠狠地挖个洞,将我全部的心思埋进土里……”
我无地自容,只反复给甲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此时我方知,年轻无知的我也不是一颗好果子。万幸,甲满脸得意看我:“我的博士文凭,有一半要归功于你。”情书末尾,当时成绩下游的甲几乎在咬牙切齿,又似斗志昂扬发誓,“我要将全部身心转向学业,不超过他誓不为人!”我记起我在《你还知道MBA?》里所写:“有时,刻骨铭心的伤害,能让一个人长成参天大树。”
有些温暖,反复盘旋在我心头。
1991年,不知何故,我参加高考成绩远超重点大学录取线,最终却被一所中专学校录取。刚进中专那阵,我整日发呆,眼窝里的泪老也擦不完。坐我前排的一个女生叫张娇丽,有天上课竟悄悄递我一张纸条:“毛主席仅仅是个师范生!”其后抄录孟夫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
我的难受与落寞并没被张娇丽一笔勾销,但当时的感受确如他人所描述的“一股暖流,直窜心田”。时至如今,中专两年的同窗的模样,甚至名字都快忘得八九不离十了,矮小,略胖,眼睛特大的张娇丽却始终在我心底清晰如初。
野地上的事,有时只是被人随意捡拾一些塞进脑海,竟也日久生根。
我出生的村子,有年发生一件惊天动地大事。男人去煤矿下井,久久不归,女人与人有了私情。月黑风高夜,男人突然回家敲门。相好的男女慌了手脚,情夫仓皇推窗,正准备跳窗逃匿,“轰”一声巨响……
私购雷管伤人性命,男人被绳之以法。但这个不幸又暴烈的法盲男人很快被人遗忘了,在村民口里津津乐道的,唯有某些情节。寒假,我从学校回来,无数人给我讲真实的故事:这人刚准备跳窗,轰隆,雷管响了;这人哇哇叫着,捂住只剩半边血淋淋的屁股,一颠一颠跑……
不同的故事讲述者,将相同的内容描述出层出不穷的细节,技高者还辅之以动作演示:脚步踉跄,双肩左右起伏,手捂剩半边的屁股,脸上尽显痛苦状,嘴里再补充以狼一般嚎叫。
故事在我耳边渐生老茧的时候,是非曲直慢慢隐去了,只剩下黑白分明的镜头。多年来,我一直有将这所闻所见写成小说的念头,我几乎可下结论,该小说一面世,定能产生影响,因为故事里有太多引起读者猎取兴致的元素,诸如偷情、血腥的爆炸、愚昧的民风、追捕罪犯……,都足以勾起猎奇者目光。可,我一搁笔,再搁笔,终于作罢。
自写作后,时有更年轻的同行与我一起探讨创作经验的点滴。我将体会和盘托出:一头扎进生活,没有比这更妙的创作技巧了。千真万确,真实的生活,往往比虚构的小说更为精彩纷呈。
见过一个农家孩子,因拿写有字的纸擦屁股,被妈妈狠劲责骂,让我掂量出知识在一个农妇眼中的份量。
在长沙参加过一次别开生面的丧事,不见泪水和忧伤,却见高价请来的乐队载歌载舞,大唱欢快的流行歌曲。大开眼界的我开始质疑影视媒体里一律轻则痛不欲生,重则昏厥一缕幽魂随君去的镜头是否有点失真。“死者长已矣,生者且已歌”,倒是古人的论调好像更对劲。
还有一些忧伤,……让我学会了坚强。
还有一些年少时的轻狂,……让我明白低头走路,跌跟斗的次数方会减少。
还有太多的事与人,丰富了我的昨天。
犹记这么一句:“没有昨天的生命,是苍白的。”谁说的?忘了,也可能就是我自己写在日记里的酸调。还有一句简直酸倒牙的诗,“饥寒交迫的日子/我用往事温暖自己”,却肯定是我读书时期涂鸦的。想一想,都不及电影名出彩,《与往事干杯》,多好。
与往事干杯——杯中的昨天发酵时间越长,越是芬芳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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