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

《独雁萍踪》外传--12 与狼共舞
作者:张继前  发布日期:2011-08-11 02:00:00  浏览次数:2571
分享到:

说起那程横穿西北的荒漠之行,那种丘陵左右飞沙脚下流淌的神行之旅令我多年以后真的无法记起我是从黄河流域的某个部位向东游走也无法记起我返渡黄河以后从某个部位向西游走;因为我根本无需携带什么割土分疆图谋霸业之类的军事物件或测绘图本,因为我始终认为地球就是地球,尽管它被纵横交错的江何流域山川地貌描绘得五花缭乱七零八落但它毕竟是人类家园。因此尽管我经历了六天七夜一百六十小时的长途跋踄、我浑身除去衣物布鞋携带六个鸡蛋大小的青稞面揉制的馍馍,但走出边缘后还剩两个。但与那些骑骆、背包步行的探险人士或绘图的人士相比,我黎明启程暮色即寝、一日之中寡食少饮安然无累;而哪些张口万岁闭嘴同志的人们一天到晚水壶罐头狂饮暴食却抖开帐篷精疲力竭大睡小死。

多年以后我也许年纪大了,跟黎民百姓凡夫俗子一样容易迷信的缘故,总为那段茫茫荒漠长途跋涉最终平安无事而虔诚拜佛焚香祈祷;但最终能使我心无杂念醇然入眠的最大安慰莫过于我对当时的真实情怀记忆犹新。

记得我当时踩着七彩缤纷的散金碎银走,枕着七零八落丰满迤逦的大地乳房睡;我把偶尔见到的独树枝叶臆想为父亲的头发窥视,把稀疏见到的野草视作母亲腰间的裤带心仪,还把很难见到的山梁惊叹为祖辈移山填海的肩膀;总之,我眼前的大漠美景仪态万千妩媚可爱,我脚下的足迹任意徜徉踩满牵挂。

我与表弟安东那回近乎神话其实寻常的首次路遇就碰撞在那片旷海沙漠尽头的绿洲地带。我在经历了苍凉大地亲情满怀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在第六天早晨看见了远在天涯的一片湛铅色的海洋,那片连接朝霞的湛蓝之光是我在黎明渐朗旭日东升的沙丘之晨看见的。

当黛色含青紫气浩渺的天光迎接我走出梦乡的时候,我背靠沙乳面向东方的眼睛透过我翘起分开的两腿看见了我裤裆底上的霞光;由于我那夜背靠高高的丘峰而眠,于是清晨醒来以逸代劳的眼睛坐享其成的看见那天早晨的太阳动作蠢、笨血色淋漓的从我两腿连心的裤裆里爬出。我想也许是太阳在地平线上的渺小因此它照亮了女人裤裆的伟大、因此天下习惯把男人的对象叫做阳具。

我在一跃而起的沙丘顶上看见了远在天边的绿洲,尽管那时它似海,但急流勇退似绿洲。

那天的征程在我多年以后的记忆里总是走在天地阻隔苍茫无际的梦中,我产生那种感觉的原因是那天早晨我吃下一个冷硬回甜的青稞饽饽就向总是后退的绿洲奔走而去,那天那个比我本身高大粗长三倍的身影 初时总是跟在身后向我发出龟兔赛跑的挑战,走着跑着就向我的双脚耍弄缰绊纠缠彼此休赛的花招,最后干脆拖着我的身子以致令我无可奈何的望着那片远离阳光的绿洲走出黎明退回黑夜……

大漠尽头那丛洞穿黑夜的熊熊篝火、是我多年以后记忆犹新温情如在的风景。当灰沙息偃群星斗艳的大漠将我鞭长莫及望洋兴叹的驰骋之足茫然在去向不明的黑夜中时,那丛将我终生照亮的篝火在我遥远的眼角磪灿生辉光芒四射……

啊!尽管我已将如何走进那丛篝火的艰辛遗忘,但我无比清晰明亮的记得火边围着尖头峭耳眉目传情的狼群;火光映照的叶们向我传递着荒漠远去绿洲盎然的信息,我慢慢走近火光,狼的眼们看见了我,狼的脚们开始移动;我在狼们善意让出的火前蹲下盘坐并对狼们笑笑,狼们围坐在离我不远的火光里,狼们的眼中传递着平安的温情。

 在火边坐下的时候,我眼前放着一个扁圆的绿色水壶,壶边躺着两个圆镜大小色味生香的青稞面粑粑;我于是把寻找人音的眼神投向狼们,狼们抬头望着深远的夜空,眼里含着招人误会的悲光。我那才留意自己身后矗立着一棵我终生不知其名的大树,意识到一双与我同类的眼睛在居高临下的将我揣测。

我在狼们的围观注目下背靠大树静对篝火的饮用着绿色壶中的清水咀嚼着僵硬的馍馍,饮着嚼着我直往下沉的眼皮后面出现了我永远无法走出的茫茫沙漠……

灰沙翻飞荒漠苍茫,我恍惚游移举目远眺的尽头是一望无际春意盎然的绿洲,绿洲里草鲜水美白云如絮;绿洲上走动着绵花般歌草飘飞的羊群,白云里走动着手舞羊鞭情含笑脸的姑娘。我对远方的绿洲凝眸搜寻着跋涉荒漠足迹重叠的记忆,茫茫大漠天穹如火箫声悠扬;我从放羊姑娘似曾熟悉的脸上无法找到应该清晰的记忆,但那模糊的记忆偏又弄得我目不转睛飞心难止。

“姑娘,等等我,”我口干舌燥哑然失声,“姑娘等等,让我俩从今往后合二为一魂魄归真吧,不要再阴阳阻隔天水一方。”

可是,当我恍惚疲惫九死一生的扑进绿洲时、金红的阳光已被我甩到身后,我眼前的绿洲一片漆黑。随着背后的纵情歌声,我回首看见艳惊仙凡美丽无双的放羊姑娘骑在雪白如绵的公羊背上扬鞭飞歌:“高处的山川草鲜水美,可惜那里虎豹众多;远方的草原沃野千里,无奈早已牛羊成群。”

她的歌喉天籁余韵清音一缕如烟似雾,飘飘渺渺绵绵悠悠环绕山间止于虚幻;那个瞬间我恍惚觉得她与我近在咫尺若即若离,那个瞬间放羊姑娘穿着艳红似火黑螺纽扣的短袖衫,衬白了棱角剔透的美人骨,衬白了芭蕉心鲜的纤玉腕,衬白了弯月躲藏云牵雾绕的峰连峰;乳浆凝成的仙鹤容上闪烁着一双静对尘情博爱人寰的眼睛,像一对灿星朗月高瞻远瞩的眸子,像两束燃烧黑夜托起黎明的辉光;她穿着蓝天雪花的漂裤子,灵巧轻便脚踏实地的白网鞋,戴着水色清泽绿豆沉潭的碧玉镯……

“咚 !”的重物落地声、在我披风挂露狼们围绕的耳畔猛响时,我睁开了看见晨光的眼睛,在万物明朗的晨光里看见了从树上跳下的男子;穿着摘去帽微领章的绿军服,一双云缠雾绕落满清霜的眸子、两笔凌星驾月峥嵘俊秀的眉峰/我自然明白他就是扁圆水壶青稞粑粑的主人。可能他躲在树上一夜惊恐的原因,也许陡然失足落到地上,总之他在我眼前轰然落地的瞬间俯冲把脑门撞在我的膝盖上、于是我顺势扶住了他。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他竟像拍打蜈蚣甩脱马蝗一样对我的两手呻吟色变毛骨悚然:“啊不!别碰我,你这虎豹害怕豺狼告饶的火轮魔鬼你别碰我。”

令我同样始料未及的是他哆嗦说出火轮魔鬼那句话时已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好远,我急忙拿起粑粑和水壶喊着:“喂!你别跑、你的食物呀?”

他却头也没回的边趔趄狂奔边喊:“素青素青,素青等等我。”

我于是在他身后发出无可奈何莫明其妙的笑声(四十天后,我表姐刁一知道他是踏破铁鞋到处找她的表兄安东。多年以后她曾对表兄安东戏言调侃:“钉子,你还记得那天早晨你面对无处寻找的表姐刁一放声大骂火轮魔鬼的事吗?”表弟安东凄楚一笑说:“也许活该你我之间的纠葛要屡经离乱百折不挠、才天意铸就了那个清晨的三生情缘失之交臂,其实我早在川西一带就耳闻你有火轮仙子转世的神话。然而真正造成我俩天涯路遇转首分离的直接原因是我在天快亮时梦见素青赶着羊群走进荒漠,因此我惊慌失措掉下树来第一揪心的就是追赶素青。”表姐刁一说:“真是跋荒路上无奇不有,那夜我也梦见一个牧羊少女身穿红衣骑在一只白毛公羊身上赶着羊群走进荒漠,我正要追赶劝阻的时候却让你跳下树来的响声惊醒;因此我不知那火是何时熄的也不知狼群是何时散的。”表兄安东说:“其实那火彻夜未熄,只是那火后来在你的身上燃烧,烧得你成只火轮到处乱滚,狼群就是那时散的。”表姐刁一莞尔一笑:“钉子又在侃神话。”表兄安东斜眼咂舌疵牙咧嘴:“我亲眼所见怎是神话呢真是的,那火燃到我忍无可忍跳下树来才陡然熄灭的;若说神话还神乎其神,我归家时素青清泪淋漓的对我说她梦见她在一片山青水绿的草场放羊时看见我被一团烈火围困在一棵高大的树上,一个她似曾相识的姑娘燃烧在烈火中。表姐,你梦见那骑羊的姑娘唱歌没有?”表姐刁一点头:“不仅唱了,而且我此时此刻完全记得唱的什么。”“别急。”表兄安东上楼拿下一个绿色封面的秀珍本子递到我手中:“这是素青少女时代爱唱的牧歌,你看看里面有无你梦中听到的歌谣。”表姐刁一信手翻开的首页上字体俊秀如景在目的写着:“高处的山川草鲜水美,可惜那里虎豹众多;远方的草原沃野千里,无奈早已牛羊成群”)

我无可奈何莫明其妙的笑声在那绿衣男子渐渐远去的沧茫林海中怅然若失嘎然而止的时候,口吸凉风芳心惊悸地留意到我前夜奋力摆脱的苍凉荒原离我发出笑声的沧茫林海已相当遥远,站在狼烟消弭有惊无险的丛林深处回望风沙蛇舞原驰蜡象的千里戈壁/登高眺远漫指雄关的壮志豪情在我与狼共舞如惊梦回的胸间冰消雪融盎然而生;当翻山越岭行走如飞的脚步载着我天荒地芜风景独有的乱世之身翘首白云征程再上的时候,我偏离尘寰、难得清静的耳畔悄然响起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残词歌韵。

据表弟安东多年以后的与人闲话,他跟我存心访柳却遇白杨的第一次失之交臂的彼此误会、是在西北高原黄土高坡的一处灰沙避日人迹稀空的废城残址。

表弟安东回忆说,那是一个狂风怒号泥沙俱飞的日子,他那些日子为了掩人耳目巧渡陈仓而身穿从死尸身上剥下的阴森绵袄、因此显得珠落篷草暗淡无光;他说他形同乞丐孤魂野鬼的身影在那种地方游走的原因,是他听闻有位身患麻风疾病的神密女子,因此他在那处人迹逃亡险象环生的废城门口与我有了浮雾沉云朔风为媒的一面之缘。

有人问及既是天涯海角虹影横渡的一面之缘、那又为何南辕北辙各奔东西?表弟安东如是说,他风沙袭面涕泪横流的嘴脸与我紫衣瓓珊布巾飘飞的眉目在废城门口刚刚碰撞耳边就腾起一阵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悲歌。

表弟安东说,那天他和我彼此从那线记不清是源起东西还是贯穿南北的废城墙下相向走拢的那道以枯树铭迹的废城门口,他的眼睛洞穿风沙弥漫雪花飘零的阴云、看见我破巾潇潇紫衣凛凛的信步身影就像苍茫大漠侠客独行的济世萍踪;他顿时觉得他那死尸绵袄里面的肉身像阳春三月的竹笋热气蒸腾英姿勃发;当他越走越近的目光看清我的容颜正像他顾名怀想的梦中刁一时,他却将事先腹稿的言词突然遗弃;因此留下了他跟我四目相对哑然失声的千古遗恨。

 

其实,我在那马蹄声碎的瞬间也并未看见骑马飞人是何种模样,因为我那时的孤芳柔情跟绵袄男子一样同时沉浸在天涯路人彼此关爱的幸福之中,我俩相向照亮的目光像走出冬夜迎接黎明的熊熊火炬、晶星闪烁淬彩回燃;当我正在寻找失去习惯的言语欲将满脸沧桑的绵袄路人轻声呼唤时,那支骑队从我们之间摧枯拉朽飞扬而去的神速宛若穿星射月的离弦之箭,我只见一线皮鞭在绵袄路人的耳边一闪他就呯然跌进了雪花飞火天旋地转的渊谷。

绵袄路人身上落满乌鸦的情景被我看到的事实足以说明、我在绵袄路人的前面脱离死亡回到人间,我撑起痛楚、眼含泪花地为绵袄路人赶飞那些饥饿难挨嘶声啛呖的乌鸦;见他面容安详一动不动的样子、我恐慌的手指从他鼻孔中得知他尚未走上黄泉路。就在我想将他轻轻摇醒的时候我的耳朵听到了一声遥远而沉闷的枪响,接着我的两腿之间和双乳之间发出一阵脸红耳热斯心裂肺的悸痛;我把绵袄男子身上的手轻轻抽回,由于两腿连心的悸痛,我夺眶而下的泪水扑灭了与陌路男子携手同行的欲望;我转身奔程之际望了他拥累甜眠的容光一眼,我再次听见了来自远方的枪声和触击了来自心灵的悸痛,那种锥心刺骨寒彻肺俯的悸痛令我怆然意识到我芳心缠绵的女孩梦乡已随着沉长弥漫的硝烟逐风而去永不复回。

据我多年以后对流逝的日历嚼味精致含英咀华的翻阅得知,武装官员郑朝西因屡奸少女而示众伏法的日子正是我与表弟安东在西北高原废城墙下横遭匪难同病相怜的时光,当大地母亲的儿子郑朝西饮命黄泉的枪声在弩箭坝子杀一敬百的刑场上呯然脆响的时候、落在西北高原废城墙下我表弟安东身上的饥饿乌鸦腾空飞起。

我后来对那个近乎寻常的时空进行浓宿液化沥稠澄清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证实另一个近乎类似的时空顺序,由于人为事件流动时空在阳光背后和阴云深处的奇妙巧合,我不仅不出预料的澄清了西北高原废城墙下那段马蹄声碎的阴云时空、远在大漠尽头绿洲深处的那段人狼共舞的曼妙时空之前,而且纯属意外的获悉我表弟安东竟是淫棍郑朝西魂归地府饮命黄泉的开路先锋间接杀手。

……辽阔粗旷放眼苍茫的潇潇草海被我奔走不停的脚步踏得体无完肤肢离破碎之时,一条宛若从天而降的黑狗在哀雁唱晚的苍穹下闯进我寻找生机的荒原。初见狗的时候,我依稀觉得像只精疲力竭触草低飞的乌鸦。

我从容隐韧惊心动魄的脚步在朔风拂面蝙蝠飞欢的石壁巷中走动。我那时的心扉激情澎湃意像连翩,猿人的影子和蟒蛇的眼睛、暗藏的梭镖和幽蓝的枪口、荒原野巷世外桃园和废弃的城池、逐鹿陷井和天然部落、战争留下的传说和陡然降临的艳遇。

 

那是幽梦未醒心知肚明的落日黄昏,我紧跟黑狗的足迹在盘旋而上杂草丛生的石巷尽头嘎然而止。在黑狗翘首的汪汪吠声里我看见一位妇道人物/我泪意中无法模糊的木槿花仪态(表姐刁一两周岁时的风雪长夜匆匆离散的母性之光)模仿着我独家所有不得翻版的语气问我:“你是瑾?”

我无法强咽女性特有的悲光,我用咬紧的牙骨抵制心底的忧伤:“你不会演绎巫术之类的伎俩冒充我的养母吧,鳗鲡她已经死了。”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