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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那晚,在情人港
作者:冰夫  发布日期:2009-10-22 02:00:00  浏览次数:2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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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來悉尼旅游或作短暫居留者,也沒有人不知道情人港。情人港(DARLING HARBOUR)是個令人愉悅而迷离的地方,對某些中國留學生來說,它是既給人留下歡樂也惹人傷感的夢園。

那天晚上,月光很好,友人戴倫約我去情人港漫步,并要我見識一位新朋友。

他駕駛技術嫻熟,從我居住的KINGSFORD到市中心,只用去10分鐘。將車泊在總工會車庫(他讀書之餘在那里打過一份零工),走不多遠,抬頭就能看見情人港那獨特的白色牆桅形建筑矗立夜空,在月亮和燈光的映照下,恰似無數篷帆麇集於港灣,使人置身於海洋的迷蒙境地。

穿過一片碧綠的草地,迎面傳來人造山泉流淌的汩汩聲響。細看路邊,幾株粗壯的棕櫚樹下,一條高低錯落曲折蜿蜒的水流湍激而下,水中一群金發碧眼的孩子赤著腳奔跑,濺起的水花淋得滿臉滿頭,卻樂得嘻嘻哈哈大笑。我們走在環繞海岸的長形廣場,紅磚鋪砌的整洁地面,塵埃不染。淡綠色的長椅與木凳上,坐著一對對喁喁絮語的情侶,間或也有一些老年夫婦在觀賞嬉戲飛舞的海鷗。

戴倫看我眼光注視著地面,不禁朝我笑了笑,說:"這一塊塊紅磚浸染過中國留學生的汗水,才顯得這麽光亮。" "

怎麽回事呢?" 我好奇地打量著他。

他說,1988年澳洲國慶200周年,情人港擴建。英國女王要來參加慶祝活動,時間緊迫,工程加快,鋪地磚日夜進行。許多中國留學生都來幹這臟又累的活,我和同屋的小李(他也在N.S.W大學讀碩士)也來了。因為每小時15元澳幣,比在餐館打工高一倍。有一次我們連續三天三夜,只睡過6小時,最後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是同學把我抬上車送回家的。

"為什麽那樣拼命?身體垮了不合算。"

";咳,一個為了生存而掙扎的人,怎麽能懂得除了拼命之外,還有其他煩惱。那一回,我們掙了近一千塊。那時,我和小李的女朋友都要從上海來,我們好准備一點禮物,不要讓她們看到我們太寒酸。"他顯得頗為得意地說。

";你們的女朋友來了,一定很滿意你們精心而闊綽的安排。"

"唉,命運多乖!那天早晨我們去接機,每人拿著一束紅玫瑰。可是從機上走下的是我的女朋友。阿李的女朋友沒來澳洲,她跟另外一個男人去了日本東京。看著阿李蒼白的臉上因痛苦而扭曲的眼眉時,我的心都顫抖了。晚上在"海月"酒樓,阿李跟所有的人碰杯,喝了很多酒,頭腦還很清醒。我嘆息了一陣,不禁對他說:"當酒都灌不醉你的心時,可知悲哀多重!"他聼了哈哈大笑,笑過之後直到回宿舍,沒有再說一句話。"

"比起那位阿李,你是個幸運兒。"

"是呀。你沒看到,我今天給夫人買了十支玫瑰花,慶祝情人節。"

我們在月光下邊說邊走,悠閑而自在。藍天上緩緩移動的雲朵,遮去半邊圓月,海面上朦朦朧朧,游船上的燈光卻像海天的星星一閃一閃,飄向遠方。

我們走進露天咖啡館,戴倫已看見左側座位上有人在招手。

一個戴眼鏡的青年朝我笑笑,自我介紹說:"我是戴倫的朋友,家住在華山路,你叫我小唐好了。戴倫說你想聼我談談在情人港賣藝的情況。"

聼他說得如此認真,我不禁有些歉然,連忙說:";也許是職業原因,我很愿意聼你人聊聊初到澳洲的情況。"

侍者送來三杯清咖啡,我們邊呷邊談。

小唐開始了敘述:1991年我剛從上海來到悉尼。孤身一人,舉目無親,讀語學校很枯燥,學費又高,我不得不到處找工,可是連續跑了五天,沒有一家老板肯雇我。又怨又恨,最後咬咬牙,取出小提琴來到情人港,在這座咖啡館邊上賣藝。緊張羞愧使我低垂下眼睛,既無勇氣看過往行人,更不好意思對扔錢幣的人致以謝,只是一個勁地拉琴。漸漸地,我忘了自己是站在何處,只知道那音符才是我感情的寄托,那旋律才是我靈魂的庇護所。

夢幻曲、小夜曲、茉莉花、梁祝--一曲又一曲,整整拉了兩個多小時,正在我收拾錢幣准備离去時,突然眼前飛下一張20元面值的澳幣,一個柔和而親切的聲音說:“琴拉得不錯,只是太凄婉了。好像你心里有很多委屈和傷感。”

我抬頭看見一位年輕的女人站在前面,禁不住說:“謝謝!您是華人?國語講得這麽好,台灣來的?”

“不,我是大陸來的。”她一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我靈魂深處的東西:“你好像很孤獨,缺乏樂觀和自信。小伙子,人生不能缺乏勇氣呀!”她說著朝身邊一個澳洲中年男子莞爾一笑:“A busker from my city.”(一個街頭藝人,我的同鄉)。他們走進咖啡館,我只呆愣了一會兒。

過了兩個月,在一個中國同帝的聚餐會上,我又遇到了她。這一次我們談發很久,很投契。原來她也是很小時候參加部隊文工團當舞蹈演員,後來回到上海讀外語學院。英語很好。她給了一個地址,約我去她家玩。看來她也有些寂寞。

以後我們常來往。也許她比我大幾歲,像姐姐像母親一樣照顧我。她很愛自己的丈夫,可她也很愿意跟我在一起,談音樂、談古詩,這大概是她的中國情結使然。我只要看見她就覺得舒坦熨貼。我怕發展下去我會控制不住自己,鬧出笑話來,於是就有意識地壓抑自己,不再去找她。

直到有一天,天快黃昏了,她開車來到我的住處,說好久不見了,要陪我去逛逛。天下著細雨,她車開得很慢,沿著海濱公路一直開到ROSE BAY(玫瑰灣),那里靠海岸有一家情調別致的酒店,里面燭光熒熒,隱約有幾對情侶坐在窗前,有個三人小樂隊在演奏。我們在另一角的窗前坐下。窗外主是蔚藍的大海,浪濤撞擊岩石的聲響陣陣傳來,四周顯得格外寧靜。她要了一杯白蘭地,卻為我要了一杯馬提尼,跟我碰杯說:“我要走了,今晚是來跟你告別的。”

我吃了一驚,傻乎乎的說:“真的?去哪里?”

她說:“布里斯班。我丈夫到昆士蘭大學去當教授,我也跟著去當夫人,准備生孩子。過不多我,我就整32歲啦。”她說話的聲音和方式自有一股魅力,那輕輕揚起的眉毛,令人感到充滿嫵媚和爽朗之美。

沉默了許久,心里亂得很,千頭萬緒不知說什麽好。我緊緊地凝視著她。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臉上五官并沒有特別出色之處,但她那種糅合著少女的明朗和成熟女人的寬容解事的神情,使她身上的有種出奇的吸引力。

我渾身像火燒一樣的灼熱,嘴唇發乾,木訥地說:“;如果你允許,我想...;”

大概她從眼神中看出我靈魂的震顫,兩眼凝視著我,那耀動的光芒如同清泉洗濯著我的靈魂。她側過身子低頭吻住我的滾燙的唇,我的眼淚簌簌地流下臉頰。她嗔著我說:“Be a man(要像個男子漢)!記住:你還小,應該有勇氣去闖天下。走,我送你回去吧。”

他說到這里孩子似地羞怯起來,但隨之又凄惋地說:“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去年聼說她在布里斯班遇車禍去世了,我大哭了一場。我難忘,在來澳洲最困難的日子里,她給予我溫暖與慰藉。

有人說:懷舊是現代人的精神咖啡。那麽今晚在情人港聼到的兩個留學生的愛情小故事,不也是一杯略帶苦澀的咖啡麽?

(發表於澳華新文苑第2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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