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汰旧人。 一晃十年过去了,留学生们也已经更新换代,改头换面,从我们老一辈赤手空拳出来打天下,换成现在揣着手提电话,拎着手提电脑,满身名牌,满脸骄傲的小留学生了。
比起我们当年在高压和困境中无可奈何的出走,如今的小留学生们可是幸运得多了,他们的留学才叫真正意义上的留学,哪里像我们中的大多数,留学为名,淘金为实。他们是有父母亲友供给大把学费,自己只需关心学习,毋需操持柴米油盐以及钱从哪里来。 这之中的天壤之别,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对于这一点,我有着最为直接的体会。以前我教星期六学校十一,二年级,班上大部分是我们这些老留学生,也就是新移民的孩子,来澳时间或长或短,但大都属于新移民的第二代。所以班上常有一些中文说得不如英文好的学生,我得努力提高他们的中文读写能力才行。
现在不同了,班上大半都是留学生,万里迢迢,远离父母来澳读高中。他们的中文水平相当高,但是有人的英文水平却让人担心。而且久而久之,我渐渐发现,他们的压力并不比我们当年独自出走来得少。比如语言的难题,融入澳洲社会的问题,生活上需要独立自主,以及心理上,经济上所承受的压力,都让这些十六,七岁的小留学生们感到巨大的负担与恐惧。
但是,压力归压力,他们写回家的电子邮件,打回去的电话,却不曾向家人提到这些残酷的现实,基本上是报喜不报忧,就算提起生活学习的艰难,也是轻描澹写居多。很多孩子在一夜之间彷佛突然长大了,全都“天凉好个秋”起来。这与我们十年前的情况并无二致。我发现,儘管时代不同,处境不同,但是所有的留学生,都在向国内传递着一个共同的信息,表达着一种相同的集体的谎言—我们很好,我们不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没有人诉说,外面的世界其实很无奈。
可怕的是,就算你勇于面对无奈的现实,把真相告诉家人朋友,也没人相信你。因为大家已经习惯性地接受了这样的集体的谎言。你觉得无奈,一定是因为你不成功,你不能适应,总而言之一句话,是你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震惊之馀,我想到了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这些新老留学生承担压力的勇气是惊人的,他们关心爱护家人的善意也令人感动。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父母亲人,站在万里之外,无助又无奈地看着自己在受苦煎熬吧?况且他们也有着拼命工作负担学费的压力呢。略为有良心的孩子,也不会再给自己的父母加压了。谁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做子女的,也在用无言或是善意的谎言来回报他们啊。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国内的父母的期待。世人都说留学好,谁敢说不好?人人都对自己的孩子报着最高的期望,盼他们成龙成凤,而这“成龙成凤”的过程是痛苦的,好比凤凰在火中涅磐一般。但是为了光明的目标,权且忍受这样的阵痛吧。
个人的善心,个人的愿望是渺小的,同样道理,个人的谎言也许微不足道,只是个人操守上的瑕疵。但是,集体的愿望,集体的谎言,却有着巨大无比的力量,像大江东去,浪里淘沙,夹裹着你席捲着你往前走,你想在里面挣扎一下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所以我想,留学生换了一代又一代,他们年轻,健壮,如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不怕滑倒跌跤。但是他们和我们一样,逃不脱一种宿命和轮回。在父母前辈的期待下,在实现期待的努力中,一个人的青春过去了,然后再转而期待自己的下一代。周而复始,重复又重复,只有谎言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