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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老婆,别走(新州文集2)
作者:何玉琴  发布日期:2012-02-14 02:00:00  浏览次数:3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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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永贵,出国时护照上写的是拼音:姓ZhuYong Gui。到了澳洲,按照西方人先名后姓的习惯,他的全名成了Yong Gui Zhu。因为YongGui之间有空格,别人就把Gui当作他的中间名(middle name)Yong 当作他的First Name〔名〕,而只叫他Yong,听起来像,别扭不说,与他的姓名也毫无关系。他于是把空格去掉写成Yonggui,那西人的发音就更有意思了:“洋鬼”。“洋鬼”本来是中国人私低下叫西方人用的,现在反过来成了西方人叫他这个中国人的代号了,而且还叫得冠冕堂皇;偶尔碰到中国人在场,含蓄点的掩嘴而笑,放肆些的则笑得前仰后合,更有甚者拍肩而嘻“恭喜老兄,脱胎换骨了”,弄得叫者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傻笑,很有讽刺意味的一个场景,狠得朱永贵牙痒痒的

中国有古训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可是很多中国人出行国外后都改名了。朱永贵以前对此是很不屑的,觉得有“媚外”的嫌疑。他想,“崇洋”是不错的,人家科学技术先进、社会文明程度高,是该欣赏、推崇和向人学习的;但“媚”就大可不必,失了为人之骨气。可是他现在终于明白:改名与“媚外”完全是两码事。于他,勉强地起个洋名纯粹是为人为己方便。洋人喜欢按字母顺序排名,他的姓Zhu和名Yonggui己经落到了最后,于是就想着在英文名上弄点补偿,捡了个“A”开头的名字叫Allan以便查找。

Allan本来是起给西方人叫的,于朱永贵而言,只是个代号或者小名而已,没想到被人叫得多了,便取代了他的真名,个人文档里便越来越频繁地使用,后来做驾照和入澳籍后的新护照也只好随了。后来公司开发中国业务,他被派往中国。为了领导看工作汇报方便,中国那边的工作人员把他的名字Allan Zhu翻译成中文朱爱兰。到了中国公司,秘书发现他是个男的,又把他的名字换成朱皑岚〔ai lan〕。在接风宴上,领导端着稿件沉思了片刻,终于决定只读半边朱岂风“,与起风同音。中文字的读音很难,他没有介意,笑笑地纠正了领导。

可此领导后来见到朱永贵,远远地还就叫他起风、起风。那会儿公司大堂里人多,朱永贵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只见另一边的秘书叫着他的名字,手不停地比划着,很焦急的样子,他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年轻貌美的秘书小姐走了过去。事后秘书小姐惊魂未定地说:你看不懂我的手语呀?我是想告诉你老总在叫你,你怎么反朝我走过来呀?幸好你不是我们公司的,否则,死定了。如此蔑视总经理的权威,在这里还没有发生过。

有一次更惨。他穿过公司大堂、正准备走出门,同时听到有人叫朱永贵“Allan”,他本能地朝着叫“Allan”的那边走去 --- 那是一个女同事!而叫他朱永贵的却是他亲爱的老婆!他本来跟老婆说好六点钟下班带她去天河城吃晚饭、逛夜市的,结果忙过了头,近七点了才出来。而那次他出差中国,可是连哄带骗才把老婆请回去,目的是让她替他到父母跟前尽孝去。

老婆,我真的没有听到你叫。你知道,我爸爸耳朵背。你不是说我这几年越来越像我爸了吗?看来不承认都不行,这不,连耳朵也有点儿背了。他堆出一脸的无辜和讨好。

--吗?那人家嗲嗲的一声Allan,声音可比我的小,你怎么就不背啊?老婆不愠不怒的样子更吓人。

回了几次中国就学会搞事了?不想回堪培拉了吧?老婆还是不愠不怒,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眉心浮着笑,像在调戏他,看得他越来越糊涂。

天地良心,其实他还真的不是因为叫他Allan的那个人是女的,而是因为叫他Allan的多了,都成了他的default name〔默认名〕。而朱永贵一年才听到几次,而且还是在家里、老婆生气时才叫,慢慢地就陌生了,加上发生的场景又在公司,“Allan”几分钟前才被一帮人热叫着呢。

就这样,移民澳洲十几年后,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烦杂事情的增多,朱永贵有时真的连自己叫甚名谁都有点儿糊涂。

中国那边的运作越来越好,公司的亚洲总部也从新加坡迁到了中国,有大把英文好、业务强的后起之秀帮着,朱永贵也就慢慢地不用到那边去了。公司在澳洲的业务开始缩减,朱永贵先知先觉,在公司裁员之前就在澳大亚的某个政府部门谋了份公务员差事。公司经理体恤下情,裁员之前先让大家自动报名,报不够指标才实行强制裁减。朱永贵于是第一时间报了名,按一年付两周的薪水补偿,他从公司拿到了好几万的裁员补偿,一下子把家里欠银行的房屋贷款还得七七八八了。

孩子们惭惭地长大、上学了,自己会看书了、睡觉前不再缠着朱永贵给她们讲bedtime story了,有事也大都找她们的妈妈去,成日“Mummy mummy”地叫得满屋热热闹闹,周末就跟着老婆上街购物去。他以前没事也跟着她们转。可他没有耐心,有时逛着逛着就发脾气,弄得大家十分无趣。反复多次,他也就不好意思跟着去了,想想还是留在家里吸吸尘、收拾花园什么的好些。可是,她们一走,他顿觉房子空落落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于是干脆什么也不做了。

平日下班回家,没有非做不可的事,也没有要做事的冲动,于是朱永贵厨房转转、书房坐坐、客厅站站,甚觉无趣。看着老婆忙里忙外很有奔头的样子,他就莫名其妙地浮起闲杂人等的感觉。

后来认识了几个爱玩股票的同事,耳洗目染,朱永贵也学着买卖股票。初初还只拿点余钱玩玩,慢慢地觉得这种小打小闹不过瘾。心想,股市机会多,既然是投资,就要用投资的道道 –– 用银行的钱去赚钱才叫聪明。正值那几年房价涨势好,于是他找银行re-financial〔重新理财〕。一评估,他三十几万买来的自住房市价值六十多万了,他可以从中腾出20万的现款去投资。

朱永贵对老婆说,实践证明,股票是一种很可取的投资途径:

第一,  机会多。股市有升有跌,天天都有挣钱机会。

第二,  交易灵活。自由买卖,本金可大可小;不象房子,占用资金大,买卖得找房屋代理、律师,麻烦得很。

第三,  管理方便。电脑上点击几下就成交,不用依赖任何人;而买房投资管理起来麻烦:给代理吧,白白括去一大笔。自己出租的话,碰上多事的租客,屁大的事就打电话来烦你,弄得生活质量都没了。如果象某某那样,不幸碰上无懒,不交房租、赶又赶不走、还把房子弄得一塌糊涂,那就更惨。

他还跟老婆说,经过几年的习练,我已经成了颇有经验的操盘手了。我只要20万,我保证20万出去、一年后拿30万回来。他还在女儿的练习本上草描了他的投资理念和策略。

老婆看他那个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的样子帅过财经频道的男主播,听得都着迷了。她说,如果有钱,真想给他投200万!

20万进去后,朱永贵名正言顺地一头扎进股市里了,家里小事杂事自是不闻不问不做。虽然人们看他天天准时上班、下班,照常吃饭、睡觉,可那只是他的躯体,而他的整个的心思都在股市里。很多时候他的生命里只有股票两字。他的思维和神经只对与股市有关的信息和人物作出反应,任何与股市无关的东西便是他生活的累赘,多看一眼多听一句都觉得浪费时间和生命。

半夜醒来睡不着时,他干脆就起来看财经信息和股评什么的,再回到床上,看到老婆睡在那里有时会吓了一跳:怎么有人睡在我床上?。吓过几次之后,他干脆弄了个床在书房,爱什么时侯起就什么时候起,想什么时侯睡就什么时候睡。

有一次他老婆半开玩笑地说他,我看你有时像鬼魂附体、有时又像灵魂出窍,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某一年朱永贵一家去澳门渡假,定了一个五星级的酒店。入住时他们被那流光溢彩的豪华大堂惊呆了;可是第二天早上下楼,却见很多人歪歪斜斜地倒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睡着了。他们问服务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

服务生说,他们不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是从大陆来的客人,夜间赌累了,借个沙发休息。

朱永贵的老婆很吃惊:“都是赌徒!那么多赌徒横睡在大堂里多不雅观呀!”

“没办法,他们只是小客人。如果赌注大的,我们酒店会提供免费住房。可是这些都是小赌客,而且人数又多,我们提供不了那么多的免费住房。如果沙发上躺一躺还不让就有点儿过份了。”服务生很体谅地说。

朱永贵的老婆听后挨个地打量赌徒,慢慢地转过身,眯着双眼对朱永贵说: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跟他们极像

朱永贵一听就来气了,他觉得老婆简直在污辱他神圣的事业。你怎么能这样比呢?他们是赌博,不用脑子的。我是投资,是高智商的金融风险投资。

什么投资,我看就是投机。不就是买输赢吗?自以为有多高深,可结果在我看来都差不多。股票下跌时,你那副蔫了的样子,跟他们没有两样

怎么是投机呢?股票的走势是遵遁一定的规律的,人们是可以通过技术分析、加上对市场人气的感觉去预测市场的走势、捕捉赚钱的机会的。掷骰子、赌大小,你可以做到吗?你可以预测走势吗?朱永贵反驳着,可底气慢慢弱了下来。这几年用尽心思,阅读了很多财经书籍、研究了不同的市场预测工具,可最后市场往往不顺他而行,几次赚来的钱一个大亏就又送回市场了。前年金融风暴,他跑得快,算保住了本。但几年下来,确实没赚到什么钱。

老婆说,钱没赚到也就算了,可你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谈什么生活质量?并警告他说,如果你再执迷不悟、长此玩下去,不仅钱没了,生活也会没了,什么都会没了。

怎么叫生活也会没了?你就算不相信我在投资,那你把它当作我的业余爱好行吗?你不总说人要有点爱好活着才有意思吗?

有这样的业余爱好吗?首先,我问你,你业余了吗?你是全副身心去做,比全职还全职!我是全职工作人员,一天也就上七个半小时班,下班之后煮饭、洗衣、带孩子,单位的事一概不理。可你呢?24小时不离股:上班看股票、下班看股评、睡着梦股势。还有,人家的爱好,像画画、写作、打球、钓鱼、锻炼、做手艺什么的,是一种享受:过程是快乐的,结果也是快乐的。可我怎么没见你快乐过呢?下了单你担惊受怕,跌了你伤心、升了你担心。结果呢?没赚到钱,你更不开心。

“懒得理你,我迟早会让你刮目相看的。”朱永贵觉得自己嘴钝说不过她,忿忿地想着进了书房,把门关得紧紧的。

 

朱永贵半夜开了书房门出来小解,发现他老婆在上网。他有点儿奇怪:老婆喜欢健康的生活方式。她饮食有节、起居有时,很少熬夜的。像她这种下班回家后连电脑都懒得碰的人,怎么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还挂在网上?

他假装满不经心地说:“都这么晚了,你睡觉去吧,明天还上班呢。”

老婆敷衍着说,就睡就睡。可就是不见她关机,弄得朱永贵有点儿心烦,也有点儿好奇。

老婆睡了之后,他打开她的计算机,查看了她的上网记录。有一个发现让他百思不解:她天天都会浏览同一个网址-- mail.google.com。她有Google 邮箱?我怎么不知道?她以前对电邮不感兴趣的呀。几年前我给她注册了一个hotmail邮箱,她隔一月半月的才看一次。朋友都知道她不爱查电邮,所以大凡有事发完邮件后都会拷贝一份给我以便口头转达的。现在她为什么要瞒着我私开邮箱、而且天天下班回来都要查看?她己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过问我投资的事了。嗯,对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是什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呢?

朱永贵突然很不安。

第二天晚上,朱永贵趁她老婆上厕所时抄下了她的邮箱地址。半夜,他翻出她的浏览历史,点击了她刚登录过的连接链。老婆竟然在登录页上留存了邮箱的密码,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她的邮箱。这个邮箱里很多人的姓名他都没有听说过,但看得出都是女性,大多只转发些搞笑的网文,中文的居多。但有一个叫ph2005的邮址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这个人只用英文发,虽然只是一些很平常的问候和交流,但署名却越来越不平常:最初还正而八经地署上 “Peter Armstrong Hunt” ,之后是Peter Hunt, 然后是“Peter” ,而现在只剩下P〕 了。洋人不是有个说法:当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时、名字就变得越来越短?现在名字都短得只有一个字母了,那他与我老婆的关系有多近呢?再短不就变成零距离了?

朱永贵突然想起老婆说的生活也会没了,什么都会没了的话,难道她是有所指?他心里一惊,再也没有心思回书房了。心想,算了,股票它爱往那跌就往那跌吧,生活己经给股票折腾得没了,我不能再把老婆也折腾掉。

他磨磨蹭蹭转到了Master room,上了久违的大床,慢慢地把身体往老婆身边靠过去……

天未亮,朱永贵看到老婆起来梳洗,穿上大学刚毕业时常穿的那种短裙套装、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古怪手袋、急匆匆地开门走了。

朱永贵赶紧起床,连睡衣都没换就跟了出去。他一出门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车,贼好的四轮驱动,澳洲人喜欢的那种。司机位的车窗玻璃全摇了下来,里面是一个高大英武的白种男人,右手肘悠闲地靠在车窗上,对着他的老婆说“How are you, darling?”,一脸的媚笑。

朱永贵想,一定是那个了,想勾引我老婆?呸!做梦!

可是他亲爱的老婆却不争气,竟然也媚笑着走了过去。她打开车门就上了四轮驱动,捻熟得就像上自家的车一样。朱永贵惊得张开嘴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神来,四轮驱动已经开走了。

他们要去哪里?想干什么?朱永贵急急地开了车跟着他们……

他们开过机场路,进了停车场。朱永贵一排排地转啊转,可就是找不到泊车位。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蹬腿,把车开到了路边的草地上。他看见老婆越走越远,很快就要走出他的视线了。他跑着追过去,跑得气都没了,就是追不上。他急了起来,扯开嗓门就喊:老婆 --- ,别走---”

老婆被子底下一脚踹了过来,又踢又喊的干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了你?要走你走,我干嘛走哇?

朱永贵醒了过来,伸手摸去,发现骂他的真的是他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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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2014-11-20发表
澳华作家中能写小说的不多,何玉琴是一个。 赞一个。
潇湘雨2014-11-20发表
急不可待看下文......
潇湘雨2014-11-20发表
急不可待看下文......
安红2014-11-20发表
等待下文。
安红2014-11-20发表
等待下文。
会长2014-11-20发表
澳华作家中能写小说的不多,何玉琴是一个。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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