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假面舞會」都只曾相識在舞臺上,威尔弟的歌劇,還有《歌劇魅影》里那場極盡華麗視覺之享受的假面群舞,是經典所以更難忘。雖然自已從未參加過,却對假面舞會一直心向往之,不管甚麼人,老少抑或美醜,上流還是普羅,相識或者陌生,只要戴上一副面具,就可以在它的遮掩下放浪形骸,歡歌起舞,沒有人可以瞭解,你是君子還是小人,是淑女還是蕩婦。
在奧克蘭的随便哪一間「两元商店」里可以買到許多参加舞會戴的假面具,據說最精緻的假面具是在意大利威尼斯幾百年的老店里,由世代相傳的工匠,用手工精心制作,到過店中的人都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那一排排假面具後面似乎有另一種生命在活動。
假面具,是舞者自己戴著及見到其他舞者戴著的虛假外壳,每一個戴著假面具的人,除了力圖遮掩自己本原面目,還一直想發現窺探別的面具下的真臉孔。所以有一些假面舞會,在狂歡之後,會安排最後一個節目,那就是要求那些相擁起舞、纏綿竟夜的男女舞伴,摘下所戴之面具。有人會發現臂彎婀娜多姿的迷人女郎,原來是令人退避三舍的鄰居潑婦﹔也有人會驚愕尖叫,那位緊緊摟住自己兩手上下游走的紳士,正是講臺上目不斜視的老教授。
生活中的你我,在政壇、商界、校園、社交甚至家庭之中,是否都戴著假面具,未以真面目示人呢?从某種意義上說,人生就是一場最大最喧鬧的假面舞會,而活著的人都是它的舞者。
假面舞會中人皆有两副面孔,中國人形容為「两面派」,「两面派」一語其實源自「兩面牌」這一民間傳說,元未朱元璋義軍与元軍在黃河以北展開拉鋸戰,那一帶村鎮民眾元軍殺到要歡迎,義軍殺到也要歡迎,歡迎標語貼出來又撕下更換。河南懷慶府百姓想出兩全其美的妙計,家家用木牌一面書以「歡迎元軍,保境安民」,另一面書以「驅除韃虜,恢复中華」挂在屋檐下,哪一方殺到就翻出哪一面歡迎之。
後義軍得勢佔領懷慶府,義軍首領進城见家家挂出歡迎標語心中大喜,豈料大風吹來,將另一面歡迎元軍標語翻出,義軍首領便下令凡挂兩面牌之户嚴懲不貸。後人的「兩面派」之說即从「兩面牌」演化而來,當然這只是一個未經考證的傳說而已。
兩面派在中國真真正正成為一種从上至下、爭相效尤的流行文化,應該說是在文革時代。在那個八億人共同起舞的假面舞會上,有的為了自保,有的為了取得信任,有的為了升官,有的為了挾私報复,人人都戴上了假面具瘋狂起舞。其中舞技最精湛者莫過於毛澤東与林彪,正副统帥萬歲千歲,都是當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談笑間目光如炬,須臾令對方灰飛烟滅。
在生死存亡關頭,即使是共和國主席和總理、元帥將軍、省市領導,都不得不違心檢討揭發別人,明知是非黑白、功過對錯,都戴上假面具說假話做假事。
所以那時的工人農民,才會領導來了拼命幹,領導不在磨洋工,有的學生和年輕人還寫两本日記,一本放在桌上,通篇豪言壯語,專供革命群眾和領導翻閱﹔另一本却藏在被褥底下,滿紙牢騷怪話,供自己發洩心中不滿。
無論開群眾大會還是班組學習,除了齊聲喊口號,人人都曉得來一段黨八股式發言,表忠心批黑幫,話挑好聽的說,多大的豪言壯志都可以表白,就是不能流露自己內心想法一二。那時人跟人湊在一起,即便是同事同學、親朋故舊都要裝得比別人更紅更革命,就象魯迅說的﹕「大家去謁靈,強盜裝正經,靜默十分鐘,各自想拳經。」
林彪折戟沉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舞者率先摘下了假面具,國人震驚之餘堅信更有必要戴緊自己的假面具,從此之後,很多中國人習慣了戴假面具活著,所以待人處世包括寫文章,都把上下討好、左右逢源、首鼠兩端、表里不一視為天經地義,恬不知恥。
文革後的改革開放,帶來經濟上的繁榮,國人心中的假面舞會并未結束,換了舞臺和燈光佈景,曲子變調,服飾更華麗面具也更精巧更能迷惑人,兩面派早已變成多面派,即使摘下面具,下面可能還有另一張面孔,你永遠無法知道哪一張才是真面孔。這便是當下盛產流行的假情假意、假文章、假觀點、假新聞、假書假畫、假貨、假官、假政績的源由。
戴著面具在舞會中伴着停不了的音樂起舞,世人已經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的理念、良知与情操已經不重要。摘下面具又何妨,示人的只不過又是另一張假臉孔而已。
假面假面,始終是一種欺騙,自以為騙得他人信任甚至贊許,其實是在自欺欺人,待到曲終人散,還不是只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