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之所以可惡,不在於“叛”而在于“逃”、“逃”的要義:要逃出掌控,要從“新”活出樣子來。您瞧一個“逃”字,龜兒子穩坐龍舟,四肢象四條漿,勻勻地划,而那一拖筆,是昂首挺胸有了人相,同時優雅地曲里拐彎,本以為她在暗喻黃河的九曲十八彎,哪知卻是拉弓射出箭!這“逃”字的神韻,能美到這種地步,全是因為咱创汉字写汉字说汉语的老祖宗從來好斗,又不主張硬充好漢,苗頭不對就“遷徙”了,從北到南,從東到西,“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一種知道呵护生命的人的生存本能而已;——否則生存就失却了機遇,放弃了選擇。現代官話,叫“長征”或“戰略轉移”,沒錯吧? 而那個“叛”字,歷朝歷代,對敢扯大旗造反者言,骨子裡也是“半”“反”而已,說得好聽是為了“聚眾”,哪個為首的叛逆反了皇上不是自己稱皇?幾千年歷史,無一例外,例外的都半路腰斬掉了(將來的和諧世界或許真成了例外)。至于小小百姓,不得已沾上“叛”字,更別當一回事,乡里乡亲祖宗坟莹总連著筋呢。所以切記︰“叛”字極易妄談,“逃”字,實在不可小覷。
實例當空。當年林彪,一登上他那三叉戟專機——馬上被解讀成一個“逃”字,他便必死無疑了。是不是該如此解讀,至今不議論的,象是在等他後人死光了才有心情聊聊。再往遠推,舊社會裡和上世紀的六○年前,還在上演的【四郎探母】,至今上不了央視,純戲人也心照不宣,象不知道咱還有這出戲。現在的小年輕就別提多單純了!打那時起都隔多少朝代了,還那麼怕那麼敏感?封建社會都不怕,依依嗚嗚傳唱下來,看戲的知道人家楊四郎是陣前撕殺、手段不濟、遭美人暗算、而被硬塞到她石榴裙下,“臨陣脫逃”成了敵手的駙馬爺,還心念念地要私奔回娘家。將這出戲斷成非同小可的“叛國”戲,真讓人莫名驚詫,還會引發“意識形態”的大地震?楊四郎不就是“腳踏兩只船”的一介武夫嗎?如今的高官領袖,誰不“腳踩兩只船”?要是當代有個男性“太子黨”,撈了個小布什的千金,我說哥們,和谐便真求来了”上上签”,快下“特批”國慶吧﹗可【四郎探母】,就是悉尼、墨爾本的純戲曲票友,會不會倒在其次,今天是斷不肯來兩段的。
“背叛”就不同了。趙紫陽的被困“富強胡同一號”,雖是“虎落平陽讓犬欺”,卻絕無性命之慮;這不,15年,安享晚年,四合院四圍高牆,還有警衛用著,直到壽終正寢。待遇同“叛逃”者林彪相比是天差地別。為什麼?
因為, 高官的“背叛”,只要不逃,尤有正面效應,她絕對影響歷史的發展。我就不舉蘇聯的赫魯曉夫、戈爾巴喬夫了,免得人譏諷現在的俄國小了,但當今新中国的執政黨發誓誰也不能學他倆,是寫進了黨章,還信誓旦旦的要代代相傳,就是一個鐵証。其實中國的此类精英人是很聰明的,那是精心為政敵准備、欲蓋彌彰的把戲而已。咱不談政治,轉到“純文學”上來湊著玩兩把,費您老读者的時間了。
我告你,高官的“背叛”,只要人不逃,而身陷牢房,就完全可以带点“养鸟的情趣”,從[周邊的社會流行文化心理學]、[上峰的文化原型心理學]、[同僚的反應心理學]、[不搭界的白相人的接受美學]上細究;比如,咱那冤屈到最后一息的老趙黨總書記,执政党多年囚他营造出的“全方位文化氣候”以及新生成的“文化底蘊”,说说,却能文筆優美而又能完美地避談政治。择要義如下:
[同僚的反應心理學]:“含情欲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但要同樣純文學地談論 “叛逃”就難。上面的那些“原型心理學”呀“接受美學”呀全不靈,[上峰的文化原型心理學]也無用武之地。大家只得齊刷刷站在邊界這邊遙想,那混蛋現在是“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拿他沒辦法了,他要活出個樣子來了——唯有一個酸到骨髓的“恨”字,綿綿無盡時。至於口袋裡拿出的種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別提了。手中有把小李飛刀,一定擲將出去,冥想裡扎他哪兒都行,還能文質彬彬嗎?還能“欲說還休”嗎?話到如此,您懂我的意思了吧?(节录)
选自《域外的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