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脚在北京很风行。我去了几次才发现,说成洗脚是非常不贴切的,应该说成捏脚,因为洗的时间很短,捏的时间却很长。事实上,北京城确实是有很多人把洗脚说成捏脚的。有人对捏脚也不满意,多土呀!捏是治疗,于是又说成是足疗。这样就很专业了,甚至有点科学的意思了。
我去的一家更厉害,叫成“足疗会馆”。足疗,又会馆,太专业了。
其实,所谓的足疗会馆不过是北京住宅小区里的几间地下室而已。那天,我踩着阶梯走向地下室时,一点会馆的感觉也没有,我甚至有点担心,我这一脚踩进去,还能出来吗?
很幸运,我去的是一家很专业的足疗会馆,虽然是在地下室,里面的装修还算讲究;最重要的是,洗脚的小姐都很专业,也很敬业。其实做足疗的也做其他的,比如保健、推油。我对保健和推油的准确含义都不大懂,又不好意思问,只能自己去摸索。
我一进去,就有一个个子矮小的女孩抄着东北话迎上来,先生做足疗吗?
我的第一次足疗就这样开始了。
那次感觉挺好的,于是,很快便有了第二次。
当我第二次再走进去时,又碰上那个矮个子东北女孩。
先生做足疗吗?她还是这么问。
我就问她,你怎么总是问先生做足疗吗?你不会别的呀?
东北女孩认出我来,笑了,是你呀。
我又问她,你还做什么?
她还是笑,什么都做。
她这样说着,给我倒了杯茶,还把一个象菜谱一样的本子放倒我面前。
看了一会儿,我就明白了,保健就是按摩,分全身按摩和局部按摩数种,另外还分中式按摩、日式按摩和泰式按摩等等。我选了中式全身按摩。88元一个小时。感觉挺值的。
做按摩的地方很热,因为我得把衣服脱掉。
要不然按不透,她这么解释说。
我就开始脱衣服。脱的时候我就想,脱多少呢?这要是全脱了,公安进来了,我还说的清吗!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刚把外衣脱掉,她就说,行了,上来吧。
她的每一句都令我心悸。
其实,她只是让我爬到按摩床上,而且,尽管我穿着内衣,她还是为我盖上一条毛巾。我这才明白,原来按摩是要隔条毛巾的。就是说,想象中的两只若软无骨的小手在你身上滑来滑去的画面就与我彻底无缘了。就是说,这可能是一家还算规矩的会馆。
她很尽职,把我全身的筋骨都捏了一遍,舒服极了!重要的是,她并没象我的一个朋友给我讲的那样,故意在敏感的部位上撩那么几下,勾起你的情欲,然后再问你要不要特别服务。
我是说,没有特俗服务。
没有特别服务会有点失望,但是,有了特别服务你一定要吗?人就是这么怪。
我们聊了很多。她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写字的。她接了句,作家?没等我回答,她又告诉我说,她正在看一本据说是做过小姐的人写的书,书名叫做《给我一支烟》。我就说,其实这个我也可以写啊。于是她就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她很真诚,对我一点都不隐瞒,甚至告诉了我她的真实年龄。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已经34岁了!而且还有一个12岁的女儿!
她来自东北的一个中等城市,原来在一家国营印刷厂打字排印,后来印刷厂成了私人企业,自己就被买断了。所谓买断,就是给你一些钱,把你辞退了。她丈夫的境遇也和她一样,也被买断,靠打零工生活。为了女儿,她来到北京,干上这种羞于启齿的工作。
她还告诉我说,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她不敢说出自己在北京的一家足疗馆做按摩小姐,只好谎称在北京做服装生意,还令同学们羡慕了半天呢。没想到后来一个同学来北京,非要到她公司看一看。她只好再次撒谎,说自己的公司在北京和天津之间,很远。
我便安慰她说,按摩小姐也是工作啊,不该被歧视的。
她很感动,越发卖力气了。
当然,我给了她小费,而且是在没有特俗服务的情况下给的小费。
然后,她像老朋友一样一直把我送到门外。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我突然觉得她一点都不象东北人,也不象一个12岁孩子的母亲。虽然她捏的很舒服,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中国有多少这样的人啊!而且我绝对相信,为了钱,她会做特别服务的。我甚至相信,她已经做过,只是对我羞于启齿而已。
回到住处,胡老弟又来电话,约我去歌舞厅,我拒绝了。
我也没告诉他那个34岁的东北女人的故事,我知道,胡老弟一定又会说她是在编故事,以骗取我的小费。
我不知道那个34岁的东北女人是不是在编故事,可是,即使她确实是在编故事,我也不会怪罪她,比如她没有女儿,或者是根本没结婚,可是她总得生活吧?总得有口饭吃吧?她承认自己已经34岁后,我确实在她的眼角看到了若隐若现的鱼尾纹。
我一点都不高兴,而且再也没有去那些个情色场所。
一个月后,我告别了北京的冬天,回到悉尼。我渴望看到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