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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京人阿三
作者:华坨  发布日期:2012-05-14 02:00:00  浏览次数:2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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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我说:“你丫还活着哪!”我很奇怪,这人讲话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我没好气地问:你是谁?我是某某某。他答。一个很陌生的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能跟哪位对入座。他见我沉吟不语,接着说:“我阿三啊!你丫怎么把我给忘了!”哦!我想起来了,要不是他突然给我打来个电话,我几乎真的把阿三这个人给忘了
      十多年前,刚来澳大利亚的时候,我和两个北京人一起拼租房子。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是本乡本土的,就学着“桃园三结义”那样,彼此兄弟相称。我岁数最大,被称为老金。中间还有个二刘。他岁数最小,个子也最矮,而且人又聪明伶俐,我们大家就昵称他为“阿三”。阿三比我们早几个月来到澳洲,人长得圆圆乎乎的,身体蛮结实,衣着宽腿大袖,走起路来膀子一晃一晃的,圆圆的脸上眯着一对儿笑眼。在他那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中,总让人感觉透着几分嘲弄和狡黠。我刚到澳洲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头顶上还扎了一个朝天的小辫儿,摇头晃脑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此人嘴皮子极健,牛皮吹得比谁都大。他说他在国内时当过“新长征突击手”还在某某学院里干过团委书记。可是我怎么看怎么不象,整个一个大甩料嘛!但我必须承认,此人聪明绝顶,什么事遇到他,一眨眼就来了主意。
        记得在我刚到澳洲的第一个周末里,他对我们说:“哥们儿,跟我打猎去吧!”
       “打猎?打什么?”
       “打羊。”
“什么羊?你有枪?”
“用不着枪。跟我走就知道了。”
我还真以为是到了一个“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地方了呢。
坐上他的那辆号称是七百多澳元买的破车,一行人来到了离墨尔本二百多公里的一个牧场。阿三让我们给他观敌料哨,只见他在草丛中象一只猎豹一样,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接近了羊群,突然跃起,猛地将一只肥大的绵羊扑倒在地,一翩腿就骑到了羊身上,然后手脚麻利地掏出绳索把猎物的前腿后腿两两一捆------我们几个人费了老牛的劲才将这只死沉的大绵羊拖到公路旁,塞进了汽车的后背箱里。
            回到家,先是放血开膛、剥皮剔骨,然后是煎炒烹炸、糟溜涮炖,偌大的一只羊,几个人足足吃了半个月。
            那时候阿三打长途电话更是一绝,他在一枚一个叨乐的硬币上钻了个眼儿,穿上根不知是女人头发还是马尾巴的毛。给国内打长途时,在街头的电话亭里,他拽着那根毛儿,把硬币从投币孔中顺进去压一下再提上来,说一会儿话,再顺进去压一下提上来------如此反复操作,不花一分钱,长途电话随便打。
            还有一次,我们一伙儿在周末放大假的时候出外郊游,不经意地在途中一条河边歇脚的时候,发现有一对儿澳洲老年夫妇在这条河里钓到了许多大鲤鱼。顿时我们几个喜欢钓鱼的来了精神,又是梆鱼杆又是挖蚯蚓,咋咋呼呼地跑前跑后忙了两个多小时,到头儿来均是一无所获。收摊儿的时候,唯独阿三双手提了五条大鲤鱼满载而归。问他是哪儿来的,阿三脑袋一歪,得意地说:“咳,你们用钩钓,我用嘴钓。我管那个老太太叫了几声‘妈母’,那老丫的就晕菜了,说她桶里的鱼,随我拿,要多少拿多少。”
            在那年头儿里,我们都在拼命打工,要挣钱还债嘛。他阿三可不一样,挣点儿钱够花就得,赌狗、赌马、六合彩、刮票,老虎机样样都玩儿。看着我们个个急得一脑门子官司,他说:“你们累不累啊,到了自由社会了,不玩,你们干吗来了?”当时,在我眼里,他真有点儿属于“不务正业”一类。但是他上英语课倒是去得比谁都勤,两个月之后,这小子居然把那个年轻不算漂亮的英语老师给勾搭上了。“拜拜了您呐!”他冲我们摆了摆手,左手提着破皮箱,右手挽着那个金发小妞,另赁同居去了。走了倒也好,反正跟他不是一路人,落得个清静。
            这一别就是十年,再也没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要不是他突然给我打来个电话,我就真的把他这个人完完全全地给忘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现在家里的电话号码的。
            我在电话里问他:“这些年你在哪儿混呢?”
            “去了趟秘鲁,在俄罗斯混了几年,我‘胡汉三’又杀回来了!你丫不是说我这辈子也混不出个人样吗?告诉你吧,咱哥们儿现在发了!咱他妈买了个大号寺,保证比你家的大,后院儿带个游泳池,室内的,八条泳道!哪天得空儿到哥们儿这儿来聚聚?”
            我一琢磨,今天正好没事儿,爽的就往他那儿跑一趟,倒要看看这小子发成了个什么样?后院儿里有个八条泳道的室内游泳池,仅这一项可就不止一百万啊!前面的大宅还不知道要怎样排场呢!就冲这份产业,跑一趟去看上一眼,值!我要了他家的地址,对着电话喊了句:“见面再聊啊!”忙不跌地就驱车上了路。
            我一路开车一路心里就嘀咕:“你说阿三这人是有点儿邪的啊,摇头晃脑游手好闲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说发就发了呢?还不是小发,一下子就发大法了!统共才十来年的工夫,人家怎么就空手套白狼的挣下了这么大一份产业?做的什么生意?怎么就没听见一点儿动静呢?炒股炒的?赌马赌的?保不齐是中了‘六合彩’了吧!哎呦,可别是倒海洛因倒的呀?------
            我开车按阿三给的地址找到了这条街,看着街面这副模样,我心里有点儿纳闷:“这儿不象是富人区啊?”我开着车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两趟也没有看见一幢够气派的房子,我说的是那种气派象是后院儿里有个八条泳道游泳池的房子。我担心是不是地址写错了?既然来了,只好先按照他给我的门牌号码敲门问问。
            “来了,来了!”开门出来的果然是阿三。圆脸庞,笑眯眼儿,大裤衩子宽背心,赤着脚趿拉着一双拖鞋,走起路来肩膀一晃一晃的。十多年过去了,这家伙居然一点儿没变样。我心说,你这家伙牛皮也吹的太大了,差点儿没吓着我!但碍于是十多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了,没好意思一见面就挤兑他。
            我笑着对他说:“还能见到您可真不易呀!”
            “别担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里边儿请,里边儿请。”阿三热情地把我让进了屋里。
            进了屋,我两眼滴溜溜地四下里寻摸,他这房子也就是个价值十几万的一幢旧宅,比我家那幢房子好不到哪儿去。房间里的家具还不全,锅碗瓢盆脏兮兮的堆着不刷,脏衣服臭袜子扔得东一件西一件的。
            我故意套他的话:“贵夫人呢?贵夫人在家吗?”
            “哪儿有什么贵夫人啊!哥们儿还想再玩儿几年,把八国联军的仇全报完了再找个老婆过日子。你喝点儿什么?”
            “啤酒。有吗?咱到你后院里去喝,外面客气新鲜。”我这么说,一是觉得他这乱糟糟的屋里太味儿,二是想看看他的后院里到底是个什么样。
            “没问题。”说着,阿三从冰箱里拎出半打啤酒,领着我进了后院儿。
            后院不大,整个一个草窝。树枝不剪,草皮不修,墙角树下的杂草乱蓬蓬的倒有没膝盖高,我怀疑在这里是不是有可能看到只野兔子。院当中架着一副木桌椅,是那种用几根粗大的方木头拼搭成的,没上过漆,看上去有日子了,饱受了日晒雨淋黑乎乎的,坐上去椅子还有点儿嘎吱嘎吱地响。我怀疑这是阿三从哪座山里搬回来的。
            阿三把半打啤酒往桌上一放,对我说:“我这儿可什么下酒的菜都没有,您就凑合吧。”
            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来澳洲都这么些年了,早就习惯喝白嘴儿了。”
            就这样,我们俩一人手里攥着一瓶啤酒,一通儿地哙喝烂聊了起来。聊的内容不外乎以前认识的谁谁,现在怎么样啦?做着什么事情?买了什么样的房子?开着什么样的车?------一转眼六瓶啤酒就喝完了。
阿三说:“冰箱里还有,我去给你拿。”
到这时候,酒喝得脸皮也发热了,话说得舌头也甩开了,我对阿三可就不那么客气了。阿三再出来的时候,我从他手中接过来一瓶啤酒,拧开盖儿,仰脖灌了一大口,乜斜着眼睛,讥讽地对他说:“你这小子,一点儿都没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牛皮吹的也太大了。在电话里,你小子可对我说,你家后院儿里有个室内的游泳池啊,我可是穿着游泳裤来的!”
阿三用手拧开瓶盖儿,咂了一口啤酒,眯笑着眼儿说:“这,您可就冤枉我了。我说有就有!”
“在哪儿?”我逼问。还故意探头探脑地假装满世界的找。
“您再往后看。”
我不解地看看院子后面的草地、几棵树、围墙------“我怎么连个蛤蟆撒
尿的池子也没看见啊?”
            “别他妈眯缝眼儿,把眼睛睁大点儿。往远看,看围墙外面,看马路对过儿。”
            这一看,差点把我给气喷了。在他家后院外面的小马路对过儿,还真的有一个游泳池。这是那种在每个居民小区里都有的公共游泳池。红色的砖墙,绿色的门窗,透过宽大豁亮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一汪碧蓝的池水被红白两色相间的浮栏隔成了八条泳道。我数了,不多不少,正好八条。
            “我靠,这他妈是你们家的呀!”
            “出了后院儿就是,还不跟我家的一样?游完就走,不用我伺候,比自己家的还他妈方便。”
            “不一样,不一样。”我摇着脑袋说。“这道理还用的着我说吗?自己家的,想什么时候游就什么时候游。公家的,您得花钱买票。过了点儿,您想进也进不去啊。”
            阿三不说话了,他不无自嘲地讪讪地笑着,眯着一对笑眼儿不停地往嘴里灌酒。
            我得理不饶人地接着挤兑他:“就说现在吧,如果你想游就游不成!”我说这话是因为刚才已经看好了,整个游泳池里没有一个人、外面停着一辆车;虽然天色依然大亮,但按照夏时制,现在已是晚上八点多钟,游泳池已经过点关门了。
            坐在我对面的阿三还是那副不急不恼笑眯眯的模样。他不置一词地晃着脑袋又喝了几口酒,眼珠一转,歪过头来,用挑衅的口吻对着我说:“不见得吧?打什么赌的?我要是这会儿进去了,游成了怎么办?”
            听他这么一叫板,我赶紧又往游泳池那边仔细瞅了瞅。里面没有一个人,门口只有一辆车,没错!我立刻说:“好吧,咱们赌一百块钱!如果你这会儿进去了,而且还游成了,可不许买票啊,我就输给你一百叨乐。”
        “好!”阿三似乎是胸有成竹地把酒瓶往桌上一墩,站起身来说:“哥们儿我现在就去,绝不买票!八条泳道全给你游一遭。回来。你给我一百块钱。如果进不去,游不成,我当即拍一百澳元给你!”
            “我可当真啊!”我瞪着眼睛对他说。我这回非得逼得他一点儿退路也没有不可,绝不能让他再磨挤出个理由来下了台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可在这儿看好喽,哥们儿立马儿就给您游回来。!”说完,阿三一扭身,甩着膀子就奔后院儿墙那边走去。
            “你不换上游泳裤啊?”我的话追着他问。
            “用不着!自个儿的游泳池,想怎么游就怎么游!”
            你们瞧瞧这个人,说他胖,他还就喘上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只见阿三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院子尽头的木板墙前,一个猴窜马跃就翻过了墙。身手跟十年前一样敏捷,只是有一只趿拉板儿掉在了院子里。他单蹦着脚在院子外面对我喊:“哥们儿,帮我把拖鞋给扔出来!”
            我赶紧走到院墙前拣起那只拖鞋扔了出去。阿三扬手接着了我扔给他的拖鞋,套在脚上,然后踢哩嗒啦地向游泳池那边跑了过去。我索性就站在墙根儿的树荫下看个仔细,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还能跟我耍什么滑头。
            我看见阿三真的跑到那个游泳池的门前去了。他站在大门口,两手拼命地拍门,声音之大,这么老远 的我这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我看见门里面有了个人影,那人只是隔着门与阿三交涉着,没打开门。我心说,这回你阿三可要出洋相了吧!
            可是,当他们交涉了几句之后,里面的人居然就把门给打开了。这下看清楚了,出来的是一位二十多岁胖胖的金发鬼妹。我看到阿三对这个澳妹是一副很不客气的样子,说话的姿态很冲动,脑袋在脖子上一震一震的,双手在胸前一摔一摔的。怪了,阿三没说几句,那澳妹就俯首帖耳地屈从了,她打开门把阿三给放进去了!
            阿三站在游泳池边,他夸张地转着圈的抡了几下胳膊,撅臀扭胯地涮了涮腰,象是在做泳前的准备活动;但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做给我这边看的。我心说:“别臭美呀?您还没游成呢!你丫的没带游泳裤!后悔了吧?”就好象阿三听见我肚子里的话了似的,只见他把上身的大背心脱下来往旁边一扔,就穿着那条没膝大衩噗嗵一下跳到游泳池里去了。这一下我真的被搞糊涂了,这家伙可真是有邪的啊!看来我这一百块钱是真的要输给他了。
            只见阿三从第一条泳道下水,他一浮一沉地顺着泳道前进,游到头,再转入第二条泳道------他这是要完成他的诺言,把八条泳道都游一遍给我看。
        可就在这时候,更令我惊呀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那个胖胖的澳妹在脱衣服,脱下来也往池边一扔,穿着个粉红色的三点式噗嗵一下也跳下了水------
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啊?啊?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阿三在前面游,澳妹在后面追,两个人时起时浮------有几次阿三沉下去
好一会儿没有出来,我猜想是他的大裤衩子掉了。还好,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不用问,是阿三知道有我在这边看着,要不然这会儿肯定就跟那位澳妹玩上鸳鸯戏水了。
            只见阿三游完了八条泳道之后爬上了岸,他提着裤衩站在池边看着那位澳妹游,一直等到澳妹也游完了全程往岸上爬。澳妹上岸的时候他还拉了她一把。然后,我看见阿三和澳妹说着什么,两个人互相摇头摆手的,似乎都觉得今天很遗憾。这情景令我感到了一阵羞愧和不安:在一旁暗中偷窥的我完全是多余的、卑鄙的!好象是我把他们的一桩好事给搅黄了!
            接着,就看到那位澳妹意犹未尽的、满怀抱歉的、恋恋不舍的,把套上了大背心的阿三送出了门。
大裤衩子滴着水,脚板儿底下滑着步,阿三踢哩嗒啦地向我这边跑了过来。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全过程我看得清清楚楚,没买票,游完了八条泳道。我承认我输了。我坐回条凳上喝酒等他。
阿三翻过板墙,走过来,浑身湿漉漉地在我面前坐下。他得意地把一只脚翘在桌上,两个粘满泥土的大脚趾头前后掰弄着------他抓起了刚才放下的那瓶啤酒,一仰脖,咚咚咚地灌了几大口。一抹嘴,他神情傲慢地对我说:“怎么着?看见了吧!罗锅不是煨的,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这游泳池就他妈跟我自己家的一样,想什么游就什么时候游!拿钱来吧!”
            我忙说:“输了输了,今儿哥们算是栽了!谁想得到你丫的跟管游泳池的小妞还有一腿!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这胖妞儿叫什么?”
            “跟她?瞧她胖得那副蠢样儿,白给我都不要。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那---你不认识她?她就能开后门放你进去?”
            “这,就是本事!别赖皮,拿钱来!”
            “别担心,钱我肯定给你。但咱花了钱得买个明白吧?告诉我,你丫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阿三没接茬儿。
我一看,此时他正眯缝着一对笑眼儿,牢牢地盯住了落在桌上的一只大苍蝇。只见他,慢慢地把一只手伸了过去,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后面靠近了那只大苍蝇------   那只苍蝇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警觉地振了一下翅膀,随时准备起飞------  阿三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缓慢地向那只苍蝇靠近------突然加速,但他只是用手指头在那只苍蝇的屁股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只受了惊的苍蝇仓皇地、旋转着、冲天飞起------苍蝇快,阿三更快!阿三的手臂紧跟着那只苍蝇向上一扬,劈手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
            阿三把紧握着的手伸到我的眼前,将手掌打开,掌心中躺着一只被攥死的苍蝇。他手一歪,把那只死苍蝇抖落到地上。
            “你一定要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是吗?好吧,那就告诉你吧!我跟那个蠢妞说:我今天上午游泳的时候把结婚戒指给丢了。”
            我靠,他居然把人家的宽容和善良当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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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2014-11-20发表
哈哈哈哈,反衬着以蠢妞为代表的澳洲人是多么的朴实。
安红2014-11-20发表
哈哈哈哈,反衬着以蠢妞为代表的澳洲人是多么的朴实。
读者2014-11-20发表
生动,活泼。结尾抖包袱,点题颇妙
youmei2014-11-20发表
可又遇见这文了
youmei2014-11-20发表
可又遇见这文了
读者2014-11-20发表
生动,活泼。结尾抖包袱,点题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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