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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沁源南沟》组诗10首
作者:王寒星  发布日期:2012-05-25 02:00:00  浏览次数: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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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一》

我有你八分之一的血脉,曾祖母
在满三十岁的那天清晨,没有鸟鸣
我经过你的村庄,南沟
这个路牌在车窗外转瞬即逝
来不及细看,就如你的离去
我甚至看不清你倒退的样子
胡杨,还是别的乔木
以及路边散落的村庄和炊烟
可曾还有你十几岁青春的气息

法中乡南沟村,我八分之一血脉的上游
在而立之年的最后一天,一瞬间
流过我不再年轻的视线
我努力回头,曾祖母的样子
还是传说中那般模糊
早逝的你,以及更加早逝的你的子孙
成为我记忆中白纸一样的人物

是的,没有印象
但是曾祖母,这个冬天最冷的清晨
我终于第一次途经你的村庄

《之二》

曾祖母就像传说中的人物
二十多岁便撒手人寰,遵从父命
嫁给这个落难于安泽的河北皮匠
罗云山中的南沟女子,一场官司
让她成为答谢的酬金
是否心甘情愿已无从考证
和川、唐城的集市上
一定有她三寸金莲踏过的痕迹

曾祖母二十多岁就悄悄走了
只剩这个来自邢台的汉子独立风中
膝下二子,老大病逝、老二阵亡
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母子三人
只是我用传说拼凑而成的祖先
毋庸置疑,小脚女人走得仓促
脚下的沁河,能否洗尽她薄薄的淡妆

这个冬季,行走沁源途经她的村庄
早逝的曾祖母,以及这个多难的家族
让我在风中唏嘘不已

《之三》

途经南沟,途经曾祖母娘家的村庄
途经这条我家族血脉上游的支流
在风中,我不住地呵出水汽
那个早晨很冷,车上的女友沉沉入睡
冥冥中从未衰老的曾祖母,以那棵杨树的姿态
朝我们点头微笑,从未谋面
我却从路边看见她八十年前的身影
那时还年轻的她,是否踮着小脚
到沁源城里闲逛,就像今天
我多想化作曾祖父在路上与她邂逅

民国十几年,南沟响起器乐之声
几个被称作河北皮匠的汉子
把一顶小花轿抬回罗云山中
沿着沁河,唢呐声洒满一路
曾祖母,多病的身子嫁入安泽

在县城,我幻想曾祖母的样子
女友回头,我只是淡然一笑

《之四》

沁源南沟,安泽罗云
曾祖母,沿着沁河从沟里嫁到山中
在太阳和石头的陪伴下
开始孕育这个重回故土的家族
从大槐树下的老鸹声里
先祖踩着破碎的夕阳,一步一挪
走下这八百里巍巍太行
几百年后,饥饿迫使他的子孙
重新踏上黄土高原,曾祖母说:
不容易,客居顺德府的人,让我来吧
让我埋下你炽热的希望

年轻的曾祖母体弱多病
会写状纸的河北皮匠无力挽留
她是否带着两个儿子回南沟娘家
沿着这清冽的沁河
唱起过响亮的沁源小调

二十多岁的女人早早去了
她已为这个家族付出了全部的力量

《之五》

在县城停车问路,曾祖母
可曾操着女交警一样的方言
太不好懂,她当年穿着花布褂
在罗云山中和王皮匠怎样沟通
沁河向东,水流缓慢
不曾闻及她回娘家脚步的轻响
岁月,如一缕淡淡的青烟
八十多年前早已消散,南沟
是否还有她娘家的亲人
记得这浆白如洗的从前
淡了,淡了,血脉已被时光化释
就像这眼前的沁河与村庄
谁能猜透一个后辈复杂的心事

身为皮匠的曾祖父
为奶奶的父亲制作越冬的大氅
他麻利的手脚和针线中
是否忆起亡妻病恹的模样
今天,途经南沟曾祖母的村庄
我将苦难与幸福一并怀想

《之六》

天气奇冷,西行的车轮走入沁源
在那个曾为天险的雕巢岭
我眼望灰白的天际愣愣出神
生活,何时能像这曾经的险阻
奋力开拓为眼前的坦途
九曲十八弯,日子终于被踏平
活着,才有了不断向前的意义

沁河越来越宽,缓慢的水流
西北走向东南,就像年轻的曾祖母
踩着河边的石子和花草
流入安泽的罗云山中,十年
或是十年左右的光景
她努力开垦那片贫瘠的生活
清末民初的小脚,一进三退
硬是踏出些许让我追思的东西

如今,过雕巢岭车入沁源
无边的林海和风声
吹奏出八十年前激烈的回响

《之七》

途经曾祖母的村庄,南沟
突然勾起我久违的沉重和不安
穷富不过三代的古谚
让我在车里思绪辗转
窗外的风,粗扫过村庄和杨树
往事,曾是一种怎样的容颜

逃荒于安泽的邢台汉子
手中的毛皮被锉刀切断
重回故地,皮匠本该欣喜才对
病故之妻的影子却不住闪现
生活何以为继,锉刀都愈发迟钝
曾祖父看不到阳光,紧握的拳头
青筋一根根凸显
脚下的沁河无声,无声的沁河
听不懂一个男人带血的嘶喊

长子婚后迁到了屯留
你们去吧,那里见苗三分收,一马平川
为了将来,祖父母在余吾古镇
一口铁锅,将生活传衍
次子被党抓了壮丁
关帝庙里拉上前线
十七岁的生命不值分文
在淮海战场上永远搁浅
二祖父就这样去了,这个青皮后生
死得没有价值,叫人叹惋

祖父母生儿育女,铁锅和灶台
寒风中燃起淡淡的炊烟
父亲十岁的时候,祖父病逝
余吾镇这个好人,当时刚走入而立之年
父亲是个无神论者,被马恩列斯毒害甚深
无论多么不情愿
他也未能走出三十四岁食道癌的冬天
那年我三岁,睁着大眼不以为然

途经南沟,曾祖母的村庄
作为穷四代,跛了腿脚的我
何时才能走出这命运的无常和多舛
眼望窗外的村庄
眼望这风中的沟沟坎坎

《之八》

无需多言,曾祖母已认识了我
在她的村庄,我轻轻走过
身后的树木和风还有枯草
是否依然八十年前冰冷的色泽

这个村庄,曾响起过她童年的笑声
那么清脆,一如脚下这见底的沁河
童年的曾祖母在疼痛和哭喊中
被白布缠裹小脚
清王朝宣统治下的龙旗
就要被历史的劲风彻底吹落
年轻的她,是否已感知变天的味道
一个人,在南沟
对着河水梳洗淡淡的落寞

小脚女人,我的曾祖母
今天我从你的村庄走过
我看见你在河边努力回头
八十多年了,风中依然飘着沁源的山歌

《之九》

曾祖母,你未对儿媳尽到责任
让来自高平的这个十二岁的少女
多少会有一些遗憾
你未留下手镯项链,哪怕是一枚戒指
就这样走了,干干净净
十二岁的少女,承担起你的责任
却得不到你的一点恩惠
她幼小的心,我能感觉
就像那些小小的失落和遗憾
十二岁的祖母都能体会

你连一张发黄的照片都没留下
让我对你的印象全靠拼凑才能成型
二十多岁你就永远地去了
在这个世界,你活得优雅从未衰老

在记忆中祖母的呢喃声里
我对你,对这个多难的家族
顿起怜悯沉重之心

《之十》

灰暗阴冷的天气
我和女友穿梭在沁源城中
风像一把有力的扫帚
大街小巷干净平整

据说沁源人不出汉奸
但旅馆老板却极不友善
简陋的条件和劣质的态度
让心情也一丝丝降入冰点
这一天冷得出奇,走在街上
想象传说中曾祖母的容颜
也许我能碰到她娘家的后人
只是互不相识,唯有擦肩

或者那旅馆老板便是我的亲戚
生活充满太多的偶然
当我离开沁源再次途经南沟
途经曾祖母的村庄
胸中升起对岁月无尽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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