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

大坡地(卷一)(90—94章)
作者:张金良  发布日期:2012-07-17 02:00:00  浏览次数:1630
分享到:

第九十章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山花穿了一件双宫的花大褂儿,天蓝色的胖裤儿,两只耳朵的上方扎了两条粗壮的小辫根系了红头绳,辫梢绑着红布条,满月一般的脸挂着五彩的笑容,蹦蹦跳跳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山花向早来摆摆手,早来马上从嘴里拿出柳哨子不吹了,一手山花的花大褂儿排排地站在周大中跟前两个孩一会儿互相挤弄眼,一会儿好奇看看攥了拳头摁在嘴上的老刘

老刘干咳两声后,突然提高了嗓门儿:“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王炳中问:“你说呢?”老刘指指早来和山花:“他俩。”“你说他属兔?”“九环山的玉兔儿一对儿!”老刘的口气似乎有些坚定不移,周大中惊惧瞪大了双眼看看炳中,王炳中向上卷卷袖子,两手叉在腰间,围着老刘转了一圈说:“咦?还真神了,说说说说九环山玉兔儿一对儿,要说的都说了。”

 

为给父亲一块风水宝地王炳中和周大中领着老刘在大坡地村转悠了四五天,最后又到了龟脊梁下的地里,那是一块马鞍形的地,中间高两头低,高的地方和脊梁蜿蜒而来的坡曲曲折折地连在一起。

龟脊梁是一个近于东北西南走向的大山坡,和南北走向的太行山侧背相依,远远望去酷似一巨大的趴在太行山下当地人就称作龟脊梁。脊梁上长满了野枫,和静峦寺的山连成一每年秋末都是火红火红的一片龟的屁股处长了一片茂密的柏树,绿油油的象乌龟翘起的小尾巴。人脊梁对着龟背向北望,王炳中所站的地块恰似龟头,过了北河滩是一片悬崖峭壁,峭壁下是一个渐水坑每到雨季便碧水汪汪一片,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渐水坑常年清水不断。

老刘左看右看一阵后,把手里拿着的红布包在堰找个地方放了下来,然后双手抱拳放在额头上闭着眼睛默默地念叨了起来王炳中忽然觉得两只耳朵有些堵,一会儿就嗡嗡地响了起来,好像静峦寺的钟声,看看日头儿,又不在敲钟的时间

老刘默念了一会儿,放下拳头就呵欠连天起来,闭着眼睛说:“神龟探水——

王炳中和周大中毕恭毕敬四下看看,几乎同时重复着老刘的话:“神龟探水神龟探水”炳中回过头看看周大中,用手指指前面的水坑,不住点着头:“神龟探水!”周大中从袖筒里悄悄伸出大拇指,撇着嘴点着头,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神龟探水

老刘终于停止了呵欠,拿眼斜着他的红布包说:“独占鳌头!”王炳中给周大中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周大中记住那个放红包的地方。

传说按一般风水阴阳的行规,一般人是不会给点准正穴的,点准了会瞎了看风水的眼睛。正穴的位置一般要靠跟着的人看先生的暗示,老刘转悠半天放红包的地方,王炳中猜想那里就是正穴了。

老刘倒背了手找了个堰撒了泡尿,说:“行了回去吧。”一边一手拿了红包夹在腋下,头也不回说:“下边给看看动土的时辰,到时候儿,俺再搁搁盘定向口。”

王炳中跟着老刘啪嗒啪嗒地往回走,心头就像卸去了一块重负,轻松如飞翔的春燕

北沟里白杨树嫩黄嫩黄的新叶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烂而耀眼,一块块高低错落蜿蜒相连的黄土地,三三两两的庄稼主儿有的在刨地角,有的在修堰帽,还有的吆喝了耕牛在犁去年未犁完的地。路边的杏树已到了落英缤纷的时节,略显光秃的枝干在阳光里播洒着关锁不住的生机,粉红的桃花浓欲滴地绽放在无边的春风里,所有动着的和静着的生命,都在蓝天和丽日中点缀着无尽的河川。

王炳中稍稍有点不快的是,老刘没有象《《马三保征东》》里的风水先生一样在鳌头或什么地方给插上一枝柳条,让他也在第二天的清晨不胜欣喜那狂猛长的柳芽。上次他娶香香的时候请的“永顺班”丝弦,唱的就是找坟地插柳枝的事,唱到了挖马家的坟脉,戏班就匆匆走了,结果拉回来了十五具尸体,就葬在村西边的鬼沟子里,又给里边的乱葬坟多了好些阴森和凄凉。

走进鬼沟子的时候,周大中似乎有些害怕,紧走几步到了前面。

 

第九十一章       招来狼吃了你

 

 

六月初一,按老刘选好的日子早来和山花换了订婚的小,早来把自己的那块双子献寿的白玉长命锁偷偷地给了山花山花则在一块三尺见方红彤彤起了暗花的花缎上,写了“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八个大字给了早来。王家几乎请了半道街的乡邻在梨花酒楼热闹了一场,周大中喜气洋洋的满面红光,一脸的兴奋灿烂胜过西山上怒放的桃花。

自此以后,山花再也不让早来拉手扯衣了,即使对面撞见是抿嘴儿一笑头一低远远地绕了过去。王炳中看见后,把手伸进牛文英的偏襟大褂子里,在她的小蛮腰上狠狠地抓挠了一把,满脸的舒心欢喜几乎把每一根胡茬子都乍起来:“看看看!她倒也不姓牛,拿捏出来的样子比你还讲究,这男人和女人都像唱戏,越亲热的就越不靠谱儿,假正经真风流,好叫唤的猫就逮不住老鼠。”

牛文英嘻嘻一笑:“咋?待见不开花儿就先结果的主儿?嗯?——那贵贱就不是个东西儿!”

 

七月初一,老刘又来到马鞍地,拉了好几根横横竖竖的红线定了向口,鸣过鞭炮后,王家的坟地就动了工。

“神龟探水”和独占鳌头的王家坟迅速地在大坡地村传扬开来,连同那“九环山的一对玉兔儿”人们在议论着老刘传奇一般的预测羡慕着王炳中锦上添花一般天辅人助蒸蒸日上的家业嫉妒着周大中精明的算计和花开富贵的狗屎运

许多人想在鳌头的旁边借借脉气,可惜那一片全是王家的地,严严实实的没有别人一个插针的地界。

许多人都去看王家的坟,按风水老刘的说法,此地应有白、红、黄、黑、紫五色土墓穴深一丈二尺,大家都在注意着土的颜色和变化,白土肯定有了,红土是挖上来的红胶泥土,土是将到山根时见到的坚硬的黄沙粒,黑色的土和胶泥土大致相仿,粘而坚硬的红土里一片片黑色的纹

王炳中不断询问老刘,他却总是攥了拳头摁在嘴上一声不吭。问紧了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呵欠连天的象小鬼附了身,炳中以为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缘故,心里着急盼望着另外一个伟大时刻的到来

老刘说,坟墓做好放鞭炮两响时,北沟渐水坑边土路上会走来一个推独轮车膀子的人,此时正好是封墓时间。

当墓室挖到一丈深时候,老刘说嫡亲的儿子晚上必须守墓,以免脉气受了哪个冒失鬼的冲撞。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王炳中叫人从家里拿了两毛毡条苇席、两条凉席一条被单,墓穴里铺上毛毡凉席,席架到了墓穴顶上吃过晚饭后,当街上歇凉的人陆续回去睡觉后,他到酒楼领了小莲,踏了一路的夜色直奔马鞍地而来。

天空挂着弯弯的月牙儿,小莲拉着炳中衣服的后摆,自大北沟嘀嘀咚咚往西走季节还在三伏天里,四周都是潮湿难耐的一片闷热,到处黑咕隆咚的庄稼地里,仿佛埋了千军万马,沟里的白杨林里,一只猫头鹰“呱呱呱——呦——呱呱——呦”地尖叫着

小莲紧拽了炳中的手,嘴里埋怨着:“日你老婆——非把拉了来做哈嘛,你嘎球日的好坏呦——炳中在前面闷声闷气地说:“在后边儿叫吧,一会招来狼吃了你。”其实王炳中有点害怕,北边沟帮上似乎一个碗口大小的蓝莹莹的鬼灯笼(磷火)自赵家坟一带飘忽飘越过河滩往鬼子去

鬼沟子东边的大堰上边是几十亩的平地,当地人叫鬼台子,都说是当地小鬼赶集聚会的场所,许多人半夜里见过成堆成片的鬼火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乱碰乱撞自从埋了戏班里的十几个人后,又有人听到半夜里鬼台子上叮叮当当的锣鼓声和依依呀呀的唱戏声。——周大中就怕炳中叫他晚上作伴儿,早早的装了病到了床上

王炳中拉了小莲进入墓穴里,心里嘀嘀咚咚地乱跳,两个人一晚上没敢合眼,小莲钻在炳中的怀里浑身瑟缩着像腊月里刚出生的羊羔。黎明时分,王炳中听到外面好像有人的脚步声,一会儿听到头顶的苇席上传来沙沙的土声,探头探脑往外一看,一个人一高一低地往路下跑,仔细一看,竟有些像赵老拐的样子。

第二天晚上来的时候,王炳中带了十多个夹黄鼠狼的铁夹子,在离墓远点的周挨个订上了,小莲问:“这东西做哈噻?”炳中拉起小莲下到了墓室:“不干啥,聚地气儿,日他娘的,夜隔儿黄夜光顾听动静了,白浪费了这好脉气儿,也忘了这数子功,也不提个醒儿,你那东西儿没人赁也没人租,这闲着也是闲着,死了还不是烂了?。”说着就啪啪在小莲的屁股上拍了几巴掌:“这暄喃喃的屁股蛋子,也不做个活儿,可惜了了。”小莲脱了衣服,腿勾住炳中的腰:“你嘎球日的一肚的坏水怕咧,玩得了个噻!”过了一会儿见炳中不吭声,就剥去的衣裳说“想甚个给你说个故事吧

炳中搂住小莲的脖子,静静地听

 

第九十二章        拽脉气的小鬼儿

 

 

小莲说从前有个穷卖布的,一天卖完回来半路上遇见一只受伤的仙鹤,就给救了下来,养好后就又给放走了,不想仙鹤后来精,就变做一个女人嫁给了卖布的,后来还生了个儿子

仙鹤在家织布,男人挑出去卖仙鹤织的布色彩鲜艳又纹理细腻很快同行说你老婆该不是妖精吧,咋能织出出这好的布来。卖布人有一天就偷偷地半路回家一看 发现一只仙鹤正在揪了自己身上的羽毛在织布,就突然上去抓住了仙鹤。

仙鹤不高兴,给他说,相公有所不知,地上之人为凡,天上之人为仙,凡和仙虽属同类却相差天地之远,家外和家里一个是凡一个是仙,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天壤之别的两件事本不能相连,非要把这边的事撹到那边去,便是自寻烦恼自找祸端。记住了,地的事儿不管啥时候儿也不能说于天。

卖布的也太实诚,整天吆喝惯了的一张嘴就暖不住一个热屁,没有几天就把“地”的事说给了“天”。

同行的知道后就又教唆:你回去给你老婆说说,大家都说你脸色不好看,媳妇娶得太俊了损阳气耗元气,没几天就骨瘦如柴薄命如纸了

卖布回去说了,仙鹤从嘴里掏出一粒仙丹来让卖布人噙一下。第二天同行的人发现卖布的果然满面红光,问明了缘由后又教唆他:你和你老婆说别人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好,等你老婆再让你噙那仙丹时你就咽下去,准能长生不老。

卖布回去后照着教唆的话做了。卖布的吃了仙丹,仙鹤则犯了天条,要回去受责罚了,走的时候她就把儿子留给卖布的,对他说我要回娘家,日后你要想我就见路往南走,见路往南走,有个村庄叫西南沟儿,我娘家就在那里。

过了好长时日,仙鹤也不回来,卖布的就背了儿子,见走,见路南走,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仙鹤。回来时,仙鹤从娘家带来个聚宝盆,聚宝盆里只要放进一升米就有舀不尽的米,只要放进去一锭银子就有使不完的银子,放啥长啥。

后来叫一个老主知道了,变着法儿地抢了那个聚宝盆,天天从聚宝盆里往外拿银子,一锭一锭的银子在家里盛不下,主的爹很高兴,又蹦又跳地在一边儿看,不小心掉进了盆子里,他在盆里着急地拄着拐棍喊快抱爹快抱爹!抱上来一个,边又长出来一个,还是喊着快抱爹,快抱爹抱一个又长一个,一直抱了满屋子满院子的一模一样的爹

主着了急,就抱起一块石头砸坏了聚宝盆,里边跑出两只老虎把主吃了。

王炳中听完后,小莲分明就是在骂自己,就一只手攥了一只乳房要咬,小莲两只手捂着炳中的嘴,笑着:”莫咬,莫咬,不敢咧,俄不敢咧。”

王炳中上去撒了泡尿后,回来给小莲说,也给你讲个故事:

小两口刚结婚,黑夜女的摸着男人的那个东西问,你们男人见了俊闺女,那个东西是啥样儿男人说那个东西会×。的又问女人,说你们女人见了俊小子,东西啥样儿女人说那个东西会翻。

第二天,小两口跟了父母在谷场碾谷穗,牲口拉着碾子在轧,就需要有人不断翻动谷穗才能碾。小媳妇忽然看见路边过来两个俊小子,就手拄着在看

男人想,她那东西呼煽呼煽地正翻呢!于是一股火气上头,就抡了木锨把打女人的屁股,一边打一边还说,俺叫你翻!俺叫你翻男人的母亲看见了,心想大家都在碾场,你咋就不叫你媳妇翻谷穗啊,刚过门儿就恁娇惯,这以后怎么得了!就着急地说你这孩子,这大岁数了还翻呢,咋就不叫她翻了?

小莲听完后抱住炳中浑身筛糠一般笑个不停,炳中伸手过去一摸,说:“发洪水咧,趁着好脉气儿赶紧种吧……”

正闹着,听得外面——一声响,小莲扭着身子问:“快听,外面?”炳中说:“管他啥——小鬼儿——给——拽——脉——气儿————……

 

王家的坟挖好了以后,王炳中照样在梨花酒楼招待了一干人等,人们敬若神明似的把老刘围在中间,王炳中心里那个深藏的秘密不断地在心中翻腾奔涌,形成一条源远流长的河。因为在老刘说的未初一刻时间里,北边路上一个推小车的人准时到来,而且还光着膀子,未卜先知的鬼掐神算,就像《《马三保东》》里那支长出柳芽儿的柳条,一种势不可挡奔泻不止的生机勃勃自脚跟涌向了王炳中的头顶,他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强悍的野和征服一切的力量,正伴了小莲的浅吟低唱,飞越高山遨游海洋,铿锵蓬勃地消受着此生不二的赏心乐事。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命大逼得天鼓响,有福人不占没福地儿。”席间,赵老拐斜了身子,满脸堆笑王炳中敬酒,王炳中只当忙碌别的没有看见

赵老拐略有三分醉的时候,过身子歪着头,把嘴凑到王炳中的跟前故作神秘地问:“俺说,打墓的时候儿,这响当当的穴位是点准了,黄夜总该有个动静吧?”说完后眯了一会儿眼,张着嘴静静地等着炳中说话。

 

第九十三章     赵老拐那个歪屁股

 

王炳中脸膛红红的,狼茅草一般硬茬茬的胡子上沾着几串酒珠儿,扭过头来鼓起紫红的厚嘴唇对着赵老拐吹了口气,说:“还真有动静儿,动静儿还不算小。

周围的人都停止了吃喝,伸长了脖子静静。他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只脚又踩回到凳子上,一只手掐在腰间,颇有些聚啸山林一般的姿态和概,他的眼光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一遍后,盯老拐说:“还真有动静儿,为了做好这天地人三合,从牛角村找了个俊俏的娘们儿,半夜里听得鬼沟子里有说有笑有打有闹,鬼台子上叮叮当当地唱着《《刘墉下南京》,管他呢,啥也抵不上咱怀里的天仙女儿,赶紧行好吧,耽误了良辰美景后悔啊下衣,就听一个正给拽脉气儿的小鬼说:看,那边过来一个人儿,还是个拐腿儿,嫑叫他坏了王老爷的风水儿。’另一个说:甭管他,王老爷安着铁夹子呢。

炳中说着瞅了眼赵老拐裹着布条的脚,继续说:“正在墓室里高兴,忽然感觉头上撒下几把土来,听见几个小鬼这王老爷整的声音儿也忒大,叫先给配个镇物镇镇。另一个说你龟孙聋了?没听见里面一个娘们儿正叫唤?王老爷正在种胎呢!要惊扰了胎气,白忙活了一黄夜不说,回去还得叫阎王铡刀铡,油锅煮,看你啥时候儿能投生!一个说咋也不是?听那叫唤的声音象是种上了,咱都操点心儿,了胎气儿。另一个又说贵人不怕惊扰,阎王爷早就订好了,生下这孩子就叫天喜!”王炳中说完后就伸出食指在老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起坛子倒了一碗酒,一扬脖灌了下去。然后趔趄着上莲香阁去了。

等王炳中用脚倒踹莲香阁的门,赵老拐才开始狠命地咀嚼早塞进嘴里的猪肚肠,嚼了一会儿忽然眉头一皱,“——”地一下吐了出来,两只瘦削的肩向上耸了耸扭身就往门外走,刚拐过那个正冲的大屏风,回过头“啊——呀——呀”地大叫一声,就往刻在屏风上的仕女图上吐了几口痰,抡起拐棍挥了挥却没有敢敲上去,然后咬着牙齿冲着里边蹦着说:“王八蛋,王八蛋!恁娘才是牛角村的俊闺女,恁娘要不叫唤咋能生出来你?!

王炳中说他从牛角村领了一个女人在新挖的墓坑里种人,种出的人还要叫天喜,赵老拐的母亲就是牛角村人,而且父亲叫赵世喜那恶毒的奚落和咒骂一个杀羊用的柳叶刀在老拐肚里搅了几搅,——不仅令他肝肠寸断痛彻心扉,而且更象吃了一肚屎尿粪便赵老拐出梨花酒楼的大门后,还在狠命地往外吐嘴里边油腻的唾沫。

当天晚上,他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王炳中的门楼里拉了一泡屎。

第二天的上午,王炳中把正蹲在北棋的老拐提溜着领子拽了起来,赵老拐嚷嚷起来:“干啥?干啥?这大白天的遇土匪了?给个拐子打架?你不怕乡邻笑话?”

炳中把老拐小鸡一般提溜了一段后又放下,拍拍手说:“夜隔儿黄夜做啥唻?”

老拐歪着头,一脸的无辜:“笑话儿,黄夜能做啥?俺踢蹬着拐腿儿像凫水,扒着炕边子,咬着嘴片子,薅着胸脯子,盖着红绸子,铺着绿缎子,种了个大个子,一脸大胡子,——还不知道俺做啥唻?搂着家里的娘们睡唻——王炳中不仅个子大,而且还是一脸大胡子。

王炳中一只手揪住老拐的耳朵,一只手老拐的屁股说:“信不信砍个枣木橛儿把你那斜门儿给堵上?——那泡屎一看就知道是个歪屁眼儿屙的,晌午那一盘子尖溜肥肠儿,俺眼看着都叫你一个人吃了,屎里边还有辣子皮儿!”

赵老拐心里一咯噔,心想坏了,这下可叫拿住证据了,于是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耳朵从炳中手里拽出来:“说实话儿,夜隔儿真喝多了,真不记得了,你松开手,真要是俺,就叫吃了”说着说着就一瘸一拐跑了。

赵老拐受到的羞辱一般人总会耿耿于怀一阵子,而他却能把一只绿头苍蝇吞下去当肉吃撇着嘴嚼巴嚼巴之后,一天的功夫就排出了体外。他从石碾街走了之后,刚拐过墙角,就斜趔着身子歪着屁股一个人把王炳中骂了个地覆天翻,骂过了以后就大笑了一阵,笑过之后就欢天喜地地找李小赖打牌去了。

开始的时候赵老拐一吃三赢了不少,黎明的时候叫人抓住了老拐偷攥在手里的两张牌,之后老拐就一直输,直到把赢来的钱都输出去后又欠了一屁股的债,赵老拐急于脱身无奈找不到借口,两只肩膀向前收拢着,一副挨饥受冻的样子。

午的时候,有人进来给李小,前些天那个当在当铺的石头眼戴在了王炳中的眼上,现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北上一副牛皮哄哄的样子。

那是一副前清的金丝边镜框的眼镜,茶色的镜片,对了太阳能看见一道道棉絮状水纹,由于镜片独特的反射作用,反过来看可见到四五个太阳,是一件珍贵而地道的行货。那个眼镜原是李小收赌债收来的,在当铺里当了块大洋听说又归了王炳中,心里就不是滋味。

 

第九十四章      老拐提着满夜壶水

 

就挣银子来说,李小赖有时候玩上一个晚上,就能顶王炳中一百亩地一年的收入,到头来却仍是行囊空空,他就像是一条宽大的水渠,那银子哗啦啦流了来,又哗啦啦流了去,最后山不转水转,就是钻到地底下,也要找个地方冒出来,再哗哗地流入王炳中的大海。李小赖浑身的本事使尽了,伸出去的腰还没有王炳中的小拇指粗壮。每每想起来就令他痛恨不已,更可恨的是,上次他去找小莲就被王炳中给撵了出来。

李小停止了摸,用眼盯了赵老拐好一会说:“都说你赵老拐三十六心眼儿七十二个转轴,今儿俺倒要看看你个名声在外的老草鸡,到底能不能给屙个蛋儿出来,——你去把王炳中眼上的眼镜摘下来砸了,欠下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赵老拐眨巴着小眼睛一副为难的样子,李小却在故意奚落:“不吭声?早就知道你就是个圪蹴着尿尿的货,王炳中不是说他再小子叫天喜?论辈儿你该叫他爷爷!去去去!趁早儿圪蹴着去把你屙到他家的那泡屎吃了,回头连本带利还钱!”

李小这么一说,赵老拐吃下的那只苍蝇忽涌一下又返了上来,——李小几个的嬉笑声好像使他在女人的裤裆下来回爬了好几遭。老拐问:“当真”李小说:“当真!”老拐又说:“说话不算是大闺女养的。”说罢就从小里找出来小半坛酒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在前胸后背上倒了些,拉起拐棍直奔石碾街而来。

王炳中在北圪台上坐了一把小圆凳子,翘着二郎腿儿正在比比划地说着,一副满腹经纶傲视天下的赵老拐晃悠晃悠地走到王炳中跟前,也不说话,眯着眼低着头一副晕晕乎乎醉酒的样子,冷不防伸手摘下王炳中的眼镜,往自己眼上戴了戴一松手掉在青石台阶上,又前后左右地晃荡着跺了几脚,那眼镜就碎了。然后又稍稍地抬起了头眯着眼对王炳中说:“你——再——好好瞅瞅,拐子————拐屁股歪,可屁眼儿——还——还——还不歪,你就断定那屎是——是俺屙的?——晌午吃的尖椒赶黑也不见得——不见得就能屙出来,论体格儿俺,俺也打不过你,论钱财也比不过你,俺就——俺就——,就找根绳儿就在这大槐树上吊死算了,的娘呀——”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就拿头往王炳中身上撞。

王炳中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立在那里愣了,人们都纷纷劝说拉了开来,老拐一路哭着走了。

王炳中回到家,一天心里不是滋味儿,那只眼镜被赵老拐当众从他的脸上摘下来,而且给得一塌糊涂,那就像当众在他的脸上吐了一口痰,让他在众目睽睽的石碾街上失尽了颜面。在大坡地村,只有无尽的荣光围绕着他,无尽的奉承迎合着他,除了牛文英以外,甚至没有人敢去摸一下他的后脑勺这就令他产生一种超越常人的不快。

吃过晚饭后,满仓把他那把摇椅搬到七叶树下,然后上茶,王炳中安置满仓套大车,连夜去把六安的张三癞请来,就要赵老拐的手指头,一个大洋一百,拿来算数,按数给钱,一辈子不能光当好人,叫鬼也给咱推一回磨,……

满仓刚要走出大门儿,赵老拐提了一只便壶一瘸一拐迎面而来,见满仓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扔下拐杖就拽住了满仓的手说:“叔吔,侄儿前晌办了件不蹬底的事儿,在主儿家跟前给说几句好话儿。”

满仓指着老拐手里的夜壶,嘴里:“你————你——”还未说出下一个字就叫老拐弓着身子拖进了院中,老拐见到王炳中便“——一声跪了下去:“炳中叔,这酒壮松(——)人胆,要不是灌了两猫尿,打死也不敢摸摸您的脚趾头啊,前晌的事儿当时记不清了,后来别人给说了才知道又惹您不高兴了,新鞋不踩臭狗屎不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你看这不是?提了一夜壶尿,你要真不饶,俺当你面喝了,再不解恨,你也别动手,自己把那条腿打折算了

王炳中猛抓起那把壶,一副要砸向赵老拐头上的样:“先把那壶尿自己倒头上去!”

老拐半蹲起身子,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瑟缩着脖子撇着嘴说:“倒到头上倒不怕,就怕脏了这块地儿,要不去街倒?”

“哟——俺二侄子多懂话儿,还怕脏了地儿,这头脑头脑不叫狗捯,侄子的头脑再不值钱也不能叫尿泡啊不是?”牛文英一边系着大襟上的扣子一边摇摇摆摆晃荡了过来,走到老拐跟前提过那把夜壶实实在在地把里边的东西倒进旁边的一个木盆里,——原来是清凌凌的水

文英在老拐的脸前翻弄着那把新崭崭的夜壶说:“俺侄子歪屁股儿的事也做,没屁股的事也做,把叔叔婶婶当了一天吃四顿饭儿的小孩儿糊弄整日价弄些耍尿泥的小把戏儿,叫人知道了,把咱个好好儿的三条腿儿的人当成四条腿儿看了,那以后可咋在人前人后的游走!活着丢人死了都败兴呢,是不是?亲侄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扯了扯炳中的肩膀。

炳中随文英来到北屋,牛文英不无骄傲地说:“屎皮子还没褪掉呢,敢在如来佛跟前翻跟斗儿,——哎,说,这老人说好:休与小人为,小人自有对头。甭理他,晾一会儿在那儿,饧饧性儿叫他滚蛋!”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