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香港五日--颁奖活动手记及其它
作者:田地  发布日期:2010-03-03 02:00:00  浏览次数:2645
分享到:
----首届“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征文奖”颁奖活动手记及其它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香港都可以说做是世界名城。然而,我却一直没有机会走近她。当年离国去海外求学,在香港转机,也没有心情出去转一转。这一别,竟然是十二年!十二年来,香港一定是变了许多,回归中国,亚洲金融风暴……
 
终于,机会来了。二十一世纪开始的第一年,港澳五大文化机构《明报月刊》、香港作家联会、澳门中华文化艺术协会、香港文学出版社及明报出版社联合举办首届“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征文奖”活动,我和墨尔本作家王晓雨合作的《黄河的忧伤》获首奖,主办机构送来机票,请我们去香港参加颁奖典礼。天赐良机。
 
临行前,《朋友》杂志主编对我说,你这特约记者也该走马上任了,写点什么吧。於是,有了这篇《香港五日》。是为序。
 
十一月二十九日,深夜 香港无眠
 
飞机抵达香港机场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我在香港的第一天只有一个小时。
 
“国泰”的服务很好。每一个座位都有一个小电视,二十几个频道任意选择,好莱
坞电影、电视专题片、肥皂剧,甚至还有五种电脑游戏。菜单是中西文兼顾的,晚
饭也是中西兼顾。空姐都很漂亮,甚至令人想入非非。多数空姐都会讲三种语言:
英文、广东话和普通话。我於是想到,香港真的是“回归”了。
 
登机前,香港的朋友告诉我,香港新机场距市中心很远,乘出租车要 300 港币,乘
高速火车要 100港币,乘普通巴士要 40港币。我的朋友建议我乘高速火车,不仅价
格适中,而且特快,只需二十分钟。她还说,就当是一个旅游项目吧。说实在的,
我对旅游并不感兴趣。我乘了巴士,45分钟,33港币,重要的是,下车站就设在我
的酒店门口。为什么不呢?
 
是那种两层的巴士,开在高速公路上时,我总担心两层楼一样高的巴士会突然失去
重心而一头载倒。最後证明我的担心是徒劳的。一群年轻人挤上了“楼”,我和一
位肯定也是不懂广东话的荷兰人坐在离司机最近的地方,小心地分辨着司机用广东
话报出的每一个站名,生怕坐过了站。
 
二十分钟後,巴士驶进挤满高楼和灯光的市区,并开始一站站地停车,上、下人。
我和那位荷兰人也跟着紧张起来。荷兰人说,他的酒店老板在电话里指点他数到第
十站下车。我反问他,如果有几站没停怎么办?於是荷兰人越发紧张。
 
结果是有惊无险,当巴士在一片耀眼的霓虹灯中停下来时,那位只会讲广东话的司
机转过身来对我们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我们都明白,该下车了。
 
我发现我被拥挤的高楼、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以及比高楼还拥挤比霓虹灯还五彩斑斓
的人群包围了。这就是香港了。我看了下表,刚好是夜里十二点。
 
十一月三十日,凌晨    酒店故事
 
洗澡。衣服挂进衣橱。再把下午参加颁奖酒会的文件放进手提箱。我这才发现,我
象是来到了小人国:电视只有电脑般大小,衣橱--如果你正在和三陪女鬼混外面
扫黄队在敲门你不要指望把三陪女塞进衣橱藏身,冰箱是可以一只手拎起来就走的,
至于洗手间--本来只是放一个厕所的地方硬是把浴盆和洗手池也挤了进来……
 
摸过遥控器。三种选择:普通电视,卫星电视和有料电视。“有料电视”这几个字
比较吸引人,会是些什么“料”呢?我打电话问服务台,於是知道,“有料电视”
这个键一按下去,不管你看多少,一天90港币就上了帐单。从悉尼出来的,真人表
演都见过的,还要看录象带上的吗?我按下“普通电视”键,迎面而来的却是“有
料电视”的广告,八个频道,五个是好莱坞或香港电影(这也算是“料”?),另
外三个分别是香港、东洋和西洋的成人片,无论东洋还是西洋,抑或是本港土产,
各个丰乳肥臀。
 
普通电视四个频道,“无线”和“亚视”,广东话和英文各一套。卫星电视六个频
道,四个英文,两个普通话。普通话频道分别是凤凰卫视和阳光卫视。我有两个朋
友都在凤凰卫视工作,我於是看凤凰卫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在采访刘晓庆。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刘晓庆在那假模假式地摆样子,特做作。我就换了阳光卫视。
结果阳光卫视是杨澜采访谷建芬。现在是杨澜做作。这是我第一次看杨澜,莫名其
妙地觉得她象个磁娃娃,坐得很僵,笑得很紧,可能一直在保持着最佳角度吧?我
看她做主持,感觉上比她还累。我於是想到,人一出了名,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走下床,烧水冲茶。我在电水壶旁发现一个中英文双语的小牌:小心使用水壶,损
坏者赔偿 300港币。我立刻就没了喝茶的勇气。
 
现在是凌晨一点钟。我拉开窗帘,看到大街上依然是红红绿绿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
人群。香港人干嘛晚上不睡觉哟?
 
我准备睡觉。我看到床头柜上有一个小小的操作台,无论壁灯、台灯、顶灯,还是
厕所灯,都掌控在这方寸之间。再细看,还有空调、收音机的控制,甚至门口“请
勿打扰”的电子显示。我按下总开关,关掉一切。与此同时,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
女人的浪叫……
 
十一月三十日,清晨    初识香港
 
时差的原因,五点半就醒了。拉开窗帘。霓虹灯少了许多,人也少了许多。
 
我来到楼下,拿到一幅香港地图,并找到我在香港的位置。香港大体分三部分:香
港岛、九龙半岛和新界。我又读了一会儿文字说明,果断地给三个区下了定义,香
港岛是最漂亮的地方,九龙半岛是最热闹的地方,新界则是农村。我第一次意识到
香港也是有农村的。我住的地方--尖沙咀,又是九龙半岛最热闹的地方。商场、
夜总会、餐馆和旅馆,“四大天王”和金发美女模特,共同编织着香港的特色。
 
六点半,我决定下去转一转。卖早点的店已经开门,早餐大约要20港币。我吃了一
碗面,不觉得比悉尼便宜,也不觉得比悉尼好吃。
 
吃完饭接着转,在纵横交错的小街上。很窄的路面,一家连一家的店铺,头顶是高
高低低的广告招牌,密集得叫人喘不过气。有几家夜总会,都是设在很小很偏僻的
背街上,远远就看到那巨大的广告招牌,却找不到入口。来来回回找了几遍,才认
定那个窄小的、不为人注意的、却永远敞开着的门就是夜总会的入口。多少有些失
望。(後来朋友告诉我说,进去的话,其实是很豪华的。)
 
接着,我就发现了“樱花别墅”。一块一平方米大小的牌子,高悬在街道上空,字
是用毛笔蘸红油彩写上去的,工整,但并不好看。有一行小字:干净,无色情,按
小时收费。干嘛要写上“无色情”三个字呢?真的无色情的话,谁肯租按小时收费
的房间呢?再转,又发现更多的“别墅”。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些“夜总会”和“别
墅”的合作关系,在“夜总会”里看好的“小姐”只能做“三陪”的,要第四陪的
话就得来“别墅”解决。我想,这大概要算是香港特色的“红灯区”了吧?於是我
觉得每一个从我身边走的漂亮的或不漂亮的女人都有些象是刚从哪一间按小时收费
的“别墅”里云雨过的。
 
十一月三十日,上午    初识香港(续)
 
颁奖酒会下午五点才开始,我有整整大半天的时间要打发。於是给香港的朋友打了
电话,她建议我先在尖沙咀转转,特别要在临维多利亚海湾的香港文化中心那儿多
转转,然后乘船来香港岛。在湾仔下船,朝西走,参观一下当年“回归”举行仪式
的地方“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以及常在香港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著名的摩天大厦比
如“汇丰银行”、“中银大厦”、“力宝中心”什么的。中午之前再回到湾仔。她
工作的那间美国石油公司,办公室就设在香港最高的大厦“中环广场”,我们先登
高远望,然后去喝茶。好主意。
 
我的酒店地处香港最热闹的街道上,曰:弥敦道。这名字听上去怪怪的,其实不过
是英文 Nathan的中译。问路的话,你问 Nathan,十个有九个不知,要问弥敦才行。
尽管这中英两种写法永远都挂在路口的。翻开地图,就会发现香港有很多这样怪怪
的名字。一路磕磕碰碰地走过去,每一秒都会和路人有肌肤之亲。开始我还不断地
说着“对不起”,十分钟後,我便也溶入“主流”,不再罗嗦。弥敦道算是宽的,
可是在塞满双层巴士和数不清的商业招牌和数不清的游人之後,真的叫你有在香港
绝无立锥之地的感觉。有很多世界著名的酒店。凯悦。假日。喜来登。一家连着一
家。最後是著名的“半岛酒店”。这时,我已嗅到海的气息。
 
早八点。天阴蒙蒙的。对岸就是香港岛,迷蒙中,看到有很多摩天大厦矗立着,一
幢连着一幢,连绵十数里的样子。观其规模,也许只有纽约可以比拟。这时我想到
一个香港人创造的名词:石屎森林。真的是恰如其分。
 
对了,海,海湾。无数次听到“维多利亚湾”这个美妙的词汇。现在,她就在我眼
前,空荡荡的海面,一览无余,竟然没看到哪怕是一艘帆船!和悉尼或者是奥克兰
桅杆林立的海湾比,实在是太逊色,太没色彩了。香港人都在忙,生活的情趣自然
就少了许多。
 
十一月三十日,中午    寻找回归的痕迹
 
当我在九龙半岛时,就已经看到那庞然大物:香港会议展览中心。无论是位置还是
外形,都有些象是在模仿悉尼歌剧院。然而,悉尼歌剧院只能有一个。聪明的设计
者应该是尽量避免悉尼歌剧院的影子。因为模仿注定要失败的。她最後给我留下的
唯一印象只是一个字:大。典型的大中国心理。
 
有很多警察。前门。後门。象是在迎接什么重要的大人物。我知道,我就算是得了
这个什么“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征文奖”也依然是小人物。不过,香港警察和中国大
陆警察看上去完全不同,他们的制服很好看,皮鞋也很亮。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澳
洲总理何华德曾穿过如此一尘不染的皮鞋。我於是忍不住拉住警察照了一张相。这
样我又发现香港警察更象西方警察,非常友善。
 
忽地来了三辆旅游大巴,一百多人鱼贯而出。一望便知是来自大陆的游客。他们排
成四排在中国政府赠送的“金紫荆”雕塑前照相,还扯出一面“某某之旅”的巨幅
横额。照完“金紫荆”,又极有效率地移师另一侧,去照“香港回归纪念碑”。伴
着大陆旅行团的行踪,我於是发现第一面五星红旗。
 
我一个人沿海边朝远离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的方向走过去,树丛中,有几个人在钓鱼,
还有两个老人呆呆地坐在岸边的长椅上。新的堤岸,新的栏杆。很多人用刀子在上
面刻下“某某到此一游”或者是“靓女某某,我好爱你”的字样。
 
原路折回,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看到一本香港出版的旅游小册子,上面写着:中国
-香港。我蓦然明确了香港的定位:中国-香港。在飞机上填写入关表格时,我踌
躇着不知该在“所去国家”一栏里写什么。写香港?又不是一个国家。写中国?我
又没办去中国的签证。我最後只能无视香港早已回归中国的事实,冒着对中国政府
之大不敬,斗胆填下“香港”两个字。现在我懂了,是中国-香港。
 
十一月三十日,中午    阴阳香港
 
找到香港的朋友,登上那幢据说是香港最高(七十多层)的建筑,享受“一揽众山
小”的伟大。当我居高临下地观赏香港的石屎森林时,我发现是有阴阳两个香港的。
那些临海的摩天大厦真的比纽约的还要新,还要好,这是香港的衣服;除去这层华
丽的衣服,当你看到一个裸体的香港时,就不同了,那些虽然也堪称是摩天大厦的
建筑,陈旧、肮脏,毫无生气。我於是对朋友说,我看到了两个香港。
 
我们去一家据说在中环一带是比较出名的中餐馆喝茶。那餐馆很大,也很气派。坐
定後,她告诉我说,这是一家中资公司餐馆,服务差一些,不过环境还好。我说,
我只是口渴,渴得要命,闲逛了一上午,竟然找不到买水的地方。
 
也许是由于口渴的缘故,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那些有一百个理由应该比悉尼好吃的
点心有什么不同。甚至,恕我不敬,我真的觉得悉尼的点心更好吃一点。
 
朋友敏感地感觉到了我对香港的不敬,笑笑说:五年前我从悉尼来香港工作时,和
你有同样的感觉,可是现在,习惯了。甚至,她接着说,我已经很喜欢香港了。我
想她说得对,每一个人都偏执地喜欢自己居住的地方的。我又何尝不是?
 
十一月三十日,下午    记者与颁奖酒会
 
我在四点钟来到颁奖酒会现场,洲际酒店的会议中心。按要求,我穿了西装,工作
人员还给我带上一朵塑料花,和一张写着“冠军得主-田地”的姓名卡。我感觉到
自己就象是一个玩物。
 
颁奖台上挂着金庸写的巨辐横额: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征文奖。金庸的字很有些功底,
令人肃然起敬。七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贴了姓名卡,从左到右依次为:报人和作 家金庸、香港中文大学副校长金耀基教授、明报企业主席张晓卿、香港作家联会创
会会长曾敏之、著名小说家刘以鬯、澳门中华文化艺术协会会长苏树辉、明报出版
社及《明报月刊》总编潘耀明。
 
墙上贴着获奖名单,我和王晓雨的名字赫然列在最上面。然后是二等奖,加拿大的
林涛;三等奖,香港的丁岸。再往後是优秀奖五人,分别来自加拿大、德国、新加
坡、马来西亚和澳洲,及入围奖十人,分别来自菲律宾、香港、法国、澳门、泰国、
马来西亚、深圳、印尼、新加坡和澳洲。这样的获奖名单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
这次征文奖是世界性的;二、澳洲的成绩非常突出,除了我和王晓雨夺得头奖之外,
还有墨尔本的杨平获优秀奖,及悉尼《星岛日报》的钟亚章获入围奖。
 
工作人员送给我一袋资料,里面有一本书,是《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奖作品集》,明
报出版社出版发行。香港人的效率真的是快。颁奖酒会成了新书的首发式!
 
书是竖排版的,售54港币。翻开第一页,是庞大的组委会名单。他们请了五名海内
外著名作家王蒙、林海音、曾敏之、刘再复和聂华苓组成顾问委员会,以突出这次
征文评奖的世界性和权威性。这五个名字差不多可以代表中港台及海外的文学界了。
主任由港澳挂帅,副主任则有新加坡、泰国、欧洲、北美、菲律宾、加拿大、法国、
澳洲、马来西亚的21位代表组成。望着这份庞大的组委会名单,我突然就悟出一个
道理来,举办所谓世界范围内的华文报告文学征文奖,无论是中国大陆还是台湾,
抑或是其它海外的什么地方,可能都会有欠稳妥,只有香港是最适合的。
 
组委会秘书潘小姐匆匆走过来,拉我去见传媒。在一间已经布置好灯光、音响及简
单道具的临时“演播室”内,一位漂亮的节目主持小姐迎上来,告诉我说,他们是
香港“亚洲电视”的一个摄制组,专程来采访这次盛会。我被引到座位上。一位工
作人员过来为我带上一粒小小的麦克风,我四周的灯光便开始转动,调整角度和强
度;而那位漂亮的节目主持小姐,则继续为我提供有关信息,她说他们将制作一台
半个小时的专题节目,同时还以最快的速度介绍了这台节目的构思及风格什么的。
我的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灯光,灯光的後面,隐约可见(应该说是判断更准确)一些
人影在晃动。导演、灯光师、音响师、记者、制片、助理、节目主持人……真的有
点象是兴师动众了。刚一坐定那瞬间,我的脑子里曾是一片空白,就象眼前那片白
亮亮的灯光。然而,采访已经开始了。五分钟,只有五分钟,从我被拉到座位上坐
定到导演宣布开始,只有五分钟。也不管我这个被采访者是否就绪,就开始了。
 
当导演一声“CUT”落地,灯光忽地暗下来後,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对答如流甚至是
滔滔不绝地讲了近半个小时,顺利完成了这个电视采访。从事文学创作这么多年,
我实在是有太多的话要说的。
 
走出“演播室”,看到姗姗来迟的我的合作伙伴王晓雨正被几个记者团团围住。我
上前和他打招呼,结果也被其中的一个记者揪住。她说她是香港《文汇报》的,请
我对这次获奖谈点什么。那是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女记者,讲很流利的普
通话。她提问的时候喜欢歪起头盯着我的脸,象是要从我的脸上找出她所要的答案
似的。从头到尾,她的眼睛一分钟都没离开过的我的脸,可她的手也是一分钟都不
曾停过地做记录。她使用的是速记符号。感觉上挺专业的。她的采访也许并没完,
又有一位《大公报》记者挤上来。也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记者。
 
我终于领教了香港的记者。
 
十一月三十日,下午    金庸及其它
 
当我发现记者们突然不再对我感兴趣时,我知道,是金庸到了。
 
来参加这个颁奖酒会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名人。可是,所有的名人在金庸面前都得
“退居二线”。反正你不退二线也没有记者理你。据说金庸现在极少在公开场合露
面,所以,名人们少不了迎上前问候,记者们少不了挤进去采访,崇拜者少不了凑
过来拍照片、签字留念什么的。
 
刚好这时,香港凤凰卫视的两位朋友前来看我,一位阎立宏,一位吕宁思。这两位
说起来都算澳洲人,当年也都曾出任悉尼留学生报纸《华联时报》的主编,後来去
香港凤凰卫视高就。接过名片一看,原来职务都很高的,阎立宏是高级新闻主编,
吕宁思是采编部副总监。聊了一会儿共同关心的话题,我抬头看了看金庸那边,仍
然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样子。吕宁思看出我的心思,说,
香港就这样,什么事都是,你得主动上,甚至抢。我说,名人对我来说也就那么回
事,可是金庸不同,我见过梁羽生,所以就想见见金庸,我得比较一下两个人有什
么不同。於是,我也挤进去。
 
我在悉尼几次见梁羽生,他虽已抱病在身,但仍声如铜钟,真的象是位大侠。而金
庸,看上去比梁羽生稍矮一点,由于保养好,皮肤滋润,再加一副金丝边眼睛,一
看就是江南才子模样。金庸看了看我胸前的姓名卡,说,祝贺你得首奖。我告诉金
庸说我来自悉尼,我认识梁羽生。金庸突然低下声,说,我也要去澳洲的,我在墨
尔本买了房子。说到墨尔本,王晓雨来了情绪,一来情绪,就和金庸讲起了家乡话。
 
有那么多的人在等着和金庸说几句话,照几张相。我知趣地退了出去。
 
我看到一位穿中式长衫者,手持金黄绸包,放在桌上。怎么酒会还要有魔术表演?
有很多人上前打招呼,自然也是位名人。一问,原来是香港著名专栏作家蔡澜。
 
又看到一位老者,九十多岁的样子,胸前的姓名卡不是印的,而是手写的,字迹象
所有老年人一样有些曲扭,但仍能看出功夫:陈蝶衣。听上去象是位老艺人。这时
刚才采访我的亚视节目主持人王明青走过来介绍说,陈老先生是位老音乐人,专写
歌词,号称“一代流行歌王”。王明青还告诉我说,她也有一篇报告文学得了“入
围奖”,写的就是这位陈蝶衣。
 
十一月三十日,傍晚    香江秀色
 
颁奖酒会在记者的一片闪光灯中开始,也在记者的一片闪光灯中结束。据说到会的
有五十余名记者。据说,明天一大早,香港所有的报纸都会有颁奖酒会的消息。我
知道,我的照片会登在香港大大小小的报纸和杂志上。这就是香港。
 
恕不赘述有关颁奖酒会的细节,总之是嘉宾讲话,老生常谈。我印象最深的是,颁
奖酒会从头至尾都用普通话。连香港的老牌名人都能讲普通话了,真的叫我吃惊。
王蒙由于公务缠身,写来一封书面发言。至于林海音,据说已是命在旦夕。(两天
後就传来林海音仙逝的消息。)
 
曲终人散时,我端起一杯葡萄酒,踱向窗前。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隔着维多
利亚海湾,香港岛的那些摩天大厦已经悄悄亮起闪烁的霓虹灯。香港的霓虹灯不仅
象悉尼那样高挂摩天大厦的顶端,甚至装潢起整座大厦。想象一下,数百米高的大
厦,数百米高的霓虹灯,一眼望去,真的叫人吃惊呢。这样铺张的霓虹灯设计,我
敢说除了了拉斯维加斯赌场可以比拟,不可能会再找到第二家。突然想起很多年前
听到的邓丽君唱的那首《香港之夜》,邓丽君若还在世的话,该会用字样的歌声来
唱今天的“香港之夜”呢?
 
十一月三十一日,白天    拒绝游览
 
按会议安排,明天下午有一个讲座和晚宴,今天休息。
 
昨天晚上和王晓雨聊到很晚,可是早上还是很早就醒来。醒来後继续聊,聊今後的
合作,也聊对香港的印象。王晓雨是来过香港很多次的,来得次数多了,反而不再
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他只是说,和中国一样。我承认,和中国一样。我还知道,如
果我们是在台湾,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王晓雨问我想不想转一转?他在香港有亲戚,也有朋友,可以叫辆车来。我说我想
不出在香港有什么地方可以看的,除了高楼,就是人群。王晓雨接着承认,他来香
港这么多次,也没去什么地方。我们都拒绝游览。
 
我们就那样躺在床上聊。
 
中午,下去吃饭。王晓雨突然建议去购物中心转一转,不是去采购,只是去比较。
於是我们去了尖沙咀的海港城购物中心。很大,很漂亮,也很豪华,和悉尼毫无二
致。大多数店铺(特别是世界名牌产品专卖店)的招牌都是英文的,广告模特也多
为金发洋女人。不同的是,工作人员都是中国人,讲中文。很奇怪,没有多少顾客。
今天是星期六,应该是顾客盈门才是。
 
我们看到一间小小的手提电话店,三个工作人员,只有一位顾客。而那位顾客正在
和三个工作人员中的一个吵架。顾客是个中年男子,吵东北口音,嗓门很大,气也
蛮壮的,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样子。好象是他问价钱没人理他,於是火了。你们懂不
懂“法制”?他这样教训着那个工作人员。东北汉子的话让我吃惊,中国大陆的游
客来香港教训香港人学点“法制”!我不敢相信这位东北游客比香港的工作人员更
懂“法制”。不过,用“法制”代替传统的国骂也是一种进步。这位东北汉子一味
地教训,香港的工作人员装听不懂,也不还口。东北汉子骂得没劲,换了方式,说,
你们开个小鸡巴店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谁是老板?你们这店我买了!多少钱都行!
老子有的是钱。不就钱嘛?看起来,这位教训别人要学点“法制”的东北汉子并不
大懂“法制”的。不过这倒也叫我看懂了一个道理,中国大陆人真的是富起来了。
而且人一富,口气就大了许多。
 
王晓雨告诉我说,香港人还是瞧不起大陆人。我想,以前香港人瞧不起大陆人大概
是因为他们口袋里没钱;那么现在呢?已经张口闭口地要买下那“小鸡巴店”了,
怎么还是别人歧视呢?也许是因为嫉妒吧?从大英帝国的子民突然转回来再次成为
中国人,心里总是有点不大痛快的。
 
当我们来到一个船码头时,看到很多西服革履的房地产经纪人,大约有二十多人,
每人手里都捏着一叠资料,在那儿翘首。王晓雨偷偷给他们照了相,并开始“口述
新闻”:香港的房地产经纪人在港口等待来自中国大陆的大款,向他们推销房子。
这几年香港的房地产市场由于受亚洲金融风暴影响,一直萎靡不振,而中国大陆则
在改革开放中产生大批新贵……
 
在文化中心附近,看到有人在宣传“法轮功”,有电视,也有宣传小册子。没有警
察来干涉。不过也没有人停下来关心,好象它根本就不存在。
 
下午,王晓雨去看朋友。我在酒店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依然是拒绝游览。
 
十二月一日,上午    做一次香港市民
 
下午的讲座和晚餐都在香港岛的“北角”。我刚好有一位朋友住在北角附近的“太
古”。我便决定去拜望朋友。
 
这位朋友也是在悉尼认识的,现在是香港的“中国律师”,算是发达了。他几年前
在太古买的两室一厅单元房子,当时的价钱是 300 万港币,而现在只剩下 180 万了,
叠了30%!我想见识一下港币 300 万(要七十多万澳币)的房子有多么好。
 
乘地铁,在海底穿过维多利亚海湾,然后在“金钟”换另一条线路。香港的地铁很
干净,使用率也高。远远望过去,总是塞满人群。有一对年轻人靠在门边上旁若无
人地热吻着。这叫我想起悉尼来。
 
十点到达太古车站,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我打算在太古买点什么吃的东
西送朋友。走进一家很大的超市。远远地,我便被一排排巨大的苹果(?)所吸引。
我说苹果是因为那样子一看就知是苹果。我在苹果後面加一个问号,是因为那苹果
实在是太大了。有多大?大概有小西瓜般大小吧。走到跟前一看,还真的是苹果,
牌子上写的是“日本世界一苹果,20港币一只”。再看,还有一种“日本新高梨”,
13港币一只,也是个儿大,冷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哈密瓜呢。日本人个头小,却要崇
拜大的东西。我转了半天,发现香港所有的水果都是外面进口的,除了日本的苹果
和梨,还有美国红苹果、天津鸭梨、澳洲半厘子、泰国青柠、马来西亚西瓜、以色
列甜柚等。看完水果再看蔬菜,也都是进口的,美国西兰花、韩国椰菜、日本青瓜、
纽西兰蘑菇、澳洲露笋。当然,既然都是进口的,自然价格不菲。我最後花 100
币买了两个巨大的日本苹果。我想这两个苹果至少够二十个人饱餐一顿的。
 
朋友当年花 300 万港币买的两房公寓并不豪华,而且面积小得可怜,我花 100 港币
买来的两只日本大苹果在窄小的客厅里越发显得巨大无比。我就总捉摸着,这样的
苹果还是苹果吗?
 
我们没吃那苹果,去了外面喝茶。去香港一定要喝茶的。很大的餐馆,很长的队,
好象在香港喝茶不花钱似的。总算排上一张桌子,冲茶,要点心,都是这一套。香
港人喝茶不是为吃,而是为找个地方谈话,这和在澳洲去酒吧不是为喝酒而是谈话
是一样的道理。谈到房子,朋友仍然是心有余悸,已经跌了30%啦!说不定还要跌
呢!香港人真的给亚洲金融风暴给搞怕了,他们现在一点信心都没有,甚至觉得香
港已经毫无前途可言。我那位朋友说,等香港真的没希望了,他就再杀回澳洲。话
说到这份儿上,我反而看好香港了,香港人比澳洲人能干多了。这是实话。
 
十二月一日,下午    文学讲座
 
文学讲座唱主角的是刘再复教授。他认为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文学
创作是现代文学的宝库,他认为中国大陆的文学比台湾的深刻,他说天才并不需要
走万里路读万卷书,他推崇感觉并说这几年感觉的提高是华文文学的大事件;然后,
他谈到作家的“禅性”,禅性和悟性不一样,悟是指哲学思考,而禅则是指审美态
度。我相信这是一种新的提法。
 
有一位评委突然站起来发难,说他不同意我和王晓雨的《黄河的忧伤》得奖,并批
评我们的作品没有新闻性。王晓雨立刻反驳说《黄河的忧伤》是有新闻性的,因为
文中的主人公正在中国做巡回演出。我接着说,报告文学并不强调新闻性,它只强
调其社会性。这样,文学讲座就有了点火药味。我觉得这样很好,有人敢于批评一
等奖作品是好事;而作者站起来还击评委,维护自己的作品也是一件好事。
 
整个“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征文奖”的颁奖活动就这样结束了。很成功。
 
十二月二日,白天    告别香港
 
我的告别香港的“仪式”用了整整一天。
 
上午,去王晓雨的妹妹家,再做一次香港市民。
 
下午,王晓雨的一个朋友派来一辆“奔驰 500 ”,载我们去“电视城”。(特别
声明:不是游览,是谈业务。)
 
傍晚,来到香港机场。香港机场很大,好象每一个候机厅得可以踢足球似的。还是
“国泰”,还是中西文菜单,还是二十几个频道电影电视加电脑游戏。也许是“国
泰”的服务很好,也许是“国泰”的空姐很漂亮而且会讲英文、广东话和普通话,
我突然觉得我已经爱上香港了。
 
我从那位会讲普通话的空姐手中接过一份报纸。很巧,上面刚好有我的照片,我和
王晓雨,还有金庸,三个人的合照。出名的金庸抬举了并不出名的田地和王晓雨。
我很想告诉那个漂亮的空姐,我就是那个叫做田地的人。当然,我没有。我只是一
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一部好莱坞电影,一边挨着那个长长的夜晚。



评论专区

读者2014-11-20发表
不错啊
tian2014-11-20发表
记得发在《朋友》杂志上
读者2014-11-20发表
不错啊
墨尔本马犁2014-11-20发表
哈哈!这一篇本人以前读到过。
墨尔本马犁2014-11-20发表
哈哈!这一篇本人以前读到过。
tian2014-11-20发表
记得发在《朋友》杂志上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