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冬三季皆至,夏,焉能欠缺。
一陣黃昏雨,初綻之荷顫微微承雨露的嬌豔,便縱有千種姿韻萬般情致,都將在轉瞬即至的蕭瑟肅殺裏,褪盡芳華。
不知可否這樣描述,中國的文學創作行業是隨著青樓業的逐步發展而興旺發達的。隨手翻書,自無有娛記狗仔的西周始,秦樓楚館就是各色新聞發源點,以及各類軼事的傳播地。唐宋元明清代信手拈來的詩歌辭賦傳奇之中,青樓女子的雲鬢花顏、舞步琴聲、纖姿倩影、胭脂薄粉、妝容菱鏡、羅裙金鈿、寶簮玉珮、霓裳絲繡、錦書琴瑟、蹴鞠鞦韆、丹青翰墨,觸動了多少騷人的靈思,引發了多少墨客的遐想,匯成了多麼燦爛的中華文化。
《情探》中的王魁與《杜十娘》裏的李甲,可謂飽讀詩書之人。嘆經史子集滿腹,卻懷才不遇仕途難料,讀書之夢想與社會之現實的丘壑落差,使得精神落魄潦倒,因而流連忘返於煙花柳巷......男為主宰之社會,飲酒狎妓,原本無可厚非,但有誰相信,偏偏煙花柳巷裏竟然會遇到摯愛真情。倘若是真,那麼讀書人和青樓女子定是惜惜相惺、互為知己的同道。
甚至還不如青樓女子。
元朝政府依照從事的職業,將臣民劃分為十個等級: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娼高讀書人一等!想必“老九”的專稱就是從那個年代便被廣而告之,然後家喻戶曉的吧。
青樓女有別於良家女,蓋因其久見歡場市面,閱盡人生百態,沒有齊眉舉案相敬如賓的道德鉗制,也不受步不動裙笑不露齒的禮教羈絆。但究其實質,這紅塵俗世之上,倘若按照性別分類,人有男人及女人兩種,倘若按照行規分類,便只嫖客與娼妓兩類。
敫桂英和杜十娘雖為青樓女子,卻如荷花一般出污泥不染,怎奈都遇人不淑。一個趨炎附勢、背信棄誓、絕情糟糠;一個懾於禮教、怯懦無主、中道見棄。聰敏又剛烈的杜十娘渴求的是什麽?既非短暫歡愛,亦非形式婚姻,她找尋的是相互尊重與珍愛的至情。可歎,未雨綢繆的苦心孤詣在尊嚴、人格、情感、良知皆可買賣的社會環境裏,終難逃被欺騙、被玩弄、被遺棄的命運。
從前的青樓女子多是家道中落沒籍為奴無奈上的賊船,如今滿天飛的野雞是社會轉型期隨心所欲的需要;從前的娼妓至少要修琴棋書畫的課業,有音樂舞蹈的才華,備察言觀色的溝通技巧,現代的娼妓昨天還在耪地,今日就可以堂皇入室。
即便如此,風塵女子尚且有選擇恩客的自由,尚且有拒琴罷宴的自由,尚且有自贖其身的自由,甚至理想破滅先沉寶再沉己的自由。讀書人呢?一旦為官宦,終生身不由己,比之娼妓的自由,怕是要少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