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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世纪末我们的故事(二)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3-05-04 02:00:00  浏览次数:2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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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召”那張臉譜 
 
我插隊的村上﹐有個人物﹐叫“三召”。這是個乾癟老頭﹐其功能是生產隊的跑腿。沒問過打什麼時候起﹐人喚他叫“三召”的﹐“三召”便成了他的本名。奇的是他那張臉相﹐就長得象個笑臉﹐整天在笑﹐对一个地主,久而久之人便懒得理会﹐他自己也就省去了分辩。可他是個真地主﹐土生土長的真正地主﹐沒有老婆孩子——是死了還是原來沒有我倒從沒問過。上面來人檢查工作﹐生產隊要買酒買菜﹐一聲“三召﹗”﹐他就樂悠悠地挽個菜籃子翻山越嶺去了。晚上到了化肥﹐不入庫了要人守夜﹐那准是他樂悠悠地留下了。那年犁田不慎割破了腳﹐幾座山啊﹐我一步一拐回了村﹐隊長一聲“三召﹗”他趕黑十幾裡山路叫來了大隊衛生員。
      說實在的﹐社員們對他倒不怎麼樣﹐隊長也只在有其它人的場合凶他幾句﹐上邊下來的人那就凶了﹐那時他臉上的笑才是不動的﹐也才呈現出一派溫馨而靜態的肅穆。他平時的笑則是燦燦的﹐不遮不掩﹐活脱脱像阳光下的葵花,没人费心去猜,这地主睡着時怕才能笑得象挨凶時那樣安靜﹔他其實很老﹐老笑笑的便象是年輕些﹐住在一間小破房裡﹐還堆着炕灰﹐自家菜地遠﹐又挑不動水了﹐他便讓地撂了荒,那一小块算是他名下的土地。我們下鄉知青住的地方﹐有個供銷社﹐他有時來買醬油鹽﹐知道他沒菜吃﹐我們就給他一點,他那個感激勁啊——看那張熱烈運動着的笑臉,真能让我等青春年少五内骚动﹗今生今世我是難忘掉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當時只覺得“三召”这张脸谱真正是天造地設地圖解了一句話﹕“別人略微向你施點小恩﹐你就马上开心怀,無限地感激……”可後來多少年,離開了那山﹐我常会思索起“三召”他那有笑沒笑地实在笑得韵味蹊蹺的臉面﹐卻絲毫找不回他有過一雙眼睛的印象﹗那臉上一向有眼睛麼﹖若说他没有眼睛,他,一个曾经的地主,怎能分清乡亲与训话人,灿灿地继续笑着活着?若他是盲人,又怎能夜里孤独地守护集体财产,无缘仰望群山高处那变亲近了的星空?面对这张敢黑夜奔走在山间崎岖小道上替我叫来大队卫生员的脸,我不能怀疑他会没有眼睛——可笑臉上不見眼睛﹐竟然丝毫無礙那漾然的神情﹗真枉了常問他是真在笑還是人覺得他在笑﹖許是山裡人見得少﹑少聯想,为人还透着单纯,亦或是自有他們别样的審美樂趣﹐才宽容自然地替这世道保留了這样一張臉﹐让她自在地活完大山里依然算是宽容的岁月。要是落在大山外邊﹐我想這張臉是早沒有了——早被社會剷除了,不留一点痕迹。
       簡單地說就是這種臉不該活在这个世道里﹗你能守着看他笑?笑笑笑笑得坦然卻笑得蹊蹺﹗配你笑麼﹖你该笑麼﹖好人看他笑都疑心得累﹗雖然在大山外——嗨﹐你看到了那种晦气的情景﹕多的是各種形態的带着耸动人心解说的......乏味面具﹐卻標榜着精品招牌——還說是絕無僅有已登峰造極﹐要逼人几代认领收藏......就是眼下﹐新世紀開始了﹐再給50年夠了吧﹐我還真難揣摩這個中华民族又會鑄出怎樣一張即簡單又有韻味的臉﹐代表21世紀的我們这个民族的新氣質﹐可以同活過氣了的‘三召’的那张臉譜抗衡﹐顯出那種——怎麼說來着﹖——一種新的“歷史積淀”﹐自信地昭示出民族和個人已經或正在經歷的“飛躍”!這样的一張臉譜,该眉眼清晰——-我想,首先,,一定該分明地告訴你﹐哪兒是一雙“眼睛”﹗
  ‘三召’那張臉譜啊﹐惹人眼又不惹人眼——幾十年前藏在我插隊的那個村上﹐那座江西的大山裡﹐掩在樹叢中﹐匆匆飘忽在山道上﹐它是一帧被精簡到極點的剪影﹐象是屬於我們中华民族過去了的半個世紀的絕活﹐一個無法再複製的偶然﹐一個玄乎却苍劲灿烂的暗示——若今後几代的考古學家土裡都難寻挖﹐如此瑰玮地主世上怕是再不會有见了﹗
    假如——“三召”的臉上還是有過一雙眼睛﹐那它看見了什麼﹖ 
      你知道麼?

注;中央日報<世界華文作注家周刊>。大洋報八味文苑05/04/2001---北航八系进修班记事之一。本次刊出,略有改动。04/05/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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