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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石榴树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06-07 02:00:00  浏览次数: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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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州有没有石榴树,我一直没注意。有没有?这么大的一个城市,肯定能找出石榴树来。但是找到了,我想也于事无补,像这个城一样陌生,拉不近距离。长在城里的石榴树,肯定有人欣赏、肯定和赞叹,但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不知道它长在哪,没有接触,没有交集,即使面对,也会无动于衷,就像我们看着路边的大榕树,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有些惶然,我和生活有什么关系呢?这问题跟城一样,像个迷宫,因为有一棵石榴树当坐标,我还是绕了出来,我要找到那一棵石榴树。
       我记得那屋前是有一棵石榴树的,一边开花,一边结果,果子烂了,张着嘴,苍蝇飞来飞去,泛红的果皮上多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尸斑。裸露在外的石榴籽,还是那么红艳,一颗,一颗,挤在了一起,晶莹剔透。坐在树下的人也张着嘴,上面的牙齐整,下面的牙掉了几颗,面如腐竹皮,眯着眼睛,一脸轻松。庭院里,一只湘南黄鸡在走来走去,一只瘦黑狗被锁在老磨盘下面,阳光被墙外的杨树切得碎碎细细的撒在地上。好像没人注意这些,他在想着下午地里的活,我们在想着生活。环视四周,房子、荆棘林、杨树林、杂草、庄稼地、阳光,石榴,这一切不就是我们的生活?我挨过去,走到石榴树下,我每天早上都把洗脸水浇在石榴树兜上,浇了十四天了,嗯,应该有十四天了,如果实际上没有,在我心里应该有这个数了。我有个愿望,要看着那花结果,一个新的结果,这让我感觉神奇,那么美艳照人的花,如何结出一个指头大的青果来?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要亲眼目睹自己浇出一个果来。或者,我只是喜欢这个过程。
        在此之前,我曾经常路过一棵石榴树。那石榴树长得像一把倒戳在地上的扫帚,枝条很细,五月就开花,开到九月才谢。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很惊讶,没有人告诉我那是石榴,我不知道是什么,还以为是使君子开出的花。后来看到结果,一条枝上开始结一两个,然后结成一行,指头大、鸡蛋大,拳大,这个时候,有人在树干上围了一圈荆棘,不让人去靠近。我们家有棵大桔树,果子成熟的时候,家里管事的,也会去山上砍来荆条子把树干给围上,防偷防糟蹋。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中年男人,脸黑得像老布鞋底子,闷声不响抽着烟。早中晚,我路过三次,就见他三次,他三次都抽着烟。他身后是一个矮房子,青砖,黛瓦,格子窗。他的儿子我见过,壮实、精明、活泼。路过的次数多了,他没有反应,他儿子却跟我们开始往来。我也愿意跟他往来,我想象着石榴揣在手里的感觉,只要来往,我就可以拿家里的桔子跟他交换。那石榴长得很慢,等了两个月,我才等到一颗,鸡蛋大,面上还瘪下去一块,像那个时代一样有点营养不良。但不论怎样,石榴到手了,翻来覆去的看,不舍得吃,玩味够了,剥开皮来吃,却觉得又不是那么回事,酸、涩,还有像石头一样硬的骨头。吃过石榴,我想,我还是远望好了,这更令人感到满足。
       在我说这棵石榴的时候,现在,此时,石榴树、石榴树下的人都不在了。石榴树被砍了,什么时候砍的,我不知道,跟我没有关系。石榴树后面的房子也被拆了,青砖黛瓦一丝不见,原地建起的是一幢红砖楼房。我不能说什么,整个乡村都像爆发户,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一个乡村倒下,一个新的乡村立起来。对整个乡村,那棵石榴树完全是可有可无的配角。就像我在生活中,也是可有可无的配角。我离家那么多年,没有人在意。我回来了,才发现,石榴树下的人也不见了。我有些奇怪,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怎么会不见了呢?他确实不见了,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他,这还罢了,他以前的一切,都不见了。石榴不见了,土地不见了,牛不见了,炊烟不见了,入眼的是一派荒凉又气派的新气象。这是我的家园?是以前画在心里的家园,还是我们的理想?来不及细想,我要离开,我要去城市,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谋生,要去面对未知的变化。每天都有变化,每天都得小心应对,一直这样,到今天,才知道,每一种变化都不是我们能应对的,我们是一只一只蚂蚁,在推动着这时代,随时都可能消失。这让我有些厌倦,坚守也让我感到枯燥,我要离开,哪怕是几天。
      在路上,我想着,我可以重返刘家旁峪了。我们已经分别很久,广州的墙已经被刷新了几次,烂尾楼越来越少,地铁线路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难找。刘家旁峪也该发生了变化,我想不出二千里之外的变化会是什么,有多大,但我努力搜寻记忆中的深刻印象,门前那棵开花的石榴树蹦了出来,带来了一些安慰和一些安全感,我不会迷失了。路上,我还在跟房二说那年的石榴树。到了大张庄,可以说“近乡情更怯”,因为这怯,我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回到刘家旁峪,过了一夜才醒过来。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漏进来,明亮晃眼。我走出门,扭头一看,我做记号的石榴树居然没见了,那地方长着一棵高高的鸡冠花。石榴树下的人还在,坐在院子里,看着我,像小鸡突然发现了一只新鲜的大虫子,不知道可不可吃,不知道有不有胆吃,不知道怎么吃,就那么好奇地审视着。房二以前说的,我还不敢相信,现在,我确定我的岳父真的患了无可救药的老年痴呆症。我冲他笑笑,他无动于衷,仍是那么死死地看着我。我有些惊慌,同时也谴责自己,如果我是虫子,就当仁不让的让他吃了,把他的健康换回来,做气盖山河的山东大汉。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一开口,滔滔不绝,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老实的坐在他身边,听他编故事。这让我感到痛苦,但这痛苦不是我一个人的,这痛苦已经注入社会,整个社会都在为这些事儿反思。
        石榴树还在,在山东、在广东,在湖南,在山西。我们的国土上,无处不有石榴树。石榴下的人,有的陌生,有的熟悉,有的模糊不清。这些树属于不同的人,这些人带着不同的归宿,不同的归宿带给我们一样的沉痛与反思。他们的脸,他们的活动,他们的人生,像荒漠秃鹫,当我们遇上,我们变得异常的警醒,我们也是这社会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我们脆弱的就像一棵石榴树,石榴树一开花就开很久,就像我们的理想被描绘上万道光芒。石榴树不会因为结果而被保护,那些保护它们的荆棘死在了前面,保护的也不是树,是那一颗一颗的石榴。我们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脑袋里一个一个古怪的想法,我们会以为改变世界的想法。世界变了,我们——也是当年石榴下的人,有的不见了,有的开始失忆,无论怎样,都像以往的石榴树,要被围上荆棘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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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生2014-11-20发表
我家的后院,现在算起来有三棵石榴树,其中一棵是观赏形的石榴,97年栽下的,所以结出的果子也有小拳头大,但酸酸的。后两棵是三年前吧,种下的,其中一棵去年结出了十几个硕大的石榴,甜。细细的枝条,还真漂亮。再早几年,还有过一棵,结出果后,第二年,大概我护理过了,浇水过勤,根烂了。后来找书一看,才知道犯了忌。坐在石榴树下,滋味不错的。
进生2014-11-20发表
记得有天下雨,放学回家后的小女儿忽然不见了,我几个房间一转,觉得奇怪,原来她跑到了院子里,在石榴树下张了把伞,坐着,树下玻璃小圆桌上放了一盏电池小台灯,摆着架子看书呢。我马上回去拿了相机,美美地来了几张。碧绿的小柳叶似的叶子,压弯了的颠动的细细枝条,带着尖尖的刺,还有雨珠儿挂着,那是黄昏时的景致,配着人间的稚气与满足。我对女儿说,下本书里,我把照片放进去。她说,好啊!
进生2014-11-20发表
谢楼主,提起这话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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