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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水磨房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06-13 02:00:00  浏览次数: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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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磨房是一个神奇的物件。湘南少大河大川,架个水磨,无论架在哪,都是一桩新鲜事。外婆家门口有一个水塘,平日里蓄满水。靠河的坡上有一条排水沟,沟头有一个水闸,平日用一块漏水的木板挡着。水闸后面,有一个很简陋的房子,瓦、墙、窗几乎被黄色灰尘裹住了。母亲告诉我,那是水磨房。我马上就想起了家中的石磨,农村里改善生活的最原始的工具。难道,那被灰尘糊住的门后,就是一台石磨?我没有问母亲,只是将这水磨房当成一个标记,过了水磨房,就是外婆家。
       宁远县里的双龙水库当时还没有修建,人们几乎是靠天吃饭。村长看到大家秋收后都闲着,就想出个事来,在荒坪子地上挖一条新河,把老河的水引过来,可以多灌溉几十亩地,以后多打些粮食。计划报到公社,公社批了几箱炸药给村里。村长把队长组织起来,一个队分一截,开始了挖河大比武。秋收之后,壮劳力都集中到村东边的荒坪子上,按照石灰标记来挖。人们把浅表层的土挖了,挖不动沙石层,就做窝装药,到了晌午时分,一声哨响,坪地上炮声隆隆,尘土飞扬。放炮的人也不回头,不惊不咋,一边往村里走,一边说有回家吃了饭再来,反正要吃饭的。回到村里,却不着急回家吃饭,而是聚到队长家,讲那一块地方难挖,哪一个地方有水了。议论一番,各自发表了看法,感觉痛快了才陆陆续续撤走。
       村长是个有心思缜密的人,新河引水之后,那里要筑坝,那里要修桥,那里要开挖小沟渠,都做了详细的规划。最让人兴奋地是,还要在新河、老河交接的地方,利用水流落差,建一个水磨房,用水力碾米,村里人就不用等计划柴油来碾米了。计划一公布,大家的积极性很高,做事的加倍努力,没事做的,从巷子里走出来,也会不自觉地走到水磨房地基边,看有什么帮得上手的。大家在一起,说东家,说西家,说有妇之夫,说寡皮单身汉,说木匠……说到谁来管水磨房的时候,大家都一阵沉默了。村里养种猪的瞟子说,建起来,能不能用还是问题。监工的村长听见了,虎着眼说:“怎么不能用,水利局的工程师都来看过了,他都说能用,你放什么闲屁?”大家眨巴眼,都笑瞟子只能养种猪,不能搞这科学的事。
        孩子们也会跑过去凑热闹,看大坝,看水道,看水闸,看人家施工,看安装水磨而修的平台。这里摸摸,那里掺和掺和,大人觉得碍事,呵斥带头的大孩子,孩子们红了脸,很紧张的退到一边,立马就听到一个维护孩子的声音:“XXX,吓小孩能算本事?能耐大的话,把坝下面那块石板扛上来啊。”转头又会对候在一边的孩子们说:“走走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胆大的二毛问:“水磨什么时候运回来?”往石头缝里糊水泥浆的三大爷就说:“河里有水了,水磨就拉回来了。”“什么时候河里来水?”“发春雨的时候。”春天还很远,但是,男女老少都充满期待。
坝修好的时候,大家忙过年,几乎忘了水磨的事。
        节日里孩子们忙于跟随大人走亲访友,也忘了河边还有间水磨房,等到开学,路过新修的水泥平台的时候,发现平台已被木板围了起来,木板间的缝隙很大,大到可以塞进一个手指头。透过缝儿,可以看到那个台子上已安装了碾米机。平台下,躺着一个蘑菇样的水泵。高年级的兄长比划着告诉我们:轮子是套皮带的,罩子里面是桨叶,水一冲,轮子转起来,就带动碾米机碾米。我们趴下来翘着屁股找罩子里的铁片看,村长带着几个人走过来,我们闪到一边,他们开了门,一个年轻人猫下腰,伸手捧住横在地上的水泵轮子,抬了起来,又立马放了手,红着脸说:“没三五个人抬不动。”村长向我们吼道:“你们这帮鬼崽崽还不走?等下迟到了屁股就要挨先生的板子了。”一听村长骂人了,大伙沿着河道争先恐后跑进了村。放学的时候,路过水磨房,水泵已经安装好,孤单的立在平台上,好像一筹莫展。坝里的水也蓄了起来,看上去,村里的水磨马上可以投入使用了。
       是夜,天下大雨,到第二天早上,雨都没停。天空电闪雷鸣,大人窝在家里,做点手工,或者抽烟聊天。等到风停雨歇,出门一看,河里的水已经暴涨,好事之人跑到水磨房,传回话说水坝垮了两个桩,水闸的挡板也被冲坏了,水磨房下面的基脚被洪水冲刷一空。大伙不不相信,个个感觉手艺不会那么差,做出的活会顶不住一场雨。跑出来看,板房里,水泵自个儿呼呼地空转。坝上,水流湍急,轰轰而去。洪水退了,河水清了,村里人把水闸修好,可引进的水量不够,带不动碾米机。村长也没办法,说只能等到秋天,河里的水干了,再修复水坝。过几天,人们七手八脚把碾米机拆回了原来的碾米厂,按部就班的生活了。水泵立在简陋的板房里,有水的时候嗡嗡空转,没水的时候,好事的人路过,跑进去摆弄几圈,或拿石块敲几下,纯当娱乐了。
        过了一些年,人们好像忘了这事,再过一些年,村长身体支持不住,倒在田埂下再也没进家门,直接进了坟场。再过一些年,村里新修了路,人们不再路过这里,也几乎忘了,这里还有个岌岌可危的水磨房。新河还在,水流如线,河滩上摆着各种瓶子:农药瓶、矿泉水瓶、激素瓶……人们也视而不见,似乎刚经过的那些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次路过那个坍塌了的水磨房,我开始想,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忘了呢?
        看看附近建的那些高楼,我又释然,下一回,这些高楼也会成为废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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