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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漂流 1-2
作者:贺皎莜  发布日期:2013-07-19 02:00:00  浏览次数: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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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西安通往广州列车上开始漂泊流浪,这是一九九七年农历的三月十八日。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开始独闯世界。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爱情的失败而要成为背井离乡的流浪汉。 许多日子以来我闷闷不乐躲在那间低暗潮湿的陋室里,总是以灰暗的目光,长久地朝窗外盯着。胸间常常涌起一股烦闷的痛楚,那痛楚象一根很粗很粗的铁链捆在脖子上,让我窒息。这样的状态是在丁小妮提出与我分道扬镳之后。我无法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而遭她抛弃。
       我内心渺茫空淡。我害怕那一个个难捱的夜晚。十余天来我很少出门,呆在房间,头脑一片混沌僵滞,似一具骷髅在烈火焚烧之后又被暴风雨摧残,这样忧郁的日子使我身心全衰,生命即近面临死亡边缘,四肢和肺腑象无数的利爪在猛烈撕抓着,全身像僵尸般难以挪动一步。尽管如此,大脑皮层里仍常常闪现一个模糊幽灵。那个幽灵有时被冰寒的空气凝住,有时在熊熊烈火中燃烧,让爱与恨反复交替重叠。这种情形我在半月之后一个寂静夜里倏然消退,随着蜡烛的亮光我开始注目四周,我趴在窗口,倾听四周婆婆娑娑的竹叶摇曳声,一种朦胧的意影从心头浮起,一种坚不可摧的想法凸现在我憔悴却明亮的眼睛里。第二天拂晓,我孓身一人,徒步来到车站,坐在开往西安的车厢里。
       盯着对面那窈窕的女孩面孔,那浓雾般女人特有的香味,撩拨着我与丁小妮的恋爱情景的追忆,铭刻着我们曾经相爱的全部过程。
      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她。她之所以能够特别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她正扶一位老太婆上车后下车时不注意撞在了我怀里。当时她有些发窘,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声“谢谢”。 我看见她明亮灼人的目光和特别引人注目的面孔,那浓黑的柳叶眉,那粉红似桃花的瓜籽脸,那匀称诱人的身材,引起了我对她的特别注意;她那嫣然一笑似贵妃出浴,使我整个白天脑海里频频闪现她的倩影。后来,我多次在灯光阑珊的歌厅舞会上相见,试图邀请她跳舞,但有说不清的意识让我无法近前,更无法出口,终于有一次我鼓舞全身勇气,第一次开口邀请她,她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跳舞时,两人相撞的目光就使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了,我们各自向对方介绍了自己,得知他是农业银行的一个职员。 自此许多个夜晚我们不约而同地在舞会上出现,在舞会上相知,后来成了恋人。
       回忆着这段非常罗曼蒂克的爱情历程,就觉有一团弥漫心灵的芬芳透入肺腑。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当我正式向她求婚的时候,却迎来当头一棒。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蜿蜒曲折而行。我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的难受。我一直追忆着那段瞬间即失的甜蜜。
       汽车到达终点。我匆匆地下了汽车在火车站的售票处买到了七一三次开往广州的火车票。当听到播音员那句“开往广州七一三次火车马上就要开车,请买好七一三次车票的同志去东站台上车”的话语时,我突然感到后悔和害怕,我意识到放弃工作,离家出走的冲动将会使我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三百元钱到广州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愣怔了。播音员的最后一次通知又响了起来,我在候车室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火车即将启动的时候,我小跑般地通过检票处来到车厢内,还没站稳,瞬即传来火车一声鸣笛和有节奏“吭哧吭哧”向东边滚动的车轮声,我气喘嘘嘘找到了座位,坐了下来。
       火车上繁杂的各种声响随着广播员那甜甜的话语而静了下来。而我此刻的心就像无数根针刺扎得蹦蹦乱跳,我试图让那激烈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但却无法阻止,于是我移视窗外,眺望远近的村庄、山野,看变幻云絮索绕山峦,心才渐趋平静,但大脑却像旋转的车轮不停地翻阅着与丁小妮相处中的那一幕幕。我想起已经远去的自己自幼栖息的地方,以及所有度过的那些缠绵的日月,我想起即将漂泊的生活,既成现实的流浪,不由得不寒而栗。远方一只兀鹰在不停盘旋,似一具幽灵在空中游荡,我知道这即将成为我的现实
 
 二
 
       火车在三门峡库区那婉蜒曲折的铁轨上匍匐前行。我的心随着那“吭哧吭哧”的节奏泛起翩翩涟漪。看着对面座位上一个满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女孩,老练地叼着香烟吞云吐雾并向我送出一串串烟圈。我甚觉好奇,我愕然望着她,她嫣然一笑,那笑中焕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在我内心里迅速涌起一种热流,使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丁小妮。
       我又开始了对丁晓妮的思念与幻想。在我几次贴身的舞厅里,在花前月下幽会的公园里,那里曾经给我带来无数次的浪漫和潇洒,于是大脑的感官神经恣意大胆打捞起有关她的一切细枝末节,牢固地攫住我的心,不由自主让我用贪婪的目光凝视着对面那个女孩身上分晓每个部位,乌亮的披肩长发,涂着蓝眼影的一对弯眉,尖挺高耸的一对乳罩在粉红色半截袖衬衫里随着哐哐噹噹火车有节奏声晃动,那白晰的椭圆形脸孔上常驻着勾魂的神情。我看得如醉如痴如梦如幻。 良久,那个被我看得异常窘迫、红着脸低下头、伏在座位上的女孩做着不连贯忸蹑动作后才回过神来,痴痴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移向窗外。那忽明忽暗的夜幕里,伸展着我刚才那一缕缕那一丝丝不可遏制的奇思异想。我的幻觉仿拂把对面的那个女孩雕塑成丁小妮,然后全部聚拢勾勒出温馨钟灵般、光波般的丁小妮的那双眼神,忽然又隐隐约约听到丁小妮在提出分手时那源源不断的恣意大笑,那声音是如此的狂妄,是如此的不可一世,我尴尬不堪,双眼呆滞。
       这时,火车广播里传来了女播音员甜软的话语,随着她的话音结束传来了台湾男歌手费翔“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娓娓入耳的歌声,再次让我的思绪陷入低谷。那歌声尽管柔弱绵软,却似狂风暴雨、惊涛猛浪撞击着我的心灵。刹那间,烙刻在我的脸面和额头,聚集成深深的悲愁印痕。我如履薄冰的心如同没有翅膀的鸟在万丈高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摔在地面,变成了一滩没有灵魂的死血。我暗然忧伤地抹去那一串串涌流急下的泪珠。 女孩抬起头来始终洋溢着那夺人的光彩。她看出我红红的眼圈里藏着痛苦和悲伤,就冲着我一笑说:“同志,你怎么啦?”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移向我。我慌乱地口不择言的说:“什么怎么怎么了啦,我不是好好的吗?” 女孩听到我的回答甚是惊愕。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从挎包里掏出一盒香烟,从中取出一支,取出火机“喀嚓”点燃后,随意将整盒烟丢在座位上,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
       她的这一切动作让我尽收眼底,我感觉我刚才有点冒犯对不起她,就低下头说:“姑娘,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这样回答”。我的语句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声音很小。
      她笑了笑,然后略微沉思一下,先是递给我一支烟,然后笑了笑说:“是不是失恋啦?” 我不好回答,沉默地直视着她。 她说:“一定是,一定是。男人除了死爹死娘死妻死儿女之外,就是爱情的挫折,男人有泪不轻弹。”
       我想,那语言不会出自她的口,让人听着极不顺耳,也很让人反感。然而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根据经验,我已经认定她是一个经验很丰富很有资历的情场老手。 她笑嘻嘻地说:“其实你不必要为那件事过于伤感。忘掉过去,重新再来,依你的长相容貌,完全可以找一个胜过她的人。” 她的语言十分平淡,但却震撼着我的心。 我承认过往的谈情说爱曾经有过,那只是雾里看花,一场并不深入的恋爱游戏,但与丁小妮的爱情我是专一坚定的。 听着这女孩的尖利刻薄的话,我猜想她也许面临着与我同样的爱情波折。事实上她说这话的时侯脸色也变得阴沉,眼色也显得失神。
        她沉默片刻,手夹的纸烟灰已有寸长也没弹掉,她在想着心思。
       我们同时坠入沉思之中。
       现在,我一个人开始漂泊。在把头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除整理一番后,又回到现实。我在烦恼悲哀中潜藏着鼓足生活的勇气。当我渐渐地理出头绪时,我内心已清楚自己将要走的路。那是摸不清方向找不着目标的路。
        随着火车的奔弛移动,车窗外相互辉映的层次不齐的楼群忽隐忽现,田野的绿茵茵麦苗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激起我的血液奔涌跳跃,溢出的全是孤独忧伤。
        随着女播音员那么一句甜甜的“晚安”车厢内的灯光就马上熄灭了。 这是午夜时分。喧嚣了一天的各种声音也都停息了。唯独那“吭哧吭哧”的列车行进声在有节奏地响着,从熄灯之时起,我强制自己的大脑尽快入眠,但始终无法做到。满脑翻滚的尽是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事件,当然也有爱情婚姻和家庭,也有事业工作现在和未来。 失眠是痛苦的。它让我头痛、脑晕,让我乏力,让我困惑、麻木。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夜,难以入眠的夜,那黑暗而漫长的夜,我不知道整个车厢内有几个人忍受着失眠的煎熬。 随着我的叹气声,广播里响起了轻音乐和女播音员的“早上好”我才发现又一夜无眠。天亮了,列车在中原大地上不厌其烦地向南驶去。我凝望着车窗外鳞次节枇的高楼和田野里摇摇晃晃的麦苗;我感到轻松茫然,前者是眼前环境,后者是我一个人在无人对话中自然而然感觉到的。我清楚意识到人的一生白天总在忙忙碌碌,除了夜晚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疲于奔波。他们奔波爱情、家庭、事业,他们被生活所困扰,他们为爱情所吸引,他们为事业而打拼,他们被家庭所埋藏,他们为金钱所诱惑,其结果,都终归装在那黑匣之中,人生就像那循环反复的车轮,每天都要过山川河流平原城市,但终极就在它自身的消失。 黑夜已经告别。新一天的朝阳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它亲吻着有生灵的地球以及有思维的人。 我膨胀的大脑似乎清醒了,尽管彻夜未眠。
      对面的女孩在周围的喧哗中睁着睡眼醒松的眼睛不停朝前朝后看,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车厢前边的厕所旁。我目送着她直到她钻进厕所里,眼神才收敛回来,但心里却仍在想着她。 我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迫不及待等候着她的出现。 她回到坐位上,取出袋子里的毛巾牙刷又去了。 我看着她所做的一切,陡然间,在失恋后一直摆脱不了丁小妮阴影的我,似乎一瞬间心思完全凝结在这个女孩身上。我无法阻挡地再次将目光投向她。
        看着她珊珊而来,我发挥着所有想象力来将她与丁小妮相比较,但终归她是她,丁小妮仍丁小妮。当我们的眼睛再次相碰的那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从容大胆直接迎视着她的双眸。 她的眼睛即刻低下。尽管如此,她却没显示出一种蔑视的态度,反而悄悄嘻笑,调侃地说:“你把我当成你的末婚妻了吧,我可不是呀”,她瞧了瞧我说。然后递给我一支烟。
      我也无所顾忌地接着她递来的烟,先双手打着火机替她点上,然后又给自已点上后笑笑说:“嗯,确实把你当成了我的未婚妻丁小妮了。” 她惊疑地问:“你的妻子叫丁小妮?” “嗯”。我睁大眼睛朝她看。
       她笑得双眼迷成一条缝说:“哈哈,与我的名字只一字之差。”
       “是吗?”我问。
       “你叫啥?”我又问。
       她再次笑笑说:“我叫谢小妮,不就是一字之差吗?”
       “谢小妮,丁小妮。你俩名字和相貌极其相似。”我诧异地看着她。 “那你可别把我当成丁小妮哦。”她的声音是那么骄矜,如同冬日的阳光给人以温馨。
        这样的谈话开始,我忘记了周围,忘记了苦恼。从这时起我们的话犹如一条小溪流入江河,滔滔地驶向各自心灵之中。 我们的说笑始终没有停留间断过。 她身旁的一位老人和我身旁的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对我们的放肆大声谈笑而感到厌倦甚至厌恶投以不耐烦的目光或尖刻的语言,好让我们停顿话语。我和谢小妮视而不见,仍我行我素。这样,他们只有忍气吞声地另换坐位。 我们自由自在海阔天空地闲谈。由于受到她的语言喧染,寡言少语的我也侃侃而谈起来。感情的话匣让我有意无意间将自己与丁小妮恋爱的前前后后和盘托出,而她也将自己的恋爱变迁史一股脑儿倒出。我们都在倾诉着烦闷和痛楚,我们放纵自已。我们如同疯子般将从前的悲与乐、苦与甜、爱与恨统统渲泄出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整个中午,我和她经过长时间语言交流似乎都产生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在兴奋中忘记了自己已有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皮。直到白光逝去,夜幕降临时分,我的双眼才开始打架,头脑逐渐不听使唤后才打住了对话。
       昏昏然走入了梦乡。梦的翅膀悄然飞出了一个倩影,那朦朦胧胧的倩影似丁小妮又似谢小妮。 梦境里不停地重复着清晰的画面。那是一个动人的场景,连绵起伏的群山,在天空下显得空旷和宁静,风云氤氲,松柏紧簇,藤条缠绕,山崖陡峭,我在不停地攀登,不停的追逐着一个女孩。她时而飘逸如仙来到身边,时而像鬼神般消失,时而隐现于悬崖绝壁处哈哈大笑跌下谷中,时而又从峡谷中钻出。我爬呀爬我一边追一边重复呐喊丁小妮的名字,我喊的喉咙嘶哑,喊的有气无力。但除了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我哭号般的回音,却听不到任何回答。于是我滚烫的泪水如小溪般沿着脸颊啪啪啪滴落在地上,我开始从悬岩处勇敢地跳下去。 我被梦境惊吓的猛跳起来。我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无言的直愣在那里,心还在起伏不定猛烈狂跳,每一根神经还集中在我跳下去的那瞬间。我陷入颠狂噩梦之中,一刻钟后我恢复了平静。我看了看对面那个谢小妮,她仿拂也在梦呓之中。 看到她斜枕在手上的嘴角流露出浅浅的微笑,那粉嫩的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容,我的眼神留驻在那温柔可人的谢小妮身上。
       火车还在有规律的走走停停。我的思想在无边的静谧中漫涎。想起丁小妮,看着谢小妮,我心头出现一大片空落。天亮时,凝滞般的大脑里仍隐隐约约出现他们二人,她们一个含情脉脉一个冷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我,前者是谢小妮,后者是丁小妮。
       天麻麻亮。我睁着似睡非睡地眼睛看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谢小妮在座位上站立起来也斜看着窗外,她仿拂在搜寻我遥看的那一处地方似的,在我收回视线的瞬间,她也紧跟着收回视线。
       她挂着满脸的微笑朝着我说:“天亮了,我也快下车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曾坐在我身边的那个中年投来惊异的目光,他的目光似乎隐藏着某种暗示,我无法明白他的意思。
       我依旧和谢小妮热情地打着招呼,说着十分得体的“再见”。 谢小妮一边收拾行囊,一边用温柔骄嗔的话语递给我:“希望我们再有见面的机会,愿你早日找回失落的爱情。”那温柔缠绵的话语随着我们的握手而飘失于车门处。
       我回味着那双柔嫩光滑而具磁力的手,那肌肤的温度缭绕着我的心,使我不断对她充满爱情的欲望,进而激起我活跃的思想对她的胴体肌肤以及她全身每一个迷人部位的无限想象。 当她正走下车的瞬间,坐在我身边的中年人,从过道那边站到我跟前说:“那女的偷了你的钱,还不去追。” 我被这猝不及防的话语惊呆,迅速找寻内衣口袋的钱,摸来摸去再无踪影。
       我痴呆地愣在那里,眼睛里迸发出无比的愤怒。我把悲伤全部挤压在嘶哑的喉咙里,不让泪滴从眼角滚出,同时内心诅咒这个美丽温柔而又可恨的“女人”,更无法相信她是这样一个人。
       火车启动时,那慢腾腾的车轮轧着铁轨有气无力地向前滑行。 我怒不可遏看着窗外,将视定位于车站路道旁,看清了低下头仓促而行的谢小妮,便疯狂打开车窗,企图将唾液唾向给她以示轻蔑时,火车正加快速度,使得我无法解恨唾她。我望着即将隐退于人群中的谢小妮,我垂头丧气又无可奈何。 我疲惫地瘫倒在座位上,内心异常烦乱,僵硬地翕动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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