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遺書
狂風暴雨中,他帶著既內疚又哀傷的心情,來到醫院殮房•••• 那裡面冰冷有如他的心。
“何伯走了,用一個黑色塑料袋罩住臉部•••••"
清晨五點不到,護理員給他發去手機短訊。
“啊!我馬上回去,他現在哪裡?護理院嗎?"
他驚惶失措立即回電話問清楚情況。
“不,在 xx 醫院殮房!"對方回答他盡快趕去。
***
“要嘛我們搬出去﹗要嘛就離婚﹗我不要跟你老頭子一起住,他整天愁眉苦臉太討厭!"妻子竭斯底里吼叫著•••• 他們結婚一年不到,已為此吵鬧過無數次!
“爸年紀那麼大,媽又剛走,他心情一直鬰悶著﹔你能否體諒他一些?"
“體諒他?哪誰體諒我?"
他找到折衷辦法,藉口無人照顧老父,要送何伯住進護理院。儘管老人家一千個不願意!
妻子與他辦了離婚手續,然後再與他同居;這樣她既有人供養生活,又無需盡媳婦責任,照顧抑鬱症家翁。好個如意算盤!
何伯知道兒子受媳婦唆擺,內心悽酸痛苦。從此精神抑鬱症日趨嚴重,情緒低落入谷底••••
那天夜裡,風雨敲窗、雷電交加。何伯獨自在護理院﹐想到老妻剛死﹐自己年老體弱又被兒媳離棄 ,一時鬰悶難解 ••••吞下半瓶安眠藥,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悽然套上頭部,決心找老妻去•••
半夜裡,護理員巡房時,發現何伯臉已變紫黑﹐返魂乏術了。
從何伯遺物中發現一封遺書,上面歪歪寫著一行字:
“我家裡睡床墊下﹐有五千股 xx 股票及二百萬元存款,通通捐給xx 護理院,照顧那些被不肖兒女遺棄的老人。"
(2) 急症室
A市某醫院急診室內…
‘老婆,快點!我…我…受不…不了…’
男人渾身大汗喊道﹐他滿臉通紅,癱瘓無力的雙腳卻在臨時病床上來回抽搐。
他不斷輾轉呻吟,浮躁得如熱鍋內螞蟻,妻子以愛莫能助眼神在旁安慰他﹕
‘你拿的是急診3號,快輪到了!’
夜班男護士突然喊道:‘3號,跟我來!’
男人被安排到病床13號。
急診室又來了一名雙腳浮腫中年男人﹐他面露不悅的妻子帶著七﹑八歲兒子隨後。
妻子沒好氣對男人說:
‘怎麼了?還不去登記!’
‘我…我疼得不行了…’男人望著自己那雙黃腫腳,面有難色,喃喃自語。
‘媽媽,爸爸疼得走不動了,你就幫他吧!’小男孩央求媽媽。
‘他疼?活該﹗他去花天酒地時,不知多快活?!’妻子悻悻然道。
男人自卑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痛苦與難受。
夜班男護士此刻喊道:‘5號,跟我來!’
男人被安排到病床14號。
13號病人是的士司機,要動的是膽結石手術。幾年來,他經常因接載客人而喝了比一般人少的水。
14號病人是地產經紀,要動的是肝硬化手術。幾年來,他總是因應酬客人而喝了比一般人多的酒。
兩天後﹕
13號病人的妻子眉開眼笑﹐匆匆趕往出納處繳交住院費去。
14號病人的妻子如釋重負,領著兒子匆匆趕往殮房去。
人不能決定自己生命的長度,職業病卻改變了他們與家人的關係﹑生命的寬度與品質!
地產經紀的兒子後來成了A市某醫院急診室的見習醫生。
當年他爸爸的去世﹐改變了他的一生﹗
(3) 索命
一副堅硬﹑冰冷軀體裹在微染血跡的白床單下。
他禁閉浮腫雙眼﹐臉色蒼白如蠟。鼻孔插著氧氣管﹑左手腕插上針管﹐小珠兒﹑小珠兒自輸液管中緩緩下滴…右頸插著的針筒還隱約涔出血水…床邊有心﹑肺代勞機﹑記錄體溫器及很多先進的醫療設備…
病床上的他﹐眼皮偶而睜開﹐卻是目光呆滯﹔毫無意識。
他在床上左右翻滾﹐模糊間﹐一群母牛正追趕著他﹔後面還跟著不少小牛。牠們全以尖銳牛角向他沖去﹐他被那來勢洶洶牛群嚇得魂飛魄散﹐兩手無意識的撥動﹐一直在拔氧氣管及針管﹐企圖拔除所有插在身上的管子。
他神志不清痛苦掙扎﹐那樣子極為恐怖﹗
一直擾攘到深夜﹐護士只好為他注射鎮定劑讓他安靜。可數小時麻醉藥一過﹐病床上的他又不斷翻滾﹐企圖擺脫牛群的追趕…
他平生最愛吃肥牛火鍋﹐最近被診斷患上食道癌﹐需要割除食道﹐可手術後卻噩夢連連…
神志迷糊的他﹐總覺得自己被一群母牛﹑公牛追趕著﹐後面還跟著很多小牛﹔牠們全以尖銳牛角向他沖去﹐他被來勢洶洶的牛群嚇得魂飛魄散﹐死命逃生…
(4) 五字真言
他是個不善言語的木頭人,一生很少說話;可是在人生幾個重要階段,他總會吐出五字真言:
二十五歲結婚,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望著羞答答新娘;溫柔擁她進懷說:謝謝你嫁我!
第二年,美麗妻子為他生下白胖可愛娃娃,午後他來到產房送上親自烹煮的雞湯,緊緊捧著虛弱妻子一雙手;吻在唇邊激動說:真是辛苦你!
五十歲了,他們婷婷玉立的女兒跟愛人結婚後移民外國。他兩鬢斑白,與憔悴如黃花老妻來到機場,揮涙送別女兒小兩囗。回家路上他擁著妻子,紅著眼睛、哽咽與她耳語:還有我陪你 !
六十歲妻子不幸得了乳癌,病情惡化時經常進出醫院接受電療,每次他總風雨不改堅持相陪;也總緊擁骨瘦如柴妻子;強顏歡笑說:我在你左右!
半年后,老妻油盡燈枯,撒手麈寰。他緊緊懷抱愛妻遺體,久久不捨放下,含淚喃喃說出最後五字真言:你先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