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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安放着我的灵魂
作者:何均  发布日期:2014-02-10 13:18:53  浏览次数:4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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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安放着我的灵魂
——诗人何均北美枫网络访谈
 
时间:2006年11月27日——12月23日
地点:北美枫网
采访人:迪拜
被采访人:何均
 
迪拜: 何均先生,我受高岸先生委托,对你进行专题采访,我是诗坛后辈,对你在大陆诗歌界的影响不是很了解,同时,我知道你是四川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天府之地拥有非凡的影响,尤其是诗歌,首先,能否请你作个自我介绍,并且,详细地叙述一下你的诗歌之路,也好让<北美枫>的众位诗人能全面地有一个清晰的印象.
 
何均:迪拜先生,你好!很高兴我们的专题采访如期开始了。
四川诗歌在全国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但我谈不上什么影响,我只是一个诗歌爱好者而已,或者说,只是一个习诗的老兵而已。所以,让你见笑了。
我就先自我介绍吧。我属蛇,生于1965年8月18日(农历),四川江油人。学历先专科后本科(函授)。我自小在贫穷的乡村长大。挣工分的时代,我们家年年倒找户,口粮都不够吃。姊妹多,上一个姐,下两个妹。我是独子,父母也偏爱我。尽管如此,放假了,我也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割麦子,薅秧苗,逮稻包虫。父亲是个乡村医生,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双亲对我的要求也不高,规划我的人生不外两条路:要么能读书就读,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要么不能读书,就回家种田,有的是包产田,顶多再跟父亲学医,也当个乡村医生。我没受过什么诗歌教育,要说有也顶多是教科书那几首。童年时,我是在昏天黑地的玩耍中度过的。我压根儿都没想过会与文学结缘,与诗歌结缘。
我的诗歌之路,应该追溯到我在四川省绵阳师范专科学校——现已升级为绵阳师范学院了——读83级中文系的时候,我不到18岁,跳出龙门,耍脱农皮,很蒙昧地欣喜,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读书呗。一次诗歌习作被写作老师李左人先生点评,好像得了90多分,极大地刺激我读诗写诗,但读的诗是郭沫若、徐志摩、闻一多等人的,写的诗也是模仿他们的。我对外界,尤其当时的诗坛,可谓孤陋寡闻。大约1985年,我与江油曾思云、王洪云、范志强等朋友参加绵阳诗人雨田组织的“青年净地诗社”,视界才逐步开阔。1986年1月20日下午,《人民文学》的一批诗人、作家,其中就有诗人韩作荣,由四川诗人孙静轩、雨田等陪同来校讲学,我听了韩作荣孙静轩两位诗人的讲座,算是开了眼界,把刊物上的名字与诗人实体结合起来了,至少消除我对他们的神秘感,但崇敬有加。
1986年7月大学毕业,我被分回江油,到山区二郎庙的明镜中学教书。1986年11月27日,几个写诗的朋友在曾思云工作的武都中学成立“第五代人诗社”,出版油印刊物《第五代人》,第一期刊有我写于1986年9月30日的散文诗《夜的赠礼》(该散文诗又差不多18年后的2004年9月11日刊发《台湾新闻报·西子湾副刊》)。而当时江油县公安局还找过我们,谈过话。《第五代人》出了一期就夭折了。1987年,江油的朋友蒋雪峰、刘强和平武的朋友阿贝尔加入我们的队伍。江油几个写诗的朋友都在铁路沿线,周末要么在你那里要么在我这里聚会交流,不知疲惫。我最早发表诗歌,应是《净地诗报》,也记不清是什么诗了,但正规刊物发表则到1989年了,一个是《剑南文学》第5期,诗《阵痛二首》(《水边》《破晓》),还配发一个简介,说《阵痛二首》是我的处女作;一个是《中原文学》第5期“1989·中国新潮诗石油诗大赛作品专号”西南卷,诗《睡在眼睛》。客观讲,自己的诗作能变成铅字,是很大的鼓舞。可以说,那几天的日子都是阳光的。
1990年,我成家了,结识了武都大康的西娃(当时曾思云的女朋友)和二郎庙双马水泥厂工作的朋友蒲红江。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与红江在一起。我开始着迷中国神秘文化,诸如佛、道、气功、八卦、四柱、风水等。1991年,我养孩子了,与江油几个朋友成立“OM诗社”,出了三期诗报《OM通讯》和一期诗刊《OM作品集》,由于经费问题,也夭折了。进入上世纪90年代,我前期的诗歌明显变了。1990年写了《心安理得》、长诗《神明之光》。1991年写了两首长诗《水仙花开了》《如果必然》(原载《OM作品集》,1991,第一卷诗歌。《如果必然》原名《幻方》)。写《水仙花开了》有一个插曲,就是这年三月份,妻子已大腹便便,儿子已晓得在肚里踢脚了。某个晚上,我与红江喝酒聊天,听喜多郎的音乐,桌上摆了一盆水仙花。我醉眼蒙眬地望着水仙花,随口吟道:“我的水仙花开了/ 像所有植物都要经历隆冬和初春/ 在幽禁中独处。”红江也喝醉了,心里明白我要写诗了,就适时离开。我送他出桃园,他拉着我的手说:“老何,一定要写上‘未开之前就已经开了’。”当夜,我完成了第一章。至今回想还历历在目,我感到写诗的快乐。1992年写了《春的光华》(原是136行的长诗,如今只有32行)。1993年迁校到原工业技校,二郎庙老街的半坡上,而技校迁进江油城郊了。可苦了我们,每天直接在水泥厂的烟窗下免费享受水泥灰,与红江一周能见一次面,毕竟没有以前生活区挨在一起方便了。为改变儿子的生活环境,我开始跑调动了。先到江油高中应聘,嫌我文凭是个专科。当年,我考四川教育学院函授未考上,我的分数上了南充师范学院(即现在的四川师范学院)又未报名。1994年认真复习,我考上了南充师范学院,而我的分数超过了四川教育学院又不敢报名了。这是宿命。1983年考大学,我是超了南充师范学院的分数线好多分的,因志愿填成理科专业的了,未走成,11年后终于绕回来,如愿了,直到1997年7月才拿到函授本科文凭。1995年8月应聘到江油县城的江油一中教书。诗坚持在写,但投稿少得很。
1986年到1995年这10年的诗歌收在北京汉语诗歌资料馆“当代诗人馆藏丛书”《明镜集》里,算是对二郎庙明镜中学生活的纪念。
1995年9月至2001年8月,我在江油一中教书,与朋友蒋雪峰交往多起来。我从山区进了城,一是工作压力加大,二是城市的诱惑让我很难安心做一点自己的事(这是自身的浮躁气胜于定力与静气使然)。单位的人际关系复杂,拉帮结派,大脑似乎始终缺少一根弦,我总是闹不明白,也懒于闹明白,自然很难应对生活交与的试卷。而城里亲朋好友也多,因而,我很少有时间静心思考和写点东西。写的诗,像一根悠悠的丝线若断若续,仅表明我还没忘记诗而已。可以说,在江油的六年,我的生活是很苍白的,或者说,差不多交了白卷,投稿少,发表也少。然而,我的苍白的人生画卷上也增添了不少笔墨——心灵的磨折和复杂的经历。我明白人不是都那么纯净的和只有逃亡才能摆脱现实的尴尬的处境,心灵才会重获自由。
于是,我就有了2001年暑假,我再次的生命的大迁徙——应聘到新办的绵阳外国语学校,正如我在《搬家》一诗所写“每一次都是生命的迁徙与洗礼/ 每一次都是自我的突围与抗争”。学校在绵阳城市边缘高新区的普明村,没有灯红酒绿,没有喧嚣骚动,相对安宁。我到了一个新环境,人生地疏,免却许多交际,赢得许多宝贵时间——属于自己的生命时间。第一二年租房子住,第二年单位修住房,第三年我就有了自己的窝,并且买了电脑上了网。视界开阔了,信息也灵通了,紧迫感也有了,我的一颗动荡的心也渐渐安宁下来。我开始静心静气坐下来,踏踏实实写点东西了,在绵阳的五年比在江油的六年写得多了,有诗歌、散文、小说、文论等,而且投稿多了,发表也多了,且发表许多以前的作品。2003年12月加入中国此在主义诗派,现为《此行诗刊》编委。2004年6月19日入驻北美枫网,8月6日被晓鸣先生邀请成为驻站作家,2006年9月2日被高岸先生邀请成为酷我评论员和版主。诗歌比较重要的有:2002年《削梨的声音》《今夜的雨》;2003年组诗《坚硬的底层生活》;2004年组诗《这城镇还没有泯灭蛙声》;2005年组诗《镜像十四行》;2006年组诗《短歌行》。散文发表的有《别人的城市》《城市四重奏》《初秋的雨》《九寨·黄龙见闻录》《父亲的竹笛》《冬天来了》《漫水桥》。小说发表有《伍镇》(2004年荣获 首届“先觉杯”全国文学大奖赛三等奖)《逃亡之歌·黑夜的对话》《选房》。文论发表有《新诗现实突围的可能》《新诗的扎根》和给北美枫网·酷我诗评写的几篇评论。作品被收入的选本有《永远的歌手》《中国青年探索·爱情诗选》《华语世界2004—2005年度诗文精选》《2004年新诗代年度诗选》《中国抒情诗档案》《新千家诗》《中国新诗潮》(中韩亲善文学大系)、《中国诗歌选》(2004-2006)、《世界汉诗年鉴》(2005-2006卷)、《中国诗歌·散文文集2006》、《全国优秀诗词文章书画作品联展》、《胜利之歌》(200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诗集)、《中国精神文明大典》第六卷。何均辞条收入《21世纪中国诗人大辞典》。这是网络带来的方便。
习诗20年来发表的诗歌收入诗集《清晨,我遭遇必然的蝴蝶》(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出版)。
但我不是一个坚定的诗歌主义者,或者文学主义者。我喜欢率性而为,顺其自然,就像水该怎样流就怎样流,流不动折回就是。包括与朋友相处,也要保持相对的距离,我相信古人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没必要强求一律。对职业的认识,我以为工作是为了养活我的肉体。因此,教书,我从来都不坚定。比如:与朋友跑过煤炭生意;利用暑假独自跑过湖南买藏红花种子;还跑过海南,想辞职不教书了,因找不到好工作又回来了;又与朋友打伙开过饭馆,由于经营不善,不到一年就关闭了;还炒过股,当然是亏;开过茶馆,也由于经营不善而关闭。最终还是回到教书这个职业,这是宿命。但我不后悔,毕竟拓宽了我的生命河床,丰富了我的人生经历。
我的文学之路,应该说是我的生活之路与生命之路的一部分,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它安放着我的灵魂。(2006、11、27—28)
 
迪拜: 何均先生,作为中生代诗人,您的作品在写法上,有偏向于传统的,但又在向现代派靠拢,您认为作为主要风格,您的作品是否属于现代意义上的诗歌,如果是的话,您能不能选择一些您自己较为满意,基本能反映您作品风貌的诗歌在这里发出来(3~4首),让读者有一个最直接的观感. 您是属于80年代中期起步的诗人,正处于中国现代派诗歌风起云涌的时期,历经二十多年,您自己的作品也趋于成熟,回顾中国百年新诗历史,您对哪些诗人印象深刻,喜欢哪些诗人,喜欢哪些作品,而又有哪些作品对您的诗歌产生过重要影响(诗人与作品的选择都包括香港,澳门,台湾,以及整个华语文学界)?
 
何均:写法,无论传统,还是现代,那只是技巧问题,重要的是要把你感悟到的表达出来。不是说,传统就不好,越现代就越好,关键是表达的需要而定。当然,技巧在表达过程中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捷径。用好了就举重若轻,整首诗就充满灵气、智慧和难以言传的内涵;用不好就举轻若重,整首诗就显得笨拙、滞重,甚至味同嚼蜡,不堪卒读。所以,我有一种偏狭的观点,学别人的诗很多时候是在学别人的表达技巧。我的作品是属于现代意义上的诗歌,因为我写诗,就是从现代诗开始的。我列不同时期的三首短诗,供同仁批评。
 
水鸟的声音
 
水鸟的声音滑进梦想
脚叛离土地
种籽在头上发芽
目光啃噬孤独的背
 
回到树巢。修筑小木屋
与穿草裙的土著女人
过狩猎日子。水鸟盘旋
翅膀拍打。岩石空鸣
 
木屋四周的地下水
滋养森林,汇流大海
水鸟的声音响彻远方
路的远方指向大海
 
土著女人的草裙
长出青草。儿女成群
鱼咬碎天空和飞翔
水鸟的声音滑进梦想
1989年春
 
春的光华
 
1
混沌初开。春站在黎明之上
宣布降临大地
 
光的种子情的种子,爱与慈悲的种子
经历冬的蓄积、锻炼与等待,走出地平线
奔向天空。高扬春的旗帜
 
最初隐藏变化的力量,已成为漫山遍野的心情
捣碎灵魂的玻璃。旧梦斑驳,惊心动魄
2
春水返回河床。淹没裸露的鹅卵石
沿岸奔流,摄取风景和原身
 
桃花盛开。春风吹拂所有生命
注入而温润。生命脱胎换骨
 
朴素淡泊。步履春光游戏春光
向往回到神明的故乡
3
指节扣响天空的腰鼓。应和天堂之舞与旋律
天空过往的魂灵,复活在春水上
水的面孔水的眼睛水的形象
额上的黑洞闪着绿光。用水言语、思想
用水停或流。在滚滚红尘沉沦或上升
4
时空的沼泽地,响彻欲望焚烧的声音
眼耳鼻舌的声音,灵魂与肉体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春光提供舞台和背景
5
时间愈合伤口。奥秘刺骨
所有春光不过是一个春光。所有事物
不过是一个事物。所有人
不过是一个人。祖先在血液里流淌
6
一棵菩提树
一片原始森林
 
白云在轻盈中纯粹
春水在流淌中清澈
 
黎明。鲜花。少女
春的一片撩人的光华
1992年3月初稿。2003年10月定稿
 
清晨,我遭遇必然的蝴蝶
 
周末的清晨,我最为难得的休闲时光
我与蝴蝶的遭遇成为一种可能
得到时间保证。而将可能促成必然
那是我很偶然,破天荒走出户外
 
太阳刚刚升起来,只是一轮红彤彤的圆盘
冉冉上升。路边树枝的叶端
垂吊着一颗颗晶莹透明的露珠
倒影着千万个太阳:欲滴未滴,熠熠闪光
 
我正好路过花草丛边
就必然遭遇三五只早起的蝴蝶,白的黑的
永不知疲倦地翩翩翻飞
我驻足,观赏我必然遭遇的蝴蝶
 
但蝴蝶并不赶紧飞跑
她们在我眼神里没有读到恶意
我不会采集她们做标本
这是心意相通
 
我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一只不会飞的蝴蝶
周末的清晨。这些必然的蝴蝶
放心地在我周围和花草丛中翩翩起舞
上下翻飞:轻盈,千娇百媚
2004、05、09
 
回顾中国百年新诗历史,印象深刻的诗人有郭沫若、徐志摩、戴望舒、艾青、穆旦、北岛、海子、蓝马、周伦佑、余光中、彭邦桢、非马等。对诗人及其作品的喜欢是有阶段性的。郭沫若徐志摩戴望舒艾青是我诗歌起步时喜欢的诗人。九十年代初,蓝马是我写长诗时喜欢的诗人,他的长诗《需要我为你安眠时》是我精读的国内作品之一。我还喜欢北岛海子的诗。21世纪初,穆旦的《赞美》气势恢弘,情感深沉,走进我的视野。周伦佑的诗歌是我触网后比较关注的非非诗人,下载了他很多作品拜读。彭邦桢是我近来读得多的台湾诗人,尤其他的《花叫》百读不厌。非马的短诗,很有特色,非常喜欢。对我产生影响的作品还很多,不一一列举,尤其国外现代派大师们的作品已经成为我诗歌的最重要的精神食粮,只不过有直接与隐晦和短暂与长久之分罢了。然而,我对所有真诗人及其作品都充满敬意并虚心学习。(2006、12、2;2007、2、24)
 
迪拜:何均先生,可以这么说,人类最早的文学形式就是诗歌,由此,诗歌被誉为"文学的王冠",表明了诗歌被人们尊崇的地位,无论是专家,学者,还是普通百姓,当人们选取一本书的时候,如果是别的类别,可能会带着"看客"的心理,但是,如果你放在手里的是一本诗集,你的心情一定是"肃然"的,很庄重的感觉.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进入20世纪末,诗歌在全球的普及性方面都有所下降,尤其在中国,随着网络的发展,有人说"是人都能写诗",而且,"恶搞形式的蔓延,更是把诗歌推向了轰然坍塌为一片瓦砾的境地",诗歌,到底,怎么了?
 
何均:或许这是诗歌必然经历的一场劫难,但主流如滔滔大河,滚滚向前。“恶搞”犹如恶意泼的脏水或扔的石头,会激起一些看似美丽的浪花,甚至掀起较大的波澜,可是,会很快平静下去的。从另一个角度看,“恶搞事件”还有一个好处,提高人们分辨诗歌优劣的能力。想出名就让人家出吧,网络给那些人提供了平台。不制造一点新闻,这个诗坛就太寂寞了,因为那些人怕人遗忘了。不管怎样,我还是坚信时间会收割一切的。世上还有很多默默耕耘的真诗人在,诗歌的前途是光明的,不会坍塌,也不会成为一片瓦砾。(2006、12、8)

迪拜:何均先生,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在很长久的时期内,诗歌被认为是"农业性的",不管是厚重的"史诗",还是"哲理诗,抒情诗",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工业化"浪潮,即使是在20世纪"私人化写作席卷全球"的状态下,仍然与"工业化"无缘,那么,"农业化"是不是诗歌的属性?

 
何均:迪拜先生,你提了一个很有见地的问题。诗歌的属性应是"农业性的"。人类发展的历史,农业社会占了很长时间,给人类心灵刻下很深的印记。当在工业社会打拼累了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回归田园,回归自然。田园或自然,是我们心灵最温暖的港湾,也是我们心灵最温馨的栖息,正如我们在外奔波累了,总是想到母亲,想到童年。这一特性必然在诗歌里再现,即使最"工业化"的诗人,其诗歌里也能找到对大自然的讴歌。
 
迪拜:在将近200年的时间里,只有一个国家出现,并延续了"工业化"的思想,----就是美国,1855年,惠特曼推出了<草叶集>(初版),宣告了美国诗歌"工业化"的到来,是美国文学史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爱默生称赞它是"美国迄今作出的最不平凡的一个机智而明睿的贡献",它深刻地影响了美国的历史.100年后,20世纪50年代,"垮掉的一代"破土于美国文坛,--威廉.伯罗斯<裸体午餐>,--杰克.克鲁亚克<在路上>,--艾伦.金斯堡<嚎叫>,<祈祷>先后问世,在战后的美国投下了炸弹,在美国主流文化的走向上,甚至直接影响了"摇滚乐"的发展,左右了美国的民众思潮,对于诗歌来说,"垮掉的一代"的中心人物,艾伦.金斯堡的<嚎叫>,<祈祷>确立了他在美国文坛的不朽地位,1972年,他凭借这两篇诗目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垮掉的一代"宣告了美国诗歌工业化的第二个高潮. 现在,中国正处于社会的急剧转型和工业的高速发展时期,你认为历史是否有相似的机遇,80年代,崔健的<一无所有>震惊了大陆流行乐坛,但是,历史证明,无论对于华语流行音乐,还是公众文化思潮,崔健属于失败者(属于私体化行为,对总体文化发展未能产生大的影响).那么,你认为,在中国大陆,近段时间,或者未来时期,有可能产生类似于美国的文坛变革吗,尤其是诗歌界(不是私体化变革),是不是会有工业化的到来,理由是什么?
 
何均:中国诗歌界的工业化,是有可能的,但时间漫长。美国是个移民国家,自身文化体现兼收并蓄,好处是充满活力,不僵化,所以有人称美国为“杂种”民族,排除贬义外,正好表现了它的优势——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善于把各个民族最优秀的基因吸收过来,进行重组,再生。但从另一角度看,它的文化表现出无根性——年青、稚气、任性。而美国历史短暂,农耕文明一晃而过,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就进入工业文明,相比之下,其工业文明远胜其农业文明,所以,在文学艺术领域就必然表现出来。而中国正好相反,工业化刚刚起步。

迪拜:在中国文坛,由于人们长时期缺乏流动(这一点,大大区别于国外),容易形成区域性思维,所谓的流派,比如,北方的文风豪气,粗砺,南方的则柔情,细腻,东面的重视日常生活,西面的看重对山水的冥想,从古到今都是这样,你认为呢?大陆的诗歌流派是不是这样形成的,对诗歌的发展有什么影响,利与弊在什么地方?这种流派的竞争,是不是使得中国诗歌在"大语境"的环境中,在与世界诗歌的比较中产生了先天的劣势?
 
何均:这是一个值得探索和思考的问题,很有价值。区域性思维,从某种角度看,是一种封闭性的思维,很大程度局限了一个艺术家的发展,尤其是广度的发展,深度也要受影响,特别是信息相对闭塞的古代,则更不易产生大家或大师。我感受最深的,是我们四川盆地。古代的司马相如、陈子昂、李白、苏轼,现代的郭沫若、巴金、沙汀、艾芜,等等,都走出了四川盆地,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终成大器。区域性思维容易造成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现象,但在网络化的今天,艺术家只要有意识去克服,还是可以弥补这些缺陷的。
大陆诗歌流派的形成跟区域性有很大关系,首先是那个区域志趣相投的人走到一起,结社,对诗歌的发展有推动作用,经常一起交流、切磋,有利于诗艺的提高,但如果只在圈内,流派缺乏流动,向外发展,比如吸纳更多有益的人和艺术成分,那么诗歌流派就会僵死,消亡。当今诗歌流派非非主义算是做得比较好的,虽几经起落,前后延续20年而不衰败,就是最好的例证。
诗歌流派之间有竞争,是好事情。只有碰撞,才会产生火花;只有交流,才会不腐化。中国的新诗是从西方移植而来的,再加上中国的抗战、内战和建国后十年文革的自我封闭与文化摧残,自然落后于世界诗歌,这或许就是“先天的劣势”吧。但只要中国诗歌流派不保守,开放,大气,主动向别人学习,包括国外最优秀的,我想,中国诗歌会迎头赶上,因为网络为我们提供了这种可能。关键是我们不能内耗,窝里斗,都能踏实,认真,耐得住寂寞。我以为赶上世界诗歌为时不远,或者说,指日可待。
 
迪拜:另外,与"中国大陆,中国台湾"相比,100年来,中国香港的诗歌发展几乎是一片沉寂,照理说,香港的工业进程是令世界瞩目的,情况是不是有点出乎意料,怎么会形成这种局面的?你认为,以后,会有所改变吗?
 
何均:中国香港诗歌的情况看似“有点出乎意料”,其实是一种必然,因为它的处境比较特殊,虽然工业化进程令“世界瞩目”,但“诗歌发展几乎是一片沉寂”,文化几乎是一片沙漠。香港过去是英国的殖民地,文化人多为移民或流浪的艺术家,比如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上海、广州等城市相继沦陷,许多爱国进步的文化界人士来到香港,他们当中有蔡元培、陶行知、邹韬奋、茅盾、夏衍、欧阳予倩、于伶、萧红、端木蕻良、骆宾基、戴望舒等人。这么多文化名人汇集香港,造成新文学运动的空前活跃和繁荣,但随着他们的离去而逐渐沉寂。生活其中的土著香港人心灵深处自以为是亡国奴,不能理直气壮地生活,在心理上有一种压抑感、漂泊感和寄人篱下感,而艺术创造那是附带的,更多的时候忙于生计的奔波,钱在他们的心中占很重要的地位。现在,香港回归后,文化的商品化有所好转,快餐文化虽然居多,但毕竟有真正的艺术出现,如诗歌方面已有起色了,比如《圆桌诗刊》《秋水诗刊》等团结了大批的作者,我想香港诗歌会跟上来的,因为香港的诗人再没有那样的心理负担了,而且还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东西方各种文化思潮和文艺形态纷纷流入香港,文学艺术就会中西交融、新旧并蓄,而会呈现五光十色、流派纷纭的繁荣局面。(2006、12、9—10)
 
迪拜:何均先生,到目前为止,中国的新诗发展大约经历了100年,与几千年的"古典主义"相比,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历史的背景下,却给中国文学,乃至中国的现代以及当代文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结合国际语言,国际文化的发展方向,中国新诗是中国文化中一道巍巍壮观的景象.
谈到中国新诗的发展,自然会提到在发展的历程中出现的两个高峰,即20世纪20年代中期--40年代中期,和80年代,前者是继承和革新的年代,后者是与国际接轨,并且启后的年代.
首先,谈一谈20年代中期--40年代中期,这是一个天才辈出,大师云集的时代,随便说出一个名字,都是中国新文学历史的一种标记,这里,以1994年10月版海南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为一种依据,来分析中国新诗对中国现代及当代文化的影响,要说明的是,任何选择和排名都是不全面的,这里,仅仅作为一个参考.
这个版本的选取标准是"作品的审美价值及文学影响,即一部作品向读者提供了什么样的审美体验,享受和升华,而不是它获取了政治宣传册,经济学例证之类的辉耀与成功":
分为四点: 一,语言上的独特创造. 二,文体上的卓越建树,(1)体裁,(2)叙事,(3)抒情,(4)风格. 三,表现上的杰出成就,(1)人生体验,(2)历史意识,(3)人伦关怀,(4)理性洞悉. 四,形而上意味的独特建构,---通常所谓"意在言外"而可以"延留"的美,崇高,悲剧,喜剧,荒诞等.
这个版本选取的20年代中期--40年代中期的名单是"穆旦,冯至,徐志摩,戴望舒,艾青,闻一多,郭沫若,纪弦,何其芳",综合各种选本,以及本人对于中国新诗的实际影响,和未来典范,这个时代的影响力太强,人物太多,个人认为,"穆旦,徐志摩,戴望舒,艾青,卞之琳"将是大陆未来诗歌不能绕过的名字,其他人的诗歌,海内外的诗人和读者已经相当熟悉,在此,附录两首穆旦的诗歌,供读者欣赏:
<春>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
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
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
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
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
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我>

从子宫割裂,失去了温暖,
是残缺的部分渴望着救援,
永远是自己,锁在荒野里,

从静止的梦离开了群体,
痛感到时流,没有什么抓住,
不断的回忆带不回自己,

遇见部分时在一起哭喊,
是初恋的狂喜,想冲出樊篱,
伸出双手来抱住了自己,

幻化的形象,是更深的绝望,
永远是自己,锁在荒野里,
仇恨着母亲给分出了梦境.

 
[注:穆旦(1918--1977),原名查良铮,祖籍浙江海宁,生于天津.]

何均先生能不能谈一谈中国新诗对于中国现代及当代文学和文化的影响,新诗的第一个高峰为什么会出现在20--40年代,虽然是贫穷,悲怆,战火纷飞的年代,是怎样的一群人,以怎样的身姿,创造了一个怎样的天才的时代,您个人对这个时代有怎样的看法,可以谈一谈您独特的观点,您对于这个时代新诗的文本对于100年中国文化的影响和冲击有什么看法,这个时代的"政治"和"文革的政治"有什么不同,对于新诗的发展有什么独特的影响.

何均:迪拜先生,我太孤陋寡闻了,很遗憾,至今未看到《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但很高兴通过你的介绍,知道了诗歌方面的大师:穆旦、冯至、徐志摩、戴望舒、艾青、闻一多、郭沫若、纪弦、何其芳、北岛、舒婷、海子等12位。
关于新诗的第一个高峰为什么会出现在20--40年代,我未作过研究,在这里只能随便谈谈粗浅的个见了。首先,这些诗人大多留过洋,学贯中西,懂一门甚至几门外语,能直接读原著,翻译别人的作品,从学识方面作了准备。其次,思想解放,容易接受西方的新思潮与新技巧的影响。第三,虽然是贫穷、悲怆、战火纷飞的年代,但他们比一般诗人多了一扇了解世界诗歌的大门,内心并不枯寂,相反丰富多彩,极大激发他们的创造才能。比如穆旦,在读西南联大时,就有一个外国青年诗人威廉·燕卜荪直接给他们讲英美现代诗歌,像奥登、艾略特等诗人的,而且在那个时期还创作出许多优秀的诗作。第四,他们都有极高的悟性和创新才能,能把别人的东西化为己有而闯出自己的独特之路,这叫“有容乃大”。
这个时代新诗的文本对于100年中国文化的影响和冲击是不言而喻的,就像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著作都有开创之功,而后来的诗歌都能在这里找到它们的源头。
这个时代的"政治"和"文革的政治"有很大的不同。首先,那时并不像文革的闭关锁国,完全跟世界隔绝,虽然处于战争年代,但从未割断与世界交往的链条,外面很多信息在源源不断地涌来。第二,那时虽然也钳制人们的思想,但国民党大部分精力花在对付他的对手去了,而文化领域相对要宽松些,比如鲁迅不是发表了大量抨击时政的杂文吗?诗歌领域更没要求整齐划一,个人还有自由创作的权利。而文革很多文化人被打成“右派”,基本上剥夺了创作的自由,如穆旦就是如此。当然,御用文人是例外的。或许可以这样说吧,文革不仅把中国的文化推进了死胡同,而且把许多文化精英置死地而后快。自然,谈不上诗歌的创作了。(2006、12、13—15)
 
迪拜:再谈20世纪80年代,这是100年新诗发展的第二个高峰,虽然,文本的实际影响和经典性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但是,有一个现象是无法否认的,这个时代,是"诗歌"在文学阵地中"打头炮"的年代,文学青年全都写诗,全都读诗,这种全民性的奇观,甚至超过了20--40年代,也是,新诗与国际全面接轨的"黄金时代".
选本选取了3位诗人,"北岛,舒婷,海子",鉴于本书出版的时间是1994年,综合各种选本和诗人的实际影响和未来典范,再加上一位诗人"顾城",就构成了80年代完整的风景线.同样的,鉴于诗人和读者对于诗歌的熟悉程度,这里,只附录两首海子的诗歌,供读者欣赏:
<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眼泪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另一首,是目前广为传播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注:海子(1964--1989),原名查海生,安徽人,曾任教于中国政法大学,于1989年3月卧轨自杀于山海关.]

由于80年代离现在还比较近,虽然选本做了一些评论,但是,确实,他们的文学地位和最终价值还需要经过时间的沉积来进一步检验.有一些会沉下去,另外有诗人会浮出水面,被大家所认识,所肯定.
再请何均先生谈一谈对80年代的看法,80一代的诗歌带给中国文坛乃至文化的冲击是空前的,这种冲击的利与弊是什么,以后,会不会有这种现象了,80一代的诗歌是真正与国际全面接轨的一代诗人,他们是怎样重新构筑"传统与现代"的,他们为中国新诗提供了怎样的文本,他们带给中国文坛,乃至文化的影响是什么,同时,不可忽视的是,现在,很多读者宣布"再也不读现代诗歌了",相比较于20--40年代,80年代是不是也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现在,全球进入了"泛娱乐化时代",中国也不例外,"纯粹诗歌"被挤到了边线,那么,80一代,以及90年代以后的诗人该如何面对这种困境,怎样面对诗歌的"神圣"?
 
何均:20世纪80年代,是100年新诗发展的第二个高峰,已是不争的事实。主要是从十年文革的文化沙漠的背景下走出,而且以耳目一新的姿态出现,强烈地冲击着人们习惯接受浅近、直白、线形的诗歌的心灵。读者开始读不懂,诗歌被称为“朦胧诗”,但很快被大众接受了,提高了大众的审美能力——拓展了诗歌的外延,加深了诗歌的内蕴。它们是以反传统的面孔出现的,很先锋,很现代,以致有人以为只要先锋只要现代就是诗了,但不能脱离诗歌的本质——对生命的关注、对人文的关怀和对宇宙的感悟,而从今天去审视,这些诗歌依然能找到它们的根——那就是延续并发展了20世纪20年代——40年代新诗的传统。经典的诗歌是常读常新的,经得起时间的淘洗、咀嚼。
中国新诗的第三次高潮肯定要来,尤其处于网络的时代,应该为期不远。至于“很多读者”宣布不读现代诗歌,是正常的,但没必要去责怪他们,其实他们是“受伤”的人,是下三烂诗歌伤害了他们对诗歌的神圣情感。退一步讲,他们也只是读者中的一部分,很快会被新的爱诗的读者所代替,毕竟有真诗人和真诗歌在。这种现象是暂时的,80年代不存在承担什么责任的问题,个别人不能代表一个群体,但我们相信在诗歌的历史长河中那只是一朵小浪花或者一个小插曲而已。
全球进入了"泛娱乐化时代",中国当然也不例外,"纯粹诗歌"被挤到了边缘是很正常的。在我看来,其实是诗歌归到它应有的位置上了,因为诗歌不是生活的全部,也不是生活的代言,更不是政治的宣传,它只是一种文学样式而已。有人喜欢用诗歌的形式来抒写内心的感悟,他就成为诗人。有人喜欢用其他的形式——小说、戏剧、散文、绘画、书法、舞蹈、音乐等抒发内心的感悟,他就成为别的艺术家。所以,我们没必要自吹自擂地把诗歌捧上天,凌驾于一切艺术之上,甚至把诗歌当神一样供奉起来。其实,那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或者自欺欺人而已。当然,我们也没必要自我贬损,像“恶搞”的诗歌那样来自我糟蹋诗歌,还是要自尊自重,严肃认真对待诗歌,像对待其他艺术一样真诚、执着,那么,诗歌的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因此,当下的诗人要有一颗平常心,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不要看到别人在媒体频频亮相,便自我膨胀以为自己就是明星了,也去用并不俊美的脸蛋和并不修长的身材充当自己的作品展示给观众。我总是想古代的诗人,不浮躁,能恬然自安,比如陶渊明虽然作品不多,可篇篇却是货真价实的精品。此种现象值得我们深思。(2006、12、14—15)
 
迪拜:何均先生,我们已经谈了很多,关于中外诗歌,关于中国诗歌发展曾经出现的困境,关于中国新诗的演变,关于新诗发展中涌现的众多流派问题,其实,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所有问题的得来,那就是关于"文本建设",对于新诗,应该这样说,哪怕对于传统诗歌,对于几千年的"古典主义",以及,对于"所有的国外诗歌"的谈论,赞扬也好,批评也好,都离不开"诗歌的自身文本","文本"是诗歌发展的"源头",离开了它,对于诗歌,我们将无从谈起,对于一切的文学,艺术,都是这样.
下面,我们就着重地来谈一下关于"中国新诗的文本建设",最近,我大量地浏览了中国新诗,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中国诗歌界,20--40年代,以及后来的80年代,中国权威报纸,期刊对于新诗的导向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在20--40年代,当时的诗歌界,是"实实在在的百花齐放",无论是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借鉴国外的实验诗歌,以及政治性的诗歌,都没有被拒绝,都存在自己的阵地,这种状况持续到"建国".
下面,我抄录几首有代表性的不同风格的诗歌:
<雪花的快乐>
*徐志摩*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我爱这土地>
*艾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而到了80年代,除了北岛的诗歌在初期有宣言的味道外,进入80年代中期,再也找不到不同的声音,无论是显赫一时的"朦胧诗歌",还是后来的"第三代","下半身"等等,江湖一统口径,容不得有别的声音,一种脸孔,一贯到底.
这里,抄录几首80年代以来的代表诗人的作品:
<感觉>
*顾城*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之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我一向不知道乌鸦在天空干些什么>
*于坚*

我一向不知道乌鸦在天空干些什么书上说它在飞翔
现在它还在飞翔吗当天空下雨黑夜降临
让它在云南西部的高山,引领着一群豹子走向洞穴吧
让这黑暗的鸟儿像豹子一样目光炯炯从岩石间穿过
我一向不知道乌鸦在天空干些什么
但今天我在我的书上说乌鸦在言语

<一杯鸡尾酒>
*翟永明*

一杯(假如你调薄一点)
有几层? 或是几种形态?
水酒精颜料和香味

全部的爱和局部的重(一杯)
都靠在我的身上
当我青春年少时我会为
每一层的悲欢离合迷醉
现在我却幽默地
上下挥舞一只摇壶
制造含混

一杯有清香味(太不幸)
有呛人的味道(太多疑)
有柠檬味(太酸,又太滥情)

从中,已经看不出什么流派,什么主义了,"道路"趋向于一致,二十年来,大陆主流诗歌界,几乎,一种声音统治一个时代,期刊版面上,看不到"异类",一旦,改变了一种声音,所有的媒介,又都将改头换面,而且,共同的趋势,就是,再也无法"感动读者".
何均先生,能不能请你谈论一下这两种诗歌现象,你本人对此有什么看法?对于中国诗歌的未来发展,有些什么建议?

 
何均:迪拜先生,你的对比梳理很有价值,也很说明问题。20--40年代,是一个真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新诗时代,我们在前面有所讨论,艺术家、诗人都充分表现出艺术的个性,而这个性正是与艺术的趋同性不断抗争的结果,拓宽外延,加深内涵,充满活力,丰富了当时的中国诗歌,也发展了中国新诗的传统。传统不是向后看,也不是一潭死水,而是向前发展的,是一条河流的源头,不断需要无数的活水注入,不择细流,才会浩浩汤汤,形成后浪推前浪的势头。80年代以来的诗歌再也“看不出什么流派,什么主义”了,“二十年来,大陆主流诗歌界,几乎,一种声音统治一个时代”,你谈得颇为偏激又不无深刻,在某种程度讲,可谓一语中的。艺术的趋同性,恰好证明了艺术家、诗人的惰性,而惰性源于创新能力不足。他们不断被强大的审美趋同的磁场所吸引所同化,几乎无法抗拒所致,这是艺术家、诗人的内在创造力下降的标志。因此,艺术家、诗人要头脑冷静、清醒,要心灵安宁、有静气,不能浮躁,不能被现实表面的热闹、风光所诱惑,牢记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告诫,而应不断与这种惰性斗争,才可能滋养、保护、壮大自己的艺术创造力。当然,媒体和编辑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某种程度起到导向和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他们把持了发表的园地,不符合他们口味的诗歌就不发表,哪怕你是名家,但这也只是官家刊物的诗歌历史,即所谓的正史。而我以为这不是全部,这只是冰山显露的那部分,还有未显露的冰山在,它们才是真正撑住了整座冰山的存在。而冰山的底座就是大量富有实验与探索意义的民间诗歌存在。进入网络时代,涌现大量的诗歌网站,同时出版民刊和网刊。可以说,诗歌进入前所未有的发展时期。比如,北美枫网站是一个严肃的、学术的、创新的、平等的文学网站,有着世界诗歌的视野,有着海纳百川的胸襟,有着百家争鸣的气度。只要北美枫网站的同人努力,充分利用好这个交流平台,互动互助,汉语诗歌走向世界就不是痴人说梦,就不是天方夜谈。北美枫网就预示着汉语诗歌发展的未来,虽然道路漫长,任务艰巨,责任重大。
 
迪拜:说实在的,现在的诗人,职业性的,已经很少,都有自己的工作,也就是说,我们,都是"读者",这样,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传播与理论"的话题,放眼文学和艺术,从来都存在"大众性,和艺术批评性"的两种走向,譬如"流行歌曲,和电影",有的歌手唱歌的水准一般,但是,歌曲传遍大街小巷,有的歌手素养非常高,但是,唱来唱去,人家就是记不住他(她)的歌曲,电影也是一样,"市场,成为唯一准则",那么,诗歌,到底,应该如何定位呢?
这里,我抄录两首闻名世界的大诗人的代表作:
一:
<When You Are Old>
*William Butler Yeats*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译文]
<当你老了>
*威廉.巴特勒.叶芝*

当你老了,两鬓斑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起,追忆那当年的眼神,
神色柔和,倒影深深.

多少人曾爱慕你青春妩媚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出自假意或者真情,
而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渐衰老的满面风霜.

你弯下了腰,在炽热的炉边,
在浅浅忧伤中沉吟:爱情如何逝去,
向山峦之巅独行,
将他的面容隐没在繁星之间.

[注:威廉.巴特勒.叶芝(1865-1939)爱尔兰杰出的诗人与剧作家,他的诗风"汲取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的抒情而不流于铺张,融合现代派的新颖和奇幻而不艰深晦涩",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二: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Ezra Pound*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译文]
<在地铁车站>
*伊兹拉.庞德*

一张张面孔在拥挤的人群中时隐时现,
一片片花瓣在潮湿的黑色枝头闪闪烁烁.

[注:伊兹拉.庞德(1885-1972),美国诗人,翻译家及评论家,意象派代表人物]

 
读者立即可以看出,这两首诗歌在风格上的完全不同,在写作形式上的巨大差异,<当你老了>,较为通俗化,在当代世界诗歌界,被所有的选本所选用,而普通读者也非常喜欢,赞许这首诗歌,它已经成为诗人闻名世界的代表作,<在地铁车站>,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则比较难于理解,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意象"组合在一起,没有一定的"引导",是看不懂的,但是,它在世界诗歌评论界却享有盛誉.
再请何均先生谈一谈"大众性"与"理论"的问题,两者应该怎样有机的结合,如果,难于融汇的话,那么,该怎样避免"通俗与媚俗","有了理论,就晦涩难懂"的诸多难点.

 
何均:市场,不是诗歌的准则,或者,唯一的准则。这使我想起了中国古代诗人陶渊明,他活在世上时,他的清高名声远胜于他的诗人名声,我曾在《文人的悲哀与寂寞》一文谈到他,“他生活的时代正是文风变化的时代,崇尚富艳繁密。他追求恬淡自然的诗风,当然就备受冷落。陶渊明生前是寂寞的,死后也差不多是寂寞的。钟嵘《诗品》将他列入中品,刘勰《文心雕龙》根本未提到他。沈约为他立传,也是载入《隐逸传》里,把他当作隐者,对他的文学评价不高。……到了唐朝,陶渊明的地位发生了变化。王维、孟浩然以他为楷模,李白、高适、杜甫、柳宗元、白居易等大家都对他有较高的评价并且有所借鉴。……到了北宋,陶渊明才受到广泛的关注,评论、注释也增多了,欧阳修、王安石都予以很高评价,苏轼特别喜爱陶渊明的诗。……南宋的陆游、辛弃疾、朱熹、陆九渊,金代的元好问,清末的龚自珍、谭嗣同等都喜爱陶诗。可以说唐朝以后,每一个朝代都有陶渊明的追随者。”这就是孟子的“鱼和熊掌”,有时二者不能得兼。诗人要耐得住寂寞,要用作品来证明你这个生命的创造与历程。“大众性”与“理论”本身就是一对矛盾,但矛盾不是永远对立的,也有统一的时候,就是大众的审美能力达到的时候,而这个又是没法强求的。但可以利用媒体,诗歌走向大众成为一种可能,如电视台像“百家讲坛”那样的栏目以及新诗墙、新诗展览等办法来推广和普及经典诗歌,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就像“润物细无声”一样来提高读者的欣赏能力。其实,已有仁人志士在做这样的工作了。以前高深的学术,只有少数人懂,但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就提供了一个平台,让普通大众分享他们的研究成果。所以,我以为诗歌还是有市场的,有读者的。当然,诗歌的生命力贵在有艺术个性,决不是人云亦云。应该说,这是永远不变的规律。"大众性"与"理论"应该怎样有机结合的问题,或许叶芝的获奖辞就是一个很好的答案:他的诗风“汲取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的抒情而不流于铺张,融合现代派的新颖和奇幻而不艰深晦涩”。
 
迪拜:还有,在中国诗歌界,已经很久看不到"政治诗歌(包括军事题材)"出现了,自从"文革"后,"政治诗歌"就全面宣告终结,仿佛,不这样,不足以显示诗歌的"清高",其实,在世界范围内,其他形式的文学,其他形式的艺术,从来没有拒绝"政治(包括军事)题材",而且,热度,还不低,中国诗歌,为什么,会这样?
在中国新诗的历史上,有不少具有非凡感染力的"政治军事"诗歌,这里,抄录两首不同诗人在不同时代的代表作:

1.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田间(大陆)*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敌人用刺刀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
这是奴隶!"

[写于1938年]

2.
<上校>
*痖弦(台湾)*

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
自火焰中诞生
在荞麦田里他们遇见最大的会战
而他的一条腿诀别于1943年
他曾听到过历史和笑

什么是不朽呢
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缝纫机的零星战斗下
他觉得唯一能俘虏他的
便是太阳

[写于1960年]

何均先生,能不能请你谈一谈你对这种现象的看法和建议?

 
何均:迪拜先生,当然,我只能谈一谈我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文革”后,中国“政治诗歌”全面终结,其实是一种矫枉过正。政治是每个人现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谁也无法回避的。我记得智利的聂鲁达就是一个著名的政治诗人,写过很多政治诗,而且还写得非常好,尤其他的诗集《西班牙在我的心中》就非常有名。他写政治诗歌,并不损害他的诗人形象,相反更贴近民众,更受民众的欢迎和热爱。政治诗歌大大丰富了聂鲁达的诗歌内容,使得聂鲁达的诗歌更加厚重、丰赡、巍峨。又比如中国古代的诗人杜甫,在某种程度讲,也是一位政治诗人,尤其“安史之乱”的方方面面都在他的诗歌里艺术地再现,也并不损害他是一个伟大诗人的形象。我也尝试过这类题材,比如怀念邓小平的《千百年来,只有这样一个人》,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而写的《中国崛起之歌》(该诗被收入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编辑的诗集《胜利之歌》),就是写得不好,因稍有不慎,易流于口号、标语,但值得尝试和探索。不尝试与探索,就永远写不来。当然,也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适不适合你去写。作为练笔,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德国诗人歌德在晚年尝试了当时世界诗歌的各种写法,1819年完成诗集《西东合集》,正因为歌德能海纳百川,故能成就其伟大。所以我说,诗人仰望天空的时候,不要忘记脚下坚实的大地,是大地支撑着诗人内心的踏实与心灵的飞翔。(2006、12、21—23)
 
迪拜:既然,谈到了"文本建设"这个命题,能不能请你针对自己的"自选诗歌",在文本方面给予诗人和读者一定的解读,不用详细,只要提供一些存在状态和背景,让广大的诗友和读者更好的了解你和你的诗歌?
 
何均:好吧。其实,任何诗人的诗歌都不能离开他的生活,一个是现实生活,一个是精神生活。我的诗歌也不例外。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属于练笔期或者起步期;90年代最初几年,算是我的一个小小的高峰期;这两个时期的诗歌创作还是在偏僻的山区,主要跟江油几个写诗的朋友交往与交流,在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朋友就是蒲红江,他的加入为我们的队伍带来了活力与新信息,在某种程度讲,也开阔了我们的视野和加深了对传统文化与现代派文学的认识,因他与成都非非主义的蓝马等人是好朋友。90年代中后期,算是我的诗歌创作沉寂期,写得非常少,若断若续。主要原因是进城后工作压力大和人际交往杂而没有更多的心思来创作,我在前面已谈到,不再赘述。20世纪初至今,算是我的诗歌恢复期。这个阶段的创作,主要来自视界的开阔,信息的灵通与自我的反省和多方面的尝试,打破了过去的孤陋寡闻甚至盲目的孤芳自赏的局面,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不被外界的诱惑所干扰。或许是进入不惑之年的缘故吧。绵阳虽不是什么大都市,处于偏僻的西部,但几个大书店的什么书都有,只要在网上看到,那么在书店也能买到。我不常买书,但喜欢浏览,不致太孤陋寡闻,能静下心来脚踏实地地走自己的路。具体的诗歌文本都摆在“作品选”里,无须我饶舌,请各位方家不吝批评赐教。
 
迪拜:最后,祝你的事业顺利,家庭幸福,您的诗歌天地无限宽广!
谢谢您的合作!
 
何均:谢谢迪拜先生的美好祝愿。
我们合作非常愉快。通过采访,我借此清理了自己的过去,也向你学到很多东西,谢谢你了。
我也祝你万事如意,创作丰收!(2006、12、22—23;2007、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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