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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国家机遇
作者:廖东平  发布日期:2015-11-21 18:21:36  浏览次数:5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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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南安市苏醒了。

这里就像一个庞大的施工工地,推土机正在隆隆隆地推平着脚下的泥土。打桩机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它轰、轰、轰地带着呼啸声有节奏地撞击着这片红色的土地,土地在颤抖。

市区内外,噼啦啪啦的炮竹声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它预示着新的公司新的企业一间一间地诞生了。

昨夜,在太平洋形成的二号台风从这里登陆,强劲的狂风一波又一波裹着大雨从市区横扫而过,把马路旁的大树吹得直打哆嗦,高高低低向着西面的方向弯下了腰。那些根基浅的大树被连根拨起,倒在路上。耸立在楼顶上的一些广告牌也被狂风吹落到地面。

电闪雷鸣一阵接一阵。雨点像打鼓一样叮叮当当地敲响着铁皮房。

铁皮房是家用电器厂的一间洗澡间,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个赤身裸体的工人,铁皮房外的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进入梦乡。

为了赶货他们已加班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中途只是不间断地轮流休息两个小时。金威车间香港管工温滔非买来了野山椒和驱风油,交给车间主任林海:“林海,醒定点,赶船货,出唔到货,大家唔使捞了。这两样东西给工人,眼困了就咬两颗野山椒,不吃辣的就用清凉油涂在脑穴或者眼睛边,赶走瞌睡虫。”有些员工一边插机一边打瞌睡,插机用的电容电阻零件,线脚又异常锋利,一不小心插到了手上,“哎哟!”一声,疼醒了,又继续干活。林海主任不断地叫道,声音已嘶哑。他对那些打瞌睡的工人说:“抓紧,抓紧,货赶的实在太急,坚持吧,坚持,吃点辣椒抹点清凉油,很快就挨过去的。”生产第一线,只有商情,没有人情,没有世故,只有胜负。第三天的黎明,工人们终于赶完了最后一批货,把收录机芯全部装上了货箱。

修机组的组长费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自己手下的修机工,无精打采地拥进了洗澡间。他戏谑地对着自己手下的修机工笑道:“兄弟们跟着我好好干,包你们吃足(粥)三餐,嘿嘿嘿。”他学着电影《在广阔的地平线上》的一位男主角的口吻哼道:“干完工作洗个澡,好比冬天穿棉袄。”

工人们一边用毛巾擦洗着身上的污垢一边叫道:“舒服晒,舒服晒。”

不一会,只听见费明喃喃地说:“站不稳了,瞌睡虫又来了,站着都睡得着。”

实在太困了,工人们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便赤身裸体地一个接一个歪七倒八地倒睡在湿渌渌的水泥地上。

临近中午,清洁工打扫卫生,推开洗澡间,眼前的一幕,吓得惊叫一声,丢下手中的扫帚,直奔厂长办公室报告去了。

办公室在工厂的楼梯间转角处。房间不大,放有三张办公桌,一张是总经理赵继龙的,另一张是财务部会计、出纳二人用的,还有一张是张良厂长,人事部、发展部欧华两人共用。

“不好了,不好了,张厂长,倒倒下了。”清洁工推开办公室的门便大声地喊叫着。

张厂长也是三天三夜没睡觉,此刻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老婆饼,趴在办公桌上睡得直打呼噜,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桌面上,清洁工的喊叫声,把他吓醒,一个激灵坐立起来,用手背来回擦了一下嘴角:“什么事?我没倒。”

清洁工上气不接下气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工人们不不好了,倒倒倒下了……”

张厂长见是清洁工,知道他是一个大惊小怪平常说话有点结巴的人,便吐了一口气:“哈,别急,别急,一急裤裆就湿,慢慢说。”

了解了情况后,张厂长站起来,低声说:第三个东方红了。

张良到了洗澡间看见一群十多二十岁的小伙子一个个赤身裸体横七竖八地熟睡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心里格登了一下,鼻子一阵发酸,泪水就扑簌地流了下来,他不忍心打断他们的梦境,可是在这潮湿的地板睡觉将来会埋下病根。张厂长大声地吼道:“起来!都给我起来!”

工人们条件反射般一个个倏地站了起来,楞楞地看着张良。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捂住下身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费明走出洗澡间,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到处是一滩滩积水,阳光照耀下就像一堆堆金子闪闪发亮,望着一堆堆幻想的金子,费明嘀咕了一声:嘿嘿,其实都是水货。

中午,到了开饭时间,费明拿着一个大饭钵,手里在口袋里左掏右掏拿出了一张饭票。厂里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只是发了饭票。身上没了一分钱,连牙膏也买不起,刷牙时用毛巾擦了擦牙齿,就对付了过去。他想:老虎不刷牙,牙齿照样尖利无比,可是头发长了不舒服,热得难受,什么时候发了工资第一时间去理一个小平头。

一大钵饭,几粒萝卜干,几条青菜。今天还好,可能是加班的缘故还有几片切得像纸一样薄的猪肉片。费明大口地吞食着热饭,将一片猪肉分成两口吃,细细地品嚼着。

在洗澡间睡觉受了凉,他感到鼻子痒痒的,“啊嚓”打了一个喷嚏,睁眼一看,碗里的几片猪肉不见了,他低头寻看,肉片被吹到了地面上,他快速地腾出右手,把肉片捡了起来,在衣襟上抹了抹放回到饭碗里。

“靠,厨师章,别的不行,刀功一流,肉片切得像纸一样薄,几块钱的猪肉他可切出百来片,真是天下第一刀。”费明边吃边想道。厨师章曾跟他说过,这些猪肉都是在北站的货车站买回来的死猪肉。因为,内地运往香港的家畜,最后一关都在北站检疫,天气炎热或寒冷,长途火车上一些家畜有些闷死的,冻死的都在这里便宜处理卖掉。

厂里交给食堂的资金有限,工人要加菜要食荤要增加营养只能来北站买这些处理肉了。唉,鬼叫你穷呀,辛苦捱啦。

“费明哥,今天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吃饭?”插机工陈小英端着一大钵饭,兴致勃勃走了过来。刚才费明的一举一动,全给她看见:“今天八字须,多勺了一碗饭给我,来,分点给你。”

八字须是工人给厨师章起的花名,因为他上唇留有两撇胡须。

陈小英和姐姐陈大英都是湘妹子,人长得漂亮水灵。两人都在金威车间做插机工,姐姐陈大英前几天还被香港管工跛脚温提拔为生产拉拉长。陈大英就说过:“阿温跳起舞来,不觉得他脚跛。”

前阵子有人看见,陈大英跟跛脚温晚上一起吃夜宵,同宿舍的女工说,有一个晚上,陈大英没有回宿舍,反正不知上哪了,她自己说是去了老乡那里,鬼知道哩。

费明原来与她姐妹俩有说有笑,自从发觉她姐与跛脚温有点暧昧关系,也就慢慢与她们疏远了。

“我今天饭够了,不想吃。腐乳妹,是不是八字须看你靓,想勾你?多勺一碗饭给你。”费明没好气地边吃边说,爱理不理的样子。

小英用半咸不淡的广东白话说道:“讲也咩,我是个种人?才看不上那个咸湿佬哩。来吧,我的饭多了。”说着用筷子把一团白饭和几片猪肉拨拉到费明的饭钵里。

“哎,不要,不要,猪撑大,狗撑坏,人撑撑到马骝怪。你靠害呀。”费明说不要,其实多吃一碗不在话下。最后还是递钵接了。

他夹起一片薄如纱的肥猪肉,举在自己一个眼晴前,瞄了瞄笑道:“腐乳妹,猪肉很薄呀,透过肉片看得见你脸上的青春痘,嘿嘿,八字须的刀功,真是湿水棉花没得弹。

费明记得她俩姐妹刚来上班的头一个月,口袋没钱,天天都是打白饭,回宿舍用自已带来的豆腐乳下饭,俩姐妹硬是吃到第二个月发工资,才舍得买一份一角钱的青莱,费明偶尔会打一份菜给她俩,以致于一见到她们就想起了腐乳,后来给她俩起了腐乳妹的外号。

“腐乳妹,今天不见你家姐吃饭堂,是不是又和跛脚温去大排档劈大餐了?”费明揶揄地笑道。

“明哥,你太多口水了,知少少扮代表。我姐被跛脚温叫去谈生产拉上的事,你以为呀。”说着娇嗔地用拳头轻轻地擂了他一下。

费明侧了侧身笑道:“哈哈,解释即是掩饰。”

陈大英和陈小英家在湘南祁县的一个穷乡僻壤里。家里有七口人,爸爸妈妈生下她们五姐妹,她俩排行老四老五。在村里,别人都欺负她爸爸陈牛,原因是他生的全是女娃,家里没有男丁,每天只有陈牛挣的是十个工分,三个姐姐累死累活只能挣七个工分。平时家人吃的多是地瓜芋头,只有父亲才能吃饭。大姐招娣干的农活跟村里的男人没两样,后来村里照顾她才给了她每天十个工分,大姐也能像父亲一样吃点干饭。

她们几姐妹,到了农忙时才能吃上两顿硬米饭。村里的墙壁上随处可见: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平时半干半稀。

不过家里有壮劳力的人家才能吃到半干半稀的米饭。年过半百的陈牛,早就累弯了腰,头发老早就谢顶了。村里的人见了陈牛就戏谑地笑道:“额头高高,暂时没得捞,将来才会有捞,那是地瓜芋头撑爆煲。哈哈哈。”陈牛也苦中作乐:“十个秃头九个富,我是九个之外的,嘿嘿嘿。”

大伙一边喝着自酿的米酒,一边吮吸着有味的小石头。一边说笑着。

一天辛苦劳作下来,大家伙都想喝一杯酒解解乏,有自酿的水酒,没有下酒的菜,怎么办?陈牛叫四妹子到河边捡了一大堆蚕豆般大小的河卵石,用盐炒干,端上桌面,就是一道下酒菜了。村民们说说笑笑围坐在一起猜拳行酒令,用筷子夹起一粒带有咸味的小石子送进嘴里吧嗒吧嗒吮吸着。味道寡了,将石子吐出,轻轻呷一小口米酒,自得其乐,非常满足。

那年,年三十。

“妈,我要吃饭。”十五岁的五妹子陈小英,嘴里咽着蕃薯,两行清涕流下来,她用舌头往上唇舔了舔,眼巴巴地看着妈妈盛满一碗饭放在锅里热着。妈妈把木盖盖好,一把把她拉到灶坑,几个女儿都伸着手在坑口烤火。陈牛弯着腰正“滋滋”地抽着喇叭烟,他的腰弯得比谁都低。

家里口粮不够,只能给陈牛和大姐吃饱饭好有力气给队里干活,锅里的那碗饭是留给爱姐吃的。爱姐去邻近广东韶关有一星期了,说好今天年三十回来的。队里的会计一早就来通知陈牛,他家今年分红有二元钱,还有五斤猪肉。陈牛正愁着凑不够钱把五斤猪肉买回来。

家人有半年没吃过猪肉了。半年前陈牛赶墟,在一个贩猪肉的摊档旁站了半晌,见别人一块肉一块肉切回去,喉嗓直吞口水,口袋里的一元钱硬是舍不得拿出来称点肉回家。闻着肉台上被太阳晒的肉味硬是不肯离开。屠夫见他这个样子便无聊地和他打起赌:你如果生吃下三斤猪肉,我不收你钱,算是送给你!吃不完你那一元钱就输给我。

旁边的人都围观起哄,陈牛二话不说,把屠夫称好的三斤猪肉,切成一块块小块,当着众人把猪肉全部吞下了肚里。屠夫开始还嘿嘿嘲笑着,最后剩几块肉时,心痛地看着陈牛吞一块肉,闭一下眼,嘴巴嘟起:哟,又一块,哟,我的妈呀你还真能吃呀?

陈牛赢了,抬起脚就往家赶,一到厨房叫老伴拿过木盆,大口大口把猪肉呕吐出来。

老伴把陈牛呕出来的猪肉洗干净,做了一顿丰盛的红烧肉。除了他俩,全家人都不知猪的来路,把猪肉吃得光光的,不过老伴一块倒是没吃。

“四妹子这孩子没力了,你把水烧宽点,给她洗一盆热水澡,煮一碗姜糖水驱驱寒。”陈牛对着老伴说这话没有一点底气,像是从喉咙咕噜着爬出来一样。“家里没糖了,煮碗姜水就行了。”老伴往另一个大锅加水应道。

四妹子陈大英受寒重了,正蜷缩在床上,二脚时不时往垫着禾草的床上蹭,她的脚趾肿得像红萝卜。十七岁的陈大英给队里放牛,那天,天空突然下起鱼眼珠粒大的雪,她冻得双脚直蹬地,刚好有头牛屙粪,她两脚踩进牛粪里。“好暖和呀!”陈大英搓着双手,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但是那群牛走远了,走到一块菜地上把队里的大白菜吃了一大片,队里年终分红把她家不多的工分钱扣了七七八八,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才分得两元钱,连队里分给家里的五斤猪肉都买不回来。一家人等着大姐招娣从广东卖血回来,好有钱买回那五斤牌价猪肉,过一个像样的年哩。

傍晚,大姐招娣铁青着脸,一身黑不溜秋,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她把三十元交给妈妈,自己一头倒在床上直喘气。她在粤北韶关一家医院卖了血,只喝了几口冷水,就坐在运煤的货车箱上,还徒步走了几里山路赶在年三十晚回到家里。

妈妈噙着泪水攥着票子把五斤猪肉领了回来,几个女儿高兴地帮手抱柴、洗菜,今晚上终于可以吃一顿米饭,还有肉呢。

吃饭中,五妹子陈小英突然两眼鼓突,滿脸涨成猪肝色,陈牛一看不对劲,用手掌猛一拍五妹子的背部,一块没有嚼的猪肉噎在陈小英的喉咙里喷了出来,“哇!”地一声,五妹子的哭声哭得很响很远……

村里人回来说广东那边的工厂招工,每天有干饭吃,每月还有工资。

过完年,陈大英、陈小英两姐妹,告别了家乡父老姐妹跟着老乡,坐上了“猪笼车”南下了。

“猪笼车”是铁道部临时加开的载人货车,这种车原来是用来运猪运牛运牲畜的,春节后南下民工多,客运车不够,才临时用来载人。车上没有座位,没有厕所,尿急了,同车的乡亲围成圈,里面的人就地解决。经历了一天,俩姐妹带着兴奋和疲惫,来到了南安市家用电器厂,经过几天的简单培训,就上了生产拉当上了插机工。

刚来到厂里的头一两个月,两姐妹用家里带来的生活费,每餐每人花二角伍分钱各买五两白饭,一角钱一份的青菜都不舍得买,一元钱一份的猪肉连看都不敢正眼看。用家里带来的霉豆腐送饭,足足吃了一个月。工作很辛苦,还经常加班,饭一定要尽量吃饱。可是每餐吃半斤饭,两姐妹也常常觉得肚子饿。

一个月后厂里发了三十六元钱工资,她俩才敢每餐买一角钱的青菜吃。青菜干巴巴,没有一星点油水,吃得两姐妹双脚都虚肿虚浮,同宿舍广东籍的女员工也是吃青莱,奇怪,她们的青莱都有点油光光的,吃得有滋有味?

后来才知道,厨师章是广东人,只会听广东白话,那些女工每次买一份青莱时,都顺口用白话说:“唔该,加滴肉汁啦!”厨师章就会在猪肉盆里勺上一匙稀稀的猪肉汁,淋到女工的青莱里。

为了得到厨师章的一点猪肉汁,俩姐妹学的第一句广东白话就是:“唔该加滴猪肉汁啦。”而且反复学讲了两天才讲得稍为地道。好不容易才捞了一点油水。

有一天,比她们两姐妹早来南安市一年的一个老乡胡大姐,叫姐妹俩来她家玩,问她们想吃什么?姐妹俩竟然异口同声的说:“肥猪肉!”

胡大姐买来两斤肥猪肉,家里没有煤气炉,只有一个煤油炉,她加了一块咸菜和着肥肉,用水煮了一锅,肥肉都漂在汤上面。两姐妹吧嗒吧塔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小英用衣袖抹了抹嘴还说道:“大姐,南安市的肥肉怎么没咱家乡的肥肉肥哩?”

看着姐妹俩,心酸的胡大姐抹着眼泪,笑的样子像哭。

第二个月领到36元钱,姐妹俩咬咬牙,决定买一个暖水瓶。

下班后她们最怕的是洗冷水澡,水冷心更冷,初春乍暖还寒,姐姐在冲凉房里边洗澡边跺脚边颤抖着声音唱歌,在外面排队的妹妹听着也打颤,连自己也冷了起来。

想等工厂有热水供应,咸鱼都会游泳,豆豉也会发芽哩。

有暖水瓶可以从车间打一壶开水回来。

倒进桶里也只是大半桶暖水,两姐妹一起洗热水澡如水过鸭背不见湿。

陈大英脑筋一转,中午吃饭时就装满一桶水,提到阳台上晒太阳,冷水经太阳晒后,温度就升高了。

一下班,门卫看管没那么严格,妹妹帮打咔,姐姐如脱兔飞跑着回宿舍,冲到洗澡间。慢了,排队洗澡轮到自己有时要晚上十一、二点。

有了一桶不太冷的水加上一壶开水,俩姐妹一起在澡房才算洗了一个囫囵澡。

生产拉就是一条流水线,插机工一个萝卜一个坑,小英没姐姐大英的手脚麻利,时不时面前的机件就会堆成一座小山,生产拉大肚,后面的插机工就没活干。

香港管理温蹈非就会及时叫拉长调人前去帮忙,陈大英也时不时被派上去帮助刮肚。

温蹈非,员工背地里都叫他跛脚温,他走路一跛一拐,有时也会开玩笑:南安市的路面不够平,呵呵,路不平。

温滔非后来将大英升为调试工。当然不仅仅是大英手脚麻利,最紧要的是水灵漂亮的大英,很养眼,温滔非看着也流口水,常常借故指点技术,用手臂揩揩磨磨大英的肌肤,“揩油水”。

工厂有时不赶货,温蹈非就会叫上几个管理去舞厅听歌,跳迪斯科,有时还专门叫上大英一起去。

别看温滔非跛脚,跳起舞来真是有板有眼,有丁有卯。难怪大英说:阿温跳起舞来不觉得他脚跛,很有型哩。

陈大英被跛脚温提拨为插机拉拉长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有一晚,跳完舞,温蹈非带大英去吃宵夜吃海鲜,边吃边和大英大谈爱情观,什么有些爱情像南国的生猛海鲜新鲜可口,有些爱情像四川的麻辣烫够刺激,有些爱情像广东凉茶苦尽甘来,有些爱情像湖南的臭豆腐,臭豆腐虽然臭但很多人喜欢吃。

温蹈非还用筷子夹起一块鲜尤鱼说:你看炒尤鱼都是卷起来的,炒尤鱼和卷铺盖一模一样,解雇就是卷铺盖就叫炒尤鱼,很形象吧。

天文地理,东南西北讲得一塌糊涂。

啤酒倒进酒杯大英喝的却是眼泪。几杯冷啤落肚,不胜酒力的大英也吐得稀里哗啦。

温蹈非说他租的农民房有解酒药,上房询去休息下看下录像就没事了。说什么我人长得不怎么样,心本善良,不是英雄本色,骗你斩我头给你当櫈坐。

陈大英本来就晕头晕脑,抬起头来眼冒金星,见夜空中的月亮好大好大,家乡的月亮小多了,突兀一看,孤冷冷地挂在大厦旁,想起自己的身世,竟然“哇”地一声伴着晚风,两肩一耸一耸哭得凄凉无比。

受陈大英晒水的启发。费明和修机工他们都纷纷用桶用盆装满水放在太阳下晒。

费明还捡来一大堆透明胶袋,每袋装上几斤自来水,绑紧袋口,放在铁皮房的屋顶去晒。

无疑,费明的办法,洗澡水会更加暖热。傍晚,费明边将热水倒进桶里边嘿嘿笑道:“想洗热水澡?龙眼核抹屁股眼,就看各人手段喽,嘿嘿,响水不开,开水不响,我这桶水比开水还热呢!”

能洗到热水澡,原来是很奢侈的愿望,现在成了大行其道人人可为的现实,一天工作的疲劳都在一种满足和自得其乐中驱散。

晚上,大家都在睡梦中,突然,车间主任林海跑进宿舍里大声叫道:“起来,大家快点起来,派出所来查暂住证了!”

为了省钱,厂里只给一些主管和一些骨干办了暂住证。

大多数员工只带着一张边防证,连户口都没报,一旦被警察抓到,就要罚款,有时还要把人遣送到关外的樟木头收容所。

厂里要去领人,每人还得要罚几百块钱。

林海叫员工们躲倒隔壁放杂物的仓库里,不准出声,人挤得像甘竹牌鱼仔罐头,时间长了,气都喘不及。外面一把大锁把他们反锁在里面。

费明和一些员工就从宿舍后面爬到铁皮房顶,趴在屋顶上,夜深人静,连响屁都不敢放。说到放屁,费明真的就有屁要放了,他用手把自己的屁股掰开,屁一畅顺而出就不会发出“不”的响声了,费明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靠,连自由放屁减压都不行。

警察和治安员在下面核对了一些有暂住证的工人的证件,没发现什么问题,一个像头儿的警察望着宿舍的床位,皱起眉毛,翻着白眼,打着官腔对站在一旁的林海说:“你们厂好像不止这些人吧?如果有一天被我们查到就要重罚,决不手软哟。叫你厂长抽时间到派出去!”林海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不断地把手里的万宝路香烟递到他们手里,用白话应道:“对,对,对,阿蛇(警察)真是英明,是不止这些员工,其他一些员工都去关外分厂支援去了,他们都办了证件的,另外还有一些员工是这二两天新招来,正准备到所里申报户口办证。我们这些来料加工厂,利润很薄,勉强生存,请您多多关照。”

有一个治安仔还小声地用家乡土话跟林海说:“老乡,叫你厂长识做一点,我们就不会经常来打扰你们了。”

林海也用家乡话答道:“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转告张厂长。”

这样哆哆嗦嗦,呼呼喝喝,讲东讲西,搞来搞去,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就开着警车,打着闪灯,响着喇叭离开了宿舍,到其他工厂去查访了。

他们就这样一次一次躲过警察和治安的查访。

可是这次似乎被他们看出了一些问题,能平安无事度过吗?

这事情真如床板夹屁股,没声出。

张厂长,没有去派出所,他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就知道了情况。

派出所是新成立的,各项经费不足,希望辖区内的企业赞助一下。

张厂长心想,港商拖欠加工费,厂里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了,派出所还要掠一笔?

对方说好了,考虑家用电器厂是来料加工厂,赞助十张办公桌,二十张靠背櫈就OK了。

其它大的公司每个月要帮助发放二至五个保安仔的工资。

张厂长思来想去苦笑一声,厂里办公室现在还是好几个人共用几张办公台,那是叫木工伊基收集了一些包装箱板做的。

还是送吧,不送?派出所三天两头查你一下,到时候火烧鸡爪--倒爪(找)更划不来!

只好吩咐人事发展部的欧华到家具城买了十张办公桌,二十张靠背櫈送了过去。

晚上正要加班,厨师章急匆匆闯入办公室。

“张厂长,刚刚有两个男工,爬入厨房偷走了两块炸猪肉。”

“偷猪肉?”

“是,偷了两块,我炸了二十五块猪肉,现剩了二十三块。”

“丢那妈,真是狗胆包天,查!查出来马上炒尤鱼!”

“要查,很容易,我开门入厨房的时候,两条友仔,慌忙跳窗出,打翻了一碗面粉。”

“还打翻了一碗面粉?不但手上有油,身上肯定揩有面粉!”

张厂长立即通知全体男工到操场排队。

不一会男工全集中在操场,大家你望我,我瞧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张厂长声嘶力竭,抑扬顿挫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两遍,叫两位员工主动站出来,否则查出来一律炒尤鱼!

队伍中一阵骚动,但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张厂长说,好吧,拿一张白纸,每个人用双手在纸上抹一下,看谁的手有油。专门叫门卫和厨师章仔细检查工人穿的衫裤。看谁的身上沾有面粉。

正在这时家用电器厂赵继龙总经理来了。

刚才张厂长的训话他全听到了。

赵经理走到张厂长旁耳语了几句,只见张厂长点了点头,随即宣布:“现在香港货车刚到厂门口,先去搬货,搬完货再查。”

工人们蜂涌出去搬货。正当工人搬货时,张厂长突然醒起:搬完货后工人双手衣裤,又是机油又是尘灰,怎样查?!

三个月没收到加工费,张厂长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再这样下去,别说吃死猪肉连咸萝卜干都没得吃了!

张厂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钉了鞋掌的皮鞋发出“得得得”的响声,他要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扣下峰辉车间刚做好的半成品机芯,不出货!迫使港商朱子锋把加工费交来。你这个逃港佬,我还不知你的底?边个怕边个!

三个月来,张厂长已经多次催朱先生交加工费,朱先生只是口头答应,一直不见付款。

家用电器厂目前与三个港商老板合作来料加工电子产品,外商认为产品质量过关,由开始加工插机件线路板,逐步扩生产拉做机芯出半成品了,招工,扩充宿舍,食堂告急,劳动局,派出所又要催办暂住证,到处需要资金,财务部拆东墙补西墙,硬是捱了过来。如果港商再不付加工费,恐怕难以坚持下去了。

总经理赵继龙东借西凑垫了一些资金,然而杯水车薪,只能解决一时之需。

扣峰辉车间的货。张厂长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一直联系不到赵继龙,他正在香港招商引资。

张厂长知道,港商是赵继龙一手一脚引进来的,来之不易。来料加工尽管没什么大利润,必竟还是有点钱赚,如果扣货,对方一定炸营,朱子峰借故发烂渣,不和我们合作那可就大锅了。

扣货的消息很快传到香港老板朱子峰那里。

那年,朱子峰逃港被边警抓获,他心想:唉,倒霉!

他正被边防警察押送移交到车站派出所。

第一次逃港失败,朱子峰认为主要是信息不灵,他爬上去的火车,以为是去香港的,结果货车终点站是南安北站。

货物被车站搬运工卸完,他就暴露了,前功尽弃,他心有不甘。

他知道自己将会送进监狱,没有人来赎身,他会转到劳改场。

押送的路途中,他最担心的是被监狱的牢霸毒打。

他在知青农场的时候,听过一些从牢狱出来的人说过,刚进监狱的时侯,监犯会狠狠的教训你。牢霸会问,想吃什么?焗排骨,黄鳝炒面,还是炒辣椒?

“焗排骨”是用被单蒙着你,一伙监犯对你拳打脚踢。

“黄鳝炒面”是大家轮流抽你耳光。

“炒辣椒”是两只大手抓住你的手臂,往相反方向猛扭,那种痛真是火辣辣的。

还有什么“坐老虎櫈”,“老虎上山。”等,首先给你下马威,让你连大气都不敢喘,如果你大声叫嚷,打得更惨,还会拿过一条破被单,告诉你:想死?自己上吊。上吊是不用喘气的。

朱子峰盘算着,怎样才能逃过这一劫!

这是一间火车站的临时监仓。

边警与铁路警察移交手续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有节奏的“嘭,嘭,嘭”的打桩机打桩声音。

铁门咣当一声,朱子峰被关进了监仓,他眼睛一扫,里面约莫有十多个人,个个眼露凶光。

看来凶多吉少,一瞬间似乎异常安静,彷彿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挨皮肉苦勉不了了!

一个剃着光头的青年,突然大喝一声:“新仔,过来!”

“肚子饿了吧,想吃焗排骨,还是炒面?”光头青年剜了他几眼。其他牢犯一下子站了起来。

朱子峰把左手举了起来:“大哥!大哥!慢点,慢点,我给大家带生来了!”

这句话非常重要,极为关键,在监狱里,只要说出带生,证明你能帮这群人获得机会,带来新生!

大家一听,立即怔在原地!

“大哥,你们听!”

光头青年怒目圆盯:“听什么?”

“大哥,外面的打桩声,一,二,三嘭,一,二,三嘭!”

这时,紧张的气氛有点缓和。

外面的嘭,嘭,嘭巨响,连地面都感觉到有点震动。

临时建筑的监仓,后墙下面是一条臭水沟,对面是正在施工的楼房地盘。

朱子峰告诉光头,我们拆下坚硬的床板,在板的一头裹上床单,几个人抱着床板,对着后墙,与外面打桩机同时同拍,撞击砖墙,撞松砖块,挖开洞穴便可逃生。

光头和几个同犯商量了一会,认为可行。

转眼间,朱子峰成了座上宾,光头点上一支喇叭筒,抽了一口烟,马上递给他,还搂着他叫道:“好兄弟!一切你安排,我们听你的!”

牢房里能抽上一支喇叭筒烟,那是最高礼节。

每天早上,警察会从监狱里抽调两个人,到监狱各科室去打扫卫生。

抽去搞卫生的人,会把桌上烟缸的烟头收集起来,然后放在裤脚,把裤脚卷起来,烟头卷在里面,这样搞完卫生,避开了检查,他们就把一大堆烟头带回监狱,然后,铺开报纸,把烟头捻碎,再重新用报纸卷起几支喇叭筒烟来。牢头抽一支完整的烟,其他牢犯一支喇叭筒只能轮流一人抽几口。非常公平。

老大光头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

刚进监狱时,他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每天还要给原来的老大按摩,松骨,扇凉。

以前牢里没有打火机的时候,老大们抽烟,他每天要钻木取火。

钻木取火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费劲。在木板上弄一小浅洞,用一根竹筷,方头对准木洞,两手巴掌把筷子使劲搓来搓去,旁边放着撕碎的一些被子里拉出来的棉花丝,一阵功夫,火星弹到棉花丝有点冒烟,然后用嘴轻轻吹起来,棉花着火,把卷好的报纸点上火,就可以烧喇叭筒烟了。自从抽去搞卫生的囚犯在监狱里的办公室捡回来一个打火机,就不用钻木取火了。

后来前面一批一批牢犯走了,光头自然成了老大。

早上,警察照例抽两位牢犯出去搞卫生。

朱子峰已经交待好了,他们今天要试着撞墙,两位牢犯在科室办公室搞卫生时,仔细听听外面的打桩机声与他们撞墙声合不合拍,有什么异常情况,回牢里告知,不得有半点差错。

大伙小声地数着:“一,二,三嘭。”

四个人抱着床板,在朱子峰的手势指点中也念着:“一,二,三嘭”用力将床板撞在后墙上。

试撞了十几下,朱子峰叫大伙停下来。

有一个讲客家话的囚犯胆子小,他用带着客家话半生不熟的国语对光头说:“老大,蚊子叮卵蛋打不得呀,万一发现,可要判重刑。”

光头眼一盯,火了:“给他上一盘黄鳝炒面!”

大伙一个个轮着上去抽了他几耳光。

客家人两手抱着头缩在墙角嘤嘤他小声抽泣。

朱子峰跟光头商量,到时候把他夹在队伍中,抱也要把他抱走,不然会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搞卫生的两个犯人回来后打出一个OK的手势。他俩说只是感到有一段时间,地震动稍为大一点,但不注意不会感到异常,只是在一个科室听到一个警察嘀咕道:外面的打桩机很烦人,从早到晚响个没停。

这样一来,大大鼓舞了囚犯们。他们按计划在两天内把墙撞开,然后,晚上趁夜色逃跑。

砖墙不是很厚,他们第二天用了一天时间就撞松了几块砖头,比原来的计划提前了一天。

晚上,把砖块挖开后,用事先撕成条的被单打成一条粗绳,吊下去,按顺序年纪大小一个一个滑到后面的臭水沟旁,客家人嘴巴被塞上布团,绑扎在脖颈上,颤颤惊惊,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一个在上面拉手,一个在下面托着脚板也滑了下来。

顺利出逃后,大家各分东西。

朱子峰爬上一列北上的货车,满身乌黑,回到了粤北山城--坪石。

他打算在近日内再次爬火车逃到香港。

吸取了第一次因信息不灵被抓获的教训,这次他要先找自己高中时的同学马江。

马江高中毕业后,子承父业,在粤北一个叫罗家渡的小火车站里做扳道工。

在罗家渡小火车站,朱子峰找到了马江。

罗家渡小站,进出很方便,长途列车只有慢车才停靠几分钟,上下列车一般只有三几个人。

马江告诉他,后天晚上有一列从北面南下满载着货物的货车,将到达香港,火车在本站停留十五分钟,进行加水作业,然后继续南下。

货车在南安北站将会有一些检疫人员和边警上车检查,通常检疫都是查一些运送牲畜的车箱,看那些家禽有没有病死。运送副食品的车卡只是抽查和简单查验。检查完毕,货车会换上香港开过来的火车头,将货车拉到香港上水车站卸货,他必须在入站前,火车减速慢行时跳车,否则也会被香港警方抓获。

朱子峰立即回到坪石镇做好爬火车逃港的准备工作。

动则耗,耗则损,损则伤,伤可能会亡!那几天天气异常炎热,他也听说过有人逃港闷死在车厢的事情。他做好了脱层皮也要搏的念头。朱子峰把一把电工刀磨得锋利以作备用。带上了水,干粮还有几只胶袋。

胶袋是装屎装尿装垃圾用的。

一旦到了香港郊区,菜农都会帮忙,给点钱帮打电话到市区找一个指耙甚至犁耙那么疏的远房亲戚,然后打的直奔香港移民局登记,很快就会得到一张香港居民身份证。

那时,香港实行的是“抵垒政策”,越过堡垒你就算成功。

什么是“抵垒政策?”抵垒政策是殖民地时代,港英政府对中国内地非法入境者的政策。

在抵垒政策推行以前,中国内地人士可自由来港,但随著内地到港居留人士日益增加,对香港构成沉重的压力。

1974年11月,港英政府宣布实施抵垒政策,内地非法入境者若在偷渡到香港後能抵达市区,并接触到香港的亲人,便可在香港居留,如果偷渡者在边境范围被执法人员截获,则会被遣返内地。当局亦因此加强在边境的管制,以减少非法入境者进入香港的机会。

政府未完全禁止成功到市区与亲人团聚的偷渡者在港居留,相信是基於人道立场。当时中国大陆的局势仍然动荡,不少人仍希望可偷渡来港,希望有较为安定的生活。

1979年,中国开始实施改革开放,政治环境开始变得宽松,香港的非法入境情况越来越严重。抵垒政策在1980年被即捕即解政策所取代。所有非法入境一经发现,即需被遣返内地。

逃到香港后,你如果能穿过郊区,市区直达移民局,不被警方抓获,你就能登记得到永久居留权成为港民。

夜,伸手不见五指。

朱子峰在马江的帮助下,爬进了一节货车箱。车门关紧后,里面像黑窝一样,又闷又热。

他爬进里面,把一箱箱的货物搬起来摆高了两层,码好整齐。如遇到上车简单查验的人员根本看不出异样。

朱子峰在里面腾出了一个刚好自已能躺下的位置。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加上车箱越来越闷热,他无力地躺倒在车板上。

火车终于开了,估莫过了几小时,他感到越来越闷,胸口像被棉花堵死一般。心想这样下去,货车没到香港自己就会昏死。

他掏出电工刀,锋利的刀口对准车板之间的缝隙猛刮下去,缝隙越刮越大,一股凉风吹了进来,货车开得越快,缝隙吹进的风就越大,他整个人趴在车板上,用嘴对着缝隙大口大口地喘气,不一会感到全身恢复了力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咣啷”一声嘈醒,车门被打开了,外面一片光线照了进来,听到了几声低沉的对话声。

朱子峰一动不敢动,大气小喘。他知道货车已经到了南安北站,现在是边警和检疫人员上车查车、检验货品。

朱子峰的心咚咚咚地像要从喉咙管跳出来,他绝望地想道:这下玩完了,命苦,命苦呀!

命苦不要怪政府,更不能怪父母。这是上车时马江对他说的。

一切事情冥冥中命中注定!

天平称好运的法码,这次拨向了朱子峰。

听得出检查人员陆续下了货车。“咣啷”一声关门,货车里暗了下来。朱子峰像咸蛋滚芥菜汤,心实了。

过了不久,货车又开动,车越开越快,他清楚,一旦减速意味着火车就要到香港上水车站了。

他换上了一条牛仔裤和T恤衫,看起来很像一个香港人,他把备好的十几元港帀硬帀装到口袋里,一边哼着粤语歌:“香港是个大地方,香港有钱人的地方,香港穷人去拚搏的地方……”把垃圾装好,准备跳下火车。

跳下火车的朱子峰左顾右盼,在路上盲目地往前走,见前面有一个皮肤黝黑长得有点像外国人的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生,唔该,问一声,附近那里有电话亭?”

这是一个港籍印度人。印度人皱眼上下将他打量了一会,用一半粤语一半外语答道:“前面向左,拿堆火灰盖那堆猫屎(音译),再直行几米,不嫐多乃(音译)就OK啦。”

朱子峰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说什么,只能不断点头:“唔该,唔该。”

没办法,他只好跑到菜地里去问一个正在淋菜的大婶。

大婶很热情,把他带到家里打电话。

说话间,大婶知道他是从大陆逃港的人,以前这类事她也帮过不少,她说,一般这里的人都很愿意帮这种忙,行善积德有好处无坏处嘛。

待了约莫一小时,朱子峰的远房亲戚阿江打了的士过来接他,还塞了一百元给大婶。

开初,朱子峰在香港干过好几种工作,搬运货,地盘泥水工,餐厅工作。

白天干完活,晚上住在阳台搭建的“白鸽笼”。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朱子峰读书的时候,就非常爱好无线电,对于无线电技术算是有一些基础。

根据他的情况,阿江最后把他介绍到香港金威电子厂。

在电子厂工作,一干就是三年,工资还算高,一星期还有一天休息,虽然住“白鸽笼”,他已非常知足。

休息的时候到马场看跑马,非常惬意,还学会了买马。

朱子峰不知是祖坟风水好,还是葬在赌穴,或是有赌命。

那天赌马,竟然被他中了头彩,赢了一大笔钱,有了钱朱子峰心里就像装了一个兔子,总是跳跳跃跃。

这下,他真的要跃跃而试了。

正是八十年代初期,很多港人都回一水之隔的南安市投资,说是投资其实也是创业,回大陆赚钱,说法不同而已。

那时有很多货柜车来往香港大陆运送货物,朱子峰想买几部货车,成立一间运输公司,搞货运。

他有点迷信,想想意头不好:连运都输了,还赚什么钱?还是问问别人。

他找到金威电子厂雷老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雷老板是个好心人,他很喜欢有志青年,况且朱子峰在自己工厂三年,中规中距,老老实实,做工投入,责任心强,帮了他不少忙。

他帮回他也算尽一个人事,反正指条路,今后怎么走靠他自己了。

雷老板在南安市有一间和市家用电器厂合作的工厂,自己在欧洲美国市场上可以接很多大单,现在忙的不可开交,货吃不完。

他决定给一些小单给朱子峰做一做。

四年后,朱子峰重新回到内地,他和许多港商一样,来一河之隔的南安市合作办工厂。

这次他是以港商老板的身份,踏入这片土地。

这是一片红色的泥土地,土地上铺设着一条黑色的沥青路,路上一辆枣红色出租小汽车正向着西面的方向,关外宝福区急驶。

南国六月的天就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大雨滂沱,转眼就云开雾散,雨过天睛,红红的夕阳像一个淘气的顽童,躲在石头森林般参天的大厦旁洒下最后的余晖。坑洼的路面,一泓泓的积水在斜阳的照耀下如一块块的金子闪闪发光。

坐在出租车里面的三位人物是南安市家用电器厂总经理赵继龙,正与家电合作的香港金威电子公司的总裁雷霆先生,另一个是准备与家用电器厂合作办来料加工厂的朱子峰。

到关外宝福大酒店谈合作事项是最后临时定下的。

赵继龙原打算到鳄鱼口工业区粤海酒店的,顺道看看鳄鱼口的工业厂房。讲究好意头的朱子峰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鳄鱼口?在那里投资,有几多被它吃?

见朱子峰面露难色,赵继龙说:“就近上步区或下步庙找一间酒店吧?”

朱子峰听了哈哈笑:“南安市的地名真是有意思,鳄鱼口,南头(难投),还上不去,下不妙?赵生我看你得写一封信,建议市府改一改地方名字,你知道香港人喜欢好意头。你看,我们今天坐的的士车牌意头就非常好,2628,越捞越发,哈哈哈。”

听朱子峰一番说话赵继龙这才醒悟过来,跟着哈哈大笑了一阵。

雷霆拍拍朱子峰肩膀说道:“我提议到关外宝福大酒店去谈,我过来也喜欢住这间酒店,嘿嘿,这下合你意啦。”

合作协议谈得很顺利,因为之前有雷霆与赵继龙合作的工厂模式。

中方提供普通劳工,技术工人,管理干部包括车间主任,生产拉长,科文,仓管,QA,QC,调试工,修机工,后勤等。

港方提供设备生产线,各种机械,仪表,仪器。生产货单,各种钟控收音机全套元件,自产自销,产品只是来料加工,百分之百返销境外。二千平方米的厂房包括仓库租金港方承担。

每个工人,按人头付600港元作为加工费,工资由中方发放。

数字很枯燥,合作协议还有很多祥细内容,在此不一一赘述。

朱子峰与赵继龙合作的来料加工厂叫峰辉电子厂。

赵继龙创业至今半年多,是第三间与港商合作的电子厂。最早是与雷霆合作,后来与港商凌霄合作。现在与朱子峰合作。港商分别把合作加工厂称为金威电子厂,佳力电子厂,峰辉电子厂。

赵继龙统称为家电厂的:金威车间,佳力车间,峰辉车间。

家电厂金威车间加工的电子产品,产品质量过关,坏机极少,一炮打红,在香江赢得口碑。港商凌霄经雷霆介绍慕名上来与家电厂合作。

峰辉电子厂开张,简单隆重,百万响的炮竹将厂房前的操坪洒得满地红。一百多斤重的烧猪摆在案头上,金光灿烂。中港方高层管理,烧香点烛,叩头三拜,祈求着双方共发大财。回复

家用电器厂本身从上至下有一套管理人员,员工队伍。只要从其它二个车间调配一些人员过来就行了。锋辉车间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走上了正常轨道。

朱子锋开业初期三天两头上来盯得很紧。一个月内,产品按质按量每天运回香港一货柜车,他绷紧脑弦才松了下来。

后来只留一个香港派上来的管理人员方邡指导技术工作,每天与他保持联系。朱子峰也就一星期来南安市一趟。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这天,方邡走进写字楼向张厂长投诉:“张厂长,车间的员工很不文明。”

“什么事?”

方邡坐下后继续说:“他们大便后,用报纸抹屁股。”

张厂长听后笑道:“嘿嘿,方生,有什么奇怪,在内地乡下,用棍子,石头抹屁股都有哩。”

“不是吧?这样都行,嘿,真是够劲啊。张厂长你不是作大吧?”

“方生,我看你是少见多怪,有什么好作大的。”

方邡点着一支烟,喷了一口烟雾:“还有呢,我见员工下班,两个男工手拉手返宿舍,很是骨痹。”

张厂长不解:“有什么不妥?”

方邡苦笑着摇摇头:“在我们香港,这是有搞基的倾向。”

“哈哈哈,方生你不要吓我,人吓人可是没药医的哟。同性拉手仔就有搞基嫌疑?”张厂长笑得前抑后弯。

方邡望着张厂长的样子好像见到一个外星人一般:“我看张厂长你才是少见多怪,你们最好还是开会讲一讲。”

张厂长边笑边摆手:“好,好,好,我叫车间主任对员工讲讲,不过有无效果不敢保证。”

张厂长收起笑容:“不过,你多催催朱老扳,抓紧汇钱是真的,加工费欠了两个月了,加班费有三个月没发了。这二个月工资是我们自己垫的,还有几个月加班费没发。这样下去你比我还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放心,我和朱老板讲过的,他说刚开张几个月,加工费也没收到,手头紧,一旦收到钱,第一时间给你们。”

方邡在烟灰缸里捻熄了烟头,匆匆离开了办公室回车间了。

又过了一个月,锋辉车间的加工费还是没打过来。

张厂长没找到赵继龙,他知道他去了香港招商谈生意,在无法知会的情况下,他豁出去了,冒着被撤职的风险大胆作出扣下锋辉产品的决定。逼朱子峰给钱。

锋辉车间的工人已开始消极怠工了,有些工人宁可不要加班费,不要一个月工资不辞而别,跳槽到别的电子厂去了。

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一定大伤元气,现在不是六、七十年代靠做思想工作就能解决问题的。人没有饭吃说什么也没用。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朱子峰在香港听到张厂长扣货,震动很大。

他立即在香港联系到了赵继龙在港岛一间咖啡厅碰头。

一见面,朱子峰劈头就说:“阿赵!我们都是火烧猪头,熟口熟面的,张厂长这样做,到时真是驼背佬炒虾公,两头搞弯的。”

赵继龙在朱子峰找他之前,就猜中了几分,他已经打电话回厂问清了原委。

他没有表态,没有说对错,沉默了一会儿说:“等我电话吧。”

咖啡厅里,朱子峰怒气冲冲,继续劈头盖脸:“赵生,我一个月前就和你解释清楚,钱,是有拖无欠,我都没收到钱,怎么有钱给你们?”

朱子峰加工费拖欠两个月的时候,找过赵总解释,赵继龙借钱垫资,拆东墙补西墙发了两个月的工人工资。

事实上,朱子峰资金不多,赌马赢的钱又在香港买了住房,靠一些小订单,要在上面经营一间电子厂,资金周转不过来是必然的。

他凭自己的豪情壮志上来创业,精神可嘉。以为能赚一笔,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没有变化快。

国际市场变化快,雷霆给他的小订单也逐月减少,资金紧,结账也推迟了时间。

朱子峰本打算做完最后两批订单,就和赵继龙摊牌,将峰辉捡笠。没想到,节骨眼上出了这事。

自朱子峰踏入咖啡厅发飙,一直有他讲,没赵继龙搭嘴。

赵继龙点着烟,只是问了一句:“到目前为止,欠了多少?”

“十万港纸!大佬呀,那个有头发想做癞痢喔,真是周转不过来。货车在上面等,这里要赶船期,货被你们一扣,玩死!”朱子峰呷了一口咖啡摇头说道:“如果按我几年前的性格,我真是上去打张厂长这傻瓜一餐!”显然,朱子峰火头没熄,而且越烧越旺。

“打张厂长?”一直不多言的赵继龙听到这里激动起来,真是佛都有火。

赵继龙提高了声调:“朱子峰,这是你的错!半年来,我们按质按量,准时交货。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工人靠吃青菜,吃腐乳,帮你做出来的。他们夜夜加班,一百几十号人,几天几夜没睡觉帮你赶出这些产品的。你连加工费,加班费都不给。他们每月领几十元的工资,就这样埋头苦干,大家都朝一个目标奋斗。这么好的工人,我看你有良心的,就是押房贷款都在所不惜!”

朱子峰见赵继龙提高声调,他声音低调了几度:“当然,在你领导下,品质我一直满意。大家觉悟高,精神令我敬佩。”

“觉悟,精神,你都识讲,苦不苦,想想二万五,累不累想想老前辈。我们的工人根本没想到这些,我们就是一心想干好它,这是一种责任心的驱动,大家都憋足一股气,与贫穷抗争!苦日子够了,谁不想过好日子?你不要以为内地人傻,以为别人傻的人,他才是最傻的!”

一番舌战,朱子峰败下阵来。他心情沉重,讲出了自已的真实想法:可能无力交付这笔加工费了,希望用自己的设备抵还这笔数。

其实,赵继龙早已经估计到了这一步,一个月前,雷霆已经将朱子峰的情况告诉了他,赵继龙也苦恼过一阵子,思前想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明智的决择:一旦锋辉倒闭,聘请朱子峰为家用电器厂驻港的公关经理,负责在港的招商引资工作,成功可以给他一,二个点的收入,还可兼做一些催收款的工作,这样聘请一个港人为其工作,一定事半功倍,工资待遇按照香港同时期标准发。

见朱子峰交出真心,赵继龙心中高兴,事情完全朝着他的思路发展:“我喜欢交心,一个人诚信很重要,没有诚信,什么都玩完。”

赵继龙把自己的想法,竹筒倒豆般倒了出来。

本来已经困境重重的朱子峰听后,大喜过望:真是求之不得。他当即决定,铁下心为赵继龙做一番事业,为别人,也为自己!

楼下大坪,超长的运货车箱的两扇门打开,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河马,源源不断地吞噬着一箱箱成品。

工人们将几天几夜加班赶出来的产品,搬下楼,货箱瞬间堆成了一座小山。不一会功夫,就被“河马”吞下了。

香港司机手拿一罐生力啤,摇头晃脑,兴高彩烈地哼着粤语流行曲:“我地呢班打工仔,一生一世做奴隶,为钱币,个滴辛苦切莫讲,死俾你睇,佢话无乜所谓。”;“蚂蚁亦要稳也做……”

今天司机心情好,他在厂里等了两天,现在可以出货,也算有所交待了。出不出货,虽然不关他的事,按他的话说:“娶媳妇总比死了人好哇。”

等出货那两天,他没事可做,就走到厂门口,看欧华用粉笔写墙报。看到墙报上介绍“五四”青年节的来历,他直摇头:“欧部长,你写这东西,不是鼓励工人作反?不写好过写喔。”

欧华停下笔,接了司机递过来的万宝路香烟,点燃后笑説:“每次见你上来,喝大了,就听你发牢骚,什么工资低啦,辛苦啦,老板不加人工啦,你今日反而又看得开啦?”

“嘿嘿,二回事,嘿嘿,吃得咸鱼抵得渴,心照,心照。”司机手拿着生力啤,边喝边离开了。

张厂长接到赵总从香港打回来的电话,考虑大局,决定出货放行,他原本也是想吓吓朱老板的,既然赵继龙发话,他就顺势而为。

加完班,出完货,锋辉车间没啥货可做,吃不饱,工作倒是松了下来,工人也没啥事干,于是放了几天假。

工人一放假一待工,心里就发慌。因为放假待工是没工资发的,人心浮动,张厂长也急,他在市内找老同学,老同事,联系了一些电子厂,接了一些散单,这样做做停停,总算捱到了年尾。

赵继龙好像吃了二十五个老鼠,百爪挠心。淡季货单不会自动送上门,天上不会掉馅饼,大婆夜夜等老公,几时等得来?

虽然朱子峰用设备,仪器顶了加工费,但有生产拉,没货做,终究不是办法。

他骑着厂里一台破旧的小摩托,找朋友,找港商,满城去拉单。

跑了几天,他接到了一单加工圣诞音乐卡的单子。

对方条件苟刻,出价低,加工一张卡,只付三分钱。

人事发展部长欧华首先反对做这批货,支持欧华的也不在少数。大家认为:年底到了,提前给员工放假,待过完年再从长计仪,许多员工是外省的,用他们的话説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最主要的是,加工这批货,费用那么低,万一亏本,惨过南安佬煲水鱼,骨渣都没!

为了稳定员工情绪,稳定生产队伍,防止技术员工流失,赵继龙认为做好过不做,他算了一下,这单生意不会亏,赚了钱,就是屙尿捉狗虱,一举两得。

一个月下来,正如赵继龙预料,加工圣诞音乐卡,净赚了三万三千一百六十八元五角六分钱。

赵继龙是七十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留在省城理工学院当一名助教。

一九七九年,朱子峰逃港,赵继龙下海。

一九八零年,发生了一些大事,中国经济开始成长,与香港一河之隔的南安县升格为市,成为了经济特区。

人们已经从过去的盲目狂热,开始了清醒冷静。穷则思变,摆脱贫困,刻不容缓。

大量的个体户开始出现。人们渴望富裕,过上美好生活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赵继龙更是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决定到南安市去参加建设,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赵继龙父亲是一位曾经征战疆场的南下干部。特区设立前,他是南安县的县委书记。他一生刚正不阿,一直到七九年正式离休,也是两袖清风。

这年春天,赵继龙踏上了这片热土。

他没有求助于父亲,独自来到了南安市的一个街道金属加工厂。工厂正与港商合作来料加工电子产品。

他学的专业正好与电子对上口。怀着满腔的热血,他打算在这作坊式的街道办的金属加工厂大显身手。

老板安排他做修机工。每天有上百件的坏收录机,由几名修机工修理。

谁都不知道他是前县委书记的儿子。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金属厂的易厂长。

这一天中午,工人们都下班了,赵继龙却趴在生产拉下面,捡拾着什么东西,他边寻边捡,一会儿就捡到了一小堆。

这是从生产拉掉下来的螺丝。

与金属厂合作来料加工的港商雷霆这天从香港过来,中午,他和易厂长来到车间巡察。

突然,见一个屁股在生产拉下面一拱一拱地移动。

雷霆好生奇怪,工人们都下班了,怎么有人钻到生产拉下面?难道……

“谁在下面,干什么?”易厂长小声喝道:“马上出来!”

赵继龙听到喝声,爬了出来。

他站起来,右手拿着一捧螺丝,左手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腼腆地说:“易厂长,螺丝,地上捡的螺丝。”

易厂长皱了皱眉:“螺丝?”

“是,螺丝,我看丢了怪可惜,把它捡起来。”赵继龙边说边把螺丝放回到生产拉上的胶盒里。

“哎,你不是书记仔吗?”易厂长这时才认真看清了对方,惊讶道。

“书记仔,什么书记仔?”雷霆在一旁问道。

“他爸爸是原来南安县的赵书记。他叫赵继龙,说是来生产第一线锻炼,年青人好样的!”听口气,易厂长为手下有这样一个打工仔而感到自豪。

雷霆面色骤然一紧。

他没说什么,只是伸过手去要与赵继龙握手。

赵继龙慌忙将有点油污的右手在衣服上抹了几下。

雷霆将赵继龙的手握得很紧。

接着,雷霆拉易厂长到一旁,耳语了一会。

易厂长转过头来说道:“继龙,等会到我办公室来。”

从易厂长的办公室里出来,天色已晚,一阵轻柔的夜风吹过,赵继龙抬头仰望天空,感觉还没盈满的月亮正傻傻地眨巴着眼,慢慢地穿越云雾,在风的吹拂中,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厂部根据他一年多的表现,决定从明天起提拨他为第二车间的主任。

从学校走出门的赵继龙对于如何管理好车间,心里没有谱。尽管在火热的生产第一线锻炼了一年多,见识了港人的现代化管理,毕竟自己一直都干修机工的行当,又没做过高层管理,个中奥妙还是看不透的。读大学时,到过工厂实习,那时,正是“工业学大庆”的年代。他学习过诸如大庆人“三老四严”,“四个一样”的管理知识,他还听说日本企业对大庆的管理经验很推崇,也借鉴了一些到企业去运用,很有成效。

街道这间与港方合作的来料加工厂,管理制度很先进,很科学,细致周密,就是缺一点人文关怀。

严格的管理,加上上班时间长,难免使得员工产生一些疲态和隋性。

赵继龙是由工人抽上去做高层管理的,对于这种情况他深有体会。

他跑到东门老街,找到一间图章作坊,做了一面小红旗,上面印上金黄色的“先进生产线”,拿着红旗回到了厂里。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易厂长:“为了调动工人的积极性,我准备了一个流动红旗,那条生产拉当月表现好就挂上小红旗,这条拉的员工就可以到南安市的景区去旅游。”

易厂长说:“你这是新瓶装旧酒,想法不错,可与港方的管理互补嘛。”

赵继龙继续说道:“这就需要厂方支持,拿出一些资金,租大巴车搭载工人去旅游。”

易厂长稍为停顿:“这件事是好事,一定支持,可厂里资金有限……”

赵继龙打断易厂长的话,说:“这点放心,租大巴钱不多,如果去那些收几十元门票的景点,那才是一大笔支出。我想大多数员工都没去过海边,我们带大家去看海,大浪沙,南水都是看海玩乐的好地方,又不用收门票多好?!”

听完赵继龙的话,易厂长心情轻松极了,他幽了一默:“你太有才了,我全力支持,继龙你尽管拿出你的十八般武艺放心去做!”

受到激励,车间工人的面貌焕然一新。

港方管理也在赵主任面前竖起了拇指:“赵生好样的,verygood,verygood!”

雷霆那天巡视车间,听到易厂长说赵继龙爸爸是原南安县委书记,心里震了一下。

七十年代中期,国门开了一点缝隙,他就率先来到南安县做过进出口棉纱贸易,接待他的正是赵继龙的父亲赵大芝书记,当年上来诸多不便,连坐车住宿都不成样,做成一单生意,盖公章都要盖十多个,一天到晚跑来跑去,成效不大。赵书记知道情况后,专门安排了一台车帮他跑,还叫他到县委招待所住宿,帮了他的大忙,他一直记着这事。

雷霆觉得现在有必要做一些事情了。

金属加工厂有四个车间。

第一车间主任张良。第二车间与雷霆合作加工收录机芯。第三车间加工拉链。第四车间加工手表链。

张良是南安县人,七十年代中期响应号召到广阔的天地,做大有作为修理地球的知青。八零年南安县成为经济特区后,他和一批知青被招入到轻工局属下的新华无线电厂。

他们在电子厂培训了半年,就走上了工作岗位。

那年,国门已对外打开,许多港商也潮水般地涌进南安市开设各种三来一补的加工厂。

有一天,金属厂来了一位港商周武先生,他要和易厂长合作加工收音机芯。

办来料加工厂,别以为是吃豆腐,谈何易?开放之初百废待兴,人才缺乏,第一车间,加工收音机芯,每天坏机竟然达到近千件!易厂长每天弄得焦头烂额,不得要领。周武先生天天蹲守在车间,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干焦急。

易厂长是本地人,他找到街坊张良,不断地劝他,易厂长告诉他:“来金属厂干,半年转为正式职工,任命他为第一车间主任。”

张良从小就和易厂长住在南安县的一条街上,从小就叫易厂长为易叔,现在易叔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张良带着几个技术工人,还有几个修机工来到了这间街道办的金属厂。

他们对着堆积如山的坏机芯进行了全面检查,发现这批坏机芯,全部出在其中两粒电容,电阻上!

很多电容,电阻都是夯货,属于坏料,不够容量,阻值欧姆数不达标。

换掉这两粒电容电阻,马上通过了仪器,经过一个月的返修,全部过关。

港商周武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嘿,这下可以饮得杯落了!”

雷霆来金属厂合作,已经有了一批技术队伍,因此相对顺利。

自从赵继龙担任车间主任后,生产数量质量更是快速提升。

他发现插机工两手插元件,如果按常规从左至右,从上至下,速度显然慢了许多,他只是改变了方向,就改进了插机工艺:收录机板的插机件,从右往左插,从下往上插,先插小元件,后插大元件。因为先插大元件会挡着小元件的位置,不好插,自然速度就慢半拍。

易厂长想,赵继龙这个“书记仔”,不像其他纨绔子弟,的的确确有能力,怎么着也是一个大学生,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加了工农兵三个字,与老牌大学生比不是很吃香,但假假的也算一个状元。加上他父亲以前是老书记,一定有一些关系,何不叫他也对外活动,拉一些外商来合作?

于是,易厂长又任命赵继龙为公关部经理兼第二车间主任。

其时,赵继龙心中有一个更大的抱负,他正日夜酝酿,寻找一个成熟的机会准备出击。

卖鱼佬冲完凉,没有了腥(声)气!易叔玩我?”张良常常想着自己转正的事。

当初易厂长劝张良来金属厂,说好了,他帮手理顺生产拉,每天消灭坏机,保证生产拉上没有坏机芯,半年将他转为正式职工。他做到了,易厂长却没兑现。

现在一年过去了,不见动静,倒是听说,易厂长将转正指标全给了他的亲戚。

他问过易厂长,易厂长总是敷衍:“放心,我易叔牙齿当金使,讲话算数,一有指标,马上帮你解决。”

张良苦恼的这段时间,赵继龙倒是常常过来和他说“给人打工,不如自己做。”

赵继龙经过一年来在生产第一线的摸爬滚打,心中的一个欲望像吹汽球一样,越来越大。

他想自己出来办厂。

他知道,办厂除了有投资商还要有一批管理技术人员。

他借着公关部经理的身份,一方面在外接触港商,了解行情,另一方面就是经常找张良密谋自己办厂的事情。

港商雷霆也请他喝过早茶。谈起了他父亲过去帮助他的事情,两人谈得很投机。

赵继龙也说了自己打算出来办厂的事,两人一拍即合。雷霆当即表示一定支持他,叫他做好前期准备工作。

张良听后也表示,生产方面,人员方面不用担心,除了金属厂有一些骨干,原来新华无线电厂,还有一帮兄弟姐妹,全听他的,一声招呼,肯定出来。他心想:我算是对得住你易叔,是你对不住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打个平手。

有了外商,有了队伍,赵继龙心中有底了。

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工厂一旦办起来,需要一个全面管理财政的专业人才。这方面的人才至今没有物色到。

张良说:“不用担心,我有一个远房亲戚,认识一位原在国营钢铁厂工作的会计师,名叫刘定坚,现在退休,正闲在家里,住在刘屋围,他肯出来帮手,一定如虎添翼。”

赵继龙一听,大喜过望,说找一个时间前去拜访,请刘定坚出山。

赵继龙想出外办厂的消息,传到了易厂长的耳朵。

“想溜,没那么容易,我易你不易,不然我就不姓易!”易厂长狠狠地想道。

易厂长在竹林宾馆摆了“鸿门宴”。

他请赵继龙吃饭,讲明利害关系。他采取了一个软硬兼施的策略。

易厂长夹了一块白切鸡的鸡臂给赵继龙,常言道:鸡臂打牙,牙软。

“继龙,一年来,易叔看着你成熟,心里高兴呀,你是帮得大忙的人,有知识,有能力,做下去大有前途!”

“多谢易厂长,给我机会,给我一个平台,在这里学了不少东西。”继龙边嚼着鸡臂边说道。

易厂长笑笑:“我是给你平台,关键你是有料之人,人家说,师傅带入门,修行靠自己嘛。”

易厂长试探道:“听说你想离开金属厂?”

赵继龙说:“车间现在走入正轨,副主任可以担大旗了,我想脱身出来学习”

易厂长单刀直入:“你想出去自己办厂?”

赵继龙点头道:“是有这种想法。”

“继龙,办厂,讲那么容易?你以为吃鸡臂呀,讲,可以天下无敌,做,真是有心无力。”

易厂长端起一杯满满的白酒:“来,饮胜!”

继龙一口干掉斟满一大杯的白酒:“我都知道,万事开头难,希望易厂长支持一下。”

“嘿嘿,大学生就是不同,会讲话,我倒是真想你支持我啊!”

“现在,南安市日日炮竹声声,港商上来办厂办得‘奋奋’声,我每天看着南安在变化,真是想有点作为。”赵继龙诚恳地说道。

易厂长挑了一只最大的白灼虾,剥去虾皮放到赵继龙碗里:“有作为?在金属厂就没作为?”

易厂长使出了第一招:“好了,我知了有作为,有抱负,从下星期一起,我正式任命你为金属加工厂副厂长。”

“哈哈,易厂长,真是多谢。”赴继龙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接着,赵继龙又斟满了二杯酒。

“讲实话,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出去办厂。”

话说到此,易厂长见赵继龙不动心,心中也有点恼火了,但他强忍着,尽可能挽留他。

“如果,副厂长职位都留不住你,你莫怪易叔不仁不义啦。”易厂长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继龙知道,易厂长几杯下肚就会发飙了:“我不知道,易厂长此话怎讲?”

“怎讲?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你这样对我?”易厂长又饮了一杯。

赵继龙使出了大道理:“现在这个年代,职工流动好正常,你不要太过于希望自己的员工和自己长相厮守,就算自己的子女,都不可能和自己一辈子在一起,有本事让他们出去闯荡创家立业是件好事情,帮助别人是美好的品德嘛!”

易厂长火了,见挽留不成,使出了第二招:“好!赵继龙,你既然那么有本事,作为厂对你的培养费,你赔给我厂一万元,我放你走!”

“啊!一万元!”赵继龙当场呆了。

短暂的冷场。

赵继龙说:“我们是站着屙尿的人,说话算数!”此时的赵继龙,将家底翻个底朝天,也没有一万元,他还是无奈的应承。

须知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万元户是上报纸头条大力宣扬的致富楷模!谁有一万元早就上报纸了。赵继龙不是万元户,充其量也只是个“万角户”。

赵继龙任公关部经理时,曾经拉过两个港商客户到金属厂谈投资合作,一位还在谈,另一位觉得条件不合,櫈没坐热就走了。

最成功的是通过跑关系,弄到了一些收录音机的内销指标。

按来料加工的协议,港商合作加工的电子产品百分之百销往境外。

有内销指标,意味着外销产品可以销往内地。这是一个庞大的市场,很多外商对这个内销市场流尽了口水。

易厂长当然要千方百计拉着赵继龙。

沉默!

易厂长沉默是因为觉得大势已去,无法挽留!

赵继龙沉默是思考如何才能筹得一万元!

停顿了一会,赵继龙说:“我可以交一万元给厂里,现在先写一个欠条,半年内还清。”

易厂长心想:既然他铁心要走,就算叫他马上交一万元立即放人,他也会办得到,留得一步给别人,日后路好走,常言道,山水有相逢嘛,何必弄得太僵,说不定将来还有求于他呢?

最后易厂长同意,先放人,钱,半年内一次交清。

赵继龙调侃地对易厂长说:“哈哈,这算是我俩的‘南安条约’了,尽管不平等,我也接受了。”

赵继龙在蔡屋围找到了一幢四层楼的厂房。

说是厂房,其实是城中村农民的旧仓库楼房,租金便宜,又有宽阔的操坪,可以用铁皮竹杆竹篾临时搭一些工人住宿、厨房。对于刚刚开始创业的人,简直是天赐的场地。

晚上,赵继龙和张良一起商量,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市长。内容的主题是想办一间私营工厂,希望市长支持。

思想和思维可以说是超前的,但要办私营工厂,岂不是开玩笑?信,当然是没有回复,也无法回复。

负责办营业执照的工商局的一位官员对赵继龙说,办私营小加工厂可以,但雇工不能超过七人,政策是上面订的,谁也无法改变!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想到了一个变通的办法。

赵继龙知道,金属加工厂的上头单位是民用工业公司,他在金属厂做公关部经理时就经常到公司去。

民用工业公司总经理林啸天是一位很开明的领导。

赵继龙决去找林啸天。

这一天,阳光灿烂,簕杜鹃花正在盛开,这是南国特有的花卉,颜色鲜艳,红红紫紫像一盘火,生命力很顽强,随便剪插一支就能蓬勃生长。南安市许多人家的阳台都种有这种花卉。

有了变通办法,赵继龙的心情此刻也像簕杜鹃花一样绚烂。

心情靓,人嘛心中四个叉:爽!

可是,林啸天总经理对他办厂的事情,也会那么爽吗?

林啸天靠在大班椅上,祥细听完了赵继龙想自已出来办厂的计划。

赵继龙最后说道:“我正式向林总提出退职自己办企业,不花国家一分钱,也不需公司投资,但办厂需要资金,我大概算了办厂的前期费用,我想以私人名义向公司借二万五千元,一年后归还。”

林啸天听完,摇了摇头:“赵继龙,你可以办厂,但无须退职,何况目前国家也没有政策允许私人办工厂,工厂办起来,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上千人,你也知道现在国家鼓励发展个体户,可是雇工人数不准超过七人。”

“这样吧,工厂你照办,我们可以投一些资金,但是行政隶属于我们……”

赵继龙斩钉切铁地打断林啸天说:“不行,这样做,我怕会犯莫须有的错误,前怕狼,后怕虎,将来企业难施展拳脚,一个闪失,工厂分分钟会夭折的。”

林啸天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办私营企业,行得通吗?”

赵继龙顿了顿:“既然国家政策暂时不允许,我想变通一下,待将来条件成熟再说。”

“怎么变通?”林啸天茫然地问道。

“我把工厂办起来,然后挂靠在民用工业公司名下,表面上归属你们,实则我们自己干,税照交,管理费我也正常交上来。”

“挂靠,新名词,新名词,这样行得通?”林啸天有了兴趣。

“当然行得通,听说我们广东中山,顺德一些来料加工厂有这种先例。”赵继龙觉得有点眉目了。

这时林啸天坐直了身子,喝了一口龙井茶:“如果有这种先例,我也是一个开明人,一样可以照碗画葫芦,支持!”

赵继龙简直就是心花怒放:“林总,我就是等你这句‘支持’啊!”

“不过,我要派人去打听打听,这样吧,你先回去打个报告来,引进外资没钱真是万万不能,两万五千元,我借给你,说好了一年归还啊。”

事情总算有了眉目,赵继龙吃了一个定心丸。

他向亲戚东借西凑筹到了七千元。

港商雷霆了解赵继龙资金有困难,也慷慨解囊支援他两万元港帀。

来料加工特准营业证办了下来,全称是:民用工业公司家用电器厂。然而性质是集体企业。

尽管是集体企业,但有林啸天的应承,赵继龙心里还是很踏实。

雷霆专门从香港请来工程队,负责装修生产流水线。

赵继龙要办工厂的消息,在街坊传开后。

很多没工作做的待业人员,也陆续找上门来。

这些人中,都有一技之长,有的懂电工,有的懂木工,有的会烹调。甚至搞土建工程的包公头也慕名而来。

像韩信点兵,赵继龙悉数招下。

他在跑劳动局时,官员也借公务之便,向他推荐了一些乡朋戚友。劳动局一位官员叫他安排自己亲戚,这人名叫欧华,是一个通天人物,能说会道,可以帮他办理海关报关,政府批文等业务。

这么一个大摊子,工厂需要一个财务大管家。

这天晚上,赵继龙和张良要亲自去刘家围,请刘定坚出山了!

他们来到了刘屋围刘定坚家里。

刘定坚是本地“土著”,在新疆一家国营钢铁厂任高级会计,去年退休回到南安市,正赋闲在家。

两个人在黑洞洞的堂屋前等了一会,一位又黑又瘦约莫六十岁的老者出来迎接了他们。

常说,又白又胖显得可爱,又黑又胖显得粗鲁,又白又瘦显得奸诈,又黑又瘦显得精干。

这位黑瘦的刘定坚一看上去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他们径直走入大厅,才发现有一点发黄的光亮。难怪站在门外,见整座堂屋黑乎乎的。

赵继龙抬头望去,发亮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电灯泡,他想:“这灯泡不知道有没有十五瓦?看来这个大管家是找对了,当家的才知道柴米油盐贵嘛。”

赵继龙说明了来意:诚邀他到家用电器厂出任财务部长。

刘定坚退休回家,一下离开工作岗位正闲得慌,现在晚年能发挥余热,心里也很高兴。

张良也感觉到了,心想:他的名字有意思,是流也还是坚也,还用问阿桂?他开着玩笑说:“是金子始终会发光,我们一起干,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

刘定坚更是开心:“呵呵,是不是金子不敢当,但是夜光棒一样也会发光。”

工厂正在装修。赵继龙把几个人集中起来,召开了一个会议。

会议决定:赵继龙任总经理负责全面工作,重点是引进外资。

张良任厂长,负责生产,技术,安全,后勤工作。

刘定坚任财务部长,负责财务工作。

欧华任任人事兼发展部长,负责招工,培训,宣传工作。负责海关报关,政府批文,办理营业执照以及基建部门的管理。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赵继龙将招来懂电工的曾师傅,木工、泥水工等几人组成了一个电工班。

电工班负责拉电线,装修整理厂房。用角铁焊接工人的铁架床等工作。

木工伊基制作办公桌,样板柜。

泥水工砌砖搭灶,把厨房装修起来。

章卫,大家叫他八字须,管理厨房。

章卫原来在金属厂附近开了一间无牌小食店。赵继龙在金属厂加班时,常跑到他的小店吃宵夜,一来二去,俩人混熟了,听说赵继龙要办工厂,他连小食店也不开了,一定要跟着他,说是工厂厨房工作包在他身上。

这时,张良向赵继龙禀报:他从新华无线电厂拉过来四十多位管理技术人员,加上金属厂十多位技术人员,共六十来人,包括车间主任,科文,拉长,仓管,PE,修机工,QA,QC,调试工,浸锡工。可以说加工电子产品从上到下人员齐备,但是他们有两个月工资没发,一旦过来,我们能不能补发他们的工资?

赵继龙爽朗地说:“这个问题像1+1=2那么简单,张厂长你说该不该补?”

“哈哈哈……”俩人会心地大笑着。

“好饭菜不怕晚。”虽然欧华部长不断安慰自己,但心里面还是焦急万分。

按预定计划,运送金威车间的电子原件,附料的香港货柜车,应该下午就能到达南安市沙湖岗海关。

欧华中午就带好《登记手册》等资料,在沙湖岗海关等待办理报关手续。

报关是一道重要的手续,一切货物、运输工具,原材料、零部件、元器件和设备进口,以及加工成品出口时,中外合作单位都要向海关申报。

家电厂全体管理,技术人员和新招来的工人,整个下午都坐在生产拉上。

夜幕降临,货车还没到,赵继龙也是心急如焚,他骑上摩托车来到了沙湖岗报关大楼。

报关大厅,人山人海。许多单位的报关人员和香港司机,手里拿着手册,报表,单据穿梭往来,行色匆匆。

赵继龙找到欧华时,雷霆的货车也刚好到了沙湖岗关口。

司机说:“上来的货车很多,像蚂蚁一样排长龙,下午开始塞车,塞到现在。”

“好事多磨。好现象,货车排长龙,证明上来投资办厂的人多啊!”赵继龙掩不住心中的喜悦。

报关手续,很快办好。货车朝着蔡屋围的家用电厂急驶而去。

欧华坐上赵继龙的摩托车一起往回赶。

突然,一辆急驶的运货车,掉下一捆东西,打了几个滚,停在路中央,赵继龙一个急刹,差点撞到这捆东西。

摩托车停下,他俩借着路灯一看:哈哈,一捆红布。

欧华说:“好意头,好意头,开工大吉,开工见红,赵总你肯定会大发!”

欧华七十年代在家乡县城曾走村串镇,手拿罗盘专门给人看风水,算卦。谁家喜庆婚丧,建屋,葬坟少不了找他。

他认为看风水,不是什么迷信,是一种易学,是给人修阴功积阳德。

一个人生老病死,旦夕祸福,贫富贵贱,都是一种命运,一种天机。

看风水可以预测,化解,补救。

两人将那捆红布抬起来,绑扎在后座上。

赵继龙说:“回去用来写标语,打横幅。”

准备工作,进展得井井有序,员工们经过一个星期的技术培训,已经熟练了插机工艺。

为了稳妥起见,雷霆和赵继龙商量,新开的工厂,先做半成品,大陆工厂负责插机做好线路板机芯,然后将半成品运回香港的工厂组装整机收录音机。

十二月二十日这天,正是黄道吉日。

红脸关公,早摆在了厂房内的正方位。红烧大猪摆上案头。红烛火焰摇曳,红香烟雾缭绕。

一条红布横幅高挂厂门口,上面写着金黄色的仿宋大字:热烈庆祝家用电器厂隆重开业!

两排百万头的大炮竹点燃,噼啦啪啦噼啦啪啦地此起彼伏,震响厂内外,炮竹纸屑散落满地红。

赵继龙和雷霆携众人点上香烛,向着红脸关公叩头鞠躬。期冀平安顺利,祈盼好运发财!

墙内开花墙外香。

有了优秀的技术队伍,家用电器厂的优质半成品每天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香港,装配成整机,部部合格。

收录机芯保质保量,很快在香港业界传开。加上雷霆吹风,说家用电器厂是私人办的,自己拍板算数。不像国营厂,手续繁琐,一件事一星期拍不了板。这一招很合外商口胃。

很快第二个港商凌佳辉也上来与家用电器厂合作成立了利佳电子厂。

凌老板是做钟控收音机的,他试探性地开了一条小生产线,加工收音机芯,员工人数四十多人。

收录机芯能做好,收音机芯更不在话下。

凌老板看着每天生产出的优质机芯笑得见牙不见眼。

看着充满活力的年青人,凌佳辉赞不绝口:“不简单,真是不简单,个个看来都是十多二十岁的后生仔,后生女!”

几番视察,凌老板决定将设在香港的工厂逐步搬上来。

凌老板在香港的电子厂,员工大多数都是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每人每月的工资起码也要四、五千港元。而在家用电器厂,工人年轻,手脚快,每人每月的费用,算起来才几百元港币。这个简单的数学题小学生也会算。

利佳车间,很快就扩张了四条生产线,员工人数从几十人,一下猛增到三百多人。

扩张快,家用电器厂面临了经济上的严重困难!

按惯例,港商订单生产要两个月才结账。

家用电器厂全体高层管理和员工足足三个月没有发工资。每个月仅预借一点饭菜票。

大管家刘定坚虽说精打细算,也捉襟见衬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厂务会议上,刘定坚大发脾气,拍着办公桌说道:“我这个财务部长,空有其名,原来的一点钱也花光了,见出不见入,再这样下去,大家喝西北风去。”

赵继龙深知,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挺过了就能见到阳光。他只能鼓励安慰大家。

刘定坚最后说道:“如果办不下去,就将工厂倒闭,没什么好说的!”

下雨天担棉花越担越重。一方面生产红红火火,另一方面内部缺乏资金困难重重。偏偏这时,金属厂易厂长又不断催赵继龙还一万元欠款。

赵继龙天天跑民用工业公司,总算将林啸天答应的两万五千元划到家用电器厂帐上。

赵继龙稍松了一口气心想:“唉,总算一天都光了!”

事情就是这样,好事就是逢双,港商的加工费也到帐了。

大家开厂至今,终于领到了第一份薪水。

原先应承的补发给新华过来的员工工资,后来也逐月补齐。

赵继龙还将一万元的冤枉债还给了金属厂易厂长。

第三个与家电厂合作的港商正是朱子峰。

朱子峰的峰辉电子厂,因为自身的原因,从投资到倒闭刚好半年时间。

赵继龙确实用人有道,自从聘请港商朱子峰做公关经理后,他在两个月内相继拉到了三个港商上来与家用电器厂合作来料加工电子产品。

这样一来,家用电器厂在蔡屋围的四层厂房远远不够。寻找新厂房,开设家用电器厂第二分厂,迫在眉睫,而且是必须的。

金威车间的港方管理温滔非,星期六回香港,星期日就赶回了南安市。

家用电器二厂在市向南村租了一幢六层楼的厂房。一、二、三楼是新开的三个车间。

金威车间也从蔡屋围搬到了向南村的四、五楼。

六楼是家用电器厂的总部办公室。

雷霆要了两层楼,将整机双卡座双喇叭的收录音机从香港搬上家电厂装配了。

温滔非也在向南村租了一套住房。

晚上,跛脚温和陈大英吃完饭,一起回到了住宿处。

“神经病,嘻嘻,我看你有点变态。”陈大英拿着跛脚温送给她的礼物边看边笑骂道。

他在香港买了二件礼物送给陈大英,一盒化装品,两条丁字内裤。

“嘿嘿,大英,你也应该赶赶时髦了。”跛脚温拿着丁字裤抖了抖:“你知不知道,人家对丁字裤怎么说的?”

“神经病,怎么说?”大英把头发往后拢了拢。

“人家说,嘿嘿,以前是翻开内裤看屁股,现在是翻开屁股找内裤,嘿嘿嘿。”

“变态,嘻嘻,你真是一个变态佬!”

“变态?人家讲裤头松一松好过你打一个月工。有了钱变晒就真,唔是变态哦,哈哈哈。”

自陈大英被提拨为插机拉拉长后,一直和跛脚温有亲密的来往。

陈大英在家乡的时候曾经和同乡的一个小伙子谈恋爱有半年多,正谈婚论嫁时,小伙子去了北方一间石油公司勘探队顶了姑丈的职务。

小伙子姑姑终生不孕,没有儿女,他爸爸和姑姑商量后,把他过继给姑姑做儿子。

小伙子转身上了北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没有了他的音迅,大英终日以泪洗面,想道:他对我有没有深爱过,这么绝情?

躺在温滔非温热的席梦思软垫床上,她想起了家乡的小伙子。

外面广告牌七彩的霓虹灯闪闪烁烁,从窗口射影进来,斑斑驳驳射在两人赤裸的身上。

她时不时骂温滔非变态,还因为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他硬是能玩出很多花样来,色魔。

陈大英想道: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不同,如果能嫁给他,这辈子也能享享清福。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妹妹陈小英。

她对温滔非说:“你买的东西不实用。”

温滔非醒目过头:“好好好,下次帮你买金介子。”

陈大英说:“你这个咸湿佬,小气鬼,舍得吗?天气冷,你帮我买一床被子就好啦。”

妹妹陈小英真的需要一床被子。

天气寒冷,陈小英盖的是薄薄的毛巾被,下面垫的是草席。

晚上,她冻醒了几次。实在没办法,就喝几口热水,但是热水只暖一会,随之更冷,一个晚上上厕所,起来好几趟,冻得全身发抖,睡不着,那种滋味很难受。

陈小英只好到宿舍外跑起步来,身体暖了一个时辰,很快又冷了起来。

她想起在学校读书时,洗冷水浴可以驱寒,便拎起水桶到冲凉房,洗起冷水澡。

这个方法还真灵,洗了冷水澡后,身体就开始发热了,折腾了大半夜,陈小英才迷迷糊糊睡去。

“洒洒水,湿湿碎,他们要查,尽管放马过来!”

刘定坚告诉赵继龙,一早接到上头民用工业公司打来的电话,有人说,家用电器厂给员工发港帀,是违法的,要派人下来调查,查出属实要严肃处理。

工厂发展迅速,车间管理技术队伍一时人才匮乏,向外难招人才。不但人才难招,而且还有管理辞工的问题。

三个车间又急着上马。

张厂长跳脚:“怎么办?”

欧华苦笑道:“凉拌。”

赵继龙早有想头,他和刘定坚俩人一合计,有了一个妙招。

于是先和利佳凌老板商量,车间主任,工程技术,拉长,由港商发港币工资。

凌老板非常同意由他们直接发港币工资给技术管理。因为车间主任的港币工资最高是一千元港币,下面的管理依次递减,最低领六百元,对于港商来说也是洒洒水,须知在香港工厂,普通员工也要领四、五千元。

这对于车间管理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国家外汇牌价不高,但是黑市上港帀兑换人民帀却是几倍于外汇牌价。

港商喜欢自己发工资给管理,却提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车间几位管理技术人员,工资我们发,但是相应的加工费我们要减除。

减除加工费?

刘定坚坚决反对,本来不多的加工费还要减少,岂不是滚水烫猪肠,两头缩?一方面你发工资给管理,管理上你占了主动权,另一方面还要减少加工费,绝对不行。

如何说服港商,刘定坚此时显出了其精明的心机。

他和港商算了一笔帐:如果管理技术人才频频辞职跳槽,技术队伍不稳定,势必造成生产线上大量坏机,坏机多,天天多加几小时的班,按每人一小时两元港帀计算,一天加班五小时,每人一天十元,一个月三百元,一百人就要三万元,二百,三百人加班呢?现在管理人员工资由你付,每月才一万元左右,利弊你可以权衡。

因为家用电器厂与港商早有协议,加班费由港商负责。

经大管家一算计,凌老板无话可说,同意这个方案。

此举大见成效,不但技术管理队伍稳定,没人提出辞职,一些国营电子厂的管理技术人才也纷纷跳槽来到了家电厂。

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所有合作港商都倒在了刘定坚金不换的英雄笔下。

修机工费明,一年以来,也连跳几级,先后升任PE,科文,一条生产拉,有三个拉长,分别是插机拉长,附料拉长,装配拉长,而负责全条生产线的就是科文。

好事逼人来,费明再次提拨到新开的成汇车间任车间主任。

一些老车间的人员也调配到了新车间。

陈小英被调配到了成汇车间,安排做了调试工。

这天,费明来到陈小英的岗位。

“腐乳妹,机会来了,厂部出了一个通知,要从车间挑选一名工人上办公室做打字员。”

“我又不会打字。”

“嗨,谁会?上去学。条件是有文化,字迹端正。车间里,你那手字是写得最漂亮的”

字无百日功。陈小英闲暇时就喜欢练字,在车间待工时,她也喜欢在纸皮上练字。

费明说帮她报名参加厂部的考试。他走开后,拉长过来对她说:“小英,你肯定能考上打字员,如果你考上去,我这支原子笔送给你。”

“真的?”陈小英望着拉长手里的原子笔说道。

那是一支很漂亮的原子笔,是港商从香港买来的,每位管理人手一支,原子笔外壳是用不锈钢制做的,笔芯质量好,写起字来很畅顺。

陈小英从未见过,一直很羡慕拉长手里的原子笔。

“你去考吧,我说话算数,保证给你。”拉长鼓励她。

事情说起来也凑巧。

前段时间,陈小英同住宿的林雅芳,在宿舍和一帮姐妹们聊天,说自己过二天要和开发部的技术员一起到省城出差。

林雅芳来家电厂前曾在省城参加过半年的电子培训班。

来到家电厂不久,就被抽调到开发部工作,开发部正研发示波器,这是生产电子产品必须用的仪器。因为外商上来办电子加工厂,需要很多生产仪器。赵继龙觉得研发生产一些简单的仪器有很大的市场,利润很可观,就专门成立了开发部,抽调了一些技术骨干研发示波器。

宿舍里的姐妹们,说林雅芳吹牛不上税,厂部怎么会派她去省城出差呢?

林雅芳有点委曲,她想起人事部欧部长给她开的证明,于是拿出来给大家看:“信不信,证明都开好了,我才不骗人哩。”

“哇,真是。”一张证明,羡煞了众人。

陈小英看着证明上写的字说:“好漂亮的字。”

她太喜欢那手字了,叫林雅芳给她抄写证明。

反正闲暇也没啥娱乐,陈小英就模仿那张证明,抄啊抄,抄写了好几天。连证明都背得滚瓜烂熟,字体也写得有几分相像。

这天,姐姐大英,拿着一床丝棉被来到宿舍。

“小英,你看姐姐给你买了啥?”

“啊,棉被。”陈小英兴奋极了,打开棉被,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去:“好柔软,好暖和啊!”

大英说“招娣大姐来信了,说家里开始分田到户了,我把一年存的钱都寄回家里了,他们要买化肥,买小鸡小鸭还要买一头小猪呢,还种了菜,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陈小英,拿过信读了又读,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姐,费明帮我报了名,星期天我要参加考试哩。”

“考吧,我过来就想叫你去考呢,在家里的时候,你的学习就很好,家里穷,不能供你读高中,小小年纪跟我出来打工,姐的心里也不安呢,睡个好觉,星期天考一个好成绩,争争气。”

厂里有四十多个工人,报名参加了考试。

题目不难,陈小英语文、数学、英语都考得很顺利。

语文的作文题也真巧:本厂职工出差联系业务,写一张证明。

看着这个作文题,小英心都要跳出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陈小英考试获得第一名。

第二名是利佳车间的浸锡工人李雄,字写得非常漂亮端正和她仅差一分。

厂部会录取谁呢,看着公榜,陈小英心里忐忑不安。

“两位都要!”部长欧华说:“李雄可以留在人事部工作。”

“从今天起,你们就脱离车间,在厂部上班了。”

欧部长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普通一句话,却经常萦绕在陈小英脑海中,一直磨不掉,挥不去。

陈小英学习打字机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打字机有个明显的缺点,只要字打在了蜡纸上,就不容易增减、修改了。

必须要死记烂背记住那些汉字的位置。

打字机上面安装了几千个活体铅字,字体全部是反刻,通过手柄前后左右的调动,将铅字打在蜡纸上。

厂部所有的文件,合同,资料,都靠这台打字机打印出来。

开始陈小英打字速度缓慢。张厂长是个急性子,常常骂她:“你这么蠢,回去种番薯啦!”

她只能回到宿舍偷偷地流眼泪。怎样才能加快打字速度?没有其它办法,只有日夜勤练。

夜晚下班,她对守门的王伯说:“王伯,迟半个小时关门,我请你喝汽水。”王伯是位通情达理的人,也没难为她。

慢慢地她就摸透了打字机的脾性,打字速度也越来越快,她把字盘里的铅字重新组合安排,把常用的词组排在一起,速度快了很多,一分钟可以打一百多个字。

这天下午快要下班了。欧华急匆匆走进办公室大声嚷道:“有没有搞错?金威车间的跛脚温上班时间,敢带女工回宿舍乱搞!”

陈小英正在打字,听到欧华的叫喊,心里“格登”了一下,手都软了:“难道姐姐她……”

原来,金威车间报关的进料合同《登记手册》需要到海关核销换新的,如果来不及换,会影响第二天的香港进料,出货。

下午一上班,欧华就去找温滔非和仓管。可是跑遍车间也不见俩的人影。

车间主任林海说,一上班就见温先生和仓管出去,说是有急事要办。

欧华等了很久也不见两人回来,在车间里急得团团转,实在不能再等了。

林海见他急成这样子,就提醒了一句:“要不,你到温先生宿舍去找一找。”

欧华跑到温滔非宿舍门口,大门紧闭,侧耳一听,里面有电视机传出的歌声,叫了几声温滔非,不见回应,一会连电视声也没了。

欧华一时火气冲上来,一脚踹开房门。

眼前一幕,欧华看呆了:温滔非和仓管熊萍正急忙提着裤衩……

欧华大叫一声:“有无搞错呀!”他退了出来,将门虚掩。

一会功夫,温滔非出来大声反问:“你有无搞错?”

欧华把事情一说,温滔非脸都白了,从宿舍拿了一条万宝路香烟塞给他,叫他不要张扬出去。

幸好,时间来得及。欧华在海关办完事情后,回到厂部,把这事向赵继龙汇报了。

这件事情提醒了赵继龙。

他了解到仓管熊萍也是温滔非提拨的。

“不行,提拨车间管理的人事权,一定要全部收回我方,否则,很容易出乱子。”

上头查家用电器厂员工领港帀薪水一事,雷声大,雨点少。

只是派了两位干部,水过鸭背一样,问了几位车间领港币的管理人员,回答是:我们是香港老板请的,当然老板发工资。

张厂长和刘定坚对着调查人员说:“港帀不是厂部发的,香港人请的管理,他们发港币工资与我们无关。”

两位干部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自己人好说话,无所谓,就怕事情被别人捅到政府有关部门,怪罪下来,我们也担待不起。”

刘定坚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些事情可大可小,现在你们查清楚了,也好有了交待。”

两位干部:“嘿嘿,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真的不是厂部发的港帀工资,我们会向领导解释清楚,你们也要好自为之啊。”

张厂长把两条早准备好的万宝路香烟用报纸分别包起,塞给了两位干部。

随着年底的来到,家用电器厂把借来的二万五千元还给了民用工业公司,还上交了一万五千元的利润,调查发港币一事就像蝉知掉下地,再也没了声响。

一年下来,创汇四十多万,除了该交的费用外,家用电子厂盈利七万五千元。

赵继龙叫朱子峰把香港的黄页电话薄带了上来。

电话簿厚的像砖头,里面有香港全部的工业制造厂的电话号码,地址。

陈小英把招商引资的信函打好后,照着黄页上的地址,发出了上千封信。

厂部各部门都充实了人马,经理,厂长,分厂长,各部门主要负责人都配备了对讲机。

对讲机是朱子峰从香港买上来的,有了它,大家相互联系就方便了很多。

这一天,南安市无线电管理委员会,打来电话,要调查家电厂私自开通对讲机的事情,通知他们派人到委员会办公室去一趟。

十一

欧华和朱子峰匆忙赶到了无线电管理委员会。

一进门就被一个自称是钟主任的训斥了一顿:“你们好大的胆子,没经我们批准敢私自开通对讲机?无线电频谱资源属国家所有。懂不懂?”

“我们不懂,真的不知道,我们是从香港买回来的,主要是用来联络方便。”两人唯唯喏喏。

“进口无线电发射设备以及使用辐射无线电波,都要先到我这里备案、审批。你们真是胆生毛了?”钟主任指着几台仪器继续说道:“看,这些都是监测器,你们使用的对讲机的电波,我们都能监测到。”

两人凑上去一看,只见一条条的电波一会像闪电一样,一会像心电图一样闪来闪去看不出所以然。

“如果,人人都像你们一样,这电波就像马路上的车没有交通规则,岂不是乱了套。”看见两人盯着仪器,很诚恳的样子,钟主任口气没那么硬了。

“本来要罚你们款的,这种事情是头一次遇到,你们也不懂,我提出警告就算了,你们写一个申请报告,我们审核后批准就行了。”

企业自己私开对讲机,正如钟主任所讲,他们也是头一次遇到,改革开放有许多新鲜事都是第一次,他们也要加强这方面的管理,将它规范起来。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走过去。

事情办好后,朱子峰心里也很高兴,见了港商朋友他就吹水:“你们看,我们有什么不能办的?连无委都搞掂。”

港商也不懂,听他一说,这事可能很大件事,家电厂真是有通天本领。毕竟港商一听说“委员会”三个字都是很怕的,以前文革时期什么委员会好像权力都很大!

这一年,邓公南巡,到珠江三角洲视察了一圈,肯定了建立经济特区的意义。国家又开放了一批沿海城市作为经济特区。

人们从过去的下乡热潮猛醒,再次形成了下海热浪。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许多人离开了国营企业,纷纷办起了各种公司。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成为时髦的口号。

企业迅猛发展,赵继龙激情澎湃,他认为家电厂靠来料加工厂,适应不了社会瞬息万变一日千里的发展速度。

他决定成立:英芝电器公司。

成立公司后,他思考了很多事情,如果自己在今后的日子,不慎犯错,就会影响家庭,影响自己的一生。

自从上头公司调查员工发港帀一事,他就感觉有点不妙,想起之前为金属加工厂跑内销指标,因外汇与人民帀差价,多出三百元人民帀,外商把三百元作为奖金奖励他,竟然有人向上举报说他投机倒把调查了一番,并勒令交给南安市纪检。一系列事件,他如坐针毡,觉得在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会有很多不完善的问题,自已一不小心,很容易犯错误。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经过思考,他作出了一个自己认为荒唐可笑的决定,真的荒唐可笑吗?然而往后的事实证明,此举并非荒唐可笑。

赵继龙决定将自己创业的企业进行承包。

他来到民用工业公司,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林啸天。

林啸天同意了。

一份《经济承包合同》正式摆在了林啸天的办公桌面。

合同的开头语写到:根据十二届二中全会公报,《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精神:要在自愿互利的基础上发展全民、集体、个体经济相互之间灵活多样的合作经营与经济联合,有些小型全民所有制企业还可以租给或包给集体或劳动者个人经营。

合同规定:每月向民用工业公司上交一万五千元,年包十八万元。一包两年共缴三十六万元。

保证本企业每年盈利十八万元,两年合计三十六万元,并分别当年转为固定资产及企业流动资金。

一切税项、管理费、厂房租、水、电个人承担。

公司给予企业产、供、销、人、财、物的自主权。

如无法完成所有承包指标,赵继龙愿意接受行政、经济上的任何处分,并以自己所有工龄、职务、承包期后的百分之六十工资抵押。

如经营好,圆满完成上述指标,超额部分利润为劳动所得,此利润再拿出百分之十上交民用工业公司。余下之残利百分之七十由承包者分配,百分之三十作为全厂分配。

合同还规定了干部、职工、临时工的工资保证以及相关事项的约束。

林啸天以民用工业公司代表,赵继龙以家用电子厂兼分支机构(英芝电器公司)代表分别在合同签字。

同时还有律师代表也作为见证人签字。

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一时成为民间的新谚语。

各地雄心勃勃的青年涌进了珠江三角洲这片热土。

家用电器厂也来了一批有志的年轻人。

英芝公司的营业执照办下来,和原来家用电器厂的特许营业证有很大的区别。

以前与外商合作的来料加工,只能成为家电厂的一个车间。

现在与英芝公司合作的来料加工厂,可以单独成立电子厂,独立核算,英芝公司能独立外引内联,有独立的进出口权。

本来按顺序是英芝公司为父,家电厂为子,现在本末倒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争论不清的问题在这里得到具体体现。

开改开放是前所未有的,许多问题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边做边改。两个牌子一套班子,工作照样正常开展。

赵继龙承包后,他和朱子峰密锣紧鼓在香港招商引资。发出的上千封招商函也有了回应。

有几个外商上来接触流露出强烈的合作愿望。

家用电器厂在向南村的六层厂房远远不够了。

厂务会议上,赵继龙作出决定,鼓励厂部有能力的人员出去办厂,厂部投资三万元作为开办费,新合作的来料加工厂,可以独立经营,自负盈亏,分散在南安市的各个地方。

张良厂长在岗厦村租了一幢厂房,成立了:英宝、英华、英丰电子厂。

车间主任费明表现突出也被委以重任,担任了英汇电子厂的厂长,工厂座落在笋岭村里。

新年刚过不久,英芝公司属下的电子厂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到处露出了头角。

其时,南安市原来的许多自然村,都大力兴建厂房出租,赚取租金。

南安市也建立了许多工业区,大量厂房等待出租。

英芝公司属下的工厂大多选择在自然村里,因为厂房租金相对较便宜。

企业迅速扩张,厂部招调了大量的社会精英。

原来赵子龙读大学时的老师也有三人从省城调进了英芝公司。

同班同学高放也找到了赵继龙,读大学时高放是班长。调来英芝公司后,赵继龙任命他为英芝公司的副总经理。

英芝公司不仅仅招引外商,同时也寻找机会进行内联。形成一个外引内联的格局,一举将公司做大做强。

欧华的发展部忙得不可开交,报关人员一下就新招了三位。

这时,一位在广东昌乐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年青人原平,也丢弃了铁饭碗投奔到了赵继龙的髦下。

原平被分配到了发展部。

原平是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后,七八年考上广东省机械学院的。

毕业后分配到了省农机二厂,后来调入到昌乐工商局。

改革开放后,为了适应市场经济,中央决定将原来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升为工商行政管理局。

在工商局里,原平的学历是最高的,当时正提倡干部知识化,年轻化,局里把他列为第二梯队,准备提拨。

在局里他妥善处理了几个案件,得到了局领导的高度赞扬。

其中有昌乐县山源公社汽车走私大案,他任专案组组长。案件问题解决迅速合理合法,山源公社书记也无话可说。

有一次,一单小案,下面工商所处理了一天,所长也弄得头大,无法解决,求助于原平,半小时内他就彻底解决了问题。

原来星期天,工商人员在街头带回来两个穿着军服在贩卖特效药丸的军人。他们自称是一八九三四一部队制药厂的。

经检查,有工商营业执照,所有证件合法。迅问了一天也没有结果。对方提供的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没有任何鉴定证明两位军人贩卖的是假药。

如果再查不出任何破绽,工商所将无条件放人,而且不能乱罚款。

到了下午,两位军人开始以守为攻,不但要求放人放物,还要公开在街头贴出告示,向他们道歉,赔偿经济损失!

本来,工商人员是想抓他们回来,罚款没收材物,警告不准再到街头贩卖特效药的,结果被倒打一耙。形势于己很不利。

原平来到工商所,看了讯问笔录后,仔细检查有关证件,他把一包包的特效药认真看了看后,心中有了底,他发现了其它问题。

他进了所长办公室嘀咕了几句,亲自对两人重新讯问。

原平严肃地说道:“特效药是真是假我估且不问,但你们自己看,你们制作特效药的商标?”

两人一惊:“商标怎么了?”

原平在查看他们的特效药时发现是用八一军旗作商标的。

原平严励地正色道:“你们违反了商标法,商标法第十条(第一款)里面规定军旗不能作为商标使用!”

两人一听,脸色变白,像隔夜油条软了下来。

最后老老实实交了罚款,耷拉着脑袋灰溜溜走出了工商所。

十二

欧华递上一大叠资料给原平:“你负责跑政府批文,办工商执照这条线吧。”

原平接过资料像接过重重的担子:“有任务吗?”

欧华似卸了担子般轻松:“有两间内地企业,一个是武汉天线厂,另一个是石家庄五金工具厂,要和我们合作。”

工商局过来的原平一听明白了一半:“打算与我方合作,成立内联企业?”

欧华眼晴夜晚的萤火虫一般亮了亮:“对,就是这个意思。其实两间公司人马都在深圳,一个在国商大厦租了办公室,另一个在我们六楼最后面的一间房里。”

原平清楚了大概:“内联企业需要到政府部门申报批文,有了批文才能办牌照。”

欧华的双眼这时月亮般圆了:“嗨,你还很内行呢,现在就是整理这两份资料,拿到工业委员会去报批。”

原平翻了翻凌乱的资料问道:“除了这些,送给工委报批的资料,应有一份标准的合同格式,将数据填上去,再写两份可行性报告,基本齐了。”

欧华笑着点头:“我说你很内行嘛,标准的合同格式在文员关小姐那里,你问她拿。”

文员关小姐是从车间选拨上来的,长得很漂亮文静。

人事部和发展部分开后,李雄升任为人事部部长。

选拔文员时,是另一位才女文娜考得第一名,关洋第二,但关洋长得比她靓,李雄做了手脚,结果文娜功亏一篑被刷了下去。嘿,做女人易,漂亮的女人更易,漂亮的女人能写一手漂亮的字易上加易。

李雄长得又白又瘦,符合显得奸诈的定律。他的目的昭然若揭,想在车间选妃呢,他要对她下手,下手太难听,他想追求她。

李雄深知追靓女四部曲:胆大、心细、脸皮厦,脚要勤。李雄隔三差我就跑到女宿舍,又是借书,又是约她出去看电影,关洋也看出了他的目的,故意放出话来:最理想的夫妇是北方的男子,南方的女子,北方的小伙子高大威猛,南方的姑娘温柔可爱。

嘿嘿,李雄这个潮洲人,国语都读不准,把投资读成偷猪,把赚钱读成撞墙。可想而知,追求关小姐,只能是望洋兴叹啦!

原平从关洋手中拿到了标准的合同格式。

两天后,欧华和他一起来到了工业发展委员会。

工委的办事员简单问了一些情况后,说要送给领导报批,不过审核这关要经过他,叫他俩回去等通知。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他俩躲在一个小卖部里避雨。

欧华心情很好,请原平吃了一个伍角钱的甜筒。

甜筒其实就是冰激凌,下面用脆皮包裹,有好几种味道,有香芋味,有草莓味,有菠萝味的。

原平第一次吃这东西。

欧华见原平三下五除二吃完,说道:“好吃吧?等批文下来,叫老总加工资,天天吃甜筒。”

说到加工资,原平心里一股胃酸和着菠萝味翻上了嗓子眼,他把醋意很浓的酸水呑回肚里,悻悻地想道:从县城工商局调来大城市英芝公司才每月领到二百元工资,原来在工商局工作除了工资,有月奖,季度奖,年终奖,一年下来能拿到五、六千元。嗐,两百元工资,就好比七十岁的老翁生了个儿子,何时才能长大?差距太大了。

唉!如今竟然落到吃一个甜筒也要别人请的地步。

雨过了,天晴了,他和欧华回到了公司。

等通知,倒不如直接说,等月亮从西边爬出来。

欧华和原平在公司左等三天,右等三天,左右再等三天,也不见动静。

俩人又跑到工委找那位办事员。一来二去就熟了,聊起话来就有长有短。

办事员问起了他们企业的情况,听说他们和外商合作生产的收录音机就有了兴趣。

他分别递给他们一张名片。

哦,名片上的名字是田跃进,职务是科长。有办公电话,住宅电话是临时用原子笔写上去的。

“田科长,我们送上来的资料有段时间了,什么时候能批呀?”欧华时不时将闲聊拉上正题。

“正在审批,你看这里厚厚的资料,都是等着审批的,有些不合格的还要枪毙哩,有些想蒙混过关,搞皮包公司的。给点耐心,呃,你们生产的收录机是几个喇叭的?”田跃进翻着桌面上的资料,漫不经心地说道。两眼偶尔用余光扫了扫俩人。

“四个喇叭,双卡座手提式的,有那么大。”原平两手掌伸开比划着,刚好竖在桌面的玻璃板上。

田科长两眼顺着他的两手往上移,眼光停在原平的笑脸上:“挺大的,外商蛮有实力嘛。”

原平压低声音问道:“田科长住在那里?”

田科长会意地扬了扬嘴角,话留在嘴边没有说出来,他拿过刚给原平的名片反转过来,用笔在背面写上了住址。

欧华还没反应过来,田跃进说有事要出去,批文的事叫他们耐心等通知。

回到公司,原平告诉欧华,田科长是想等他们送东西。

欧华摇摇头说:“切,要什么,直接开口不就得了,转弯抹角的,鬼知道他葫芦装什么药?”

“嗨,你以为你在乡下看风水呀,看一次多少钱?”原平一咕噜把一杯水喝了下去。

“看来叫你跑这条线,是叫对了,政府部门出来的人懂得这些猫腻,你认为送什么东西合适?”欧华询问道。

“咳,这还用问吗?我都不知你是不是扮猪吃老虎?”原平指着办公室里样板柜上的大收录机:“他要这种双卡座四喇叭的收录机。”

欧华说:“这好办呀,到金威车间拿一台不就得了。”

赵总听完欧华的汇报后,半信半疑地说道:“怎么现在办事还要送礼?”这话说得蛮大声,隔壁的原平听得一清二楚。原平心想,这是赵总有意说给大家听到的,尤其是特意让他听见。

欧华喜欢贪小便宜,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他办理报关报批手续,也很奇怪,有时办得快,有时办得慢,后来港商都心知肚明,每次过港都会带上两条免税万宝路香烟送给欧华,欧华烟瘾大,一天两包烟,所抽的烟都不用自己掏钱,抽的还是进口靓烟。

港商过关,上来就奔他的办公室,送烟也不避嫌,用胶袋装的两条烟,“叭”地一声扔在他桌面上,一声:“欧部长早晨!”笑着寒喧两句就下楼了。

晚上,欧华和原平提着收录机和一袋生果,敲开了田科长的家门。

田科长见是他们俩,热情客气地倒茶让座,一改办公上班时的正人君子形象,有说有笑:“好的,好的,这部机我试听试听,看看你们公司生产的收录机质量如何。”

嘿,事情办得真漂亮,不出两天,工委田科长来电话通知:“批文下来了,你们过来拿吧。”

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现在早餐省去,只食两餐无所谓,阿哥我顶得住。但是来公司上班二个月没有住宿,就是老虎也被玩死。原平心想,再催催人事部李部长,安排一个几尺的床位也行。

这两个月来,在南安边检站和老乡孖铺,两个牛高马大的小伙子挤一张单人床,实在无法睡。原平有时半夜醒来,还见他用耳塞插入电视看午夜场。

老乡在边检站办公室工作,部队的纪律铁打的硬,白天准时上班,晚上睡不好,弄得俩人整天无精打采。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原平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人掀开被子。

“你还在睡懒觉,做大爷啊,不想出操?”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厉声喝道。

原平睡眼惺松,抬头看看军官,又望望宿舍,知道老乡一早出操了,一定是站领导来查房了。他喃喃地说:“我是陈波老乡,昨晚聊得太晚,在这里睡着了。”

“什么,地方老百姓,跑到军营里睡?我看你老乡这次够戗。”军官说着话,蹬蹬蹬地出去了。

陈波回来后,脸色不太好,显然被领导批评了:“原平,先吃点早餐,我和你去找找你单位领导,想办法解决住宿问题。”

原平说:“我跟领导说去,你就不要去了,没理由诺大一间公司,连一个床位都没有!”

一上班,原平找到李雄把情况说了,李雄面露难色:“厂部搬到向南村,都没找到宿舍。”

“其他干部住哪?”

“有些干部是本地人,有一些是几个人合伙租农民的旧屋,自己解决住宿,没办法啦。”李雄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真是说得有声有色。原平说:“七楼天台边不是有三间小阁楼吗?”

在天台上有三间小阁楼,一间是一年前从湛江调来的苏老师一家三口住着。另外两间分别是公司男女干部的宿舍,但是宿舍已经爆满。

李雄见原平要求住宿非常坚决,只好说:“上去宿舍看看吧。”

宿舍里摆有七张床位,都是上下两层,其中一个床位是单层的。

李雄看了看:“这样吧,我叫电工班,拿几条角铁焊上去,加一层床位。”

原平如获至宝,情不自禁:“好,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我是学机械的,有焊机,钢锯我自己动手,谢谢李部长。”

李雄也回了一句:“谢什么,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嘛,不过床板要自己买。”

两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原平说干就干,到电工班借来工具,和木工一起七手八脚一会就把床架搭起来了。

原平舍不得花钱买床板,在车间拿来一些纸皮箱铺了上去。

原平两手用力压了压摊开的纸皮,觉得还算结实。“嗨,总算有一个窝了。”

十三

回到办公室,发展部基建组的焦中把原平叫到一旁:“哎,下午没事干,和我一起去一趟关外的水湾。”

“到水湾干什么?”

焦中神秘地小声道:“追钱。”

“追钱?你把我当黑社会的老大呀?”

“是这样的,我在水湾帮农民建了几幢住宅,建好半年了,尾数收不回,我看你有领导的模样,像一个大老板,你就假扮我的老板,说要催交欠款,追农民把尾数还清。”

“哎呀,焦中你还真能想呀,咳,我惨就惨在像大老板呀,嘿嘿嘿。”原平笑道。

“唉,一帮化骨龙,要吃要喝,好像刀仔锯大树一样,虽然一点点来,也顶不住,工资又不高,不挣点外块行吗?”坐在去水湾的中巴上,焦中对原平说。

“赚的外块贴补家用?”原平不加思索地问道,话音刚落,原平觉得只有傻瓜才这样问。

“你说呢?”

“嘿嘿。”原平挠了挠头。

焦中四十来岁,有三个儿女,老婆没事干,在家带孩子,一家五口人在向南村租了一间本地农民的旧房住。

英芝公司暂时还没有基建项目,他在发展部基建组工作较为清闲。没调来公司前,算是一个小包工头,一直在外搞土建工程,在水湾村,帮本地人建了好几幢住宅楼。

他俩走进村里,在一幢新建的四层楼停下。

焦中用客家话大声地叫着房东的名字。不一会,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趿着拖鞋出来了。

焦中用客家话叽叽咕咕地和房东说着什么,还指了指原平。

房东客气地用本地客家话叫道:“原书记,原书记。”

原平一下没反应过来,正抬头看新建的住宅。

焦中用粤语叫道:“原老板,房东叫你哩。”转头用客家话对房东说:“己(他)听唔懂客家话。”

原平立刻一本正经,走过去伸开右手与房东握手道:“你好,你好!公司要结账了,焦中说还有一些欠款没收?”

房东似乎一辈子没有与人握过手一般,抓着原平的右手,直往新楼里走。

他用左手指着墙壁和楼板,用半咸不淡的客家话说道:“原书记,你看介边墙爆裂,介个天板石灰一块块掉下来,还有……”

焦中跟在后面皱着眉头看来看去。

原平煞有介事地说:“唔,质量有点问题,要翻工。”

焦中听原平这样说,对他不停地眨眼。

原平装傻笑道:“焦中怎么啦,天花板的灰尘掉眼里了?”

房东似乎还没完,径直走到厨房:“还有介边漏水。”

焦中小声对原平说:“扯蛋,你不要乱来,翻什么工?一些小问题,他欠我五万元,减一万元收回点尾数拉倒。”

原平心领神会,走进厨房对房东说:“你和焦老板商量一下,看怎么解决,余款今天无论如何要结清。”

焦中和房东在院子里又是叽啦呱啦地一轮讨价还价,最后俩人上楼结清了帐。

原平和焦中最后离开了新宅,又去了村里两家新楼里去追钱。

成绩比焦中预计的还好,钱都被扣掉一些,全部收回。

“嘿嘿嘿,看不出你还真有模有样。”焦中收到钱,心情愉快地拍着原平的肩膀笑道:“晚上请你吃客家菜。”

在村口他们碰到了英汉电线公司的同事,他们正在把一些电线和天线架装上一辆租来的小货车上。

“原平你俩怎么到这里来?”同事黎振大声地跟他俩打招呼:“来,抽支烟。”

原平接过烟:“到朋友家走走。哇,生意好啊。”

“嗨,全靠你那么快拿下批文牌照,生意好做多了。”黎振用火机帮原平点着了烟。

英芝公司与武汉天线厂合作的内联企业自批文下来,办好了执照,业务很快就铺展开了,他们在关外接了不少安装电视天线的单子。

“装上天线,现在看香港电视清楚多了,嘿,订单做不过来呢。”黎振一付满脸春风的样子。

他俩挤上小货车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市内。

“屙屎碰巧撞到狗咬卵。我和未婚妻半年没在一起过,唉,想欢度快乐周末,就那么巧被保安抓去。”金威车间主任林海垂头丧气地对李雄说。

“林海,我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再怎么激动,也不能在厂房后面的草地上快乐呀。”李雄笑道。

林海哼了一声:“公司连一个夫妻住房都没有,叫我们上哪去?”

“刚巧,原平他们在会议室教大家跳舞,我正要进去,办公室电话响起来,我一听是派出所打来的,叫我们去领人。”

“打电话时,民警己经讯问完我们了,我说我俩是未婚夫妇,讯问时,都能说出对方的名字,年龄,地址,开始还以为我叫鸡呢,靠!”林海有点愤愤然。

“民警说,派出所和我们公司是友好单位,下次注意影响,这次就不用罚款了。”李雄说。

“切,夫妻俩有什么款好罚?我们又不是卖淫嫖娼。”林海余怒未消。

“算了,这事就此为止,回来就好了,我也不向领导汇报,这种事没必要张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星期六晚上,原平跟副经理高放说:“我看员工们业余生活很枯燥,把会议室桌椅腾空,办个舞会怎样?”

高放说:“好啊,这个建议不错嘛。”

“那,你把样板柜的收录机拿出来,我有舞曲录音带。”原平说。

“可以,公司支持,呃,员工们会跳舞吗?”

原平说:“我会,我可以教他们,咦,你这个大学生应该也会跳吧?”

“哈哈,我会一点,不过不很专业。”

“一起教吧,丰富一下业余生活。”

原平把费明,关洋,陈小英,陈大英,还有出纳章莉莉等人叫到会议室,一阵张罗,开始跳的跳学的学。

高放教关洋,原平教小英,大英吃过夜粥的也会跳,她牵着费明的手也边跳边教。

大家跳得兴高彩烈。

李雄在七楼宿舍,听见音乐声走了下来,正准备加入舞会,听到办公室电话响,就跑去接电话,一去不见回来,大家也没注意。

跳舞的时候,章莉莉告诉原平,说:“赵总这几天被人骗了三万块钱。”

“被谁骗了?”原平有点好奇。

“哎呀,是国内一个有名的舞蹈家,说是要和我们公司合作,办一个舞蹈培训班。拿了钱不见人影了。”章莉莉快言快嘴道。

“嗐,老板这个人,什么都想办,我知道,公司大了,很多人找上门,说要跟他合作这合作那的,有一个收购废品的说跟他合作,他也说可以考虑。”

“老板这个人,样子就像弥陀佛,如果挑演员演和尚方仗,他呀,不用化装。我想呀,他可以演唐僧。”

“别说他了,跳舞吧。”

快三的音乐响起,原平拉起陈小英又教起跳快三步。正教着,费明大声对原平说:“哎,你教人跳舞,脚不要插得太深了吧?”

“你懂不懂,跳快三,脚不插到对方两脚中间,转得起来吗?你真是小见多怪。”原平停下来对费明说道。

大家听见费明一喊,哄堂大笑。

费明调侃道:“我看他脚一抬一转的,很悬呀。”

章莉莉笑道:“费主任,不,费厂长我宿舍里别的没有,醋还有半瓶。要不?”

陈小英听费明一喊,脸红到脖子根,幸好灯光不亮,没人看见。

舞会结束,大家回宿舍去了。

陈大英一个人回到向南村租住的家里。家已经不像家了。自从大英堕了两次胎,温滔非对她就冷冰冰的,经常晚上不回来住,常常带车间的漂亮女工去舞厅疯,为此两人常常吵架。自从那次上班时间温滔非把仓管熊萍带到家里来鬼混,被欧华破门看见,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温滔非被老板炒了鱿鱼。陈大英已经一个多月找不到他了。房东也敲门催了几次,说房租拖欠了两个月,再不交租就赶她走。陈大英彻底失望了,她茶饭不思,身体越来越见消瘦,梦想破灭,她觉得无脸见人,心中一酸,泪又往下翻。大英哭了一晚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她到楼下小小卖部公用电话打温滔非的呼机,她不吃不喝就坐在小卖部等,等了一天半夜也不见他回机。陈大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住房。“我恨死你跛脚温!”陈大英自言自语无力地哭说道。越发哭得哀哀怨怨,悲悲凄凄。哭得心碎,哭得肝肠寸断。

星期天,老乡胡大姐找到陈小英,说好久不见她们两姐妹了,说来看她俩。陈小英想起有好几天不见姐姐了。她和胡大姐一起去陈大英的住房。敲了一会门,不见回音,陈小英想起有姐姐住房的钥匙,开门进去了。

两人一进门就惊呆了,陈大英瘦小的身体僵硬地横在床上,看上去死了有几天了,床头柜上有两个空药瓶子和一些散落的安眠药片。见状,陈小英扑上去就哭得死去活来:“姐,你受什么刺激了,姐呀……”

胡大姐慌了手脚,也跟着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她说报警去。这时,陈小英说先别报警,父亲出门交待过,有什么事都要先打电话回家再说。

胡大姐两脚发软慌忙走到楼下去打电话。

陈牛接到电话,足有半分钟没说话,最后嘣了一句话,你们不要声张,我坐长途汽车到南安市去。

胡大姐有点怕,叫来了丈夫守夜。陈小英知道半年多前姐姐就说失眠,没想到姐到诊所开来的安眠药,一点点攒下来,竟然一次吞了下去。难怪姐前几次总是突兀地对她说,姐如果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陈小英还叫姐姐别胡思乱想,是不是发神经病?姐姐还说寄了钱给家里,爸爸说准备用那些钱建一间砖瓦房的。一转眼,姐就真的走了。

两天后,陈牛来了。陈牛对她们说,大英自杀,谁也不要怪,她户口还在乡下,按家的规矩要把她埋到家乡去。如果报警,最后拉去火化更惨。

“陈伯你打算怎么办?”胡大姐惊恐地问道。

“我把陈大英背回去!”陈牛咬牙切齿地说。

陈牛对小英说:“你也送你姐回,姐妹一起来的,一起回去,你请半个月假,送姐姐上山后再回来上班吧。”

陈牛说,来的时候跟司机说了,他要带一个得了重感冒的神经病人回家,让病人服安眠药睡着上车,保证病人不会闹事。司机同意了,安排他们坐最后一排,交待他不用在汽车站上车,在北环路的路口等,那里是南安市到湖南祁县的必经之路。

胡大姐,简单地在陈大英脸上化了装,看上去像熟睡的样子。

陈牛用被单把陈大英的尸体捆得严严实实,背在背上,他把陈大英的尸体往肩上耸了一下,说了句:“大英,咋那么轻?”直到这时才见陈牛的眼泪流了下来。

翌日,胡大姐夫妇把陈牛他们三人送上了车。长途大巴一开走,胡大姐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十四

南安市特区工人报在头版发表了原平写的一篇文章《猛龙过江》。

这是原平来公司后通过耳濡目染,发觉赵继龙白手起家的事迹值得大书特书,通过几天的采访他写了一篇通讯投到了报社,没想到几天后文章发表了。

“阿赵,这篇文章好嘢,真是及时雨,好过卖广告。我现正在香港接触一些大客户,正好有用。”朱子峰爱不释手地翻阅着报纸。他转头问原平:“文章标题怎么叫《猛龙过江》呢?”

赵继龙吸着烟,在椅子上挪了挪有点发胖的身躯说:“中国有句俗话,不是猛龙不过江嘛。”

原平接口说:“赵总属龙,香港又称香江,我想了很久才用了这个标题,开始标题用不是猛龙不过江,文章发表时编辑改成了猛龙过江”

欧华在一旁说道:“原平讲得,干得,冲得,写得,年轻有为啊。”

“我还吃得,睡得,玩得呢。”原平看着自己发表的文章忍不住喜悦的心情打趣道。

赵继龙一边吸烟一边说:“我们公司有两支笔,一支是欧华,另一支就是原平了。”

之前,赵继龙曾向民用工业公司人事部请求调派一个会写文章的人来英芝公司,公司打算办一份内部刊物提升企业文化,丰富员工的精神生活。

总公司人事部长是昌乐县人,他联系到了原平,把他调进了英芝公司。

原平在昌乐县就已经加入了当地文联,他写了许多文章,写了大量的工商报道,在省报发表。他的短篇小说《路,就在脚上》曾经获得过地区征文一等奖。

来到南安市不久,他看到特区报有一个小小说征文,就寄了两篇小小说应征,其中一篇《票》获得了征文冠军奖,得到省作协陈主席的好评。

“原平,你暂时放一放发展部的工作,除了筹备《英芝通讯》的工作外,我准备一个大任务给你。呃,你会不会开摩托车?”赵继龙望着原平说道。

“摩托车,我不会开。”原平实话实说。

这时,来了几位客人,要约见赵总,欧华和原平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一出到走廊,欧华大骂原平:“你真是一个傻瓜,大傻瓜。”

“傻瓜?”原平不解地望着欧华。

欧华瞪大两只眼睛:“老总问你会不会开摩托车,你为什么说不会?!”

“我是不会。”

“哎呀,当初赵总也是这样问我,其实我不会开,我就说我会开,后来即刻配了一部日本原装进口本田摩托车给我。

“哦”。

“哦哦哦,哦个屁,泡汤了。”

“嘿嘿,以后有这种好事,我知道怎么说了。呃,赵总说有大任务给我,是什么任务呢?”

欧华说:“现在老总豪气冲天,什么都想做,我听说有一个演唱团要到南安市体育馆演出,市里没有一个单位敢承办,他打算接下来,嗨,这可是个亏本生意。”

“搞演唱会,我们企业也搞演唱会?”原平问。

“有什么奇怪,南安市体育馆就有企业办过演唱会,老总看你又是教跳舞又是写文章的,喜欢搞文艺,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策划组织,我看这次大任务非你莫属了。”

“实在不行,我建议你们推掉算了,民强集团承办的春之声演唱会,准备了四个月,最后都亏本,何况你们才有二十天的的准备时间,太急了!不过这次演唱团阵容倒是蛮强大。”南安市体育馆长有点担忧说道。

赵继龙一早和朱子峰,原平来到体育馆馆长办公室联系演唱会的事宜。

全国孔雀杯获奖歌手正在南下巡迴演出,获奖歌手全是当今国内顶尖的红歌星,他们计划在二十天内到达南安市演出。经纪人来南安市转了一星期,一直没找到承办单位,许多经营文化娱乐的单位都有意躲开,一来准备时间紧,二来大家不大看好这次演出。谁愿做明摆着的亏本生意?南安毗邻香港,家家户户每天打开电视都是看香港两家电视台的节目,人人都喜欢看香港歌星,徐小凤、谭咏麟、梅艳芳、张国荣、张学友,许冠杰等巨星的演唱。

经纪人也看出他们的担扰,说:“我们团全是国内一流歌唱家,不同于香港一些歌星以偶像突出,我们的歌手嗓音是公认的,大家听歌就是听嗓音,这次挟获奖之风一直南下演唱,场场爆满,大获好评。”

这个亏本生意有一个人愿意做,他就是赵继龙,赵总同意承办演唱会,初步商定演唱两场。他鼓励原平:“由你负责组织策划,公司全面动员,倾力搞好这次演出。”

原平也流露出了担扰的情绪。

“你放心,大胆去搞,我告诉你,演唱会能举办成功,你出去办一个来料加工厂不在话下,我准备亏十万,就当卖一次广告。”赵总拍着原平的肩膀说。

有了赵继龙这句话,原平信心十足。

公司成立了演唱筹备处由原平负责。团里分三大组:财务组,负责经济,售票。广告组,负责拉广告,宣传行动组,负责宣传联系业务。

朱子峰协助原平谈判联系业务。俩人找到南洋酒店,安排演唱团的吃、住、行。经过谈判,酒店同意住房,饮食减半,免费提供两台大巴接送演员,条件是在体育馆内挂两幅南洋酒店的广告。与演唱团的谈判也取得成果,鉴于时间紧迫适当降低演出费用。

最后来到体育馆。馆长口气强硬,交给他们的场地费一个崩也不能少。理由简单:体育馆新落成才一年时间,政府拨款不够用,至今还亏本,职工工资低,住的还是铁皮房,现在收的费用也不算高,我们就靠这点收入了,希望体谅。

谈了一个上午,好像卖琴人碰到卖布人拉拉扯扯没个完。

朱子峰心生一计:“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减费用,但希望你们帮我们销售一万张演唱票。”

体育馆长不知是计,不加思索答道:“这个可以,以前演出我们都帮卖票的,而且体育馆卖票比其它地方又多又快。”

协议终于签订,内容有一条是对方包售两场演出票各一万张。

朱子峰告诉原平,它的奥妙在于,最后结算场地费,不管他卖不卖得完票,我们要从票里扣除金额,票价分一、二、三、四等,我们多给些一、二等票他们。

过了十天,广告组告急,没有拉到一家单位卖广告。财务组告急,十天时间卖出的票不到十分之二。

形势非常严峻,还有八天就要演出了,这样下去何止亏十万?

闲日闹过墟,公司办公室除了个别人留守,全部放下手头工作,倾巢出动,有些人到各单位推销票,有些人直接上街售票。

新来的肄业大学生祁文,更是想出了一条怪招,他在南洋酒店拿来一张白床单,在中间剪一个洞,套在身上,前面写着两个大字:售票。

后背写上:周末请到体育馆去。手拿一叠票,在南安市繁华的东门路,南安路好几条马路高声叫喊卖票,每到一处,引得大群人围观,哈哈,远看以为阿拉伯人来南安,近看原来是个卖票郎。

时间一天天过,演唱票依然销不了多少。

赵继龙和欧华以前捡回的红布这次派上了用场。张良,李雄,陈小英,还有一位从车间抽上来的员工,把红布裁成了二十多节,除了用大毛笔写上几条广告,在一些高楼上悬挂下来。还写上了与英芝公司合作单位的名称,一条条挂在体育馆里。

这天,原平望着那十来个合作的港商的名称,突然有了灵感。

他把想法告诉了赵继龙。朱子峰认为这个办法可以行得通。

事不宜迟,赵继龙打通了港商雷霆的电话。

赵继龙说:“雷生,我们合作单位办了一个演唱会,可以借这次机会卖一下广告,希望得到支持。”

雷霆一听,表示一定支持,并赞助三万元。

有了好的开头,剩下的事情由朱子峰在香港联系。

三天后朱子峰打电话给赵继龙,与我方合作的港商,个个都支持,他们认为,这是自家办的好事,或多或少都出钱赞助。届时还要携同家人一起前往南安体育馆看演出。

赵继龙决定,卖不出的门票,全部送给车间,各分厂员工。

离演出还有最后一天,体育馆打来电话诉苦,这次包售的门票还有一千多张售不出去,剩下的门票全部送给了有关部门。

章莉莉拿着协议和体育馆结算场费,扣除包售的门票,英芝公司仅付一半的场费。

体育馆长大叫上当,他们说体育馆与经济结合才刚刚开始尝试,就中了一计,上了一堂生动的市场经济课,他们无奈的摇头笑道:真是无商不奸。今后得总结教训啊。

演出是成功的。虽然门票的销售不理想,没有赚到钱,也没有拉到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广告。但意想不到的是,英芝公司承办的这两场演唱会,不但没有亏本,结算下来还净赚了十二万多元。

奥秘就是靠十五家合作港方的你两万他三万的共同赞助。

体育馆长不知内情,他对朱子峰说:“你们厉害,不过光棍遇到冇皮柴,我们亏小小,你们这次应该亏大了,除了南洋酒店没见你们拉到一单广告。我听说有一小半的观众都是你们自己公司的呢。哈哈哈。”

朱子峰也哈哈笑道:“没所谓,做生意肯定有赚有亏,不可能单单都赚钱的嘛。”

“朱先生,在你身上,我倒是学到了一些经商之道。”馆长严肃地说道。

朱子峰摇摇头说:“过奖,讲句实话,体育馆除了办体育赛事之外,不能单靠政府来养,应该走向市场与经济效益挂钩,办演唱会或搞一些有经济利益的活动值得探究。”

十五

“不是死人报大数吧?”欧华自言自语,但是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这样下去,大有奔头啊。”

刘定坚交给赵继龙的财务报表表明,截止12月25日,除了该交的费用,第一年承包所得四百二十万八千六百二十五元七角三分。

还为国家赚取了一千八百多万的外汇。

创业两年,承包第一年,这张成绩单非常羡妒人,非常骄人,非常鼓舞人,非常令人想入非非,非常使人……

“哇,那么多钱,分一点回家过年就好啊。”费明听着一串串的数字,神采飞扬地想到。

在厂长,各分厂及车间管理的会议上,赵继龙号召大家,成绩面前不自满,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精神,把英芝公司做大做强。

会议决定把所得资金留在账上继续滚动,争取明年有一个更好的答卷。

赵继龙还向大家报告了一个好消息,日本有一家大型的电子企业,这是一家在日本上市的公司准备与我方合作,谈判有一段时间,现在初步有了共识,很快就会付诸行动。大家将会有更多的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干,大显身手的时代已经来临,大家做好准备大干一场,相信明天一定会更好。

张良情不自禁,用红漆在一楼大门里面的墙壁上,用宋体挥笔写下八个打字:居安思危,艰苦奋斗!

其时国内许多有志青年崇拜的偶像不再是领袖人物,而是企业家李嘉诚,松下幸之助,艾柯卡。

香港翡翠电视台采访了赵继龙,在星期六的黄金时间,新闻透视用半个小时介绍了赵继龙白手起家,下海创业的事迹。

英芝公司已经与香港二十二家企业进行了合作,生产的电子产品远销欧洲、美国。

他对记者说:“香港弹丸之地,能产生李嘉诚这样的企业家,内地有广阔的天地,一定会大有作为,一定会诞生更多更大的企业家!”

赵继龙豪情万丈之语溢于言表。

可是及至年底,他都没有一部自己的小汽车。他还是骑着一辆被人戏称为堂吉诃德的瘦马的旧摩托车。

朱子峰说:“阿赵,你应该鸟枪换大炮了,我在香港看中一款奔驰。”

赵继龙调侃道:“笨死,买台三菱就OK啦。”

“你真是孤寒财主,不过也好,赵总讲的要居安思危嘛。三菱,生灵,好意头啊!”

朱子峰讲彩头好,赵继龙说要埋头干,他不是一个喜欢显摆的人,加上财务大管家刘定坚手紧,也不主张他这样,大制作,大手笔办企业可以,大手大脚花钱可不行。

上次被一位舞蹈家骗取三万元,都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而且整整嘀咕了好几个月。

他叮嘱朱子峰:“在香港每天都要到这家日本企业驻香港的办事处,与办事处的盛先生保持接触,保持联系。这家日本企业一旦与我们公司正式合作,将是我们公司一个新的里程碑,公司以此为契机力争早日踏进跨国公司的行列。这是英芝一个新的起飞点,子峰啊,我们一点也不能松懈啊。你早点过港,盯紧一点,吃饭吃粥看你啦。”

朱子峰笑着对赵继龙说道:“嘿嘿,阿赵,吃饭吃粥看我,吃大餐还是靠你啊,你也要做好准备,听盛先生说日本企业高冠电子公司总裁吉村富郎下个星期要到香港考察一些做电子产品的配套企业,很可能会来南安市一趟。”

赵继龙说:“这件事盛先生已经告诉我了,我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你先做好你的工作吧,这边你放心。”

吉村富郎的助手松下库子,通过盛先生转告赵继龙,近期还没打算到南安市考察。

有一个人倒是急着要找赵继龙,他是香港人,名叫龚寒,专门上来从事收购废品的,本钱不多,但想与赵继龙合作的愿望很强烈。

已经多次找过赵总,他想包下英芝电器公司的所有锡脚锡针。电路板插完电子零件后要浸锡,浸完锡后都要剪掉锡脚,每天都有大量的锡脚针要当废品卖掉。英芝公司有好几个车间的锡针都已经卖给他了。

事情操作起来不容易,有些精打细算的港商都是自己处理废品。

这天中午,龚寒找到赵继龙,无论再忙也要给个面子,一起吃餐饭。

见他拳拳盛意,赵总把办公室几个人一起叫去。

龚寒点了很多菜,有海蟹,白灼虾,濑尿虾,石斑鱼,白切鸡,扣肉,红烧猪脚等一大桌。

龚寒的马仔,给大家倒上了啤酒。

大学生祁文说:“我不喝酒,你们喝吧,我喝这个大碗茶水。”话音没落,他端起摆在白灼虾旁用来洗手的茶水咕咕咕地大口喝了下去。大家看他喝下那碗茶水,眼晴都瞪大了,接着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连旁边的服务员也掩着嘴笑起来。

祁文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望望大家,又瞧瞧赵总。

赵总也笑了:“没什么好笑的,祁文,那是吃完虾用来洗手的,没洗手前是干净的。”

他转头向龚寒说:“大学生,刚从内地来,嘿嘿。”

大家饿虎擒羊般,纷纷先夹鸡,夹扣肉,红烧猪脚吃。海蟹,濑尿虾除了赵总,龚寒夹来吃,没人感兴趣。

“来,来,来吃吧,你们怎么不吃海鲜,不喜欢?”龚寒扫了大家几眼。

“不是不喜欢,鸡呀,扣肉,猪脚,只有过年才吃到。”李雄一边嚼着猪脚一边说到。

龚寒的马仔剥着一只虾说:“海鲜还贵呢。”

“那些玩意尽是壳壳,扣肉啖啖都是肉。”陈小英把一块扣肉夹到自己碗里。

龚寒咬着蟹脚说:“吃野吃味道,睇戏睇全套喔。”

“嘿嘿,我还没吃到这个境界。”祁文拿着一个鸡腿沾了沾味碟里的生抽。

“真是不好意思,菜吃完了还不晓得老板贵姓哩?”陈小英笑咪咪道。

“免贵姓龚,叫我老公就行了,哈哈哈。”龚寒放下筷子笑道,引得大家也哈哈大笑。

鸡,扣肉,猪脚一会就吃了底朝天,虾、蟹还有大半盘。

“小姐,再上两盘扣肉和猪脚来。”龚海大声招呼侍应。

大家满嘴油光,吃得很开心,龚海和赵总边吃边聊如何合作的事情。

赵总望着侍应陆续端上的菜说:“这段时间,我学开车,学员每天都轮流请师傅吃饭,也是一样,学员都喜欢吃家禽,海鲜都给师傅吃。”

原平说:“开放后,生活好多了,大家经常能吃到肉,以前都是凭票供应,每人一个月才配半斤猪肉。”

“赵总,你平常要多给这班兄弟加加菜啊。”龚寒笑道。

龚寒原来是想请赵总吃饭的,没想到他一下叫来那么多伙计,买单的时候,龚寒似乎不够钱,他叫马仔回宿舍拿钱过来。

大家吃过午饭,嘻嘻哈哈地回到公司。

十六

朱子峰旋风般回到南安市,他急匆匆找到赵继龙,告诉他,南安市鳄鱼口工业区星光电器公司正密切与日本高冠电器公司接触,吉村富郎总裁正在权衡与选择我们和星光这两家公司。

“盛先生说:总裁不喜欢与国营企业合作,我们稍具优势。”朱子峰说话急促,额头上冒出了点点细汗珠。

赵继龙深深地吐了一口烟说道:“其实我们不具有什么优势,星光电器公司属鳄鱼口工业区管理委员会管辖,工业区最高行政长官严金,是一位开明人士,作风大胆,勇于改革,事实上这个工业开发区,已经是国内率先实行社会改革的试验场,严金在干部体制,民主选举,舆论监督等方面的制度,早就实行了变革,废除了干部终身制,实行聘任制,国营企业里的痹病基本荡然无存。”

“日本企业来国内投资,搜集情报工作非常细致,他们绝不会贸贸然就上来投资,我们公司和你的个人资料他们就有厚厚的一本。国内,香港媒体对你的介绍报道他们早就搜集了,他们认为你是私营企业家,企业内的事能拍板算数,对你有很大期望。”朱子峰补充道:“据我所知,他们在香港考察的工作基本完成。马上就到南安市考察了。”

高冠电器公司全称:皇冠电器(日本)株式会社国际有限公司。

是世界最专业与深具规模的,集科研、生产和销售于一体化体系的国际大型综合科技企业,产品畅销欧美、东南亚、日本、韩国、非洲、中东等50多个国家和地区。是最早打算来中国投资的跨国公司之一,赵继龙深知与其合作的重要性。

很快,高冠电器公司的先遣人员和盛先生来到南安市考察。

赵继龙在东湖宾馆订好了住宿。东湖宾馆依山傍水,绿草茵茵,全是古代庭园式的平房建筑,先遣人员住下后非常满意,第一感觉已给对方一百分。

之前,赵继龙早把情况报告了市政府,主管工业的田副市长非常重视,他问赵继龙有什么困难没有?

赵继龙要求田副市长出具一张证明,希望自己陪日本人到各处考察时,不要遇到太多麻烦。

证明不可能写,最后田副市长写了一张纸条,希望有关部门,各工业区及有关企业在他们参观时给予一定的方便。

赵继龙开着自己新买回来三菱小汽车加上英芝公司的一辆面包车,载着高冠电器公司的先遣人员在南安市四处考察。

赵继龙白天陪客人考察,晚上回家记录当日情况,安排第二天的行程。直至忙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七点又提前赶到东湖宾馆大堂等候日本人。

半个月下来,他们先后考察了八卦岭工业区,上步工业区,沙头工业区,吉田工业区,鳄鱼口工业区,宝福工业区以及一些与加工电子产品的相关企业,如注塑厂,纸箱厂,纸板厂,印刷厂,电器厂。

正在考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鳄鱼口工业区的星光电器厂,发生了严重的火灾!

赵继龙愕然,日本人震惊。

消息迅速传到了皇冠电器公司高层。

第二天,日本方面传来消息,总裁吉村富郎三日内将来南安市与赵继龙会面。

赵继龙意识到:有戏了!

吉村富郎偕同助手松下库子及部下一干八人,出现在东湖宾馆时,赵继龙已经疲惫万分,半个多月陪日本人马不停蹄的参观考察,每天只休息几个小时,体重减轻了十几斤。

此刻,他正在大堂沙发上睡着了。

吉村富郎看着这个既是老总又是司机的中国企业家,竖起了大拇指。

盛先生告诉赵继龙,吉村富郎轻易不会对别人竖大拇指,你半个多月的精力没有白费,他们已经认为你是最可靠诚实的合作伙伴。

在东湖宾馆的会客厅以赵继龙为首的中方人员与吉村富郎为首的日方人员,进行实质性的协议谈判,松下库子和盛先生两人翻译。

他们初步确定将在八卦岭工业区设厂,定名为:英冠电子厂,先办来料加工厂,条件成熟升格为中日合作企业再命名为:高冠(中国)电器有限公司。

会议进行期间,赵继龙通过对讲机告诉副总经理高放,立即到八卦工业区签定厂房租赁合同。

厂房两幢共十二层。

此前,盛先生告知过赵继龙,参观工业区时,他们已经初步看好八卦岭工业区。

只是没有得到日方最后确定,赵继龙迟迟不敢下手,须知与工业区一旦签下合同,意味着要砸下四十多万元的资金,万一日本方NO一声,后果不堪设想,辛辛苦苦积累的血汗钱,一下回到创业前。

同时赵继龙又收到雷霆先生告知的坏消息,金威公司在海外的订单不足,生产将会压缩一半。

赵继龙也告诉雷霆,现正在与日本公司合作,希望雷霆再支持一下,将港方管理方邡调给我方。

管理人手的缺乏,一直困扰赵继龙。朱子峰建议他可以聘请港方有经验的高级管理人员,与英芝管理人员合作,毕竟这是一间大型的企业,他也早已和方邡交过底,方邡已经同意,随时等候。

赵继龙非常赞成朱子峰的建议,正好雷霆来电话,这件事情当即拍板。

赵继龙来到南安市工业发展委员会,向在场的正副主任作了汇报。

一位领导表态:“这么大的日本电器公司上来投资,英芝公司能吃得消吗?”

第二天上午,田副市长接见了吉村富郎和赵继龙。

下午赵继龙和吉村富郎一起再次来到工委。

工委一些领导还是表示担心,并表示在南安市找一家大型的国营电器公司与日方合作。

吉村富郎通过盛先生明确表示:不和国营企业合作。

吉村富郎拿出一大叠香港报纸,上面都有介绍赵继龙企业家的报道,他把报纸摆在桌面说:“我们希望与赵继龙合作!”

听到工委领导的表态,赵继龙生出一丝不安。

回到公司赵继龙找到欧华和原平叫他俩立即到《南安特区报》。

欧华和原平都认识《南安特区报》的陈总编辑,他们把日本高冠电器公司与英芝公司合作办厂的消息告知他并给他看了有关资料。

陈编辑表示连夜将这个新闻稿写好,第二天见报。

第二天,《南安特区报》报道了这个重要新闻。

十七

赵继龙用人之大胆,许多人都要写个服字。

下属分厂厂长,大多数都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

这次任命英冠电子厂厂长,他点将又是青年人。

车间主任林海出任厂长,见过大世面的朱子峰都咋舌,所以他才建议赵总,任命香港管理来抓生产技术,协助林海。

赵继龙有自己用人的眼光,林海所在金威车间能生产双卡座四喇叭收录音机,做日本人的小收录机应该是小儿科。

然而,赵继龙的这个决定差点夭折。

当林海他们出现在日本人面前时,经理日下部通过翻译了解俩人的情况后,对香港人没有异议,对林海是不屑一顾的。

中国人普遍认为“嘴巴没毛,办事不牢。”

日下部却说:“请林海把嘴唇上的胡须刮干净再来。”

翻译这句话还没译完,林海掉头就想走人!

赵继龙用力握了他的手,他才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日下部走后,赵继龙说:“你知不知道,在日本留胡须的是大哥,你把胡须刮掉,大的原则坚持,小节不要计较。”

林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入乡随俗,他们来到我们这里,就应该改变他们的看法。”

“想改变?除非豆豉发芽!”赵继龙在开导他的爱将。

“他叫日下部,我倒觉得搞笑!”林海说。

“所以,来之前我叫你多看一些介绍日本风俗习惯的书,你晚上回去好好补课。日本人的姓有一定含义,有的人住在山脚下,便以山下或山本为姓,有的人住在水田边,便称田边,渡口旁叫渡边。吉村、西村、冈村、木村就是地名。有些姓是表示大自然现象,社会生活思想意识的,反正上至日月星下至花鸟鱼,从职业住所到宗教信仰,几乎都可作姓。例如:高崎,是岛屿的突出部分,大庭,是宫殿前的广场,白鸟、小熊是动物,若松、高杉是植物,高桥、乌居表示建筑物,小野寺、西园寺表示宗教信仰。”赵继龙滔滔不绝一口气把自己了解的抖落了出来。

“哇,日本人的姓名无其不有,赵总真是百晓呀。不过说那么多你还没说到日下部是什么意思?”林海问道。

“日下部出生时,正是太阳下山。”赵继龙说。

“哦,我知道了,吉村富郎就是出生在村里一家富裕家庭的男孩了。”林海是一个一点就醒的聪明人。

“日本女人的名字,讲起来也是一匹布那么长,我给你的几本书你慢慢看吧,简单说现代女性后面的字都喜欢用子。像中野良子,松下库子,酒井法子。”

一番谈话,林海已经茅塞顿开,心情轻松多了,他表示,除非不干,要干就干得最好!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赵总笑哈哈地说道,他相信林海会干得漂亮。

还有几天英冠电子厂就要正式开业,赵继龙给将要出席剪彩仪式的公司干部,车间管理每人发了两百元买了一套西装。

剪彩仪式就在两幢厂房之间的空地上举行,地上铺上了红地毯,田副市长和工委的领导,吉村富郎,赵继龙亲自剪彩。

其时,南安市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炮竹,剪彩仪式简单隆重。

英冠电子厂送走了客人后,马上就投入了生产。

除了方邡和林海,英芝公司还从各车间抽调了一批技术骨干熟手工人,因此,英冠电子厂一开厂,几天内所有生产线出机都比较顺利,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日下部对林海的不信任也随之减少。他们要求林海尽快解决好工人的住宿问题。

生产顺利,日方加快了生产进程,准备扩招一千多工人,住宿显得很紧张,八卦岭工业区提供的工人住宿远远不够。

工人队伍迅速扩大,住宿问题迫在眉睫。

不用日本人提醒,林海早已未雨绸缪。

这天,林海来到与八卦岭工业区对面的自然村--坭岗村。

坭岗村座落于南安市北面的凤凰山下,是一个较穷的小村,村里有几十户人家,很多年青人早年都偷渡过了香港。

改革开放后,一些在港赚到钱的人先后回到村里,拆掉自己祖宗留下的旧屋,建起了一幢幢的新楼房,楼房建好后,自己住一层,其余六、七层都出租给那些来南安市打工的人或外来人员住宿。由于没有规划,楼与楼之间最窄的距离,不到一米,大家都称这些楼是握手楼。顾名思义就是两栋楼里的人在自己的屋子里从窗口或阳台上伸出手去,可以互相拉到对方的手,可以手握手。这可说是南安市城中村的一大特色。往好说是一大特色,往坏处说其实就是现代城市的毒瘤!

如果你没去过神州的名山,没见识过一线天是什么样子,你站在握手楼下,就完全可以体会到一线天的奇观。遇到台风光临,你仿佛还能听到虎啸的天籁之音呢!

坭岗村委的郑书记热情地接待了林海。

一下子有一千多人来村里安营扎寨,肯定会带来兴旺,郑书记此刻已是见牙不见眼:“林厂长,我们一定全力支持,私人建的楼房供不应求,我们村里划一块地皮给你们建铁皮房,除了住宿,还可以建饭堂,今后你们的工人也不用在八卦岭工业区,蹲在路旁吃饭了。”

建筑队很快就搭好了铁皮房,饭堂。林海还别出生栽地建起了十几间“夫妻房”。上次周末夫妻草地快乐,被保安抓获,差点被当作**卖*处理之事,他记忆忧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嘛。

日本人在南安市的友谊大厦,租下了十五套住房。

电工班的尹基找到日下部,要求装修他们居住的房间,日下部二话没说,把所有房间的锁匙都交给了他。

英冠电子厂的生产线全是电工班按图制造好的,质量可靠。日本人对技能工人还是比较尊重的,认为中国工人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白天完不成的工作,晚上加班至深夜也想方设法去完成,没有二话,他们很欣佩。日本人有句谚语,老年人怀疑许多真的东西,青年人相信许多假的东西。日下部却说:我相信自己的眼晴。所以装修房间,他们交给自己信得过的人。尹基说:“日本人的钱好赚!日下部很爽快,比起国内一些孤寒老板好得多多声,不会左计右较。”

因为原来装修翻新房间,每间定下六千元,木工尹基说,六千元做不下,要加到八千元,日下部开始不同意,尹基拿出一张材料单,东说一下,西讲一下。日下部听得一头雾水,他用生硬的普通话开玩笑地说:“你的良心大大地坏。”尹基听翻译说是开玩笑,就更加坚持了。日下部也是很有趣的人,对自己不熟的业务,可以说是屎头硬,屎尾软。也许这些装修价钱和日本比起来很低廉,最后他当即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事后尹基说,其实六千元翻新房间已经绰绰有余了。

英冠电子厂工人的这股人流,每天上下班也非常壮观,他们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像一片蓝色的海洋,潮水般地在坭岗和八卦岭工业区之间涌进涌出。

郑书记深知英冠电子厂是一个大客,他和林海商量,坭岗村还有一些边坡地,推平后可以建一些永久居住楼房,由他们出地,英芝公司出资金,建十栋大型楼房,建成后双方各拥五栋。

林海及时向赵子龙汇报了这一重要信息。

赵继龙认为企业发展到这个阶段,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其实英芝公司正式工加临时工有近万人,每年的住房租金都是一个不少的数字。如果能拥有自己的物业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赵子龙亲自到坭岗村委和郑书记签下了协议。

十八

国内出现了首位公开的百万富豪。

平地一声炸雷!

国内一份官方大报的记者以机密文件《情况汇编》登载向上级领导反映。

两年承包期满,赵继龙为国家创汇二千多万元。除了上交的管理费,利润,企业留成,赵继龙所得七百二十万六千三百八十元。

《情况汇编》下传到了南安市市长万浩手里,他当即批示田副市长调查:是否有此情况。

田副市长见文后又立即批示市体改办调查后,写一份简报送到市政府。

体改办经过深入调研,将赵继龙从创业到承包的情况说明祥细写了一份报告,送上了市政府。

政府领导及税务局等政府有关部门围绕这份报告,出现了两种观点。一种认为:赵继龙的承包合同经过民用工业公司领导召开各企业领导的会议研究后公开签字,并经市对外经济律师事务所秦宗律师公证,因此合同有效,应按规定兑现。

另一种观点认为:赵继龙不应该领取这一笔个人所得,理由很简单,赵继龙雇用了大批临时工,他所创造的利润应为这些临时工的剩余价值!

南安市税务局,向总局汇报了这一情况。批复下来,赵继龙要领取这笔资金,按国家税务总局的纳税标准,必须交五百多万的个人所得税。

此时,各地媒体正红红火火地宣传万元户,各级政府还在大张旗鼓地表彰万元户,突然冒出一个近千万的百万富豪,市领导感到犯难,谁也不敢拍板。

赵继龙向记者表白:我确实不敢要这笔钱。我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百万富豪。

企业正一日千里向前发展,赵继龙一心想要创办一个私营企业。

赵继龙给市长和体改办写了一封信,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将他承包后以个人所得用来收购他一手创办的企业作为私人企业,并以这些企业为基础,解决二千名复员工程兵的就业问题。二是放弃他承包后的全部个人所得,换取一个私人公司的营业执照,并愿负担八百至一千名复员工程兵的就业问题。

两个要求,一个目的:就是要办一个合理合法的私人企业。

尽管改革开放几年了,一九八六年,国家不允许有正式牌照的私人企业。既然他不敢拿这笔钱,资金只能留在企业的帐内,让它继续滚动增值。

《南安特区报》头版头条发表了:“百万元该不该拿”的报道。一时间引起了广泛的争论。

争论在不断地继续,然而在大家争论的期间,英芝公司却像一架巨型的飞机冲破云雾,向着前方高速飞翔!英芝公司的资产像滚雪球般不断增大。

日本高冠电器公司与英芝公司合作尝到甜头,又带来了几家日本配套公司上来与英芝企业合作,先后成立了:英吉磁头公司,英丸接插件公司,英渡机械成型公司。

一方面英芝公司不断成立合作企业,另一方面与英芝合办的港资来料加工的小型车间,有些合同期满,有些自然倒闭。各个车间的管理,技术人员,工人相继充实到了日资企业。

倒闭的只是一些创业初期上来合作的小港商。

大港商却不断地叩响英芝公司的大门。

英芝公司始终抓住制造业,抓住引进外商这条主线。

香港巨华电视制造有限公司,香港大燕电子公司来到英芝公司洽谈合作办厂。

英芝公司一跃成为南安市十大企业之一,创汇排名南安市第一,广东第二,进入全国出口创汇150强企业的行列,英芝公司一度成为国内电子行业的领军企业。

英芝公司旗下的合作企业,合资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四处萌芽。

十九

民用工业公司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动。

总经理林啸天在换届选举中以五票之差败在了书记蔡民手下。

这是林啸天始料未及的。他在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心腹死党,按照事前反馈的信息,他的票源数足以压到对方。下属企业的头儿都表示投他一票,因此连任总经理是稳操胜券。没想到竟会以五票之差惜败。林啸天把各部门的负责人他认为是自已的死党,叫到办公室,以狗血淋头的方式臭骂了一顿。

上级部门决定调他到其它单位去,林啸天当即表示不去。他打算到正在风生水起的下属企业英芝电器公司去工作。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英芝电器公司总经理赵继龙接受了林啸天,安排他到与日本合作的英渡机械成型公司任副经理。

林啸天在那里只是挂名,领一份工资,他心不在那里,他一心想借助英芝公司这个平台引进外商自已从头再来。

他大部份时间都在英芝公司,天天打电话联系外商。

他与赵继龙商量,想方设法把英芝电器公司从民用工业公司分割独立出来直接归南安市经发局管。

他对赵继龙说:“我现在是虎落平原,不过你相信我,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凭我过去与政府部门的关系,英芝公司现在强大的规模完全可以从民用工业公司独立出来。”

赵继龙表示,这件大事具体由他去操作。

虽然英冠电子厂的电子产品在南安市组装,但是产品的机壳喷涂丝印还是在香港加工。

机壳在香港加工好后通过货柜车运上来,路途的颠簸难免会出现碰损刮花。

赵继龙看到了生机。他对朱子峰说:“在香港找一个懂得喷涂丝印的师傅,我们成立一间丝印喷涂厂,把机壳的加工接过来做。

很快,朱子峰找来了一个小老板,老板姓梁,在香港开了一间小丝印厂,专门对外加工丝印产品。

梁老板听说接日本人的订单做,同意与英芝合作成立一间丝印喷漆厂。

双方谈好,技术港方负责,其它投资订单由英芝公司提供。

这天,赵继龙带着梁老板和原平到英冠电子厂参加例行的工作会议。

赵继龙提出日方在香港加工的机壳丝印喷涂我们自己的工厂也可以做。

日方听了很感兴趣,他们一直苦于在港加工的机壳由于路途运输的碰撞造成一些次品而烦恼。如今注塑成型的机壳能在南安喷涂丝印最好不过了。日方表示可以将厂设在英冠电子厂的六楼,驻厂加工,减少次品。机壳产品数量逐步从香港减少,最后全部交由丝印厂加工。

丝印厂成立后,原平作为中方厂长参与管理。

半年后,日本人发现,英芝公司是请香港人为他打工的。思来想去,这笔加工费与其让英芝公司赚,倒不如自已赚。

日本人认为,你可以请香港人为你做事,我们也可以请香港人为自己做事,机壳的喷涂丝印技术不是很复杂,不像标尺的丝印技术工艺较高,而且投资不大,于是日本人在香港招聘了丝印喷涂师傅,在英冠电子厂开了一间丝印喷涂车间,自行加工机壳。

不久,日方通知丝印厂,在其加工的产品将会逐月减少,他们自行加工。

林啸天一方面跑上头关系,策划英芝公司独立,一方面联系外商,招商引资。他联系到一家做丝印标尺加工的港商文先生,文先生有点三心二意,既想到大陆投资合作,又不舍得丢下在香港的工厂生意,有点徘徊。

林啸天打算到香港说服文先生上来投资,他把这事告诉了赵继龙,希望一起过去看看。

赵继龙也认为有必要过港考察一下,带上英芝公司副总高放,英冠电子厂的林海,丝印厂的原平一起去。

他们一行五人手持《往来港澳通行证》,排队验证顺利通过了年检大楼。

过了罗湖桥,踏入香港地在入境处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

赵继龙和林啸天因为以前多次往返过香港,很快就验证通过。其余三人是第一次过港,那时审查比较严,等待的时间较长,他们的资料港方须要审核备案,还要到询问处排队等候登记。

八十年代初,由于经济高速发展,香港已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

“还说是四小龙,办事效率太慢了吧?香港警察拿我们三个人的证件去登记,也有两个小时了。”高放说。

“都过了中午了,坐在这里没东西卖,又没东西吃,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还不可以走出去,真烦,看来所谓自由社会也不是绝对自由,哈哈。”林海说。

赵继龙说:“我们以前第一次过港,只等了半小时就通过了,可能现在过境的人多,警察人手不够。”

林啸天说:“虽然说现在和平时代,港英当局对看不见的战线还是高度紧张的。”

原平说:“难道怀疑我们什么?”

赵继龙说:“呵呵,我想这也是例行公事。都两个小时了,应该很快了,一过去就开饭了,凌老板他们在香港旺角酒店等我们,说要为大家洗尘哩。”

说话间,警察陆续叫了最后三个人的名字。

大家终于拿回了证件,出关后买了车票坐上火车,三十分钟就到了旺角车站。

“咳……”高放一下火车,就想随口吐痰,赵继龙忙对他摆手,示意他不要随地吐痰,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了高放:“随地吐痰罚款很重,要注意。”

高放把口痰吐在纸巾上包起来,扔到了垃圾箱里。

车站出口处,朱子峰,港商凌老板,文老板还有几位与英芝公司合作的香港老板见了他们都急着拉去吃饭。

客客气气之间,大家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凌老板的饭局,因为他事先已经在旺角酒店订好了酒席。

吃完饭后,文老板带大家到酒店住宿。赵继龙表示只安排他们四人就行了,他,朱子峰另有安排了。

这次过港考察按规定一共有七天。主要是受文老板邀请,住宿他负责,但他也只是负责三天的住宿,其余他们自行安排。

高放小声地原平说:“香港人很实际呀。”

“那当然,路归路,数归数,尽到人事点到为止嘛。”原平答道。

文老板对林啸天说:“今天先安顿好,明天到我厂里去。”

住进酒店后,他们下午就去了凌老板的公司去参观了。

说是去参观,凌老板的公司没什么可参观的。工厂都设在南安市,公司只有设计部,市场部,采购部等几个部门。

林海说:“看来他们也是前店后厂,主战场都在大陆呀!”

走马观花般看完凌老板的公司,他们还参观了与英芝公司合作的几个小老板的公司,情况大同小异。

“都是这种情况吗?”原平问赵继龙。

“那,倒不是,有些大老板在香港还是有工厂的,比如雷霆老板,还有巨华电视厂的黄老板,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工厂会陆续搬上大陆的。”赵继龙说:“雷老板去了欧州,我们这次不去他厂了,你们做好准备,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林啸天带你们去文老板工厂参观谈判,我有其他任务,不同你们一道去了。”

二十

第二天早上九点,文老板派助手陈生到酒店去接他们四人,结果扑了空,最后在酒店的茶楼找到了他们。

原来一大早,专门从事收购废品的港商龚寒捷足先登,请他们到餐厅饮早茶去了。

饮早茶也是港人一种通常的社交方式。饮早茶时可以倾谈生意,交换信息,也可以会朋聚友、谈天说地。

生意人把茶楼当作商谈重地,普通人则在此抒解压力,换得浮生半日闲。

茶楼不仅是美食的天堂,也是人情交往的“大观园”,所以饮早茶也叫叹早茶,叹,也就是享受的意思。

喝早茶在港人的心目中是一种愉快的消遣,在这个层面上来说与其他娱乐活动并无二致。

说起饮早茶的来源,要追溯到咸丰同治年间。最早是在广东广州出现,当时广州有一种名为“一厘馆”的馆子,门口挂着写有“茶话”二字的木牌,供应茶水糕点,设施简陋,仅以几把木桌木凳迎客,聊供路人歇脚谈话。后来出现了茶居,规模渐大,变成茶楼,此后广东人上茶楼喝早茶蔚然成风。

香港紧挨广东,大多是广东人,广东人饮食中喜欢清淡,上茶楼喝早茶蔚然成风那就成了必然。

茶点分为干湿两种,干点有饺子、粉果、包子、酥点等,湿点则有粥类、肉类、龟苓膏、豆腐花等。其中又以干点做得最为精致,卖相甚佳。

说来每家茶楼都有默契,必制的招牌虾饺,以半透明的水晶饺皮包裹两三只鲜嫩虾仁,举箸之前已可略略窥见晶莹中透出一点微红,待入口以后轻轻一咬,水晶饺皮特有的柔韧与虾仁天然的甜脆糅合出鲜美的口感,吃后教人回味无穷。

茶楼还有各色粥点,如及第粥、皮蛋瘦肉粥、生滚鱼片粥等,皆以绵软顺滑的粥底,配上不同肉鱼蛋类,再以香脆虾片、青嫩葱花佐之,撒上一小勺胡椒粉,喝来绵糯爽甜,鲜味浓郁。

龚寒听说英芝公司的赵继龙他们来香港参观考察,招商引资。所以一大早来请他们,尽一下地主之谊,尽快谈成与英芝公司的合作,就算不能合作办公司,把英芝公司属下企业的电子零件废锡针多收购一些也是很可观的收入。

“赵总不是和你们住在一起?”在茶楼的包厢落座后,龚寒问道。

“赵经理很忙,他和朱子峰一起和一些大客户洽谈生意……”高放说道。

龚寒打断道:“嘿嘿,我们这些小本生意,赵总就顾不了了?”

“不是,我们谁都欢迎,实在忙不过来,兵分两路,龚老板我们现在也是代表公司和你谈哟。而且谈得更直接,林海在英冠电子厂负责,这是大厂,每天产生的废锡脚已经包给你了。”林啸天说道。

“这是,这是,多谢赵总,林厂长,多谢你们。”龚寒点头道。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香港巨华电视机厂已经和我们签了合同,整个厂就要搬上去了,何愁没有废锡脚?”林啸天用头往高放努了努:“高经理马上就要到英华电视机厂任经理了,哈,他们可是大户。”

“哈哈哈,我来得正是时候哇。高经理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哟。”龚寒边说着,边给四人斟茶。

龚寒给他们斟茶时,大家不约而同地以食指与中指微屈,在自己的茶杯前叩击桌面以表谢意。

“哈哈,不用客气,大家都是老广东啊。”龚寒说话间,大家点的皮蛋瘦肉粥,蒸饺,蒸排骨,凤爪,叉烧包等一干粥品点心,侍应全端了上了。

龚寒说的不用客气指的是,刚才给大家斟茶时他们用手指叩击桌面的动作。

这个简单的动作,原来源于一个饶有趣味的传说。传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有一次扮作仆人,给扮作主子的随从倒茶。随从受宠若惊,若是在皇宫里,此等待遇当跪拜叩头谢之。但是这是在宫外,不能暴露乾隆的天子身份,于是随从灵机一动,便发明了以上手势代替跪拜叩头之礼,并流传沿袭至今。

广东人都习惯,对方为自己斟茶用手指叩击桌面以示礼貌。

陈生在茶楼找到他们的时候,刚好用完餐。大家又是一阵寒暄,四个人谢了龚寒,分别交换了名片,坐上了陈生的小汽车来到了文老板的工厂。

文老板早已经在一幢厂房楼下的大门口等候。

他的工厂在五、六楼,主要帮别人加工丝印收录音机等电器产品的标牌标尺以及印刷机壳壳面的字体。

一行人踏上货梯来到了车间参观。

车间有十多位四、五十岁的员工正在认真有序地印刷产品。虽然操作闲熟但行动迟缓,印好一批产品的一道工序后,慢慢搬到第二张工作台上,进行二道工序的丝印,了无生气。

除了文老板的助手陈生较年轻,再也见不到年青的员工。老员工表情严肃,看见陈生带着的四位大陆人逐一来到他们的岗位介绍生产工艺,眼神充满了冷漠,也许他们知道工厂搬迁到大陆后,自已即将面临失业,心中感到茫然。

参观完了工厂的生产,他们来到了六楼的写字楼。

林啸天四人坐在一边,文老板和陈生坐在对面,开始了谈判。

文老板简单地介绍了工厂从创业到目前拥有的规模,言谈中充满了一种自豪感。

大家静静地听文老板在述说。原平在旁飞速地笔录。听了近两小时的口沫横飞的侃侃而谈,文老板意犹未尽。烟灰盅的烟头也慢慢地像小山一样隆起来,陈生将烟灰盅清理后,文生继续边说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话语似乎刹不了车。

林啸天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边听边打量起写字楼,楼间烟雾腾腾,他笑说道:“烟太呛了。”

文老板神色一楞,感觉到了什么,把抽了一大半的烟头捻灭。

早就迫不及待的林啸天,趁文老板捻熄烟头的空档,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

林啸天似乎更加激情四射,介绍了英芝公司的现况,投资环境。阐述了大陆的投资政策,税收的优惠,什么“两年免税,三年减半。”什么“人工平宜,水电租金平宜。”劝文老板抓紧时机,尽快上去与英芝公司合作。

林啸天口沫四溅越说越激动,比起文老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站起来,解开西装钮扣,手舞足蹈俨然一位将军指挥一场战役的派头。

动情处,动用了朗朗上口的三字经:政策好,人工平,水电低,投资早,见效快,有钱赚,共双赢!

真是简洁明了,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快点上来投资!

文老板似乎不吃这一套,对于大陆特区的这些政策,投资环境早已路人皆知,他不是傻瓜一点不懂,他边听边不住地笑着点头,偶尔还插上一两句他晓得的政策。

林啸天一古脑儿把自己的话说完,好像水到渠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毕竟刚下到英芝公司还是要有点成绩,能为公司拉到一位客户合作,也能证明自己烂船也有三斤钉,再怎么说瘦死的驼陀也比马大吧,可不能让英芝公司的干部职工小看他啊。

文老板竟然说出了自己的许多担心:一方面工厂这么多设备不是说搬就搬,上去后生产订单问题,吃不吃得饱?现在香港老员工遣散需要一大笔资金等等。另一方面他是接香港电子行业工厂的产品进行丝印加工,现在许多工厂上去开厂,在港接单越来越少,不跟着上去今后也难以维持,上去后新的市场新的开始,接不到单也是难,虽有一点老关系但喂不喂得饱工厂还是问题,出现一种两难的境况。

中午吃完饭后继续谈,谈到傍晚,文老板始终没有下决心何时到南安市与英芝公司合作。

大家有点失望。见状,文老板说请林啸天一行人吃晚饭,到越南餐馆吃越南菜。

也好,互相多一点沟通,谈判会更好进行。

路上,原平和林海小声嘀咕:看来要叫赵总亲自来谈才行,林的谈判给人的感觉好像狮子大开口,好像要吃掉别人一样,不顾一切,不顾对方感受,一昧叫人快点来投资,投资,有姿势,无实际。我看赵总跟日本人香港人谈判不是这种样子,这种味道!晕!

吃过饭后,从越南餐馆出来,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林啸天四人与文老板告别后回到酒店。

赵继龙也赶到了酒店和大家碰头,了解白天谈判的结果,知道进程并不是很理想,听完了汇报,赵继龙沉思了一会儿。

林啸天说:“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再给文老板点点火,鼓鼓劲,他一定会上来和我们合作。”

赵继龙望了望大家又看了看手表,说:“嘿,合作不是用手指摸一下鼻头那么容易,这样吧时间不早了,大家辛苦了一天,先好好睡一觉再说,明天我和大家一起去文老板的工厂再谈谈。”

第二天,坐在文老板的写字楼,情况和昨天一样,照样是文老板侃侃而谈,照样是烟雾腾腾。只不过多了一个赵继龙,文老板谈兴更浓,多了一支烟枪,烟雾更浓。

文老板谈完了,轮到了赵继龙说话,不过他的内容与昨天林啸天的内容却是相反,言语也没那么多。

文老板觉得突兀,大家也感到愕然,有前途无后路,昨天屎头硬,今日屎尾软?

赵继龙也就是一句话:“文生,我建议你不要上去投资!”

整个写字间鸦雀无声,听到的几乎是抽烟的滋滋声。

沉默。给人的感觉是:冬天来了,天黑得早,赶紧上路吧。

散水,扯吧。

沉默了一段时间,大家都收拾起东西,原平也把笔记合上了。

林啸天乜视着赵继龙,心想:你葫芦里卖什么药?是来点火,还是来熄火?

就在大家觉得今晚大戏闭幕的时刻,赵继龙说话了:“文生,不上去投资不等于不合作。”

刹时间,众多眼神汇成一点全都盯着赵继龙。

“文生,与我们合作的日本高冠电子公司,电器产品的标牌标尺全部都在香港其它工厂丝印,我给你地址电话,你与在港负责的盛先生联系,先接一些订单过来做,我看过你厂的一些设备比其它丝印厂还好。”赵继龙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

会场立即活跃起来,文生叫助手陈生拿过一本厚厚的信笺和笔递给了赵继龙,让他记下盛先生的地址和电话。

赵继龙用手拨开陈生递过来的信笺,不慌不忙地撕下一张文老板办公桌上的台历,将台历纸翻转倒背面,写下了盛先生的电话、地址,然后恭恭敬敬地给了文先生。

赵继龙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文老板手里燃着的香烟烟灰有一截长,他望着赵继龙竟忘记了将烟灰弹进烟灰盅,烟灰太长自行掉在了大班桌上。

“好,好,我明天就去联系盛生。”文老板似乎有点感慨地说道:“走,大家来到香港我还没尽地主之宜,现在去乡村俱乐部打高尔夫球!”

不出半年,文老板就已经决定上南安市与英芝电器公司合作办起了一间工厂。这是后话。

于是赵继龙一行五人,分别坐上文老板和陈生的小轿车穿过繁华的都市来到了座落在荃湾的乡村俱乐部。

乡村俱乐部面向海港,背倚城门水塘植林区,四周绿草如茵,群山环抱,景色怡人。

在这块寸金尺土的地方,能有一方安静的水土供人休闲度假实属难得,加入俱乐部会所成为其一名会员,也算是有身份的像征。

文老板带他们参观了高尔夫长打练习场、网球场、乒乓球室、游泳池、健身中心。

陈生告诉他们,等会打球累了还可以到按摩中心去桑拿,享受一下喷射按摩浴池。

大家在西餐厅吃了牛排,虽然不太懂西式吃法,在陈生的指导下,不一会他们左手拿叉,右手抓刀的笨拙已经似模似样了。

从餐厅出来,文老板在高尔夫练习场挥杆打了十几球,优美的姿式众人喝彩。

他们几人都不会打高尔夫,分别上去打了几杆,不得要领,每打一球都引来了笑声一片。

玩了一会儿,赵子龙说有一客商约好了见面,文老板交待了陈生先送他走。

林啸天却没有心思玩高尔夫球,他心里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文老板说。

他心想,赵子龙今天和文老板的谈判柳暗花又一村,不是他昨天谈判的技巧问题,而是文老板看重赵子龙是英芝公司老板的缘故。

他把文老板拉到一旁的休息椅上,双双坐下,聊起了英芝公司曾是挂靠他民用工业公司属下的一间企业,他是如何支持赵子龙承包,自己又是如何思想开明,敢于拍板给他承包,经济上如何大胆支持的结果。以及谈到正谋划将英芝公司如何要从民用工业公司独立出来的想法,谈到他在政府部门的关系,还谈到了自己在民用工业公司任老总时,向政府申请了一块座落在南安市车公庙二十万平方米的土地,准备建一间洗衣机厂的过程,由说于洗衣机厂因种种原因,最终不能上马。这块土地正在动用关系转给英芝公司与日本高冠电子公司合作的英冠电子公司。土地转过来后,建成大型工业小区,英冠电子公司将从八卦岭工业区搬过去。届时文老板上来合作,加工印刷产品不愁吃不饱了。

林啸天的一席长谈,开诚布公可谓加深了沟通加深了对英芝公司的了解。凸现了林啸天由被动被导变成主动主导的形象。

文老板也受到了进一步的鼓舞。

林啸天望着文老板舒心的笑容,自己一直乌云满面,经过竹筒倒豆的倒落也云开雾散了。他觉得自己费尽苦心的一番口舌,不会是瞎子点灯--白费。

晚上九点,林啸天四人回到了酒店,时间不早不晚,林海建议,今天的任务告一段落,既然来到了香港不如放松一下,看看香港的三级电影是什么玩意。

他们打了一部的士,叫司机载他们到一间戏院去看三级电影。

的士司机不是省油的灯,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大陆来的客,如是说好的带他们去。

途中司机竟然自吹从来不看三级电影,司机放起音乐,说他听的都是交响乐,把他们几个讲得不吱声,见他们不吱声,司机突然车速放慢,指着路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说道:你们看这些都是路边鸡,后面看去身材苗条,正面看她们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婆。

“老太婆出来做鸡,也有人啃?”高放打断司机的说话问道。

“嘿嘿,你们就不懂了,大惊小怪了?”

“哈哈……”

“这些路边鸡专做鬼佬生意,因为西方人皮肤不如东方人细嫩,很多鬼佬水手上岸后在这一带酒吧饮酒,喝得醉醺醺的,出门见了她们勾引,搂上去还误认为她们年方二八哩,她们人老珠黄,只能出来骗骗鬼佬了,唉生活所逼啊。”

“哈哈哈。”大家被司机逗乐了。

的士带他们到了几间戏院,都已经开场了,司机说在港岛有一间开映较晚的,又驱车过海底隧道到了港岛,同样戏院都已开场。

他们只好坐车回到酒店,结果的士费花了二百元港币。一踏上电梯,林啸天狠狠地批评了他们,说我们被那个车夫当傻子耍得口服心服,车夫当我们是大头鬼来斩!林啸天咬牙说道,似乎用车夫这个称呼讥笑司机才解了被愚弄的恨。

二十一

文老板只提供他们在港酒店三天住宿。第四天,他们搬到一位香港人的私宅。

这是林啸天一位亲戚介绍的。

私宅在旺角区一幢楼里的第六层,三房一厅。

二间房,分别是主人夫妇和两个儿女住。

大房出租。大房有四铺床位,分上下床,一个床位一晚收一百港元。比起住酒店便宜多了。

他们四人刚好能住下。

洗手间共用。房子不大,非常整洁。

主人白天上班,傍晚归家。适逢放寒假,两位读小学的孩子,天天在厅里做功课。间中帮他们四人端茶水。

他们一家四口在厅里吃饭,吃饭中男孩对妈妈说:“妈咪,今年我们可以过一个肥年啦。”

原平在房间里听到男孩的讲话,就对林海说:“其实香港普通家庭过得也不容易。”林海附和道:“是呀,几天时间收我们一千来块,就叫过肥年了。本来一家人住三房一厅,舒舒服服,自自在在,硬是出租一间房,虽然能收点房租,但实在是不方便,看来这里也并非什么天堂。”四人也感觉到主人的不容易,本来天天洗澡的,也隔天洗一次了。为主人节约一点水费,因为他们第一天洗澡时,就听见主人婆特意大声地在厅里对着房间的男人叫道:“老公,明天一早去银行存钱,就来扣水费啦。哎,现在什么都贵得离谱。”

白天,林啸天他们,继续去招商引资,参观了巨华电视机厂,电视机厂的老板请他们吃了午饭,还催了高放,这位未来的中方负责人,在南安市与英芝公司合作的“英华电视有限公司”的牌照尽快办好,春节一过,摊子就要全面铺开了。

下午他们到了日本高冠电子有限公司驻香港办事处。

盛先生向他们展示了一种最新研制的CD机,大家轮流用耳机听了一段音乐,感觉音色非常清晰,比起卡式录音机的音质好多了。

盛先生问林啸天,南安市批下来的二十万平方米的土地,手续进展的情况,林啸天叫他放心,一切手续正有序地进行。

盛先生还拿出了未来英冠电子厂厂房的效果图给他们看,他们都是第一次看这种效果图,好像真的摄影出来一样。厂房都是一层的,与南安市一幢幢的厂房有很大区别。

林海还问了传真机的用法,便立即试用,他写好几个字,大意是英冠电子厂的财务病了,住院,叫办公室负责人,去医院看望。

林啸天看着文员将林海写的字传真上南安市,拍了拍林海肩膀笑道:你还真有一套。

晚上,赵继龙来私宅看望大家。互通信息,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很快就要和法国汤逊公司签定合同,汤逊公司与我们英芝公司合作成立一间大型的电子制造厂,总人数将达到一万人。这几天和朱子峰一起,天天与他们商量合作事宜。汤逊公司与我们合作前,曾经到过中国十多个城市考察,最后还是选择了在南安市投资,在这里最终选择了我们作为合作伙伴。

大家听了这消息,受到了鼓舞。至于中方人选,曹继龙选中了原来的开厂元老张良,大家都说:把张良调回来,他从上到下有一班人手,完全能胜任。

赵继龙继续说道:我们之所以能白手起家,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主要是很多作法与国营企业不一样,国营企业将精英都放在公司上面,而我们将有能力的精英全部放在下面,不设副职,减少扯皮,有什么事可以大胆决策,办事效率极高,除了非常重大的事情请示总公司,一般问题自己决断,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外商也喜欢这样的合作伙伴。当然这在我们公司内部可以做得到。现在虽然改革开放,但政府一些部门传统的旧观念还很顽固,办事效率低,办一个牌照还要盖十多个公章,外商很不满意,但我们暂时无法改变,我们只能多去催促,想办法克服。高放你要抓紧将英华电视有限公司的批文牌照办下。如果不行,我们可同步进行,先租下厂房,做好前期工作。

林啸天也在一旁感慨:我们英芝人,个个都是人材,随便挑一个都能挑大梁,都能独当一面,真是了不起。随后,林啸天也通报了这几天招商引资的情况。

赵继龙他们从香港回来后,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英芝公司和日本高冠公司决定将合作升级,由原来的来料加工厂英冠电子厂升格为合作企业,命名为:高冠(中国)电子有限公司。

南安市政府在车公庙批了一块二十万平方米的土地给高冠(中国)电子有限公司。

与法国汤逊公司合作的大型电子来料加工厂英芝电子制造厂,在八卦岭工业区租下了两幢十二层厂房,第一期招工人数达到五千人。

张良在岗厦村与港人合办的英宝等几个电子厂由于合同期满,香港老板觉得在南安市的皮费太重,打算搬迁到隔邻的西莞市去。西莞市无论人工费,厂租,水电费都比南安市平宜,加上老板们认为,南安市对这种劳动密集型的工厂不鼓励在市区,他们感到当地政府对他们不太重视,因此萌生去意。其时南安市大力提倡发展高科技企业,鼓励企业转型。一批香港的中小企业只好纷纷到隔邻的西莞市去了。

张良带着英宝等几个电子厂的骨干,技术工人组成了英芝电子制造厂骨架,很快就投入了生产。

由于英冠电子厂的工人都搬进了车公庙高冠(中国)电子有限公司,英芝电子制造厂的工人住进了坭岗村的英芝宿舍。

英芝电器公司发展成为一个较大规模的集团式企业,比起主管公司--民用工业公司规模还大,完全有条件独立出来。赵继龙,林啸天给市府有关部门打报告,要求英芝公司独立,经与民用工业公司等各方磋商,市府同意了,发了红头文件确定了下来。

民用工业公司总经理蔡民要求将英芝公司的一间内联企业和两间来料加工厂划归给他们,并要求补偿了一些资金。

尽管英芝公司越来越大,但始终没有自己的产品,为此赵继龙日夜寝食不安,他曾经想自己开发生产一个收录机产品,经过计算一直没有下决心,开发生产一部250元的收录机,以日产2千台计,备3个月的料就需4500万元,万一失败怎算?公司年利润达不到5000万元,谁敢轻举妄动?

随着汤逊公司的加入,英芝公司到年底的收入完全可以达到5000万元。

因此,生产自己的产品便摆上了桌面。

这时,国家已经允许办民营企业牌照,赵继龙在工商局办了一个英芝工业股份设计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

由于赵继龙承包英芝公司的百万元,一直没有谁敢拍板落实,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而在社会上广泛争论,赵继龙该不该拿百万元的几年间,他无暇顾其争论,一直继续招商引资,一直和广大员工一起,发展企产生产,而且越做越大,企业资产已经上亿元。百万元的问题没解决,随意动用这些资金都会犯错。

成立一间民营企业:英芝工业股份设计有限公司,做自己的产品,发展企业,无疑将会避免犯错。

做自己的拳头产品投资巨大,具有相当的风险性,万一失败,对企业将会有毁灭性的打击。

他把这个风险放在这间新成立的民营企业。

上海一间大学研制成功了体外冲击波碎石机。赵继龙以一千万元买断了专利。

这是八十年代最先进的一项大型医疗器械,当时世界上只有德国的多尼尔公司研制了第一台体外碎石机。

体外冲击波碎石术是利用体外冲击波聚焦后击碎体内的结石,使之随尿液排除体外。该技术结石定位系统准确无误,治疗能量释放恰当合理,既保证碎石效果,又能达到最大程度的人体保护,具有安全可靠、无痛苦、碎石效果卓著和结石碎末排出体外快的优点。

赵继龙向发展银行,建设银行贷款,开始生产碎石机。

南安市中医院要求他将首台碎石机放在了中医院,由于治疗效果显著,国内许多大医院前来洽谈购买。

一些医院不够资金购买,赵继龙采用灵活的方法合作。先将碎石机放在医院先医治病人,所收费用二八分成,即医院占二成,公司占八成。

公司的业务员奔赴全国各地去推销碎石机,用这种二八分成的的方式与各地医院合作,大受欢迎,一时间碎石机供不应求。国外也有许多机构前来洽谈购买碎石机。由于行动迅速并采取了这种灵活的与医院合作的方式,硬是把德国多尼尔公司的碎石机挡在国门之外!国外也有许多机构前来洽谈购买碎石机。

正当赵继龙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父亲因患肺癌病逝。赵继龙带着几岁大的儿子和全家人一起送别了父亲。

父亲临别时对他说:胆子要再大一点,步子要迈得再快一点,让企业再上一个新的台阶。赵继龙把自己生产碎石机的事情以及公司和国外大企业合作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宽慰地笑了。

送别父亲后,赵继龙和林啸天一起到美国芝加哥参加世界电子博览会。

在美国他看到了英芝公司和国外企业生产的各类收录音机,摆在博览会上,感到无比自豪。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办一个跨国企业,他决定留在美国,国内的英芝公司全权委托林啸天进行日常管理。

林啸天用坚定的眼光迎向赵继龙殷切的目光。

从此,英芝公司进入了一个新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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