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越来越墨黑,越来越闷热,暴风雨就要来了。
院落里的鲜血和殘尸已被扫净,可围绕着牢房的一片地上,依然坦露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深黑,松尾知道那是中国人的鲜血浸渍成的颜色,任随是冲洗不掉的。
占领宛平不过几天,松尾的宪兵队就把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
交不出派购粮草的,见了皇军不鞠躬的,有通敌嫌疑的,凡此种种,一律冠以“破坏份子”大名,抓了进来。原来的那老爷几重深宅大院,居然就人满为患了。
松尾便命令将附近一条街左右的商号或摊点,全部驱逐赶走。剩下的空房或大院,就做了皇军的驻军营。
这样,原驻防在宪兵队后院的近一百多人的石英中队,搬了出去,空出的房屋,全部成了临时牢房,陆续塞满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破坏份子。
石英少佐接着报告:“队长太君,天气闷热的,牢房里的病了的,还有死啦死啦的。”
这厮的意思是说,天气太闷热,关在牢房里的犯人生病的生病,死了的死了,请队长太君想办法。
可在松尾听来,却牛头不对马嘴,不知其所以然。
松尾想想,命令到:“开路的有!”,逐向牢房走去。一圈巡察下来,松尾脸色阴沉,这石英少佐真他妈的鱼木脑袋瓜子。
间间牢里关满了中国老百姓,拖儿带女的,怀里吃奶的,白发苍苍的,老态龙钟的……连宪兵队长自已也认为太多了。
少佐,你以为皇军的宪兵队是管饭的客栈?是免费的敬老院托儿所?并且间间屎尿横流,臭气熏天,天气如此闷热,这样下去,滋生病菌和痢疾,那还得了?
城门失火,焉能不殃及池鱼?
这个就知道崇拜片岗“武力统治”的家伙,根本就不懂得大东亚圣战的真正意义。看样子,管理监狱得另寻他人,是该打发少佐上前线与敌人面对面去撕杀时候了。
劈----喳!
轰轰隆隆!
一个惊人的雷霆炸响,风呼呼卷过,雨丝飘了过来。
松尾灵机一动,对少佐命令到:“你的,把所有牢房的房顶掀开的,加强警戒,明白的?”,石英一个立正:“嗨!”,嗨过后,就匆忙跑去命卫兵掀房顶了。
其实,粗鄙的少佐嗨虽嗨了,并没彻底明白上司的意思,还以为宪兵队长和自已想到一块去了,掀了房盖,让暴雨淋着这些破坏份子玩儿。
反正,怎样能使中国人痛苦乃止死啦死啦的,就应该怎样干,是皇军的不二法则。
布置完毕,松尾退回自已的办公室,倒一杯浓茶慢慢喝了,风从窗口吹进来,驱散了闷热,办公室变得凉爽宜人。
松尾接过卫兵递来的面巾揩揩,头脑也凉爽了许多。他打开文件柜,小心谨慎的捧出一个棕色木盒,居然是一部针式留声机。
从一大迭黑色胶木唱片里,松尾选出一张放在盘上,拎起唱针轻轻一送,一阵锣鼓喧天敲过,响起一个柔柔的女声:
“自从我 / 随大王东征西战 / 受风霜与劳碌 / 年复年年 /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 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直白:大王回营啊!)”
又一种锣鼓喧天敲过,一个粗犷的男声恨恨唱到:“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 / 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伏 / 传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 ”
松尾脸上泛起心驰神往的神情,双手有板有眼的击拍着自已的膝盖。柴进孝敬的这玩意儿就是好,他虽不太懂中国的京剧,却对那配着锣鼓胡琴什么的唱腔韵味,十分欣赏。
他也知道这唱女声的叫虞姬,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有名的美女;而那个唱男声的,自然是中国历史中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项羽了。
不过,这个叫项羽的家伙混得不好,以致于竟然怎么弄得连老婆的也要别啦?还霸王呢?
松尾哼哼着欣赏着还合打着节拍,一边瞅瞅室内约二十公尺远的二根木桩。木桩上,同样颜色深黑,走近细瞅,还有枪眼与刀劈的暗痕。
想想自已一边欣赏留声机,一面瞅着捆绑在这木桩上的中国人颤抖。那韵味,美极啦!
真像练功之人练到了九重意境,天门顿开,天光旋转,心清目明,悟透了大千世界的一枝一叶,舒服极了……
“虞姬:上酒来!/ 项羽: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 / 虞姬: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 项羽:怎奈他十面敌难以取胜 /
虞姬: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 / 项羽:无奈何饮琼浆消解闷 / 虞姬:---大王啊---- / 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 / ”
劈----喳!
轰轰隆隆!
又是几个惊人的雷霆炸响,狂风暴雨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卫兵进来报告:“宫崎君求见。”,“哦,请!”松尾顺手一拎,咿咿呀呀的唱腔消失了。
内勤兼机要员宫崎,虽然幼雅天真了一些,松尾仍对他深信不疑。再说,数遍宪兵队现在的军人配置,除宫崎和另一个叫竹下尾的女护士,就再也找不出具有国内大学学历的人了。
宫崎大踏步走进:“队长,驻屯军密电。”
一面把手中的文件夹翻开,取出一纸递过来。松尾望他一眼,有些惴惴不安的接过。怎么,参观团和片岗的行动提前了?我这里还没有准备好呢,真是的!
松尾将电报举起匆忙一瞟,舒了口气。
“着送一千名中国人无论男女老幼,至驻北平特务机关长处,交片岗大佐签收。此令!大日本中国派遣军华北驻屯军司令官,陆军中将签字!”
在宫崎递给的签收单上签了字,宫崎便敬礼转身退出,留下似是而非的宪兵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