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活!
虽然血还在血管奔涌,生活却悄无声息的消磨着一切。
记得刚取得医学护理硕士学位的女儿,有一天回来把老爸悄悄拉进小卧室,告诉到:“爸,我有男朋友了!”
公交司机就高兴地叩叩女儿脑袋瓜子。
“丫头,我说过,你的男朋友得由我把把关,审核审核,你同意了的哟。”
女儿偏着可爱的小脑袋,幸福的笑着点头。
“是呀!告诉你吧,是我的校友,也是刚获得硕士学位,身高一米七六,体重72公斤,无不良嗜好,唯一的坏习惯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和喜欢麻辣味。”
向钱睁大了眼睛。
“硕士啊?
找个博士多好!
我听说博士都是傻不拉叽的,傻不拉叽的博士才同意上门,而且听老婆支使的。”
“哎呀爸,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女儿啼笑皆非的往床沿上一坐:“博士并不都像你说的那样傻不拉叽的,而且,我没同意过人家上门呀?
再说独生儿子上门,人家的爸妈同意吗?”
“那怎么办?你就上他家的门?不行,我不同意。”
“我们说好了,婚后,就拥有自己的小天地。
平时和节假日呢,就均衡地到双方家里走走,有了爱情的结晶,由双方老人均衡带着,可由我们自己抚养和教育。”
向钱听得晕头转向。
急忙叫到。
“慢点慢点,丫头,你说慢点。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什么均衡?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难道你们刚认识就吵嘴了?”
“你的心不在女儿身上?当然听不懂!”背后传来老婆的嗓门儿:“要不要我跟你讲解?”向钱转过身子,陈老师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今晚不加班啦?”
向钱摇摇头。
马上又点点头。
因为他想起了与江队的约定。
“那你去吧,只是少喝点酒,上几次的酒驾的教训还不深刻?”老婆依然细言细语,像是在给小学生上课。
“另外,见了人家吕处主动问好,态度和蔼一些,不要让人瞧不起。”
向钱到底忍不住了。
多年来。老婆就是这种训斥自己学生一样的口气。
“我又不是小学生!我为什么见了那个整死人无厌的狗日家伙,要问好?态度还要和蔼可亲?”老婆就转向女儿。
“丫头,告诉你爸,他是谁?”
女儿就小心翼翼的瞧瞧老爸,嚅嚅到。
“爸,我男朋友就是,就是你们交通局吕处长的儿子吕浩。”
公交司机又惊又怒。
可看看老婆一脸的不屑和警告,再瞅瞅心爱女儿渴望的眼神,终于长叹一声:“一辈不管二辈事,丫头啊,你可别后悔哟。”
想到这儿,向钱在心里默默。
算算劳资员告诉自己每月应领的养老金总额。
然后,掏出了手机。
是得把它告诉老婆呢。
退啦,以前的明里暗里,就完全消失啦,每月得靠这养老金生活呢。向钱记得,老婆比自己早退了二个月。
她的退休金呢,因为有着“小学高级教师”职称,也还将就。
问题是,自己辛辛苦苦握了四十二年的方向盘,到头来的养老金仍然赶不上她。
这不又得拿话给她唠唠叨叨?
说实话,向钱一想这些就愤怒和痛苦。
几十年来,自己没少和老婆较劲,就是那种绝大多数暗地里的比拼,他妈的,也不知道别的俩口子,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
本来呢,向钱也懂。
走进婚姻殿堂后,需要的是二人的相互包容和同心同德,才能把婚姻经营得有声有色。
也就是不半途而废,白头到老。
可是,事与愿违。
随着婚姻初期幸福甜蜜感觉的慢慢消失,二人就像狗见羊,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确切而形象地说,就是任何一件大小事儿,基本上都是南辕北辙。
双方各持相反意见和看法。
开始是争吵。
接着是冷战。
然后是暗地相互憎恶。
问题还在于,老婆占着小学教师的身份,自己只是个小公交司机;自己脾气急燥,老婆却细语慢声;自己懂得不多,老婆却侃侃而道来。
当然,说到这儿得强调强调了。
自己懂的,是人情世故,混在江湖上的那一套。
老婆呢,却是教书育人,授业解惑的专业知识。
凡此种种,二人但凡不和闹不愉快,基本都是自己担着恶名,让外人轻蔑和瞧不上眼儿。
记得有一次帮吕处解决了一桩大难事后,在二人的酒宴上,向钱乘着酒兴问过他。市交通运管处处长喷着酒香,回答到。
“你俩口子那是叫性格不合!读过易经吗?”
向钱有些恼啦。
“吕处,你不是在故意寒碜我吧?
我一个小司机,易经倒是知道,可哪里读过?不过我也知道,易经是咱中国老祖宗写的算命和占卜的书,这关我俩口子什么事儿啊?”
吕处大笑。
拍着他的肩膀。
“老春啊老春,不读书不怪你。
可不懂,就只能让自己倒霉了。
实说吧,我也早听说过你和你那小学老师的事儿。看是一般般家庭小事和吵吵闹闹,实则上是星相犯冲相克,你让着点不就行了?你瞧我家那小科员,不一样扭到我。”
向钱听得毛骨悚然。
“什么意思?星相犯冲相克?这话真是易经上说的?”
吕处点点头。
“不错!一般人认为是寻常小事的吵吵闹闹,实际上就是星相犯冲,相互克压和挤兑。你属蛇是不?”
向钱点头。
“你老婆属猴对不?”
向钱又点头。
“易经上说,猴蛇相克如刀戮,什么事情都要争个输赢错对。蛇人的最佳偶属相,如果是牛,马,猪;属羊的呢,也勉强将就。
你呀向钱呀,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了个如刀戮,这一辈子没得安宁得啦,认命吧。”
想到这儿,向钱苦笑笑。
瞟瞟正抬头望天的亲家,踱到了一边。
“陈老师啊!”
“是我,字签了吗?”“签了!”“多少?”向钱把表格上的金额总数,复述了一遍:“现在就是这个数!不过,听劳资员说,到了年底还要由社保局算一遍。”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说是还要根据本市退休职工的年平均工资记算一遍,还有点加上。”
“这我听不明白!不过,我想,那是你们企业单位的算法。”
老婆在那边不紧不慢的。
“养老金要算二道?我们事业单位不这样的,好,还有事吗?”“没了,不过陈老师,晚上我得”“晚些回来?”
老婆调侃似打断他。
“你哪天晚上不是晚点回来的?
不是加班,就是和同事聊天?
现在退休了,我看你还有些什么借口?”
吧嗒!对方挂了。向钱也慢慢收了手机,一扭头,亲家在一边笑:“亲家,你老俩口可真有趣,你怎么像小学生一样,喊自己老伴儿为陈老师?你喊,她听,还答应?”
向钱咧咧嘴巴。
几十年都这样喊过来了。
要改口,不容易呢。
其实,把养老金告诉了老伴儿后,向钱今天就没事了。
可是,接到劳资员电话略一安排就走,队里毕竟还有些事情未了,是得回去看看呢。再说了,说走就走,离开那张抚摸了多年的方向盘,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想着,向钱转了身。
“亲家,我得回队里看看,你忙吧。”
前处座笑。
“恋恋不舍?理解理解!
不过,我建议你别回队啦。退了,就算了,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我俩到公园转转,坐坐,聊聊天,如何?
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商量。知道吗?我今天是特地来劳资处等你的。”
向钱纳闷的看着对方。
多年上下级关系派生出的防范性,似乎比光面堂皇的儿女亲家,还要深入他的脑海。
相互了解太深。
对方说的话,向钱从来都是似信非信。他就感到奇怪,你不是大权在握,前呼后拥,人人都争相巴结的处座吗?
怎么一离退,就不再想回办公室啦?
是你自己薄情寡意,看破红尘?
还是别人一哄而散,对你视同陌路?
再怎么着,你吕梁在市交通局呼风唤雨,纵横驰骋多年,总还有几个狐朋狗友吧?难道一离退,就树倒猢狲散,一个也不认得你啦?
我呢,尽管是一介听人呼来唤去的小司机,可朋友还是有几个的。
我们兄弟之间,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所以,我得回队里瞧瞧。
至于你说今天是特是来等我的,怎么昨天在路上遇到你,都没听你说过?
商量?你能和我商量什么?老实说,纵然离退了,你放得下架子,我却不见得要料你。作为儿女亲家,生米煮成熟饭,维持表面的寒暄和客气,那是没办法的事。
可要作为真正肝胆相照的爷们儿和朋友,对不起,你不值。
哼哼,自己好好想想吧。
过去的你,做了多少利用我,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和对不起我的鬼事?
你装记性差,我可是一件件的记着呢。
“以后有的是时间,儿女亲家嘛!我先走一步了。”向钱说着,就转身开溜。吕梁没再劝他,而是站下对他挥挥手。
“明天,该我们到童童家了哟。
亲家,你和陈老师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睡睡懒觉。好!你去吧,慢走,回谈。”
向钱没回头也没搭理,一路走,一面扯着自己的中指姆。
如果细细查看,向钱的二根左中指,骨节粗大,弯曲变形,就像得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
从严格意义上讲,作为手握方向盘,担负着本市市民运载重任的公交司机,是不合格的,要被淘汰和不能上岗的。
可是,向钱却能照常开车教徒。
年年驾照审理。
毫无悬念的轻松过关。
这一切的奥妙,就在吕梁身上。
话说几乎是幼儿学的向钱,文化虽然不高,车技却无愧于市交通局高手中的一流。更兼向钱有个特色。
别看他外表粗犷壮实。
脾气暴烈。
可一旦摸到方向盘,却犹如女人般不温不火,小心谨慎。
并且从不开英雄车,斗气车,惹是生非。即便对手怎么恶语相撞,出言不逊,有意激怒,握着方向盘的向钱,依然按照驾驶员手册和车管所要求,不紧不慢,一环扣一环,徐徐慢慢,中规中矩。
这种奇特的双重性格,确保了他几十年行车,几乎都没出过什么事故。
甚至连别的驾驶员司空见惯的超速,上下时夹伤乘客,擦持以及追尾等,也极少发生过。
至于他临近退休时前二年,一反常态,性情大变,不但醉驾,擅自出车,公车私用,还利用途中抛锚停车等修时,偷偷把油箱的存油吸出,贱卖给路边摩托等等,也与吕梁有关。
暂且按下不提。
单说他因技术纯熟,开车安全,被局领导看中。
一纸命令,迅速下达。
又累又脏又走不开,工资也不高的公交大客车司机,就被抽调到了市交通局小车队。根据交通局小车队的管理规章,向钱人虽被抽调到队里,可关系仍属于局下面的某区路队。
这就是说,在没确定具体时间的考察中,局小车队队长,随时可根据向钱本人的工作表现和关系所在路队的强烈要求,重新把他退回基层。
打回原形。
局小车队队长,是局运管处吕梁处长的心腹亲信。
某区路队队长和小记,更是唯吕处的马首是瞻,放个屁都说是香的。
其实,向钱与吕梁本相互不相识,更不是一个文化层次的产物。
事情得追逐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一个叫卫东彪的造反派小头目,在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滔天浊浪中,有意无意地保护了他的革命造反对象,原市交通局走资派局长。
一晃十年。
官复原职的局长,到处打听,寻人报恩。
可不幸的是,这个卫东彪,早在不久后接踵而来的大规模武斗中,“为捍卫×××革命路线”而丧生。
局长闻讯,不胜感叹唏嘘。
即命部下查看。
卫东彪家里还有什么人?
更要弄清楚卫东彪到底姓什么云云。
结果,部下很快来报,卫东彪姓邱名处机,家无他人,平时就与农村来的大外侄相依为命。局长听了,惊异非常,脱口而出。
“吕处机?这不是全真道教的掌门人吗?天啊,上天佐我,原来如此!走,带我看看去。”
一行人找到了困渡无奈,愁眉苦脸,正准备灰溜溜回农村的大外侄。
局长乍看之下,更为惊骇。
大外侄那个头,那脸孔和那说话语气,举止等等等等,简直就是恩人活脱脱的再生。
局长当即老泪纵横,拉了大外侄粗糙的双手,好一番问寒问暖,才知道他也姓邱,单一个“候”字……
于是,便将时年15岁的吕梁领回自家。
第三天,即特招进了交通局。
在局机关本部当了一名小办事员。
这个吕梁,就是现在刚离退休的前吕处。
与此同时,在同一厂区嘈杂喧哗和尘土横飞的家属区一角,15岁的向钱,正式跟着其父跳上装满货物的卡车,踏上了大半辈子与方向盘为伴的漫漫长途。
二十年后。
一个偶然的机会,向钱考进了市交通局。
当了一名公交司机。
这样,本是二条南辕北辙的道,终于阴错阳差的交汇到了一起。
一天,向钱载局长出车回来,队长微笑着把话筒塞进他手里,叮嘱一句:“用心听,事关你自己的前途。”
“你好,请问是向钱师傅吗?”
“是我,你是谁呀?”
“我是吕梁。”
“吕梁是谁?我真不认识你,哎,有事吗?”
到小车队后,善于交际的向钱,眼界扩宽,朋友倍增,可他仍一时想不起对方谁?迅速盘算一遍自己的老朋友和新朋友。
可是,却没有这样说话文绉绉,还带着一丝居高临下,不可抗拒味儿的人呢。
“我好像真是不认识你哟。”
“这不就认识了?我是吕梁,你能来我办公室一下吗?”
“吕梁?我真是不认识哟,同志,你是不是找错了人?”
一面侧头瞟,那小车队长早愤世嫉俗的不行,对他瞪着眼睛,又是抽鼻子又是歪嘴巴的:“笨蛋,吕处啊,局运管处的吕处啊。”
向钱这才猛醒过来。
吕处长呢!
市交通局运管处吕处座呢。听说过,没见过,如雷贯耳啊!
慌忙一嘴接了上去。
“哎呀,是吕处哟,我真没听出来,您好您好,亲爱的,不,尊敬的,不,敬爱的,”队长气得一跺脚:“他妈的,这德性,你不想在小车队干啦?正经说。”
向钱就佝佝身。
冷汗渗出。
“吕处长,您,我,我是向钱,等您吩咐呢。”
“向钱师傅,我说了嘛,你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能能能!我马上到。”向钱对着话筒连连点头,好像威风凛凛的运管处长就在眼前:“只是,我不知道,您的办公室在哪儿哟?”
“问江队。”
对方放下了话筒。
向钱则捏着电话,呆头呆脑的转身问到。
“江队,吕处说问你。”
小车队长啼笑皆非,又矜持自得的看着部下:“问我什么?问你的表现,还是可以转正,成为局小车队的正式编制?”
“不,是吕处的办公室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