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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小说《繁花》解读(二十九)
作者:金帼敏  发布日期:2024-04-21 19:31:33  浏览次数: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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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晓。”

谁都说,酒杯里装的是今天的情绪,明天的期待。喝酒,喝酒,酒这个东西是不太好,应该戒绝。

星期六的晚上,是没有理性的日子。

声色犬马的都市,有了酒,有了灯,有了高跟鞋儿。

梅瑞、姆妈与小开,与西北官场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招商会在至真园酒楼大摆宴席,只要名片有“总”字头的,都可以请来。人头攒动,实现强国复兴有望。

谙熟中国国情的人,都从中嗅出了巨大的商机,很显然,一个超速发展的机遇已经出现了。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行动、行动,心动不如行动!

招商、招商,代理业务、跨国品牌,中国市场是最大的国际市场。无数“商业天才”一夜暴富,喜马拉雅山就要被炸开一个口子,干旱的中国西北地区从此就变成了降雨区。

黄河千年冰破,长城万里鼓鸣。

莎士比亚说:“世事的起伏本来就是波浪式的,人们要是能够趁着高潮一往直前,一定可以功成名就,要是不能把握时机,就要终身蹭蹬,一事无成。”

不过上海人吃饭是讲腔调,不拗造型的。90年代的国人能把米其林式那盘大菜少的风格,会错意是轮胎,还算是站在浪头上的了。

至真园今晚的这顿宴席,广告做的翻江倒海,什么“一头东方雄狮昂然而起”,“只要努力,梦想总能成真”,你先都别管。

  你就只当是观了一部,活色生香的《罗曼蒂克消亡史》,里面三条主线、三条副线,看的懂叫风格,看不懂,你悠着点儿,导演说是留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

 满席都是闲得发慌的忙人。要说能混出自己的味道,还属“夜东京”的这帮人。且将风尘做酒,心事一杯中。

但是,酒不是好东西,应该戒绝。

酒桌上不许谈女人、不谈。

不过难道要让两岸男女一起谈政治吗,或许他们应该谈小说,对的、对的,应该谈小说,谈电影。

那么共同的小说话题该是什么呢?谈巴金、谈茅盾、谈老舍?谈雷雨、谈《激流三部曲》谈子夜,谈四世同堂?不行、不行,一谈到巴金、老舍,一不小心满嘴跑火车,跑到了随想录,太平湖,这样不太好。

对了,谈红楼梦了,或者谈西厢记,谈莺莺小姐、谈张君瑞,谈粉墙月洞门。这个伤脑筋得很,还是谈谈女人吧

随便一个浅若燕子点水的微笑,就是武器!

尤其是玲子,她的笑、她的眼睛、她的牙齿、她的头发、她的思想、她的谈吐、她的姿势、她的涂着橙色唇膏的嘴…… 。

喝酒,喝酒,酒这个东西是不太好,应当戒掉。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两杯白兰地中间,一瓶是傲慢,一瓶是偏见。

何必想这些呢?还是喝点酒吧。

思想在烟圈里捉迷藏。烟圈随风而逝。既有崇尚资本的慕强,又难免渲洩情怀的苟且,醉步踉跄。

何苦谈论这些呢?还是喝酒,喝酒,与女人拼酒吧。“夜东京”的女人是“模子”,酒可以忘掉忧郁,又何妨多喝几杯。

二十八章

 梅瑞筹备一个大型恳谈会,康总帮忙不少,还陪梅瑞一起去“至真园”,与李李细谈有关菜单,场地等细节。

然后 康总,李李,沪生,阿宝等收到梅瑞发出会议介绍,日程表,备注写明诚邀各路贵宾莅临,推荐更多朋友,来沪共襄大业。大会负责机场接送,酒店全免。

李李通电阿宝询问,来宾名单里不少大人物,这个梅总,究竟有啥背景。

阿宝回不了解。

李李没好气说,女人生意做到了这种地步,内分泌一定失调了。

阿宝故意歪扯,人家去医院看病,是去看神经科,还是看专家妇科,是人家私密事体,关你啥事体!你做饭店就管好饭局,赚进铜钿银子,就是硬道理。

李李说这女人的名字,我就不喜欢。

阿宝说以前有本高级线装书,《玫瑰先生集》。

李李一听玫瑰就叫嚷,我不要听。

阿宝说踏雪看梅,总可以吧。

李李说你再这样,我要吃醋了。阿宝才告诉她说,记得这位女士,以前是一个不声不响外贸小职员。

李李说我还听说她跟阿宝是青梅竹马,谈过一段,我不大相信,阿宝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不大可能吧。

阿宝说当今世道,人人不可小看,一不小心就是大户。

李李说这朵雪里梅花,既然准备大宴宾客,广结善缘,我就多请一桌素斋朋友来,再加港台,新加坡朋友,去常熟这帮朋友,可以吧,包括小保姆。

阿宝说,尽管叫,多多益善,并告诉李李,沪生也叫了不少朋友。

后来李李说,小保姆从冰岛发来传真讲,亲姐姐,过不来了,其他人,基本会来。

                          二

大会在“至真园”摆饭局开幕。这天夜里,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梅瑞母女与香港小开,立于大堂门口迎候,马路拉横幅,放炮仗,舞狮,锣鼓齐鸣,客人进门签到,收名片,发材料。

主桌在大厅上首,总人数接近四十桌。李李在楼上包房,摆了三桌熟客,来人不分主次随便坐。

 阿宝进包房看见沪生,玲子及“夜东京”全班人马。康总也请来不少朋友。

当夜菜单:

八冷盆:上海清色拉,四鲜烤麸,咸鸡,马兰头腐皮卷,镇江肴肉,舟山泥螺,老醋蜇头,蜜汁叉烧。

十热菜:至真园一品清蒸刀鱼,明前龙井虾仁,田螺塞肉,草头圈子,塘鳢鱼炖蛋,金牌红烧肉,油焖笋,蚝油牛肉,香菇菜心,冰糖菜花甲鱼。

汤:春笋腌笃鲜。

两点心:老板娘秘制春卷,苏北老母鸡汤荠菜小馄饨。

甜品:水果羹。

冷盆已经上了台面。人还在陆续进来,稍有点乱。    陶陶与小琴坐了玲子的一桌。

大碟黄牛孟先生与算命钟大师进来,玲子起身招呼,陶陶连忙拖小琴离开,有些尴尬。李李与康总及时发现,重做调整,三桌座位安排:

十一人:李李(留位),阿宝,沪生,章小姐,吴小姐,北方秦小姐,常熟徐总,苏安,丁老板,陶陶,小琴。

十二人:康总,康太,宏庆,汪小姐(留位),北方人古总,古太,陆总,陆太,台湾人林先生,林太,大碟黄牛孟先生,钟大师。

十一人:玲子,苏州范总,俞小姐,菱红,日本人,葛老师,亭子间小阿嫂,丽丽,韩总,小广东夫妻。

酒席桌李李舌底澜动开场白:“各位趁东道主未到,我先讲两句:“刚才宝总介绍,这一桌是“夜东京”的朋友,上海最时髦老地段,隔壁就是“兰心”大戏院,大名鼎鼎,锦江饭店,以前老毛经常来开会,属于最高档路口,眼前这一台子,也是时髦人。听到此地,玲子,菱红,丽丽偷笑。

阿宝静看这桌女人,年轻,虽表面上衣着随便,其实文章做足,所谓的的风流心眼,红潮照玉琬,一般饭局,出现一位美女,已相当弹眼,现在是三位以上,加上亭子间小阿嫂,黑丝绒旗袍,五十超过的女人,依旧水蛇腰,袅袅婷婷,好比美龄再世。

此刻小阿嫂起身倒茶,微微一个欠身,邻桌的陆总,叫了一声好。

阿宝眼睛扫过,边上的俞小姐,薄羊绒开衫,灯光里,肌肤莹然如玉,接近透明,看得另一桌的常熟徐总,头颈笔直。

同桌的章小姐,吴小姐,北方秦小姐,脸上虽毫无表情,心里嫉焚如火。

旁边康总一桌,四位太太,低头私语。

沪生与阿宝附耳说,我不禁要问,隔壁这四位是。

阿宝说对不住,人家是四对夫妻,不许七搭八搭,火烛小心。

李李邀宝总过来介绍各位,阿宝便起身去陪,常熟徐总借机起来,身旁的苏安低喝一句,做啥。

徐总不睬,跟在阿宝后走近李李:“各位静一静,我是此地老客人,我先来介绍这一位,此地女老板李李,李总,要讲时髦漂亮,李总是头牌,让我与李总一道,敬各位美女。”

李李皱眉头勉强笑笑,高跟鞋一动,退了半步。邻桌四位太太,交头接耳,目光集中于李李,然后又绕过阿宝,看定常熟徐总,大家端杯起立。

只见四太太一桌的陆总,忽然离席,快速走过来,讲北方话:“来来来,美酒敬佳人,鲜花送英雄。”

玲子端了酒,看了看陆总,目光有笑,用北方话问:“这位新来的大哥是”

陆总:“我是妇女保护协会的,护花天使。”

菱红北方话开讲:“怎么了,上来就闷,不带这样的。”

陆总一笑,李李不响。

阿宝一一介绍,每提一人,李李与之碰杯,旁边的陆总遂一鞠躬。反而一旁的常熟徐总,比较寥落。

大家一一碰杯,浅浅抿一口尽礼数。

菱红北方话插入:“等等,陆总徐总,咱们再喝一杯。”

服务员倒红酒。陆总笑说菱小姐,我俩先单独喝一个,于是两个人喝尽。

 玲子接上再敬。陆总笑说,哈,才刚开始,就起了高潮了。

康总走过去拖陆总离开。

阿宝陪常熟徐总回座。李李落座,看看旁边的徐总:“一开始就来劲了。”苏安不响。

旁边丁老板看出一些路数,说了句:“夜东京这桌女人,厉害。”

北方秦小姐贬:“一看就不是好货。” 李李说这是酒席,人家有本事,可以随便搞名堂。

章小姐附和秦小姐:“是呀!肉麻,拍马屁,啥地段,老毛,啥时髦,我是根本听不懂的。”

陶陶低语小琴,这个陆总,像妖怪。

小琴让他放心好了,再妖再怪的男人,也弄不过玲子姐姐的。

康总与陆总一桌,除了汪小姐,全部到位。康太面色镇静,北方话跟宏总打招呼。

宏庆搁了筷子北方话寒喧。

陆太问汪小姐怎还没到呢。宏庆看手表说,讲是去了医院,也许回家了。

古太说汪小姐的身子,三个多月了吧,那得多歇着,这儿空气忒差。

陆太接口说这地方,对胎教不利,然后拐弯抹角一席话,搭上老陆家破企业,用北方话一阵指桑骂槐的:“ 吃里扒外,坑蒙拐骗,勾心斗角,吃喝嫖赌,男男女女,哪个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陆总赔笑躬身对陆太:“尊敬的老婆大人,尊敬的夫人,辛苦您了,请息怒,来来来,多喝一杯。”

陆太斥去去。

陆总轻声:“太座,尊敬的夫人,先前,我只在那一桌喝了个小酒,太座息怒,玉体保重,我也就是握个小手,热闹了一下子。

康太吃吃吃偷笑。

陆太愠怒:“什么什么,什么一下子,两下子的。”

宏庆插科打浑说想到古总的节目。陆总附和表示听过古总的著名小调儿。谷总说林先生夫妇在座,要注意两岸关系。

林太说自己都听过几遍了。林先生笑说是的,唱N遍了。

古太说,传播甚远可以灌碟了。

钟大师讲北方话说,喝酒行乐,歌酒解人意,再自然不过,别闷着。

孟先生说,新歌老歌,我收了不少大碟版,我熟,古总唱的是哪一首。

古总笑说是下等民谣,但也算是反战题材,反对战争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四个太太都笑起来了。

宏庆起哄让再唱一回。古总表示张口就来。林太放了杯子,两手掩耳。

古总笑笑,用了苏北话,滑顺唱道,国民党的兵/不是个好东西/把我嘛拖进了高粱地/我的大娘啊呀/国民党的兵/可是个骚东西/把我嘛拖进了高粱地/我的大娘啊呀/我一下下子怕,二下下子哭,我三下子四下子……。

古总初抑后扬,刚唱到此,一个女人拍手说,好听好听。康总抬头一看,玲子与菱红,已经走近来。四个太太不响。

玲子笑眯眯开北方话:“敬爱的陆总,各位,我来介绍这桌的上海朋友,这位,是命相钟大师,这一位,是大碟收藏。”

陆总打断说,等等等等,玲小姐,怎么空手呢,不合适吧。玲子软声说,我已经醉了。钟大师说,来了就要喝。玲子扭捏做态说,已经撑不住了,让菱红代喝。菱红伸过酒杯。陆太沉了面色说,妹妹既然来了,就得喝嘛,咱们这儿,每一个都醉了,必须喝。

玲子一吓。

陆太说妹妹,我本不喝酒,但是今儿,咱们喝一杯。

玲子慌神叫菱红,快帮我挡嘛。

古太忙说不可以的,得一个个来。

陆太见玲子怕了,得意地两目一翻说:“妹妹,一定喝了这杯,必须的,服务员,拿杯子来。”

玲子说喝这一杯,我立马就要倒了。陆太大声:“斟酒。”

玲子无奈接过服务员的酒杯。

古太一旁:“喝吧,没事儿的。”

陆太微笑着先干了一杯,说其实大伙都知道,我是最不能喝的。

玲子跟进一杯。陆总热情捧场,躬身夸说,好太太,好夫人。

两个女人杯子一碰,陆太一口下肚。玲子慢慢下咽,身体斜到菱红身上。

古太踊跃说,没事,轮到我了。

古总说,完了,上竿子了。于是酒斟满,古太与玲子先后喝尽。两杯下去,玲子完全摇晃。

古太点康太肩膀说,康太,请继续。玲子说到此为止了,不行了。

康太勉强吃半杯酒。玲子第三杯吃得慢极,酒杯见底。

林太摇手说,你们已经三杯了,我天生过敏,不行的。

陆太立起来说她没出息,代林太又闷进一杯。

玲子慢咽了十几口,身体一晃,古总相扶,玲子腰一软,坐到古总椅子里。  菱红问铃子要紧吧,玲子斜到菱红身上。

古总叫服务员加椅子,拿毛巾。众人入座。

菱红腾出手蜜蜜一笑说,各位姐姐,现在该我了。

只听咚一响,座中的陆太忽然朝后一仰,人就翻身倒下去。

康太,古太,七手八脚,连忙扶起,陆太面如死灰,浑身瘫软。

古太说,从来滴酒不沾的,充什么英雄啊。

陆总弯腰说,太座,太太大人,太太,夫人。陆太双目紧闭,两眼翻白,一响不响。

大碟黄牛孟先生问,几杯就倒了,什么酒呀。

此刻,旁边的玲子,两眼一张,看了陆太,痴笑一声说,已经这副样子了。两眼又闭紧。

陆太头一歪,唉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酒气。康太古太,左右扶稳陆太。

林太说还想灌别人,哼,回酒店吧,我们一起走吧。

此刻,隔壁一桌的苏州范总,日本人,丽丽赶过来,看望玲子。

菱红叫玲子醒醒呀,玲子睁眼,笑一笑,眼睛又闭紧。

 此刻陆太张圆了嘴巴,伸起头颈打了一记恶心,一个干呕。大家一闪,踏痛两个人脚尖。

康总明白陆太要“开菜橱门”,“开消防龙头”。

服务员慌忙送过托盘说,饭店新造了专门的呕吐室,要不要先搀过去解决。饭桌场面一片混乱。

 此刻包房门户大开,李李陪了梅瑞,小开,及两位呼风唤雨,肥头胖耳的大人物进场。

房间里立刻发亮。梅瑞一头云发,做得漆亮,手捏酒杯,粉白平绉礼服裙,高开衩单肩设计,脚上粉色蝴蝶结高跟缎鞋,洋粉细绉薄纱巾,自然垂于两臂,浓芬袭人,与旁边嘉宾同样,襟缀一朵粉红素心兰,喜盈盈踏进包房。眼前三桌,围拢一帮人,两个女宾醉倒,接近走光,椅子七歪八欠,杯盘狼藉。

梅瑞面色一沉,目光落到康总身上。此刻康总,正端了托盘,半跪于地,几缕头发挂下来,因为热,领带松开,太阳心有几滴油汗,跻身于脂粉裙钗之间,毫无艳福,只是狼狈。

梅瑞叫声康总。旁边康太一点肩胛,康总一抬头,便是一惊。

林太接过托盘。康总抓起小毛巾,揩了手,拉正领带过来。

梅瑞讲方话讲真够热闹的。

身边的小开,目露寒光,扫过众人,凛凛可畏。

康总北方话叫各位静一静。大家明白东道主进场了,台面上慌忙寻觅各自酒杯。

李李不禁怨怒一句,搞什么呀。

梅瑞刚要开口,另一桌的陶陶,端了酒杯,急急走来,口中一迭声招呼,梅瑞,梅瑞,梅瑞。

梅瑞像听不见老邻居的招呼,有意别过面孔,与身边贵宾低声细语,小开冷眼看了看陶陶。

梅瑞娥眉一扫,玉手高举说,大伙儿先忙着,我们一会儿再过来。

此刻,陶陶已经走近梅瑞,但是梅瑞转身,背对陶陶,纱巾一拂动,与小开相偕,引导贵宾,步出包房。

李李端酒杯跟出去。陶陶是尴尬。

阿宝与沪生,坐定位子不响,一切情景,尽收眼中。静场十秒。

康总回了座位。

此刻,玲子已经恢复,慢慢坐正,睁眼说再来喝呀。

陆总搓手大笑说,太好了太好了。

玲子说,菱红到现在一杯也不动,给各位老总敬敬酒呀。

菱红说陆太已经吃瘫了,我动啥呀。

玲子说我跟四位太太再喝。

古太一吓问玲子:“你没醉啊,你这是哪一出呀。”

玲子坐正说:“哈,陆太一醉,我就醒了呀,我这叫薄醉。”

陆总搓手大笑。

守住微醺高手的玲子,把个古太气的白了一眼玲子,说声自己不舒服了,立刻得走。

陆总说回去休息也好,玉体康健,最是重要。于是三个太太,扶陆太出门,服务员领路。

陆总恭敬扶了玲子,移步到“夜东京”一桌应酬。

 宏庆对康总说,看样子,汪小姐不到场,真也是对的。康总揩汗说,真是一团糟。

宏庆低声密语对康总讲,自己老婆汪小姐,其实已经跟我离婚了。

并说自己一直是怀疑,上一趟她从常熟回来,忽然怀孕,怀疑那个使她怀孕的男人,就坐旁边一桌。康总不响,下意识看一下隔壁桌面,正巧与阿宝,常熟徐总眼神对视。

宏庆说上趟去常熟,策划人是李李,当时讲得好听,全部是女宾,但是我查下来,发现有一个男人是宝总,人称阿宝,讲起来,也算我朋友。

康总不响。

宏庆说,常熟方面,据说也安排了几个风流老板坐等。

康总有些不相信。

宏庆轻声告诉康总,李李以前是做鸡的,花头经十足。

康总说,这不可以随便讲。

宏庆说,我现在真无所谓了,已经离了婚,今朝过来只是见见老朋友,等小囡落地,我倒想看一看了,我老婆肚皮里,究竟是啥人的种,验DNA就可以了。

阿宝冷静观察,三桌尽收眼底。

中间一桌,少了四位太太,剩三个男人,冷清不少,但过不多久,“夜东京”一桌的玲子与菱红,半推半就,又跟了陆总回来落座。

玲子一度基本醉倒,现在相当清醒,双目含春,一双电眼胜衣衫,戏话连篇,与陆总,古总,康总,宏庆等等,嘻嘻哈哈,与钟大师,孟先生吃吃讲讲。

阿宝桌面上,小琴一直看定了玲子。小琴要陶陶跟她过去,敬一敬玲子姐姐。

陶陶说不去。说不想跟钟老头子,大碟黄牛打招呼。

小琴一再催促,陶陶说自己的名誉,就是这两只赤佬搞坏的。

小琴笑了。沪生听了问啥个名誉啊。陶陶说,明知故问。

常熟徐总也摇手对小琴讲,不去为妙,我一眼看出这个陆总,不是吃素的料,美女去敬酒,陆总肯定是一把拖紧,再鞠一躬,湿手搭面粉,蛮讨厌的。

吴小姐说这个陆总,绝对是妖怪,迟早要过来搭讪的,眼睛一直朝此地瞄。丁老板也笑说,此地美女太多。

苏安哼了一声。

章小姐说:“陆总的攻势再强,哪里比得过常熟徐总,比得过汪小姐呢。”

徐总夹了一粒虾仁,筷头一抖,虾仁落到醋碟里。问提汪小姐做啥。

苏安答这只台子,大部分人见识了常熟风景,不会忘记的。

阿宝说人的眼睛,等于照相机。

章小姐说一霎眼睛,等于一记快门,到常熟,我少讲看了几百眼,拍了几百张。

秦小姐说当初常熟徐总,也就是今朝的陆总,当初常熟汪小姐,现在是啥人呢,是玲子吧。

小琴说汪小姐有啥故事,我不晓得,但玲子,是我姐姐,为啥拿我姐姐唱山歌。

秦小姐说只是随便讲嘛。

陶陶说,玲子姐姐,我多年朋友,也是沪生多年朋友,为啥背后嚼舌头。

沪生说,是的,玲子是爽快人。

章小姐冷冰冰说:“现在有一种女人,就喜欢到处应酬,混各种饭局,主要勾搭老板,搭到一般的老板,领到熟人的饭店,K房里开销,轻斩一刀,出一点血,如果搭到了立升超大的老板,有腔调的男人,捏紧手心里,几年饭票消品,也就有了。”

秦小姐叫大家不要讲了,说这个陆总,现在又朝此地看了,马上要来了。

苏安说,此地全部是正经女人,过来试试看。

此刻,邻桌忽然轰隆一声大笑,玲子姿态明丽,已经离席走来,靠近了桌面。玲子说,不好意思,陶陶,我来搬救兵了。阿宝笑笑。

玲子说,小琴,跟姐姐过去坐一坐,陆总太厉害,我实在搪不牢,吃不消。小琴不动。

玲子说,起来,帮帮阿姐的忙,这几个老总,搞得阿姐胸闷了,小琴过去代我吃一杯,讲几只乡下故事也好,让这几只发动机,冷一冷,加点润滑油。

小琴面孔发红。

沪生说,玲子先坐。玲子说我陪菱红再过来,再跟大家吃,现在我带阿妹先去一趟。

陶陶说,我不答应的。

玲子笑说,陶陶真是的,已经讲过了,是去帮我的忙,是买的我面子。

小琴立起来,陶陶一把拉紧说,不许去,我跟小琴今天夜里有事体,本来就准备走了。

玲子说一句,像真的一样。

小琴说,阿姐,真有一点事体,下一趟再聚吧。

玲子不悦说,啥叫下趟,腰板硬了对吧。

沪生立起来说,算了算了。

玲子说我倒是不相信了,阿姐我开了口,有落场势吧。

小琴看看陶陶说,要么,我过去坐五分钟。陶陶不松手。

玲子问陶陶啥意思啊。陶陶不响。

玲子说你陶陶认得小琴,也就是这种胡天野地场面嘛,不要忘记是我摆的场子,现在一本正经,像真的一样。

陶陶不响。

玲子喉咙提高说,现在,我屁话少讲,陶陶,我当真了。陶陶不响。

玲子面孔变色说,还以为是童男童女对吧,有结婚红派司吧,拿出来,我当场就滚蛋,回去睏觉。

此刻,菱红走过来问做啥,蛮开心的事体。

玲子声音放缓说,是呀,陶陶啥意思啦,芳妹直到现在,还骂我拉皮条,我真是前世欠的风流债,这辈子要还利息。陶陶不响。

菱红说,这是真的,到现在,芳妹还经常来店里吵。

陶陶不响。

玲子说,芳妹怀疑我当初打了匿名电话,我苦头吃足吧,讲起来我还是介绍人,一句感谢听不到,一只蹄髈吃不到。陶陶不响。

玲子曼声说,就算我老酒吃多了。

陶陶不响。

玲子要小琴现在,必须跟我走。

菱红叫声陶陶。

小琴也说陶陶放手,我马上就回来。

陶陶却一把拖过小琴,朝外面走。

玲子一把拉紧小琴,面孔赤红,喉咙一响:“造反了对吧,娘的起来,我倒不相信了,是去私奔,养私生子呀,今朝走走看。”

小琴哭丧面孔:“阿姐,难听吧,算了呀。玲子说,娘的起来,我面子衬里,一样不要了。”

此刻,“夜东京”一桌的人,除了葛老师按兵不动,全部围过来。孟先生也走过来说,陶先生,算了好吧,又不是大事体。

陶陶把气撒在孟先生头上:“戆卵一只,放臭屁,当心吃耳光。”

钟大师走来劝:“陶陶黄道吉日,今朝大局为重,开心事体,不可以板面孔,要维持稳定。”

陶陶低头不响。

钟大师对陶陶说:“小琴过去坐一坐,既不缺手,也不会缺脚,吃一杯酒而已。”

陶陶开口:“老瘪三,老棺材,早点去铁板新村火葬场,去跳黄浦。”

钟大师叫他不要开口就骂人。陶陶拿起杯子朝地上一掼,啪啦一响。

玲子眼睛瞪圆骂:“猪头三,猪猡,发啥威风,吃昏头了。”

亭子间小阿嫂一旁说:每一次吃饭,总要吵吵闹闹,酒肆糊涂,出娘倒逼,实在是野蛮。”

玲子扭头就骂:“老骚货,臭货,跟我死远点,死到洋房里去挺尸。”

俞小姐一拉苏州范总说“走,太不像腔了,此地太龌龊了,快点走,我走了。”

此时的范总正张大嘴巴,看得入神,哪里会走。

 旁边的陆总,则完全听不懂,酒醒了一半,讲北方话问都在说啥呢,喝高了就,上医院去挂水呀。

日本人一旁发呆。

苏安,章小姐,吴小姐,秦小姐,面无四两肉,两臂一抱看白戏。

沪生上前解围要玲子先放手,陶陶也放手,听见吧。

玲子与陶陶,拉了小琴左右两只手,等于拔河,陶陶力气大,一步一步拖小琴到门口。

也就是此刻,李李陪了梅瑞,再次走进包房。梅瑞明显吃过了量,踽踽欲动,雾鬓云鬟,身形有一点迟缓,目光瞪滞,看见包房里拉拉扯扯,人声鼎沸,乱作一团,梅瑞忽然两手一松,洋粉薄纱一半拖地,毫无知觉。

李李极其惊讶,问怎么了。

阿宝发现此刻,梅瑞的眼神,已经跟不上表达,面部肌肉,从微笑转到恐惧,特别缓慢。

李李扶了梅瑞的臂膊,面对包房的混乱场面。

梅瑞看定人群,忽然畏惧起来,肩胛一犟,身架一抖,就像速冻一样,叫一声说,啊,这是为啥,为啥要捉我,我犯啥法了,为啥。

大家视线离开玲子,都回过了头。

康总分开众人,对梅瑞说,做啥,做啥。

梅瑞脚底一顿,身体倾斜过来,裙摆如花开,像要跌倒,满面惊惧说,为啥呀,姆妈呀,一定出了大事体了呀。

康总叫两声梅瑞,梅瑞。准备去扶,梅瑞朝后退了几步,尖声说,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不做了,我不做了。

康总一吓。

身边的李李,一把拖紧梅瑞的臂膊说,梅瑞,梅瑞。梅瑞哭了起来,全身朝下缩。

此刻,陶陶巳松开了小琴。

梅瑞踉踉跄跄,昏迷一般,嘴里:“到底出啥事体了,讲呀讲呀,姆妈呀,爸爸呀,倒底为啥,为啥呀。”

梅瑞满口酒气,讲了这几句,人完全斜到李李身上,一只粉缎蝴蝶结高跟鞋,翻转过来。

沪生喊:“梅瑞,梅瑞,梅瑞,服务员,服务员。”

“百鬼狰狞上帝无言;星有芒角见月暗淡。”

乐极生悲!这甜美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就差点要属于梅瑞了。

 谁有能力使时间倒流,使过去代替未来?

 为什么?这个晚上,梅瑞究竟遇上什么了?

她一定喝酒了!酒不是个好东西,一定要戒掉!

梅瑞为人虚情假义,势力有加,得意时张狂,失意时消沉。喜标新炫异,追醉纸迷金。

谦受益,满招损,此趟鸿爪雪泥,看似偶然之变数,实结必然之因果。令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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