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年,好漫长的岁月……
我祖籍湖北省大冶县大箕铺镇阮家湾,刚满周岁便被抱养到大冶城关镇一个陌生的曹姓人家。双目失明的奶奶姓石,人称“曹九娘”。养父姓曹,大冶水南湾人士,大名曹茂才、别名曹有志。养母郭邦君,大冶袁福二村媳妇,先夫是教书先生,不幸病故,小儿子夭折,便带着女儿素珍改嫁到曹家。大姐曹凤英(养父和前妻抱养的望郎媳),小名“引弟”。二姐袁德琴(养母带来的继女),小名素珍。 我,小名仙英,学名阮惠珍。奇妙的缘分啊!我小名随大姐、学名随二姐。
啊!这毫无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带着各自的名和姓挤进一个破烂不堪的家。全家六口人只有一间房,我们姐妹3人直至长成大姑娘,都是和瞎眼奶奶住厨房,烟熏火燎,黑不溜秋,吃不饱,穿不暖,受尽磨难……
真是:说不完的伤心事,品不尽的人世情……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有太多太多难忘的故事和太多太多情感纠结……奶奶的睿智,父亲的开明,母亲的勤劳,大姐的泼辣,二姐的憨厚,我的机灵……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为了生存都必须表演好自己的角色。
大姐凤英,比我年长9岁,抱到曹家没有完成“引弟”的任务,当然不受欢迎。二姐比我年长8岁,生父早逝,随母寄居曹家,滋味也不好受。我年纪最小,是家中干粗活的小丫头,要看所有人的眼色行事。
记忆中,我没有撒娇的童年,也没有快乐的少年。很小很小就象成年人那样分担着家庭的责任。拾柴担水冼衣服,捉鱼摸虾扯野菜……
好在那年(1952年)我刚满5岁,我娘家大哥阮大义,偷偷把我背进学堂(大冶城关完小)报名读书。当时我虽然很小,却聪明伶俐。老师问我几岁?家住哪里?家中有什么人、姓甚名谁? 我都能流利回答。算是考上了!学费5角2分钱。大义哥高兴地背我回家,一路小跑。那时我俩都瘦,剧烈的抖动让我胸部疼痛,便哭了起来……此情此景记忆犹新。此后,我哥每天来背我上学,直至在城关完小读完一年级。至此我知道:大冶城关北门(劳动街51号)是我“娘家”,有我的亲生父母和一群至亲至爱的兄弟姐妹。
我养父母家(俗称婆家)住大冶县儒学湾(民主街13号)。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便转学到离我家只有几步之遥的“大冶师范附属小学”,和两个姐姐一起上学。那时政府强调扫盲,我们三姐妹分在一个班,那是时代的特色。我坐第一排,两个姐姐坐最后一排。
上学,是我的快乐;上学,是我的希望!学费自己赚,什么脏话、苦活都干过。缝袜子、锤石子、挑土方、摸田螺、种菜园、帮人带小孩、洗衣服……
随着年龄的增长, 我逐渐读懂了“命运”、“缘分”、“关爱”与“真情”。在这个特殊的家庭中,我和大姐都是新社会的“童养媳”,因曹家没有男孩,我们就成为“望门媳”,巴望着养母为我们生下一个“小夫婿”,振兴门庭。然而,始终未能如愿。共同的命运让我和大姐走得更近,惺惺相惜更相怜!
大姐引弟没给曹家引来弟弟,却引来两个妹妹。为弥补些许遗憾,曹家认我是男孩,希望我能顶起门楣,延续烟火。所以,两个姐姐的8个孩子,从小称我为“舅爷”。嘻嘻!小姨成老舅,后来我老伴只好屈尊为“舅妈”,这也是我家一大乐事!
七十多年,半个多世纪呀!“满腹的话儿不知从何讲……”积累的素材那可是长篇啊!
凤英大姐对我的关爱经年累月,那也是宏篇巨置……尽在不言中!
从小,姐夸我聪明,夸我能干,夸我嘴巧、手巧、心灵巧……
从小,姐以我为傲,夸我会读书,会写作,会画画,会绣花,会做手工……她买来白布和丝线,让我绣枕巾。他买来塑料胶丝,让我制作小工艺品,向人炫耀。我编的花篮玲珑精巧,我编的孔雀展翅欲飞!这些手工艺品,我姐保存了很多年。
1961年,我15岁,初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上黄石冶金矿山学校(全大冶只考上我一个女生哦!)中专、不要学费,国家每月付生活费。在那个年代,这可是许多人望尘莫及的天大好事啊!要入学了,我却一无所有。没有被褥床帐、没有换冼衣服、没有生活用品,甚至买不起从大冶到黄石的7角5分钱的公共汽车票。
怎么办?凤英姐买来一卷一寸宽的布带,让我自己缝了一床不到一米宽的小床单,送我一条堪称阔气的半新米黄色的凡力丁长裤,还给我买了一个新脸盆、一条新毛巾,一块肥皂和一个猫儿头塑料皂盒。然后让姐夫找个便车,亲自送我去上学。
悠悠往事,历历在目,岂能忘!岂敢忘啊!四年求学路,万般感恩情……凤英姐一直是我的坚强后盾!
中专毕业后,我分配到江西贑州市803厂工作。每一次探亲,都有她的迎来送往,我的每一个人生转折点,都有她的唠叨和严厉……
当年,如果没有姐带着孩子翻山越岭去江西赣州看望我,并四处奔波求人说情,硬生生配合我哥把我从江西“抓”回黄石(姐的话),也就没有我的今天。从此,我调回黄石由一名工厂技术员转行当记者。
姐的恩情说不尽、道不完……
啊!岁月流转、世事无常。2023年2月3日,新冠疫情肆虐,我至亲至爱的凤英姐溘然仙逝。然,亲情与缘分,永远不变!
我的两个孩子在她的关爱中长大,不是亲姨胜似亲姨。
每次,我去悉尼探亲,她总叮嘱:快去快回,晚了怕见不着了……
唉!如今老姊妹们都老了啊!更怀念从前的岁月了,更留恋那个黑不溜秋的家了……
遗憾的是,我们这家人竟然没有留下一张完整的合影。奶奶,父亲,母亲都已作古……奶奶连张遗像也没有……
更让我震惊的是:我们姐妹三个竟然也没有留下一张合影……
震惊!非常震惊!为什么?
奇怪!非常奇怪!以前竟然没发现……
难道说,相扶相携,如影随形,刻骨铭心,情深谊长的三姐妹原本就是一个人?不需要合影么?
我当真迷惑了……
缘份的天空无边无际,我们三姐妹是经过多少年的修炼才走到一起的啊!我们竟然没有合影?!不可思议!更何况我是一个摄影迷……我的两个姐姐那么漂亮,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漂亮得让我害红眼病……我们怎么会没有合影?!
不行!我得赶紧“抓”两个姐姐去照相!
翻开老影集,找到60年前我与大姐的合影,写藏头诗一首记之。
【姐】名凤英生瑶台,
【妹】叫仙英巧并排。
【情】如手足共碗盏,
【深】谊相交七六载。
【胜】数岁月平常事,
【似】饮甘露润心怀。
【同】枕落尽相怜泪,
【胞】姊前世结缘来。
心语落在纸上,步步莲花;日月静静交替,几多妖娆。翻开记忆的扉页,携一路真情,写一则心语,唱一曲知音,绘一幅美图。
凤英姐啊,仙英妹祝您在天堂安好!当凤凰展翅,听仙乐袅袅;当季风穿过,看蝶舞天涯……凤英姐仙逝后,我为她撰写的挽联是:
音容永存
凤驾瑶池天南地北伴仙舞
英绽人间春夏秋冬溢清香
仙英妹敬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