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客厅和餐室是合二为一的,靠近餐桌的墙上挂着从祖父母到我的孩子四代亲人的相片,其中一张相片是我的大姑母、奉哥、我和四表弟合影的。就餐时我常常对着奉哥的相片凝视沉思良久。
我父亲先后娶过三位妻子:第一位是我的大妈,生奉哥;第二位是我的生母,生我于越南南方;第三位是我的继母,生奎弟和玲妹,就是他们担保我来到澳大利亚的。
父亲和大妈是在旧社会结的婚,没有什么感情,结婚不久父亲就到安南(越南)谋生去了。日本侵琼(海南)时,奶奶带着八岁的奉哥到安南投奔父亲去了,留下大妈一人守空屋。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越南战乱频仍,奶奶又带着奉哥和我回到海南老家。祖母与大妈不和,同一屋檐下分成两个家,奶奶和我为一家,大妈和奉哥为另一家。大妈是个母老虎,经常欺负祖母,也虐待奉哥,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她从来没骂没打过我。有一次她将奉哥连人带树捆绑在一起,然后用扁担把奉哥往死里抽打,奉哥悲惨地啕嚎,村里人无一敢前来劝阻,唯有几岁的我哭喊着无力地拖住大妈的衣裳。后来奉哥又不幸的从一棵石榴树上跌落下来,元气打伤,得了肺痨病,不久(1952年)就死了。奉哥临终时喊了“奶奶”一声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奉哥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孩子。
奉哥很爱我,听说即将离开越南、返回中国的那一天,他很机警地守护着我,就怕我母亲(当时父母亲已离异)把我抱走。回国后,我们兄弟虽分家却不分离,手足之情更加珍惜。他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他总是宠着调皮的我,我要吃果子他就上树去摘,我要养鸟和蜘蛛他就到林子里去抓,我一哭闹他就想方设法去满足我。他对我的爱不似同胞兄弟而胜似同胞兄弟,他却不等我报答就走了。埋葬奉哥那一天,道士先生说我命里忌见兄棺,得规避,结果我不能送奉哥最后一程,这也许是他不愿意让我小小年纪就面对人生悲哀的缘故吧。
我对大妈的恨是咬牙切齿的,谁要是在我面前称她为我的妈,我就会生气。我希望她早点死。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阅历的增多,我渐渐懂事了。大妈曾对我妻子透露过她恨我奶奶的理由是因为奶奶夺了她的奉儿带去越南,她就以打骂奉哥来出气。我有一姑母(从越南来澳,已故)也从一个女人的角度说了她的看法:“你大妈守寡守空房几十年,要是没有她早就没有这个家了。”这些话都是有些道理的,说明大妈的变态和作恶是封建的婚姻制度造成的,并非与生俱来,她活得不容易,是情有可原的。于是,我渐渐地能够理解大妈了,也不再恨她了。有一段时间我便把孤苦伶仃的大妈从家乡农村转户口到县城来与我们家庭一起生活,我妻子对她的精心照顾和我孩子们对她的孝敬使她感受到了天伦之乐。我们出国后还继续寄钱赡养她,直至老人安详过世。我们祈愿她和奉哥母子俩快乐团聚于九泉之下。
每当我想起奉哥,我就更加意识到婚姻的维系对于家庭和下一代幸福的重要性。我虽家有贤妻,但在夫妻关系上也有春夏秋冬。冬天来了,春天也就不远了,不必要在感情上追求四季常青。若一遇到冬季就要离异,则永远与幸福无缘。永不离婚是我坚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