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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小院春秋
作者:张宏  发布日期:2015-09-01 12:06:10  浏览次数: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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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春秋

 楼房住久了,十分怀念少年时住的四合院。是那种南方常见的院子---临街一边开着院门,其余三方便是青瓦灰砖的平房,院中有数种杂色的树或者花草之类的植物,间或有一处花台、一个水池点缀其间。院子不大,只有五户人家,大约是从1960年左右先后搬迁至此的,虽然从各处迁来,但彼此都很亲热,没有一点隔膜的感觉。全院各家老少大大小小一共有三十来人。那时,小院没有楼房高高在上的感觉;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孤独;没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谨慎。每到节庆喜事,全院老少大小,各家各户都在当院的一长案上放上各家的糕点、茶水、瓜果杂陈之类。虽不及如今吃食精致高档,却也花花绿绿,吃将起来也不分谁是谁的,满院笑声,满院香气,一派和谐亲睦气氛。特别是逢夏乘凉之时,那月上中天之后,满院辉亮,童子嘻戏、长者聊天。虽众人工作有所不同,职务又有高低,性格各迥异,兴趣也不一,长年住一院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但却心无介蒂,在如镜皓月下畅怀欢笑,共赏明月,如是一家。

 那时,我还很小,每当夜幕降临母亲就开始哄我睡觉。这时,父亲就会拉起了他那把红木杆的龙头二胡,全院老少都会坐在院坝中静听。他的二胡拉得很好,也是他唯一的业余爱好。大约为了培养我的音乐细胞吧,许多年来他都喜欢在我临睡时拉二胡。我也习惯了在悠扬的琴声中睡熟,在熟睡中聆听好象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乐曲,在乐曲美妙的环缭中我享受到了童年没有被污染的阳光,在阳光下捕捉飞舞的蝴蝶、蜻蜓;一切是那样的宁静、悠闲,包括父母的心和我梦中的甜笑。

我长大了,父亲也很少拉二胡。当他想拉时,就会拿出二胡来细细地擦拭并不动弓,是怕影响我的学习和休息。只是当我拿回得满分的成绩单时,他才会舒怀地大笑,然后拿起他的二胡,这时悠扬的琴声便四处流溢,象一股清粼粼的泉水滋润着我的心田。至于他拉的是什么曲子我不懂,但我相信是世界上最最动听的。父亲也许想挖掘我的音乐潜能,偶尔也要教我拉二胡,但我总是拉出猪被杀似的声音,这时母亲总要堵上耳朵,于是父亲也只有放弃他的想法了。

那令人可怕的文化大革命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来了。当红卫兵冲进院子来砸抄我家的时候,父亲只是紧握着那把二胡站在角落里,眼中满是我心颤的忧伤。我惊恐地看着杂乱的人群,紧紧地靠在父亲那挺拔的身躯上,他拍拍我的头十分苦涩地看着我。后来的日子,是在惊恐和艰难中渡过的。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下,于是我这还没有初中没毕业的“知青”就被迫选择了上山下乡。

    离家下乡的日子是在这年的腊月,离家前,全院各家都做了吃食,摆在院中,几十人围坐一圈为我饯行,这家送来脸盆,那家给张毛巾,你送一个毛主席像章,他拿一顶军帽。个个都是那样热情,也有一些悲壮。临行时天很冷,知青们挤满了车站。父亲背着我的被盖卷,母亲在车旁流泪,院中的所有人都来送行,没有任何语言,但都是那样的依依不舍,那个时代的离别只有泪水才是送别的最好祝福。父亲哽咽着对我说:“孩子,爸对不起你,让你未读成书”,话音未落泪先下。母亲的一声“要多保重”更是那样撕心裂肺。众人挥手告别,车开了,寒雨蒙蒙,我闭起双眼却又分明看见了漫漫无尽的长路。迷朦中我想起了父亲已很久没有碰过的二胡和那悠扬的琴声;想起了母亲那碌碌挣扎的身影;浮现出全院人在一起的融融场景,也想起了他们各色表情的脸庞。

 月圆又缺,缺又圆。春秋数十载之后那度过我童年的小院变成了高楼,故人各散一方。刚开始一两年,逢节日还各家走走,提去礼物带去问候。但此时之气氛、之心境、之随便已是大大不如以前了。于是便去得稀疏以至不去了,最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更多时候是电话也不打。不知是高楼让人变化,还是人住高楼变心,总之变得陌生了。中秋前夕去探望生病住院的同事,偶见以前小院的邻居也在住院。便一同探望,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显得很激动,待我问候之语刚出口他竟涌出泪来,口中不停地“谢谢!”。摆谈之间得知他已从单位的书记位子上退了下来,生病许久了除家人前来照料外竟无他人探视。我的到来使他十分感动。看着我提的月饼他的话多了起来:又要到中秋了,记得从前住小院时,那中秋节过得多愉快呀!唉,如今世态炎凉人情如纸,讲的是名利,是金钱。人哟,就象月亮,满月圆亮之时,捧的人就多;弯缺暗淡之时,就无人欣赏了。语毕长叹不已。从那以后,我常去医院看他,叙旧谈天,仿佛又回到住四合院的日子。他说出院后一定要来我家串门,并保证由他出面召集以前小院的那些旧友们聚会,相约中秋。

是啊,今日人与人之间生有隔膜,纯真的友情已不多见,若为叙旧述怀谈友情,相邀不来已为常事。害怕欠人之情添已负担;害怕别人相邀有求于已;加之忙于追名位,逐利益,便“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别是人事白丁、布衣素职之人更是难得有人上门,活活生出许多人世冰凉来。高楼隔邻之间是老死不相往来,都市的热闹背后是许许多多的孤独。我是孤独的,也习惯于一个平民百姓的孤独。只是在月白风清之夜时,想起以前住的小院,便耐不住寂寞,脱不了人之情欲,加之生性喜聚,便幻生出了很多团圆之梦:想念故人、旧友,想与之畅谈、与之在皓皓月光下掏心相照、与之大吃、与之大笑,于是就有了思盼故人相来的心境。中秋前,我按在医院探望的那位故人的要求,怀着企盼的心情积极准备中秋的聚会,但临近中秋时却传来他去世了的消息,让我唏嘘不已,伤感不已。是啊,人生会有几个春秋呢?小院又会有几个春秋呢?人情又会有几个春秋呢?

离开小院已整整三十几年了,如今的我也早已成家立业,有了下一代。而父母则更加老了,他们身边的几个儿女天各一方,各忙各的。俩老每天住在高楼,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是不是很孤寂呢?父亲唯一的消遣大概就是拉那把红木杆的龙头二胡吧?但远在异地的我却深深知道,他的琴声一天天地苍老了,但是否还是那样地悠扬,那样地动听呢?是不是还有当年住在小院时的那种愉悦呢?年前接到父亲的来信,除祝福的话语外,还有一张他拉二胡的照片,我的泪水一下涌了上来,顿时忘了淡淡的忧伤,忘了人会老、情会逝;忘了身边所有的烦恼,以一种入定的心境倾听那远方传来的悠扬琴声,灵魂出窍般地飘浮到了明媚的阳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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