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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阿浩老头
作者:程洪华  发布日期:2017-07-26 22:31:46  浏览次数: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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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童年时,曾听村里人说,村里有个叫阿浩的人,但只听其名,未见其人。到读高中时,有一次大礼拜回家,母亲指着站在村路旁的那位穿着藏青色卡其布的老人,说,喏,那是阿浩,回来了。先前听村里人讲,阿浩是个杀人犯。那时大人们还经常这样唬人:“阿浩来了。”弄得小孩子听到“阿浩”两个字吓得不敢哭。这次我当面见到阿浩时,觉得没有那么恐怖,他还朝我笑了笑,紧绷的脸部抽搐了一下,有点僵硬。母亲对着阿浩说:“这是我小儿子,在大源读书。”在我印象里,他衣着整洁、干净,留个寸板头,皮肤黝黑,腰板挺得很直,尽管是60多岁的人了,但看上去很精神、很健康。

  阿浩的人生有些波折,书面上的讲法是“坎坷”。他经历了两次牢狱之灾,人生最美好的日子在牢里度过。一次是儿子玩火,烧了集体的房子,说是监护人监管不力,被判了多年刑。出狱后,儿子已寄养在弟弟家,老婆跟别的男人好上了。由于现实生活诸多的不如意,他内心很煎熬,甚至是愤怒。一日晚上,夫妻双方言语不和,在相互拉扯中,他昏了头,生生地把老婆掐死在路旁的砖窑里。第二天清晨,一个推着独轮车去水碓拉竹料的村民发现,砖窑内有一裸露的看着像是人的腿,走近一看,原来是在水碓干活的阿浩老婆,人已经死了。他甩下独轮车,在惊魂不定中向村里的治保主任报了案。

  出了事,阿浩有些后怕,四处躲藏。村里的干部、民兵、积极分子三四百人到处搜查,整个公社都翻遍了,没有一丝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了。说来也巧,有个细心的村民发觉村口的庙里有一串脚印,像是有人来过。于是上报给大队里的领导,经过治保主任认真勘察,分析,认定这些脚印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当时,没有一个干部或村民敢站出来进去看个究竟。因为庙里放着一些棺材、石灰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些零乱,万一阿浩从哪个角落突然跳出来猝不及防将你劈了,你就冤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治保主任开始对着庙门喊话了:“阿浩,你是个男人,应该敢作敢当,出来是个死,不出来也是个死……”沉静了片刻,躲在棺木里的阿浩有些胆怯了,抖抖嗓子连咳了几声,其实他貌似强大的内心已经虚脱了,没想到藏得这么好还是被人发现了,于是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猛地推开棺盖,棺盖顿时飞了起来,门外的人呼喊着纷纷抱头躲避。阿浩直挺挺地站在棺材中央,放下手中的钩刀,等着束手就擒……

  等村民再次见到他时,阿浩已是一个老人了。说起来,他还是幸运的,毕竟是杀了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丧失在他的指缝间,按说要以命抵命,但结果判了个无期,后来被减了刑,成了有期。他回到村里,没有房,就住在村口的庙里,铺了张硬板床,打了个灶台,做菜,烧饭,独自过起了日子。破庙里,一边放着棺材,另一边住着他这个人。他计划着做些小生意,缚扫帚和编一些灶上的家什到镇上和周边的村里去卖;到了年关,从义乌小商品市场进一些“财神”、“灶神”的贴纸,在附近乡村挨家挨户到处兜售,有的甚至先跑进家门帮主人贴好,再要钱。按他的话说,这叫“讨饭”。这样的生活,他坚持了十多年。

  殡葬改革,人死了要火化。这一下打破了阿浩老年的平静生活。按村里老人的说法,人死了,留个囫囵,弄间老屋困困是最大的心愿。他再也想不通,人变得焦躁与不安,终于下了决心,要赶在火化前,把自己给弄死。

  一个周六傍晚,我在家,母亲在锅台上炒着菜,阿浩来到灶前,向母亲说是要些佛票、蜡烛、香什么的,说是自己马上要死了。母亲以为他开玩笑,笑着说:“你要死了,这种玩笑都能开。”他说:“真的。”还说,他把材夫的钱也付了,就回去等着死了。

  没过几天,母亲打电话来说:“阿浩死了,喝农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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