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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之痛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7-09-02 23:30:42  浏览次数: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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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之痛“小确幸”进入中国后,并没有广泛地流行开来,不在于它是由日本舶来,而在于在面对围绕于自己身边的、无处不在的那些“小确幸”时,我们愣是缺少感应与发现的能力。

中国人一直在追求大幸福,比如升官发财,比如房子车子。而对于那些小幸福却视而不见。什么叫小幸福呢?生活之中俯拾皆是:辛苦一天的你,回到家看见父亲、母亲冲你微笑;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扑向你的怀抱;摸摸口袋,居然还有一点小钱;电话响了,好久不见的朋友说他很想念你;吃完午饭,打一个小盹;口渴得要死,有人递给你一杯冰镇的饮料……生活中这些小小的幸运与快乐,我们一点也不陌生。但不幸的是,我们总是忽略、忽视,心中只揣着那些兴许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所谓大幸福。事实上,即使我们得到了那些大幸福,你真的就幸福了吗?

中国人的幸福感一直很低,这并非中国人的生活多么糟糕,而是我们总忽略、忽视身边的小幸福,而把心胸和目光放在了所谓大幸福的追求上。这种追求,你不能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在物质至上的时代,人们不是活在精神世界,而是活在物化世界。“小确幸”是精神的产物,而非物化的结果。

物化会是何样的结果呢?换言之,物化世界下的人会变成怎样的人呢?问题尖锐得很。我思考许多年了,也一直观察着物化世界里的人的精神情状。情状也算看清楚了,可始终找不到一个词来表达。——这事弄得我苦闷至极。

说说我眼里的国人的情状吧——

漫无目的、情绪低迷、欲望低下、麻木、颓丧、孤独、渺小感、无力感、无病呻吟、自嘲、绝望、“葛优瘫”、“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眼里的情状,比较单一,缺少全面性,但仅仅这么几点,我觉得便足够了。足够什么呢?足够“杞人忧天”?——我不怕天塌下来,我怕人坏下去,低迷下去、麻木下去、瘫下去。

“葛优瘫”源自“葛优躺”,是演员葛优在1993年情景喜剧《我爱我家》第17、18集里面的剧照姿势。《我爱我家》讲述了葛优饰演的“二混子”李春生蹭吃蹭喝的故事,经过引申,“葛优躺”成了颓废的名词。2016年12月14日,入选《咬文嚼字》2016年十大流行语。

《感觉身体被掏空》,则是一首歌曲,词曲作者金承志。2016年,该歌曲获得亚洲新歌榜年度盛典“年度最佳传播歌曲奖”。

《感觉身体被掏空》以幽默的笔触调侃繁重压力下的年轻人的生活。生动演绎了加班一族的空虚、迷惘的生活状态。

“葛优瘫”的表情包满天飞,《感觉身体被掏空》成为流行音乐,说明什么呢?给我的感觉是,好迷惘、好颓丧、好无奈的一代人呐!

中国人终究富有智慧。我苦思冥想了这么多年的一个问题——其实也就是一个词的事儿,愣是把我给难住了。难住了我,说明我是个缺乏智慧的人,也说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陷在问题中,反倒被问题捆住了手脚,也捆住了头脑。

我苦思冥想而不得的一个词,人家只改了一个字,便想了出来——“小确丧”。

“小确丧”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刚刚罗列的我眼里的国人的情状。

“小确幸”是舶来的,“小确丧”则是我们自己的。一个“幸”,一个“丧”,代表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前者是积极乐观的,后者是消极悲观的。据说,“小确幸”早已过时了,于今流行的就是这个“小确丧”,有人称之为“丧文化”。

中国的“丧文化”可谓博大精深。不过,无论我们的古人多么智慧,他们也想象不到,在21世纪的今日中国,一群年轻人愣是用他们的颓丧创造出新的“丧文化”。博大精深的“丧文化”是针对逝者的,而新的“丧文化”则是针对活着的人的。

也许二者具有本质上的区别:前者指丧葬,后者为丧气。

即便如此,年轻人不是充满朝气,而是通身散发着丧气,也是令人担忧的事啊!一个社会的活力与希望都体现在年轻人身上。“小确丧”的一代,让我们看到的又是怎样的社会呢?人们不禁要问:“这个社会怎么了?”“年轻人怎么了?”

人们总爱把年轻人与一个国家的未来相联系。仿佛国家都是年轻人的。这样说也许没错。不过,如果年轻人都成了“葛优瘫”,都唱着“感觉身体被掏空”,是“小确丧”的一代,那是不是我们的国家就没有了未来?

没有人会说我们的国家没有未来,没有人会说我们的未来糟糕透顶。一般来说,人们总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人们总爱想象未来有多美好!我始终坚信,中国是有未来的,而且会有美好的未来。可是,在美好的未来尚未到来之前,我还是想搞清楚,弄明白,年轻人为何成了“小确丧”的一代?

是他们忍饥挨饿?是他们找不着工作?是他们的收入养活不了自己?抑或……?即便我想象力贫乏,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些东西会是“小确丧”的主因。

如果不是他们的问题,又是谁的问题呢?

我给不出答案,我所能想到的,一定还与我们这个社会有关。但这个社会哪里出了问题,我相信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恕我不在此直言了,因为我一直言,便会遭删。

说“小确丧”在年轻人中流行,我是不十分赞同的。“小确丧”里的那些情状,我也有。比我更年长的,仿佛更甚,尤其是他们那满腹的牢骚,简直能要了人的命。

我没有牢骚,我也不主张牢骚,我很反感那些牢骚满腹的人。年轻人固然“小确丧”,却没有牢骚,这是年轻人极可爱的一面。我对他们不憎恶,不绝望,也正在于他们的不发牢骚,不“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牢骚满腹也要算作中国人的劣根性之一,但愿“小确丧”这一代再也不要有。

面对“小确丧”里的那些情状,我忽然发现,我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是说,我比他们更“丧”一些:我更迷惘,更麻木,更颓丧,更孤独,更渺小,也更无力。

这样的症状已经许多年了。能活下来,真不愧一个奇迹。在我看来,那些自杀的人都是因为太迷惘、太颓丧、太孤独、太绝望了。

难道“小确丧”的年轻人,他们的“小确丧”都是因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不!不要把他们的世界想大了。“小确丧”,如同“小确幸”一样,“小”字才是他们的真实世界。

我也想过“疗救”自己。我的一些朋友甚至比我还着急,有人竟给我开了一个奇妙的处方——要我常往北京、上海那样的大都市跑跑。

理由是:大都市人生活节奏紧张,没有时间迷惘、颓丧、孤独、绝望。

哈哈!多么奇妙的处方!

但是,我要说,这又是何其荒诞的处方。

难道“小确丧”的一代不包含“北上广”?难道“小确丧”的一代都生活在小城市?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节奏慢导致的?

照这么理解,我这种被朋友们解读为“忧国忧民”的“小确丧”,竟与我生活的城市有关?敢情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因生活节奏太快,太紧张,就没有了“小确丧”?就不知道“忧国忧民”了?

要真是这样,我更愿意生活在小城市了。小城市的人好啊!因为生活节奏缓慢、不紧张,可以“小确幸”,也可以“小确丧”,可以“忧国忧民”,感时伤世。

实际上,“小确丧”正是“北上广”那样的地方能够产生出来的东西,是大都市特有的产物。

而小城市,才是“小确幸”疯长的地方。当然,小城市的人也总怀有一股淡淡忧伤,一如清晨或傍晚氤氲在小城里的烟气。

小城市人的这股淡淡忧伤,关乎风月,关乎鸡零狗碎的小日子,也关乎“忧国忧民”这般的大情怀。

不要认为,关心国家前途和命运的,都是大人物,都是生活在大地方的人们。许多时候,大人物们所关心的只是他一己的前途和命运,而大都市里的人们因为生活节奏太快,太紧张,几乎无暇顾及国家前途和命运这般的大事情。

以前,因为工作上的联系,北京是我最常去的地方。在北京我能分清东西南北,而在上海,我则如入云里雾里。北京人能说会道,绝对的侃爷们;上海人把上海以外的地方都看作乡下。北京人热情,尽管那热情很虚;上海人冷漠,从骨子透到肉的不屑。广东人在中国人里头有着“精明”的美誉。我只是夜过广州,谈不上印象。

无论北京、上海,还是广州,抑或其它一座中国城市,我每去一处,都把注意力集中于观察那里的人们的面部。中国人的脸孔几乎没什么差别。区别只在于面部表情。如果说我们中国人的面部表情很丰富,那十足就是扯淡。当你认真观察、端详中国人的面部表情时,你会惊人地发现,中国人都不爱笑,都不会笑。即使偶或间的一笑,也是不自然的,有种不得不笑的感觉。这种笑至多算作一种礼节。我们不妨称它为“礼节笑”。

中国人的表情大多漠然。他(她)固然是一个人,是一个活物,而且此时此刻正穿行于一堆活人中,但那些活人都与他(她)无关,好像他们来自于两个世界。我在北上广看到的都是这样的脸。为了看清他们的脸,我以问路为由叫停他们,至少让他们看一眼我。北京人尚好,勉强停下脚步,想了想给你指个方向,便走掉。上海人绝不停下脚步,相反会非常紧张,非常警惕地看你一眼,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急急地走掉了。广州人摇摇头,示意他们听不懂你的话。用奇怪的眼神瞅瞅你,然后走开。

小城市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一副面孔,一副表情。他们的面部平和、悠然;倘问路于他们,他们会左指指,右指指,转过身来又转过身去地告诉你方位,有时还会带你走上一段。不厌其烦,是他们有的是时间,还有,他们对你不怀有敌意。

最可爱的面孔是乡下的农民。你一开口跟他说话,他的脸就笑了起来。即便跟他搭话的是一个坏人,一个小偷,他也是一张笑脸。

许多人向往大城市,我至今不明:他们向往大城市什么?我在小地方生活习惯了,懒散惯了,很难接受大城市的那种快节奏。单就年龄而论,我也该消停下来了。快节奏还是留给年轻人吧。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当下也是属于年轻人的。

事实上,我这性格也极不适宜生活于大城市。我懒散,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也跟不上生活的节奏。在我看来,城市愈大,人们愈乏味。每天早出晚归,连个觉都睡不安稳。家对于他们而言,才真正的像个旅馆,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快节奏的生活哪里感受得到“小确幸”?创造了“小确丧”的人,一定是这快节奏生活的人。他们不想工作,情绪低迷,是快节奏的生活造成的。我一直认为,生活迷失了他们。他们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每天这么干为的是什么?难道这就是人生?如果是,那么,这种人生,无疑令他们惊恐。

我们都年轻过,我们都探求过人生的意义。可是,当我们的人生被每天的生活压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我们就会怀疑人生的意义。当下的中国,正是这样的中国。“小确丧”固然没那么可怕,甚至不必大惊小怪,可要是认为连关注一下也不需要,那他一定没安好心。随着中国经济和城市的飞速发展,年轻一代正面临着其父辈们不曾遇到的新问题,这些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变成他们的心理问题甚至社会问题。

我走过中国许多城市,没有哪个特别的城市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中国的城市,像极了中国人的那张脸,千篇一律。“北上广”那样快节奏的城市,同样没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如果硬要我找一点印象,我只找到两个字:“乏味”。城市乏味,人乏味。人乏味,城市当然乏味,因为城市因人而设,城市是人创造出来的。乏味的人,创造的东西也必乏味。

当然了,中国是世界上顶安逸的国家,安逸、闲适而美好。这里的安逸和闲适,我只能理解为没有战争,没有恐怖袭击。安逸好!尤其是我们的这种安逸!

但中国人是不是太安逸了呢?我总觉得人太安逸了,就没了冒险精神,就没了创造力。古人讲“居安思危”,我们现在只剩下“居安”这两个字。

1930年,年仅45岁的英国作家劳伦斯也有我现在这样的心情。他在《乏味的伦敦》一文中写道:

“总的来说,英国人是世界上顶好的人,人人都为别人创造了方便,没有什么跟你过不去的。可就是这种方便与善良最终变成了恶梦。似乎空气中弥漫着这样那样的麻药,它让一切都变得容易美好,祛除了一切东西的锐气,无论好坏。你吸进了这种安逸与美好之药,你的生命活力也随之下降——倒不是你肉体的生命,而是别的——你个性生命的熊熊火焰。……这里的火只是温乎乎的,手指头伸过去都烧不痛。善良、安全、安逸、很理想。可在这一切安逸之下埋伏着不安之痛,这情形正如吸毒者的情形一样。”

我一直想写一篇《乏味的北京》,或《乏味的中国》这样的文字。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单是标题,恐怕就会给自己惹麻烦。

但现在中国的情形,颇似当年伦敦的情形。劳伦斯1930年就过世了,他笔下的伦敦,至少也在他去世之前。那时的吾国,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民国虽立,但民心涣散。

我们的安逸,要比伦敦来得晚一些。但我们终于安逸了,安逸也终于轮到中国人了。难道年轻一代的“小确丧”,是安逸惹出的毛病?但仔细瞧那病症,好像跟安逸不是一回事吧?

“小确丧”不像是无病呻吟,倒是安逸这个不是病的东西,值得我们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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