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和谐吗？”

我不假思索地摇摇头，然后，说出一个“不”字。

我以为我的老师会不高兴，可他却点了点头。

我这个老师，教了一辈子的政治和历史，如今快八十岁了，还依旧关心着世界，关心着政治。

说完“不”字，我又补充了一句。我说：“中国除外！”

我的老师笑了，看来他认同了我的观点。即：“这个世界是一个不和谐的世界，但中国则是和谐的。”

这不，２０１７年８月１１日，《报刊文摘》刊发的一篇文字，单是标题就给人以和谐的感觉——《调查显示：中国是全世界最乐观的国家》。

文字不多，我抄录于下：

据海外网８月８日报道，美国合众社８月７日刊登报道称，一项新闻调查显示，中国是全世界最乐观的国家。中国８７％的受访者相信，他们的国家走在正确轨道上。调查显示，受访的２７国中只有７个国家超过一半国民对本国的发展轨道持积极态度。除了中国，其他六国分别为印度（７４％）、沙特阿拉伯（７１％）、韩国（６６％）、加拿大（５８％）、俄罗斯（５７％）和塞尔维亚（５１％）。

抄到这儿，我停了下来，因为情况有变。请看：

另据美国石英财经网８月７日文章，中国人对中国很有信心，却对本国同胞信心不足。调查显示，大多数国家的受访者把失业、金融和政治腐败、贫穷和社会不平等列为最担心的问题。中国是唯一将道德列为最担忧问题的国家：４７％的受访者把“道德滑坡”视为最关心的三个问题之一。

中国民众常慨叹国民缺少道德责任感。有关交通事故、骗局和食品安全丑闻的报道强化了他们的这种感受。

中国人为何乐观呢？因为和谐。

这般说来，和谐真好！好在哪里呢？好在和谐能让人乐观。想一想也在理：人一旦乐观了，哪有不和谐之理？

但问题是，我们真有那么乐观吗？我们乐观什么呢？我们乐观“国家走在正确轨道上？”

我素来对诸如此类的调查不感兴趣。我甚至怀疑此类调查究竟居心何在？

“调查显示，受访的２７国中只有７个国家超过一半国民对本国的发展轨道持积极态度。”即便这个调查是完全真实的，也可以说，以中国１４亿人口为例，至少还有７亿人态度不明。

一半对一半，怎么就说“中国是全世界最乐观的国家”？

如果中国８７％的受访者中有我，我的回答一定是：“乐观不起来”。

当然，我一个人“乐观不起来”，并不影响其他人乐观，更不妨碍这个社会和谐。

社会和不和谐，我感觉首先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但现实中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怎样呢？上面那篇调查显示已有答案了，这个答案便是：中国人对中国很有信心，却对本国同胞信心不足。为什么信心不足呢？因为“道德滑坡”。

勿需我再绕舌，大家一定清楚了，中国人所谓的乐观，乃与国家有关；而对于国民，则是不容乐观，乐观不起来的。

照此推论，国民与国家是和谐的，而国民与国民则和谐不起来。

国民与国民和谐不起来，这和谐社会和谐得了么？如果硬要说和谐，岂不就显得空和假？

国家现在很伤脑筋的事，恐怕也与此相关吧！

为更进一步地了解何为和谐社会，我在百度（有人戏谑百度为百毒，不知何意？）打上“和谐”二字，结果却跳出“‘河蟹’是什么意思？”这个一时让我摸不到头脑的问题。

仔细看“满意回答”下面的文字，才知道，此“河蟹”非彼河蟹。

“河蟹”，网络用语。因为有很多字、词在网上是禁止发表的，一旦发现就会被封杀，例如反动的或黄色的。封杀就是被“河蟹”了（和谐的谐音）。

在这个网络时代，真正是“一日不上网，人就要被淘汰”啊！上了网，才知道和谐有时会变成“河蟹”。而“河蟹”又是因为什么呢？依我看，为了“和谐”。

不得不感喟，网民真有才！

那么，哪些东西会遭“河蟹”呢？百度上给出的是：“在屏蔽色情暴力信息的同时，亦把不利于社会和谐稳定的信息删除或屏蔽。”

顿时让我想起我读过的一些文章。这些文章都令我喜欢，于是我便将其收藏下来。可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发生了——过几天，或仅仅过几个小时，当我再次去阅读那文章时，打开的页面却是这样的文字提示：

此内容因违规无法查看；

该内容已被发布者删除；

该公众号已迁移（原账号迁移时未将文章素材同步至新账号，该链接已不可访问）；

此账号已被屏蔽，内容无法查看。

忽然就想到自己的遭遇，我的文字时不时地就会遭到莫名删除，原来，那不叫删除，那叫“河蟹”。

为何遭遇“河蟹”？对照百度上的文字，我更莫名了。因为，首先我的文字没有“色情暴力”，其次，我也看不出我的文字有“不利于社会和谐稳定”的成分。难道“反动”了不成？——这可是个不小的罪状呐！

为了社会和谐，做一点“河蟹”手脚，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写作者不必怀恨在心。

但手脚也应有限度，超过了限度，言论就不自由了。言论一不自由，社会就和谐不起来了。

依我褊狭的理解，所谓和谐，不论是社会层面还是个人层面，都应该是允许人说话，允许人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没有言论的自由，和谐便无从谈起。

“道德滑坡”的中国人，固然令人担忧，但我更担忧的是中国人的恐惧心理。写作的人恐惧，不敢说真话；民众在私底下是最敢于说真话的，但他们并不指望写作者敢为他们代言。报章杂志、出版社的编辑们更谨小慎微。一句话，都害怕。害怕什么呢？害怕担责，害怕出事。出什么事呢？出版社的一编辑告诉我，一旦被检查到文章中的某一句话有问题，不是他一个人“吃不了兜着走”，出版社的领导都要被追责。

我原本不恐惧的，但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恐惧了。不过，我恐惧的不是他们被追责，也不是我被追责。我恐惧的是，那个追责的人！他是谁？

人人都变成这样的小心翼翼，这个社会能不和谐吗？人人都变成这样的小心翼翼，道德能不滑坡吗？滑就正常了，不滑才不正常呢！

中国人真乃怪胎。同为炎黄子孙，却互相看不起，彼此不信任。都指责对方“道德滑坡”。但有趣的是，这帮谁瞅着谁都不顺眼的人却对自己的国家有信心。也就是说，这个国家是有希望的，而民众却无希望。他们难道不知道，没有民众的国，还能叫作国吗？没有希望的国民，哪有希望的国家？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但我是个爱国的人。“中国８７％的受访者相信，他们的国家走在正确轨道上。”我不在这８７％的受访者中，但我相信中国是进步的中国。这进步，不光物质财富，还包括言论。太远的中国就不必说了，单是鲁迅时代，就比我们今天进了一大步。鲁迅的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呢？鲁迅的时代比较复杂，我们只说言论这一块。

鲁迅时代的言论，总体是自由的，但自由是有限度的，超过了限度，当局就给你“开天窗”。

“开天窗”何意？

鲁迅在致友人信中写道：“看近来稍稍直说的报章，天窗满纸。”

同时代的邹韬奋描述起来就更具体了：“有些报纸上的社论被他们完全抽去……第二天社论的地位便是一大片雪白，完全开着天窗，这是在别处所未见的。”

所谓的“开天窗”，就是报纸新闻被当局检查删除而挖走已经排定底板的一部分的戏称。

不难看出，这里主要指报纸新闻。

“河蟹”，也是戏称。不过，被“河蟹”的，可不是报纸新闻——报纸新闻是不必担心遭“和谐”的。因为，报纸是党的。

“中国民众常慨叹国民缺少道德责任感。”“道德责任感”，难道仅仅就是“交通事故、骗局和食品安全丑闻”吗？不！如果中国人慨叹的仅仅是这些，那中国人的目光与胸襟未免太褊狭了。就我个人的认知而言，我认为中国人的不敢说话，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也应纳入“道德责任感”范畴。纳入这个范畴之后，我们真的要慨叹了！慨叹什么？慨叹偌大中国，竟没有几个人敢于真正发声！发什么声？同社会唱反调？反社会？不！连我都不赞成反社会。社会没有什么需要反的。社会需要的是“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

在我看来，有许多被“河蟹”的文字，正是这样的文字。

这样的文字，其实大可不必“河蟹”，因为，他既不反动，亦无暴力。这样的文字，绝不影响社会和谐稳定。何况，靠“河蟹”几篇小文章来确保社会和谐稳定，真是要让外人见笑的。

好了，加上引号的“河蟹”还是不要再说了吧，愈说愈憋气，至少，也不轻松。人生何必要活那么累呢？

还是说一说不加引号的河蟹吧。

河蟹是一种大型的甲壳动物，身体分２１节，由于头部和胸部各节相互愈合，因此全身分为头胸部和腹部二部分。成蟹背面墨绿色，腹面灰白色，头胸甲平均长７ｃｍ，宽７．５ｃｍ。

河蟹常居于江、河、湖沼的泥岸，夜间活动，以鱼、虾、动物尸体和谷物为食，每年秋季常洄游到出海的河口产卵，第二年３－５月孵化，发育成幼蟹后，再溯江河而上，在淡水中继续发育长大。河蟹肉质鲜嫩，是深受人们喜爱的一味食品。

河蟹学名为中华绒螯蟹，属名贵淡水产品，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

河蟹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是个好东西。

但好东西一但加上了引号，味道就变了。谁还能说这“河蟹”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谁还能说这“河蟹”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

河蟹就是螃蟹吗？螃蟹虽好吃，可却有个不雅的别名：“横行霸道”。不知道河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东西？倘若亦是一类东西，那即便加上引号，也未必能变其本质啊！

从“开天窗”时代，到“河蟹”时代，多么令人慨叹啊！但对于生活其间的我等人类来说，除了一声叹息，又能怎样呢？

“这个世界和谐吗？”

我的回答，依然只有一个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