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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俄耳甫斯的歌唱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7-10-08 21:10:15  浏览次数:2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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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神话都是美丽的,甚而至于是动人的,可所有的神话却都是人类创造的。尽管如此,有那么一些神话,比如俄耳甫斯,依然能够深深地将我吸引,将我打动,并如此持久地盘桓于我的心灵之间。

神话英雄俄耳甫斯因为两大特质而闻名。其一是他杰出的音乐才能,根据某些故事的说法,他的才艺是从阿波罗学来的。凭借着他的音乐才能,俄耳甫斯让神袛和凡人都为之着迷。此外,便是他过人的勇气,一路陪伴伊阿宋去寻找金羊毛。不过,他最大胆的冒险之旅,显然是他探访地府的传奇历程。

而探访地府的传奇历程,正是吸引我、打动我的所在。

俄耳甫斯探访地府显然不是为了刺激、好玩,而是为了将他的妻子带回人间。这个神话是这样的——

俄耳甫斯的妻子是仙女欧律狄刻。他很爱他的妻子。但因致命的蛇伤而丧命后,俄耳甫斯很悲伤。为此,他决定前去地府,将妻子带回来。过去从没有人能从地府活着返回世间,只有力量超乎凡人的伟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才有这样的经历。俄耳甫斯并不强壮,不过他有出众的音乐才能,嗓音动人,弹奏里拉琴的技艺卓越,人们普遍相信,即使是木石也会被他感动。俄耳甫斯到达地府后,为这个黑暗国度的国王哈德斯和皇后珀尔塞福涅演奏里拉琴。哈德斯向来不为凡人的请求所动,但此时俄耳甫斯的悠扬琴声让他的心柔软了起来,答应倾听他的请求。最后,哈德斯决定让欧律狄刻陪伴俄耳甫斯返回凡间,条件是俄耳甫斯在回程的路上绝对不能回头看他的妻子。

俄耳甫斯带着妻子愉快地返回凡间。起先一切顺利,他弹着琴,以美妙的琴声引导妻子离开幽暗的地府,往大地的光亮前行。然而,俄耳甫斯一直挂念着妻子,担心哈德斯根本没让欧律狄刻跟在他身后。于是回头偷看了一眼。他一回头,哈德斯就扑向了欧律狄刻,一把将她拉回地府。俄耳甫斯被惊呆了,但他无计可施,只得独自返回凡间。此后四处流浪,哀悼亡妻,所有听见他悲戚乐声的人们无不感动得落泪。

神话讲到这里已足够我们感动的了,可神话还在继续,更深切的感动还在下面。

俄耳甫斯步入晚年以后,隐居于一座洞穴之中,决绝地弃绝女人。此时他吸引了许多男性追随者,他们和他一样,都是崇拜阿波罗的信徒。俄耳甫斯教导他们音乐的技巧,并且传授他从地府之行后学会的奥义。欧律狄刻的仙女同伴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信徒,俄耳甫斯从地府返回大地的途中,因为回头看而让妻子再度返回地府,令这些仙女同伴感到非常不满。而俄耳甫斯弃绝女人的行为,一心敬奉阿波罗,更让她们倍感愤怒。当俄耳甫斯为男信徒讲学时,她们群起攻击他,将他撕成碎片。

这几个仙女同伴杀死俄耳甫斯,如果是因为俄耳甫斯的那一回头,如果是因为他弃绝女人,都能够被人理解。不解的是,俄耳甫斯敬奉阿波罗,为何让她们倍感愤怒呢?

原来,音乐、诗艺和艺术之神的阿波罗,与酒神狄俄尼索斯是一对竞争对手,他们的差异极大,几乎是南辕北辙。

 

俄耳甫斯之死显然是悲惨的死——被那几个女人撕成碎片。按说,肉体消亡之后,俄耳甫斯的灵魂应该回归地府去了,一并地应该与他的爱妻欧律狄刻相逢、再也不离分。可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者说不过是作为人,活着的人对死后世界,也包括对地府的揣想而已。事实究竟如何,我想我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尽管对身后的世界,对地府,我素来持有浓厚的兴趣。

除了神话,世间尚没听说有人去过地府。如果去了地府便回不来的话,那就更无人愿意走一遭了。我似乎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人,这特殊并不特殊在我比别人有才华,而表现在人们不愿去的地方,我特想去,包括地府。这个想法在我的父母双双离世之后,表现得尤为显著。

俄耳甫斯同样清楚,去了地府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似乎有两手打算:一手是不能回来,那样便可以与爱妻在一起;另一手是他用自己的才华打动哈德斯,允许他把爱妻带回来,那样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不管哪种结局,只要能见到爱妻,对俄耳甫斯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都是幸福的归宿。

但是,俄耳甫斯的神话故事告诉我们,肉体惨死之后的俄耳甫斯好像并没有见到他的爱妻。因为,俄耳甫斯死亡之后,他的头颅漂浮于色雷斯地区的赫布罗斯河,一路流向大海。当它抵达莱斯沃斯岛时依然唱着歌。故事讲述者告诉我们,俄耳甫斯的歌声是为了赋予岛上的住民音乐与诗艺才能。而我不这么看。在我想来,俄耳甫斯的头颅之所以依然唱着歌,是他想用歌声再次打动国王哈德斯和皇后珀尔塞福涅,要么他想与爱妻在地府相见,要么他希望哈德斯让他复活,并允许他带上爱妻再一次地返回凡间。我相信,倘使再有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回头。

中国人不大相信地府,所以,俄耳甫斯前往地府的历程的神话,他们也并不相信。但是,莱斯沃斯岛的居民们相信,一个兴起于这个岛的秘教把俄耳甫斯视为崇奉的对象,岛上的安提萨城中有一座圣所,居民到此征询据说来自俄耳甫斯的神谕。这个秘教的信徒相信他们能自由进出地府,因而得以逃过死亡。

尽管我对俄耳甫斯的神话充满了兴趣,但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来自俄耳甫斯的神谕。也就是说,我既不能自由进出地府,也无法逃过死亡。如此一来,我只能老实地呆在人间,做一点活人所能做的事。但是,如果我突然死亡,我希望活在凡间的我所爱的人能进入地府,把我从那黑暗的所在带往这光亮的大地。同样地,如果我所爱的人突然死亡,我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走向地府,尽管我没有俄耳甫斯的才华,尽管我未必能够打动地府的王与王后。前者,表明我不愿让她一个人在凡间受煎熬。后者,则表明如果没有了爱,没有了爱人,活着远不如死掉,至少死掉还有地府相见一说,足以慰藉心灵。所以,我说我会义无反顾。义无反顾还有着这样的意思:倘能回来,当然最好,不能返回,也很不错。两种情形都能够让我们在一起,不是挺美的事吗?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当然,我也清楚,这依然不过是我的梦想,能够进入地府,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如同上天堂。但人总得有一点精神,有一点想象力。我们总说爱,什么才算是爱呢?在我看来,真正的爱难道不正是这样的一种精神,这样的一种想象力吗?

俄耳甫斯到死仍在歌唱。尽管我们无法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可我们能够想象得到,这个唱歌的男人一定是在歌唱爱情、呼唤爱人。

忽然让我想起中国古代的一个有血性的女子虞姬。她自刎后所幻化的虞美人花草那放纵的旋舞,我一直试图将其解读为她在苦苦地寻找她心爱的男人项羽。一对先后自刎失去头颅的恩爱夫妻一定都在艰难地寻找对方。以项羽的才华,他完全可以去地府寻找他的爱妻,由于他自己也死了,他不会把虞姬带回凡间,我所能想象到的,项羽一定能找到爱妻并长久地与她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从项羽死后所发生的诸多神话来看,我似乎有些相信我的想象。事实上,正是靠这想象的支撑,我才未被他们身首异处的哀伤所击垮。

至于俄耳甫斯,尽管那只是一个神话,一个美丽、哀伤的神话,可我也一样地坚信,他哀婉的歌唱,他深情的呼唤,肯定能够再次打动哈德斯国王和王后。事实上,俄耳甫斯也好,项羽虞姬也好,他们的结局不应该总是那么哀伤,总是那么令人心酸,他们的结局应该是也只能是,他们一定与自己所爱的人团聚了,并幸福地、温情地生活在地府或者天堂里。

 

俄耳甫斯的头颅漂浮于色雷斯地区的赫布罗斯河,一路流向大海。而色雷斯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他的家乡,尽管在希腊南方人眼中那是蛮夷之地,因为他真正的父亲并不是阿波罗,而是来自于色雷斯。

英雄项羽的头颅被刘邦的部下用战马驰送到山东,在刘邦验明正身后,埋在远离故乡的那片土地上。我同样相信,项羽也是一路歌唱,一路呼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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