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不清,日子究竟该如何过?
但我确实思考过,而且当我思考时,我发现:过日子,可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许过日子是勿需动脑筋的吧,因为一动脑筋,事情就会复杂起来。
过日子其实超简单。只要有的吃,其他一切皆可忽略不计。不过,这种简单欲求是动物,不是我们人类。人类的欲求要远远高于吃,大于吃。
人区别于动物,有人说在于思想,有人说在于感情,有人说在于语言,可我认为,在于欲望。
人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所以人过得比动物苦,当然,人也过得比动物高尚,尽管我并不十分清楚人高尚在哪里!
高尚在人能够创造,人可以创造,而动物不能?没错,动物确实没这个本领。哦,对了,人类喜欢叫智慧。
人类的智慧,至少就“创造”这个智慧而言,现在看来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的确令我们的生活看上去更加美妙了;一方面,也在弱化我们的思维,甚至身体。看看吧,人类许多发明和创造正在让人类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二
说不清,日子究竟该如何过?
但我确实思考过。思考之后惊人地发现:别人怎么过日子,我便怎么过日子。
这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在过着相同的日子。
所谓过日子,无非就是庸常的俗世生活,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柴米油盐茶。
这种庸常的俗世生活,倘能平安地过着,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毕竟,对于平庸的生命而言,除了柴米油盐茶,吃喝拉撒睡,他还需要什么?
但也有人不安于过这种生活。他们想过比这生活更好的生活。不过,说实话,比这生活,即庸常的世俗生活更好的生活,又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我估计他们也未必讲得清。
以我对生活的肤浅理解,我看不出谁的生活会高于庸常的世俗生活。
一些人的确鄙视,甚至试图抵制这种庸常的世俗生活。鄙视一下未尝不可,可抵制就令人见笑了。
人们渴望过更为新式的生活的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毕竟这种庸常的世俗生活太令人厌倦了,甚至到了令人昏昏欲睡的程度。可什么才是新式生活?谁能够创造出这种新式生活?新式生活难道就不需要柴米油盐茶了?新式生活难道就不吃喝拉撒睡了?
三
说不清,日子究竟该如何过?
但我却没有停止过思考,这倒是真的。
思考的结果是:不必抵制,不必鄙视庸常的世俗生活。因为这就是人的生活,而且是人唯一的生活,甚至是永恒不变的生活。
我现在很爱这种生活,这跟以前的我大相径庭。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以前的我,担心、害怕过这种庸常的世俗生活。总觉得这种生活会把一个人的棱角磨平,然后将你改造成芸芸众生里一个只知吃喝拉撒睡,只知柴米油盐茶的人。
我不担心自己的棱角会被磨平。因为,事实上这个叫棱角的东西,恰恰是造成自己不幸福的罪魁祸首。
我现在常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你乃一凡夫俗子,你要那棱角作甚?如果你不是一凡夫俗子,你又何必担心棱角会被磨平?
一介凡夫俗子之所以认为他有棱角,就在于他没把自己当作凡夫俗子,而把他当作一个人物了。
他是一个人物吗?他是一个什么人物?
这个社会之所以厌恶有棱角的人,就在于有棱角的人恰恰是什么也没有的人,比如钱,比如官。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凭什么有棱角?
庸常的世俗生活,乃人的生活,甚至是人类永恒的生活。不管过多少年,即使几十万年,倘使那时还有人类的话,人们过的日子依然会是吃喝拉撒睡,柴米油盐茶。
四
说不清,日子究竟该如何过?
尽管有了那么多的认识,但关于过日子,过生活,依旧迷惘。
我们总欣羡别人的生活,认为人家那生活才叫生活。可人家那生活,又是怎样的生活呢?我们也未必有多清楚。
实际上我们欣羡别人的生活,欣羡的仅仅是他们外在的生活。他们内在的生活如何,我们一无所知。很有可能,他们内在的生活一塌糊涂,一点也不幸福。
我在乡下时,觉得乡人的生活真是太痛苦了,对城市人的生活艳羡之极!可来到城市之后,发现城市人的生活也不过如此,许多人不过是外表光鲜而已,反倒觉得乡下人的生活悠闲自在。
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生活?我估计,不要说我回答不了,即便是造物主,他也给不出答案。
但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回答。这个问题是:人该怎样活着?
人该怎样活着?人该过怎样的生活,人该怎样完成自己的人生?这问题其实也很难回答。
五
说不清,日子究竟该如何过?
日子是什么?日子就是生活。
要回答人该怎样活着,人该过怎样的生活,人该怎样度过自己的人生?革命导师马克思曾设想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接近于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马克思曾设想的理想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早上钓鱼,下午种田,晚上看哲学。”
钓鱼是一种生活情趣,种田则是一种人生所必须的身体劳作,而看哲学,无疑是一种严肃深沉的精神探求。
说他简单,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很不简单。钓鱼和种田,大家都可以做得到,而晚上看哲学,能做到的,请举手!
实际上,即便马克思自己,他也未必完全做得到。他只做到了晚上该做的事,看哲学。
早上和下午的事,之所以未做到,不在于他没有那个条件,而在于他没有那个时间。事实上,马克思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看哲学上。
六
说不清,日子究竟该如何过?
同样,说不清,人生该怎样度过?
但我一直不曾停止过思考。然而,只能说一声“抱歉”,思考了几十年,日子过去了一大把,竟不曾找到答案。
有时真是觉得自己虚度了光阴,浪费了人生里头最好的日子。自责之心很重,大有“恨铁不成钢”!偶尔也会为自己找台阶下:别人不也如此么?
是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跟自己过不去又能怎样呢?我能把日子过出花来?
过出花来的本事我肯定没有,我也不相信别人有。生活的本质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人,是人的心。
我们都知道,中国东晋有一个叫陶渊明的人,此人的出名得益于他的诗作。他是一个诗人,但他也做过几天官,彭泽县令。不过,这个县令他仅干了八十多天就不干了。怎么回事呢?他发现这差使不好玩,“心为形役”。就是说,我的心,被身外物所役使,没了自由。他想过那种心性自然的生活。
“心为形役”,说实话,我们身陷红尘世界,有谁不是“心为形役”?问题在于,有人不喜欢“心为形役”,有人则伸长脖子往里钻。
陶大师所为,给了我一丝启迪。我不是不清楚日子究竟该如何过吗?人生该怎样度过吗?其实答案就明摆着了。只要你不愿意“心为形役”,只要你有勇气摆脱身外之物的役使,你就能过上很好的日子,你就能愉快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七
日子究竟该如何过?现在,是不是就说得清了呢?
按说,不必费脑筋了。可无论马克思的日子,还是陶渊明的日子,都不是我们的日子。我们过的日子可能比较凡俗,尽管就个人而言,我倾向于过他们那样的日子。
在中国,你得过大家的日子,你得过着他们一样的日子。所以,从古至今,辞官的人不少,可像大老陶那样的辞官者,却只有他一个人。
我说从古至今,此言谬矣!今天的中国官场,固然反腐日甚,可绝动摇不了人们对官场的爱恋。在中国社会,弄个官当当始终是最风光的事,也是最容易的事。对这些人谈马克思的理想生活,谈大老陶的辞官,他们肯定无兴趣。
我们敬爱的诗人陶渊明先生因“心为形役”,而倍感“惆怅而独悲”。在先生看来,一个人若“心为形役”,那该是多么惆怅、多么悲哀啊!
八
日子该如何过?以前认为,过日子只与一己相关,可事实上,在我们这个独特的社会里,如果你秉持这样的认知,那就错大了。过日子,还要看社会的眼色。
这是一个热衷于“心为形役”的社会,而且,身外之物获取得越多,越被人们看作成功。去看看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哪一个人的成功,不是因为物质的巨富?
这样一种成功观,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什么?
这样一种成功观,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
人人都去追求这种成功、人人都能成功吗?
如果人人都能成功,即中国人都成了巨富,那么,中国人的日子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日子?
马克思为什么要看哲学?陶渊明为什么害怕“心为形役”?前者要过一种严肃深沉的精神生活,后者要过一种心性自然的生活,都与物质搭不上边,都与做官搭不上边。但你能说马克思不成功?你能说陶渊明混得很失败?
何为成功?成功意味着有钱?成功意味着做官?虽然国人热爱做官,但还没有谁敢于说,我做了官,我成功了——这样的话。只有那些有钱人,才敢牛哄哄地大谈成功!
我不关注任何成功,我也从不倾听成功人士谈成功——因为,我不想成功。
我只想过好庸常的世俗生活,但我知道,国人的成功观,国人的心态,不利于他们的生活,会给他们庸常的世俗生活带来烦恼,焦虑和不安。
身为平凡的小老百姓,倘连这庸常的世俗生活都过得不好,这日子还咋过啊?可怨谁呢?
九
过日子,过的是生活。
从当下的媒体上知悉,今天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时代。有一种说法,毛泽东让中国站了起来,邓小平让中国富了起来,习近平让中国强了起来。
依这说法,我们的国家,现在是强大的国家了。
国家富裕,强盛,人民必然要沾国家的光。因此,现在的中国人民,必也是富裕的人民了。
富裕的人民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夫复何求?
我说过,人不是动物,人有无休止的欲求,他们因为富裕了就不再有欲求了吗?何况现在的富裕是一种怎样的富裕?每个人都成为成功人士了?显然不是。显然还未富裕到这个程度。依我对当下富裕的体认,我认为,我们的富裕,尤其是普通百姓的富裕,仅仅是吃得好了一点,穿得好了一点,住得也好了一点。但若说他们手里头多有钱,那不真实。
人类无不渴望过上好生活,过上物质层面的好生活,可我又对这种生活有所怀疑:人只为一具肉身而活着吗?只为这一具肉身而存活的人生,便是人生存的意义?
但今天的中国人,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一种生活吗?一种仅限于肉身存活的生活吗?
如果生命的意义仅限于此,即仅仅满足于一具肉身的舒适与愉悦,那我们分明就是向着动物世界靠拢,追寻动物们的生活了。
日子怎么过?我看怎么过都可以。但人该有怎样的生活呢?
人的生活是什么呢?我看,人不能只追求物质丰盈和富裕,人应当有人的生活。比如马克思的生活,比如陶渊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