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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亨利的抉择(一)
作者:梁军  发布日期:2018-03-02 14:22:28  浏览次数:2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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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投射进来,照在澳洲红杉木制的双人大床上。

亨利隐隐感觉呼吸困难。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苏珊那肥腻的大腿压在他的小腹上。他轻轻地试图搬动那座山,没有成功,苏珊反而变本加厉,把上面的两座山也顺势压在他的胸脯上,一脸征服者的成功的满足。

这轻微的异响,惊动了拜拉,一条忠心的拉布拉多犬。它半闭着双眼,瞅了瞅一丝不挂还在酣睡的女主人,又瞄了瞄健壮的亨利,略微地摆动了几下尾巴,算是对同样一头金毛的亨利的问候。拜拉知道,女主人定期会引诱不同肤色的男人回家过夜,况且这个金毛还是自己隔三差五散步拉屎时能在附近小树林碰到的邻居。它确信女主人安全无忧,于是继续假寐,反正还没到午饭时间,天时长得 很!

亨利虽然头痛欲裂,但看到拜拉既漠视又嘲弄的表情,心里一阵的不爽。这狗东西分明在说我不是这个家的不速之客,而是往来的过客之一,它早已司空见惯。亨利慢慢挣扎着起身,一边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边仔细端详依然沉睡的苏珊。

昨天是自己21岁的生日,业余橄榄球队的几个哥们邀我去城里乔治街的爱维酒吧喝了一扎啤酒和几杯鸡尾酒,然后跑到三只猴酒吧跳舞,一个哥们和门口的岛国人保安员起了冲突,我们被轰出来,本想借着酒劲拉开架势大干一场,惊动了巡逻的警察,无奈收手。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离开大洋路拐进我们科拉让区的时候,大家发现钱凑不够,干脆找了一个运动场旁边停下来,作鸟兽状四散奔逃,害得那个呆头呆脑的印度裔出租车司机顾头顾不了尾,大骂我们的祖宗十八代。接着我往家走,接到了苏珊的电话,死乞白赖哄我去她家为我庆生,因为她知道这几晚我家里没人。然后,我们喝了一瓶红酒,还卷了一只大麻过瘾。接着我看到她虽然和我母亲年龄相仿,却还风韵犹存,尤其是她拼命讨好我,夸赞我健壮的身躯,满头飘逸的金发,每天幻想拉着我的手,就像牵着拜拉,她的金毛拉布拉多犬一样惬意。   接着,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滚到那张她们家祖传的大床上。

事情的来龙去脉变得清晰,苏珊的睡态却因为清晰变得令人作呕。她头发散乱,睡前没有卸妆,脸上沟壑纵横,胳膊和大腿,因为长年累月要对付铺天盖地的茂盛的体毛而必须经常剃毛造成的粗大的毛孔,在强光下凹凸必现,如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肩膀和后背因过度暴晒长满色斑。也许夜间兴奋疲劳过度,她继续的肆无忌惮的鼾声如雷。

亨利不忍再看下去,赶忙起身,穿上衣服,径直向外走。拜拉不情愿地起身,摇着尾巴送客,代女主人略尽地主之谊。

他怕周围的邻居看见,从后院的角门悄悄地溜出来,一路小跑,穿过一条街,踏着满地的蓝花楹落叶,回到自家的院门口,长出了一口气。这条整齐宽阔长满参天蓝花楹树的街道,两旁是风格迥异的小楼,在旁人看来赛过人间仙境,于亨利,却是了无生趣。

亨利翻看信箱,满是讨厌的账单,反正不用我付,他甩手扔回信箱。这时,听到屋里电话响,他赶忙掏出钥匙,关闭报警器,开门进屋,抄起电话。

电话是身在纽约的爸爸打来的。艾伯特劈头盖脸地喝问:“怎么不接电话?手机也关机?昨晚去哪里了?”

“喂,爸爸,昨晚飞行顺利吗?我刚刚去跑步,手机没电了。您怎么又发火?”

“我就知道,我们都不在家,你肯定会和那帮玩儿橄榄球的狐朋狗友们出去惹是生非。”

“没有,我是和高中私校的同学们到城里聚会,喝了几杯。”

“这才好,打听一下他们爸爸的公司,哪个要招人,你也要为进入职场快做准备了。”

亨利不耐烦地把听筒拿开,远离耳朵,他不想听老爸的絮叨。

放下电话,他冲到浴室洗澡。昨天从早到晚地折腾,还没来得及洗澡,又被苏珊抓了壮丁,出了更多的汗。她不让亨利洗澡,说喜欢他汗水里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亨利抬起胳肢窝闻了闻,确实有一股令中年妇女迷醉的酸酸的汗臭味。镜子里一幅健硕匀称的身躯,水柱从一头卷曲的金发滚落下来,像散发着银光的瀑布。

亨利对自己的外表很有信心。一周三次连续两年的健身房,洒下他的汗水,同时铸造了一幅犹如现代健美运动鼻祖尤金-山道的身材,甚至暗中被众多的同性恋者追捧,惊为天人。

他不喜欢‘亨利’,这个英国历史上八个国王曾经用过的名字,太过腐朽,老气横秋。他倾向于象征希腊血统的亚历山大,意喻雄壮的史蒂芬,颇具影响力的杰克逊,童子军的丹尼尔,聪明的艾瑞克等等。但作为英国移民的父亲,坚持用曾经成功经商的祖父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孩子,因为英国历代国君都喜欢用祖先的名字,亨利便无从选择。

他的生活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可夸耀和令人羡慕的。中产阶级的家庭,常年不着家的任职飞行员的父亲,全职工作的任职小学校长的母亲,家里双层的带游泳池的四十年的房子,一千平方米的地,园丁定期修剪的前后花园,自己大学在读,万金油的管理专业,学费是政府贷款,像其他伙伴一样,半职工作,挣点零用钱。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中学私校的同学们,教会了他抽烟,喝酒,偶尔聚会时吸一只大麻卷烟,和女同学见面时假模假式地拥抱亲吻。他认为全世界年轻人的生活都应该是这个样子。

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几年前的一天,亨利发现了父母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令他不能自已地狂怒,生活也从此不再逍遥平静。

那是一个普通的学期考试前的一天。亨利忘带了很重要的教科书,赶忙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取。上了车,他一边看手机里朋友们在脸书上发布的照片,一边吩咐司机朝家的方向开,但没有告诉他街名和门牌号,这也是父母传授的自我保护的一种技巧,通常他会要求司机把车停在街拐角的地方,确认司机离开后,才步行几步,打开院门回家。

今天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年轻的印度人,瘦小黝黑,嘴里永远含着‘袜子’,摇头晃脑,喋喋不休,一会儿接听手机,一会儿通过车上电台和公司解释客人投诉的委屈,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他似的,忙得不亦乐乎。聊完一阵,长出一口气。前面堵车,百无聊赖,司机又把目标对准了亨利。

探听了亨利此行的缘由,他心满意足,接着狡黠的脸上露出嘲讽的意味:“你们这个区的人是有钱,但也很变态。”

 “什么意思?”亨利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听一个印度司机说,他经常在这附近接一个飞行员去机场上班,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有一次,那个飞行员和他商量,要付他一些钱,陪飞行员的老婆上床,因为他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满足太太的生理需求。如能答应,他会很感激并严守秘密。你说,不是变态是什么?有钱有什么用?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印度司机畅快淋漓地大笑,似乎这一辈子在澳洲所受的歧视和委屈,都在这个故事中得到复仇,郁闷的心情也被这个变态的飞行员带到天上,化为了一缕轻烟。

亨利瞬间感觉五雷轰顶,赶忙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他闭上眼睛,稳稳心神,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亨利真想找个借口,一拳过去,打在这个喜欢传播流言蜚语的印度阿三的可恶的脸上。

亨利觉得杀神附体,像马德里拉斯文塔斯斗牛场上的一头红了眼的公牛,在三万名观众的鼓噪下,向敢于挑战自己尊严的手中不停摇动布莱卡的斗牛士的小腹顶上一角,再踏上几蹄,看着他血溅斗牛场。

此时,旁边并行着一辆警车,警官无意中瞄了亨利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下一步的行动,好抓个现行。亨利眼睛依然充血,蹄子却不由得放下。印度阿三仿佛觉察到他脸上的阴晴变化,再也不肯开口。直到目的地,亨利也没能确认那个飞行员是不是他的父亲。

从此,亨利麻木的世界变得浮躁,既定的信仰也演变为不可知论。

每当看到爸爸拖着行李箱从机场疲惫地回来,他似乎就预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赶忙找借口到同学家留宿;每当妈妈做了几道可口的饭菜,为爸爸斟上一杯红酒,他就认为是妈妈在有意奖励自己的丈夫;每当全家人一起出去社交,他就隐约觉得周围充满窃窃私语和嘲讽的目光,自己甚至有必要做一次DNA检测;每当跑到英国工作的哥哥回悉尼探亲,他就认为哥哥当初的离去和此事大有关联;每当看到附近停了一辆出租车,他就会身不由己地躲在暗处,观察动静。这些猜测和不确定,打破了他习以为常的生活氛围,他从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疯狂地健身,以为强健的体魄可以弥补心智的不足;他不再去教堂,因为小时候都是全家人一起去唱《奇异恩典》和《我宁愿有耶稣》;  他开始接触酒精,大麻,因为它们不是强烈致幻剂,多巴胺的更多释放不会使自身产生依赖感,却是麻醉神经的良药;他不再对女性羞羞答答,包括那个每天风雨无阻遛狗的可以做自己长辈的苏珊。他接受了一切过去断然拒绝的东西,都是因为印度阿三肆无忌惮的长天一笑!

亨利关上花洒龙头,打开临街浴室的窗户,赤身裸体地站着,让伴随蓝花楹落叶清香的晨风带走潮湿和晦气。

一阵爽朗的笑声飘进窗户,打破街道清晨固有的宁静。亨利俯身,只见两个姑娘站在马路对面,举着相机以自家房子做背景正在照相。

亨利一阵无名火起,套上一条短裤,光着上身,赤着脚,冲到大门口:“嗨,这里不许照相!”

近期蓝花楹盛开,这条街被什么旅游网站评为最佳观赏景点,成群结队的外国游客来此游荡拍照,当地人不胜其烦。亨利就是伺机爆发,一股怨气撒到了无辜的赏花者身上。

两位姑娘被眼前这个赤脚半裸横眉立目的狂躁的金毛吓坏了。

亨利走近一看,其中一个姑娘认识,是自己在麦考尔大学兴趣小组的同学,一面之缘,一个叫Rose的中国留学生。她也认出了亨利,转忧为喜,一脸雀跃地打招呼:“你住这里呀!刚才干嘛这么厉害?吓了我一跳!这是我的室友,咱们学校金融学的学霸,Crystal.” Rose姑娘一口流利的澳式英语。Crystal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却是纯正的美式英语。

亨利仔细打量眼前的两只花蝴蝶。Rose穿着袒胸露臂时装款的短衣襟,染了发,斜挎lv包,举着摄影杆,一脸讨巧的笑。

Crystal头上随意梳了个马尾,绛紫色真丝绣花衬衫,蜡染深蓝方格长裙,真皮时装凉鞋,不苟言笑。

亨利对中国女孩子的服装打扮知之甚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风格迥异,Crystal的衣着更加带有神秘的东方色彩。

亨利讪讪地为自己的鲁莽道歉,Rose乘机要求参观亨利的豪宅,Crystal面露尴尬,亨利最后不情愿地邀请姑娘们进了院门。

花园,泳池,客厅,健身房,走廊的油画,Rose每到一处,啧啧称赞, Crystal依然微笑地在后面跟着,不置评论。

最后三人在客厅坐下,亨利问她们喝什么?Rose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Crystal要了一杯袋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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