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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共演义 第一回
作者:张继前  发布日期:2018-03-18 23:09:01  浏览次数:2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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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杨度《湖南青年歌》

 第一回

哪个有理  彼此都难下结论

谁们无道  天地不肯作回答

多年以后,中华民国缔造者、直到两只眼睛永远闭上时才被追认为国父的孙文以下野临时大总统的特殊身份如愿以尝地走进了大清帝国的执政中心紫禁城。他在金壁辉煌而庄重肃穆的养心殿里望着举止端庄的隆裕太后和年方七岁的宣统皇帝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呕心沥血、咬牙切齿痛恨了几十年,挥霍千万烈士陨命疆场都无法战胜的敌人竟然只是一对弱不噤风却又和霭可亲的孤儿寡母。他转身跑出门去,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望着紫禁城这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宏伟建筑,想起他和杨度在广岛街头滥醉如泥的那个夜晚。

那是公元一九〇四年初秋,大日本帝国广岛街头的一家贫民俱乐部里正在上映一部展现日俄战争的纪录影片,当一串串失魂落魄的俄军战俘被雄纠纠的日本军人用枪尖指着脑袋走出硝烟的情形波光荡漾地闪过银幕时,所有观众的神经就像躲在衣领后面忽隠忽现的乳房被一只突入其来的奇妙之手触摸了似的弹跳而起,手舞足蹈、掌声如雷;“万岁”“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大日本帝国战无不胜”的口号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岂有此理!”嗓音嘶哑的欢呼声激怒了一个置身其中的白面书生,他怒目圆睁愤然而起、将一条没有屁股压制的长凳一脚踢翻;“日俄争霸,绝斗的擂台居然选在清国的东三省;你们却在这里为婊子和嫖客的扭捏作态呐喊助威,你们知不知道二者的淫水早已玷污了我大清帝国的圣洁,你们这样反哭为笑以耻为荣,还是大和民族的子孙吗?”

“浑蛋。”瀛州武馆馆主田中义雄率先听懂了祝寿声中骂短命的言辞含义,于是怒从心起,对着白面书生的胸部出手就是一拳;“你这衣食无着流落他乡的东亚病夫也配污辱我帝国圣战,不怕死吗。”

“清国人!”豆眼猴腮的武生浅野浩二虽然听不懂本国以外的语言,但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瞟左瞄右地环视着自己的同胞;“他、他,他居然蔑视我大日本帝国。”

随着影音的中断和灯光的亮起,白面书生捂着疼痛的胸脯面对扑向自己的各种眼神平静自如:“别用围观砸场子的眼神看着我,本人真正想说的是、那么大的擂台如果摆在日本这个弹丸小国的话,恐怕在坐的各位连哭都只能跳到东海里边去。”

田中义雄伸长勃子:“可恶。”浅野浩二拉开弓步:“揍他。”“对,把他赶回支那去。”围观的谁们此一言彼一语,摆出了抹袖捏拳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就在以多欺少、血溅拳脚的惨景一触即发的危急时刻,一个宏亮的声音响彻在电影停映的俱乐部上空:“女士们先生们,比电影新闻更加振奋人心的独家新闻在这里,就在今晨,任何力量都不可战胜的大日本帝国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了举世闻名的圣彼得堡;此时俄军战俘的人数正在统计中,大家快来看呐。”

众人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拥人太多严重缺氧的上空飞舞着雪球爆炸一样的纸片。于是黑压压的人海再次在“万岁”“万岁”的喧闹声中沸腾了,纷纷挪动着身子举起双手,招唤上面印着新闻的纸张能像春雨一样淋到自己身上。

白面书生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一个突然窜到身边的人捏住了手腕:“快走。”于是昏头荤脑地跟着那人挤出了臭屁连天的俱乐部,老鼠过街似的跑过一条又一条行人不算太多的小巷,最后在月朗星稀的海边粗喘如牛地一屁股坐在沙滩上。

白面书生扭头望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你有酒吗?”那人转过镶嵌着浓眉大眼的圆脸,操着内气实足却又略带沙哑的广东口音:“看来你是不该出手相救的人,方才死里逃生、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变本加利的贪图施舍。”“哈、哈哈,哈哈哈……”白面书生捂着疼痛难忍的胸脯踉踉跄跄的站立起来,“咋看你仪表堂堂一脸福相、以身犯险救人于难,本以为遇上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鲁提辖、眼见贫弱解囊救济的晁天王;想不到你却像宋江宋公明一样只干半途而废和事与愿违的勾当。”“什么?”那人猛扑过来,咬牙切齿地揪住白面书生的衣领;“我好心救你,你竟把我比做……”“放开你的毛爪。”白面书生淡定自如,“俗话还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西天呐,你如此这般、也配别人报你的恩。”那人把松开的右手往头顶的上空划了个弧:“嘿嘿、跟你闹着玩的,我要拯救的人何止成千上万,要是都来报恩我答理得过来吗。”白面书生哼的一笑:“我猜到你是谁了,姓孙名文字逸仙、广东香山人氏,是脑后生着反骨的孙大炮; 哦、我明白了,你略施小计救我、是想让我感恩戴德的跟你去干那种掉脑袋的革命;对不起,告辞。”“站住。”孙文大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是拥有五千年灿烂文化、文明之邦的中华民族子孙吗,我的举手之劳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燕过留声知道春夏秋冬,人过留名晓得张三李四;你这样灰头土脸的伧惶而逃,难道是偷香窃玉或招遥撞骗的鼠辈不成?”白面书生头也不回:“你不是要把五千年的灿烂文化彻底砸碎吗?本人姓杨名度字皙子,湖南湘潭人氏也。”

“皙子!”孙文暗吃一惊,往前追了几步、转念一想却哈哈大笑;“原来是立宪专家、湖南才俊杨度先生,我梦里寻觅千百度、蓦然回首,你却在滥人成堆的拳脚纷飞处。”杨度转身走了回来:“说到滥人成堆的拳脚纷飞处,倒不禁使我联想到一种唾沫横飞口干舌燥、大话连篇却听众稀少的募捐情景,也就由此想起你作为一个取经化缘的游方僧两袖清风多方奔走,且抱定不跳黄河心不死的决心实属难能可贵;所以决定请你喝酒,也不枉你我萍水相逢一场。”“我请吧,”孙文的笑容十分开心,“送佛送西天嘛,免得日后有人说我尽做半途而废之事。”杨度说:“我更不想听到有人说我知恩不报,所以、我请。”孙文说:“还是我请吧,就当我能遇到你这位博古通今、名满华夏的学究的一点表示吧。”杨度说:“我请你比你请我更重要也更实惠,因为我得为你这未来皇帝的秋后算帐打下改满门抄暂为举家发配的回旋基础;因为到那时你一席吃尽千家饭,我是想请也请不起了的。”孙文说:“我请。”杨度说:“我请。”孙文举起两个握紧的拳头大声说:“我请。”杨度举起右手亮出掌心:“我请。”“好,”孙文退后一步,“我俩同请。”杨度问:“各买各的单。”“不。”孙文回答,“是彼此分赃。”

杨孙二人走进一家日常只有贫民光顾的“郑记”川菜馆,这家菜馆系清国蜀人所开,背山临水、掩映于绿树繁花之中,正是杨度喜欢一游的去处。此时夜色渐深,街道之上灯火瓓珊、路人零落。两人围着圆圆的餐桌相对而坐,孙文半杯凉茶解了渴、两手抱胸眼望天,杨度面对瓜子无反应、悠闲静坐口不语。直到酒菜上桌、碗筷齐备,孙文挚酒在手,杨度不但没有香熏眉开之色,就连举杯一碰的意思都难得一见。孙文移杯近口的动作也就快不起来,像喝毒药似得吸了吸、又慢慢的放下了酒杯:“我说皙、皙子,其实我们的兴中会……”杨度挺直身子,把双手轻轻放在桌上:“好吧,那你就说说你们兴中会的宗旨是什么?”孙文急忙把从沸汤之中捞起的菜送进口中,嘘哈嘘哈咽下肚里:“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杨度举杯:“你真的不同凡响,如此抱负确实值得万众敬仰。”孙文正欲举杯,杨度却已先干为尽:“但不知鞑虏二字的准确含意指的是……”孙文:“满族。”“那创立合众政府以后呢?”孙文斟满自己的酒:“建立一个和平、民主、平等、自由的国家。”“嗯,听起来挺好。”杨度说,“可被你驱除的鞑虏能让你自由吗,再说若大一个清庭你推得翻吗?”“推得翻,”孙文将酒杯往桌上使劲一顿,“我兴中会已遍布五个国家。”杨度端起第三杯酒:“那又怎样,一群坐而论道的书呆子,几个懂点拳脚功夫的流浪汉、偷鸡摸狗般的搞搞暗杀,几条破枪几发炮弹就能推翻清庭了?蚍蜉撼大树。”孙文抚桌而起:“今非昔比,广州起义揭竿而起,惠州起义再撼清庭;皙子,你跟我们一起革命吧;秤砣虽小压千斤,只要数不胜数的蚍蜉一起上,就是压、也能把满清这棵大树给压倒。”杨度又一次放下酒杯的时侯,觉得眼前的火锅和往火锅里捞菜的孙文都摇来晃去的,他手扶桌沿稳住身子:“就算推翻清朝又能怎样,从秦汉的陈胜吴广、到大清的太平军义和团,总有那么一些人动不动就砸锅卖铁招兵买马,稍不如意就拉帮结派占山为王,打着杀富济贫拯救苍生的幌子鼓惑老实巴交的黎民为其攻城掠地开疆拓土;结果怎么样,就算侥幸推翻一个王朝、还不是冒出一个新的皇帝,该朝换代而已;最终,生灵涂碳、流血遭殃、家破人亡的还是百姓。”“不不不不。”孙文扶着腿脚发软的椅子站了起来,“我闹的革命与单纯的改朝换代是截然不同的,以往的改朝换代只是推翻一个旧皇帝冒出一个新皇帝;我要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改专换制,我要推翻的不是封建专制制度的政权而是由封建政权掌控的专制制度,我要的不是推翻一个王朝而是改造一个王朝;而要实现这一宏伟的目标,唯一的出路就是使用共和革命的暴力手段、砸碎沿袭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然后实行民主宪政。”

杨度示意他坐下:“知度其名者、都以为我是为保皇而主张立宪,或是挖空心思的促使大清接受我的立宪主张,然后通过典章制度的立宪改良来提高我的人生地位,此乃大缪也;我想做的不是立宪改良,而是改良立宪;比如,大清需要立宪的话可以随便将哪个国家的立宪方法搬过来照葫芦画瓢就行,但他国通过立宪改良的成功经验虽然可使摇摇欲坠的大清国体换然一新,却根除不了突然覆灭的隠患。”孙文手拍膝盖:“所以说立宪救不了清国,与其让清庭苟延残喘、不如促其速死,我们在新的地基上建造一个共和。”杨度摇头:“你那个从美利坚偷来的共和蓝图在我们这样的国家行不通,因为那是一个只有百年左右历史的移民国家,文化思想都是新的、一切开始从头实施并不难;而我们中国被皇权专制了几千年、国民一直习惯有个皇帝,要想建立宪政国家、除非把全体国民都杀了,等那些山洞里边的猿猴脱胎换骨变成人了再实施。”孙文双拳挥舞:“你这是不懂得世界之真文明、不知世界之真进步,我就是要把骑在汉人脖子上作威作福的满清王朝彻底消灭,把你衷心崇拜的那、那个魔皇光绪和妖后慈禧通通杀掉,然、然后……”

“然后换个词儿做大王。”杨度搭讪着,掏出几张日元放在桌上,朝着门口踉踉跄跄的走去,刚出门槛就“哎唷”一声瘫在地上。孙文跌跌跘跘的追出门来,弯腰将他拎起:“我说皙、皙子,我又、又没说要杀你,你生的哪门子气嘛真是的。”杨度像玉树临风似的摇摆着站立不稳的身躯:“杀,生气?只怕真有那么一天你能走进紫禁城,站在你面前的已经不是敌人啰。”孙文咬牙切齿地揪住他的衣领:“你,什么意思?”杨度一掌劈开了他:“如是敌人,你走得进去吗?”孙文轻一步重一步地跟在像风吹落叶一样飘飘而去的杨度身后:“我真心邀你加入我们革命党,皙子你别不识抬举好不好。”杨度在街道一角扶墙停步:“听说你好像是个医生?”“屁话。”孙文站到他对面,“不是医生怎能悟出仅凭医药无法拯救民众疾苦这样深奥的哲理。”杨度扶着电杆哇的吐了一瓢从腹中翻滚而上的酒水,撩起衣袖一边揩嘴一边说:“那是,救命的改革命、治病的改杀人了,看来这大清是不改良、也不行了。”出于生理的本能反应,孙文一见杨度以袖擦嘴的不雅之举也就哇哇吐了起来,过了半晌才背靠墙壁有气无力的说:“我们别吵了好不好皙子,经历这么些年腥风血雨的波澜,我更加认定一个真理,我们的国家要进步、就一定要走革命的……”杨度撒腿就走:“别提你那拿着无数百姓当草菅的革命,如果十里街坊无人音,你还叫谁们跟你共和。”“杨度。”孙文暴跳如雷地跑上前去扯住他的衣领,“你这伪装的立宪派,时至今日都还没找到能给你饭吃的主子吧。”杨度也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顶到对面的墙皮上:“是,我是至今未遇明主,可老子就是当一辈子孤魂野鬼,也不会拉着别人来陪葬。”说完撒手就走。孙文指着背影大吼:“你就甘老林泉?”杨度攸然转身:“那又怎样?”孙文缓和着语气:“你搞了半辈子宪政,可结果怎么样,清政府它……”“清政府也该到觉醒的时侯了。”杨度说,“十年前甲午之战日本胜而清国败,今日日俄之战、俄国败而日本再胜,这还不了然吗;专制国与立宪国的战争、立宪国必胜而专制国必败,清政府再胡涂、也该实行宪政了。”“可我刚才已经说过立宪救不了清国。皙子,你是一个旷世奇才,跟着我干吧,我、我求你了。”孙文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杨度的眼睛湿润了,走上前去将他轻轻扶起:“先生不必如此,你我政见不同,却也不妨各行其是;君宪、共和,将来无论打通哪一条路线都比维持现状的好;我今在此与你约定,如果将来我的立宪救国失败,一定放弃成见、跟着你搞共和革命;但如果我成,就请先生助我。”孙文紧握他的手:“好,太好了皙子;只是你刚才所言有何为证啊,你不会失言吧?”杨度笑道:“就当是刻舟求剑吧,将来时过境迁,想找到我的承诺、那就回忆一个远在日本的广岛之夜吧。”“哈哈哈。”孙文朗声大笑,“皙子就是皙子,我思贤若渴的鏖战了大半夜,你用一则刻舟求剑的寓言就把我给打发了,那么接着是要下我的贼船了?”“看来我这铁公鸡不拔点毛是不行了。”杨度说,“我虽不能跟你走,但可以把我的一位同乡好友推上你的贼船,此人姓黄名兴字克强,他与你的志向极为相近;他机智果敢、谋思长远且为人耿直,近来与宋教仁等创立华兴会,手下有人有枪有地盘;先生若得此人,虽不敢说周得吕望汉得张良,但无异于如虎添翼。”孙文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多谢皙子。”“后会有期。”

“先生。”孙文扭头,竟是爱妾陈粹芬一脸倦态的站在身旁;“你是蹦出来的还是掉下来的,这冷不丁的吓了我一跳。”陈粹芬将搭在腕上的大衣给他披上:“什么冷不丁的,整晚我都跟在你身后;怎么,此人不肯上你的船?”孙文短叹一声:“此人姓杨名度字皙子,满腹经论、才智超群、目光高远,如不能为我所用,只恐是日后劲敌呀。”陈粹芬抬眼望着杨度消失的街道尽头:“不至于吧,我在暗中观其举止,或许只是个学有所成却又怀才不遇的落魄子弟罢了。”孙文比了个回家的手势:“嗯、怀才不遇这点让你说中了,但古今中外能成大事者多为怀才不遇之人;其人在学有所成之后又师从湘赣名流王闿运,戊戌那年进京赶考落第、恰遇康梁变法遂加入公车上书之列,后变法失败,遭清庭作为康梁乱党通缉而流落他乡;后与保皇党康有为梁启超等貌和神离,闭门探索世界各国的变革成败之因果利弊、五花八门的宪法奥秘,遂得出《君主立宪能救大清论》,只苦于腐败昏慵的清庭未予采纳。”陈粹芬说:“既如此,就算他有翻天搅海之能、也无非是条搁置远滩的旱龙而已,先生不必挂怀。”“不。”孙文语气沉重,“目前风云诡僪,倘遇有意无意之人帮他这条残喘沙滩的巨龙翻上几个身,那就……眼下的清庭虽然已被列强侵蚀、民众起义的内忧外患搞得山穷水尽,但穷则变、变则通,万一那老不死的慈禧在进退唯谷之际番然觉醒而重先考虑康梁变法的利弊、那杨度的立宪主张就不是‘玉在蛊中求善价’而是‘钗于帘内待时飞’了;倘若清庭一旦立宪,且不说我们的革命势力再难发展、就连现在已投身革命的很多人都会掉头而去,到那时我的革命大业就算不化为泡影、也必将寸步难行。”陈粹芬说:“先生勿忧,不就一介书生吗,我干脆把他做了已绝后患。”孙文摇头:“这是下策,能堪大用之才岂可轻废;再说就算要做,也绝不能由你出面。”陈粹芬问:“那先生的意思?”孙文的酒彻底醒了:“我自有妙计。”

孙文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与他和杨度远在日本广岛的那个各持已见两不相让的凄风之夜相比,大清帝国直隶天津总督府里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则更加显得笑语欢声喜气连绵。因为从那天开始,大清王朝的史记在经历了两百六十年的兴衰荣辱之后将翻开新的一页。那天的总督府上空蓝天如洗、旌旗飘扬,总督府里军阵逻列、国乐回旋。一帮气宇轩昂的军政大员在地毯掩伸的台阶前弾尘下跪:“直隶总督袁世凯恭迎太后,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头戴七彩凤冠,身穿绣龙锦袍的慈禧在以军机中堂亦劻、淳亲王载沣、中枢首辅瞿鸿禨为首的文武重臣,宾妃、福晋、公主、宫女及太监们的陪同下仪表从容地走进了机构繁多的总督府。

慈禧环视着琉璃璀璨、气势鸿伟的建筑和绿树成荫、花草成行的庭院说:“排场不小啊,袁世凯,你可真是用了心思了。”袁世凯笑答:“托太后的福。”慈禧问:“那几件事办得怎样了?”袁世凯答:“回太后,我大清自造的京张铁路、臣想保举侯选道詹天佑主办。”慈禧:“这事我已经批准了,你不是还跟我说过一个什么楼来着?”袁世凯答:“我大清的邮政楼正在加紧施工。”慈禧走到警察方队面前停步:“你们日常都做些什么呀?”警察统带赵秉钧立正:“回太后,按照直隶警务章程,天津警察的任务是管理交通、清查人口,逮捕盗贼、监管饮食卫生,按时清洁茅房。”慈禧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愿不愿意跟我到北京去呀?”赵秉钧回答:“报告太后,愿意。”“好,很好。”慈禧转身笑对大臣:“亦劻。”“臣在。”“我看这里的警察比咱们的巡捕要好,你记着,把直隶警务章程颁诏全国,都搞起来。”亦劻躬腰回答:“遵旨。”袁世凯道:“此番太后亲临天津,真是我直隶百官的莫大荣宠啊。”说着走着,只见两个站在毯途中间盈盈含笑的女子各自退向两侧,于是一幅鲜红的丝绸横在眼前。袁世凯从端在另一女子手中的木盘里双手拿起一把剪刀毕恭毕敬的递给慈禧:“请太后为天津劝工陈列所剪彩。”慈禧抬头望了眼拱门上方那块披红挂彩的牌子,右手接过剪刀左手拉着丝绸,眼看要剪却又停下、转脸笑望袁世凯:“这是不是个彩我得看了才知道。”“太后圣明。”袁世凯挥手撤去,伸手牵着慈禧信步走进陈列所。

“取名‘劝工陈列所’听起来虽然实在,但入内一看就大有文不对题的感觉,这分明就是座高大、宽畅而富丽堂煌的劳作宫殿嘛。”慈禧望着刺绣纺织有条不紊的劳动场景感慨万分,“这简直就是彼此动手各尽其能的公平体现嘛,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袁世凯连忙躬身:“太后你想到了,所以这一切就有了。”慈禧哈哈笑着:“你这猴子,总是拿些不知从哪棵树上摘来的桃子逗王母娘娘开心,那王母娘娘为什么总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开心呢,因为桃子是甜的。”袁世凯道:“那臣也给太后去摘各个山头的桃子。”慈禧收起笑容:“不但摘桃子,还要栽桃树。”“是是是,只有栽树才能保障永远有桃吃。”袁世凯在一阵嘚噔嘚噔的响声中停下,“太后,这东西叫缝纫机,它的工作效益是这些个手工的十倍。”慈禧对着脚踏轮转、针跳线动的机械像欣赏玉树琼花一样端详半晌之后,目光停在了脚踏机器的司机脸上:“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哪里人,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司机起身回答:“回太后,民女叫苗苗,十六岁,贵州凯里人氏;逃荒到的张家口,幸遇段祺瑞段大人,是他把我保举到这里的。”慈禧望了一眼各事其职的人:“她们都和你一样吗?”苗苗回答:“回太后,是的,她们跟我一样、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可怜人。”慈禧问:“那你们是不是成天就做这些?”苗苗答:“回太后,我们在学在做的不单这些,手工刺绣、机器缝纫只是其中之一,除了学习识文断字、人性修养以外,还学做电动灌溉、果木嫁接、禾苗培植,对了,袁大人还说要我们学洋医呐。”“好、好,好。”慈禧笑闭了眼睛,“那你们学会了这些有何盘算哪?”苗苗说:“袁大人要我们各自回乡,把学到的东西再转教给众乡亲,叫什么开发民智来着。”“那多不划算呀,”慈禧口气一转,“那你又是怎么想的?”苗苗正色道:“我要回到家乡去,愚昧、贫弱的家乡人比我更需要我学到的这些。”慈禧老脸一绷:“就为这个?”苗苗躬腰不迭:“太后,民女说错了吗太后?”慈禧语气生硬:“接着说。”苗苗头不敢抬:“民女执意回乡,是想用学到的技能帮助家乡人摆脱无知、能识大体,做、做到巧劳增收,日益富强而报效国家。”“有志向!”慈禧竖起姆指:“深入乡野教化愚民,关注民生促民奋进这原本就是朝庭份内的事;那你说,想要什么官?”苗苗:“回太后,学到这多东西民女心愿足矣,民女不要官。”“那怎么行。”慈禧说:“没有头衔说话办事就没有力度,没有官你的满腔抱负在民众眼里就是耍嘴皮子的江湖骗子而无人响应,与其那样你还不如留在直隶工厂里做师傅带徒弟;可你这样的官大清尚无先例,我还得琢磨琢磨。”亦劻上前一步:“太后,天下万事都是从无到有,依臣所见,该女子将从事乃是为民服务,就封她个新民政如何?”慈禧笑道:“好,就封你新民政,官居六品,学成之日赴任去吧。”苗苗跪地伏首:“谢太后,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平身吧。”慈禧转向众人加重语气,“日后凡有此志向者,无论男女、尽皆册封。”众口齐声:“谢太后。”慈禧:“瞿鸿禨。”瞿鸿禨上前:“臣在。”慈禧说:“将此类事体编章纳程,颁诏全国。”“嗻。”

慈禧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紧急招开御前会议,她看了会场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要说呀,当着你们的面我是不该说他的,因为他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让他历练历练也是我的意思;可好,当着满朝的文武就等他一个人;亦劻。”亦劻出列:“臣在。”慈禧满脸阴云:“听说载振越来越会玩了?”亦劻颤音而答:“奴才管教不严,烦太后操心。”慈禧在文武大臣中间走去走来,忽起忽落的言辞忽刚忽柔抑扬顿挫:“我听说,眼下玩的东西是花样翻新越来越多,有的好金石、有的好碑板、有的好古画,还有的好做诗,刻出来到处宣扬,这还算是优雅的;还有的,好喝酒、好戏子名伶、好打麻将,王子王孙是各有一手、好出息呀;我怎么就没听说、他们能给我学一手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袁世凯。”袁世凯出列:“臣在。”慈禧问:“北洋办了不少新学堂,有没有教导王子王孙的?”袁世凯答:“回太后,没有。”慈禧说:“办一个,就叫贵胄学堂,皇宫里长大的那些个孩子们、我都要让他们上学,我准你好好管教他们,不学出个人样不准出来。”袁世凯俯首:“臣领旨。”慈禧回到该坐的地方坐下:“不等了,议正事;袁世凯,你先说。”袁世凯说:“微臣与张之洞联名上了折子,奏请逐年递减科举以兴新学。”慈禧问:“减到什么程度?”袁世凯答:“先减武举,再减文举,直至一切乡试会试停止,咸趋新学。”慈禧望了大臣们一眼,问:“你的意思,是科举没用了?”袁世凯答:“这正是臣与张之洞的意思。”慈禧目光偏右:“瞿鸿禨。”瞿鸿禨出列:“臣在。”慈禧:“你是个有科举功名的,你的意思呢?”瞿鸿禨回答:“回禀太后,新学实学要办、是对的,为我大清广收各类人才、也是对的;但、臣以为不必废除科举,科举之学虽短于实、拙于新,但它是我大清人才之根本、人心之正源,决不可废。”慈禧目光往左:“亦劻。”亦劻出列:“臣在。”慈禧:“你说呢?”亦劻说:“臣赞同袁世凯。”“哦!”慈禧流露犯难之色,“你说说。”亦劻道:“科举并非大清起制,从唐朝开始至明朝最盛,但明朝还是把江山拱手送到我大清太祖皇帝手中,可见其乃无用之学。”慈禧:“你的意思是,新学可以完全替代科举之学了?”亦劻瞟了一眼瞿鸿禨,说:“目前还不能,所以,袁世凯、张之洞的折子才说是递减;比如武举、如今都是洋枪洋炮,那些骑马、射箭、举磨盘,你一拳我一脚的武举考试自然就没用了,且各省遍设武备学堂、武举自是即日可废;至于乡试会试,待各省遍设蒙学、小学、中学堂后再废除不迟。”瞿鸿禨问:“那人心之学、又有何种新学可以替代?”亦劻反问:“瞿大人,科举有人心之学这个科目吗?”瞿鸿禨扫了袁世凯一瞥后面向慈禧:“科举没有造枪造炮、开矿修路的学问,但定人伦、辨忠奸,识道德、正人心却彰彰在耳;太后,依微臣拙见、新学乃目,科举为刚,目末纲本,纲举目张;且新学乃西学,科举乃中学,连张之洞大人也曾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如今竟也主张废除科举,不知何以出尔反尔;遥想戊戌那年、科举本已废除,太后审时度势,终又予以复举;圣明所虑,正在人心之失、纲常之变,今臣之所虑,也正在于此。”慈禧收回目光:“袁世凯,戊戌那年、你是不是也主张废除科举呀?”袁世凯的心咯噔了一下,容不得思前想后、只得孤注一掷:“是。但此一时彼一时,不可比。”“怎么个不可比呀?”袁世凯加快语速:“科举牢笼人才自是该废,戊戌年该废、现今仍是该废,本来并无多大区别;但当年康党借着废除科举生事、这就跟如今不同了,当年太后毅然恢复科举、乃势所激然圣明烛照,权宜之计而已。”慈禧眉目抒展:“今日就用不着权宜了吗?”袁世凯:“再无权宜之地。微臣研究辛丑之约,庚子年闹拳匪之地、条约规定不得再行科举,这一条款牵涉北方和西北各省,倘若再行科举、这些个地方的人文学士出路皆无,惟有咸趋新学才是正办。”

慈禧闭目思考了片刻:“看来这还真是个事,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学子十年寒窗,这一旦废了科举那不等于我把他们给杀了,而如果科举不废!新学就无从谈起;然新学不兴,实施新政就是纸上谈兵;若是放弃新政,那我大清也就无药可救了;天呐!你们说,究竟是开辟新路的无德、还是祖宗的旧制无道?”瞿鸿禨哑然,亦劻无语,袁世凯正不知如何往下说,门外传来载沣的骂声:“反了反了,全都反了。”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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