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
牛黄周三在父母的叮嘱中,拎着简单的包裹,跨出了老房。
下楼时。
牛黄听见身后匆忙的锁门声响。
然后是他熟悉的脚步声,一直尾随。
下完楼梯,在背光的天井里,牛黄忍不住转过身来。
果然是蓉容。
蓉容对他嫣然一笑,指指斜挎的书包:“上学”牛黄道:“这么早?才七点过。”“朝读哟,不早啦,人家工宣队黄队长宣布了的,谁迟到,谁就是不革命。”
周三笑起来。
“这么说,准时到就是革命的了?”
牛黄抓紧时间,朝蓉容举举手中的包裹。
“我们到市收容所支援去啦。”
“支援多久?”
蓉容边走边简短的问。
“不知道”
“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一年。”周三故弄悬乎。
天井几步就走完了,外面阳光明媚。一条炭渣填平的路伸向花海,绕过花海,踏上弯曲而宽阔的石板路,就直通大街。
“再见,祝你们顺利!”
蓉容扬扬头。
乌黑整齐的留海在额头上一抖一抖的。
“再见!”
牛黄周三扬起手。
牛黄看见老妈的身子探出厨房窗口,注视着他们。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掠过牛黄心间:“老妈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只要我和蓉容说话,她就会出现?”
来不及多想。
牛黄扭头朝老妈挥动着手。
大声说。
“妈,你回去吧,我们走啦!”。
第一次离家外出工作。
第一次自由支配自己的一切。
二人像挣脱了樊篱的鸟儿,自由飞翔在辽阔的天地,天,那么蓝!风,那么清!就别提二人心里有多高兴!
下了车。
二人拎着小包裹,晃晃悠悠有说有笑的。
朝离公路不远的山恋上的收容所赶去。
叮……
一阵清脆急促的铃声,刚才那辆电车飞快地赶上来,擦着他们身子停下。
二人愕然抬起头。
窗口露出那个胖呼呼售票员充满怒容的脸。
“想揩油?占公家便宜嗦?买票!”
他们这才想起在车上全忙着高兴和看风景,忘了买票。牛黄忙递上一角钱,歉意道:“对不起,刚才忘了。”
“忘了?哼,自己认真斗私批修。”
胖售票员扔下二张票,呼地拉上了玻璃窗,电车沙沙沙地开走了。
这是一幢占地宽泛的青灰色平房。
高高的墙头上插满尖利的铁屑。
一条平坦的柏油路,直通围墙正中的大铁门。
墙外,视野宽阔,一览无遗。放眼望,一大片起伏跌宕的丘陵,长着稀疏浅短的草棵,一直连到遥远而朦胧的山边。
二人走近了大铁门。
一块硕大的白底黑字牌匾挂在铁门一侧。
“××市收容所”六个大字,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着森冷的光泽。
牛黄拍拍铁门,一条高大的狼狗猛冲过来,对着他们一阵狂叫。
“有人没有?”
周三大声喊叫。
又使劲的摇动铁门。
斜对铁门的一间房屋门开了,随着几声嘶哑的咳嗽,一个拄着双拐瘦削的中年男子一跳一跳的走来,喝住了狗,问:“什么事?”
“我们是×××派出所来支援的”
“进来吧”
“哗哗、哗。”
大铁门开了。
中年男子引二人回到屋里,双拐一扔,跳跃着在藤椅坐下,指指旁边的几个破藤椅。
“坐吧”
牛黄递过介绍信,便四下打量。
屋内是三套间。最外面这间很大,安放了五张标准办公桌,还可以站下十几人。但除中年男子面前这张外,其余桌面上都蒙着灰尘,蹲放在进门处的几排长木凳上,也蒙着灰尘。
看来。
这就是收容所的办公室了。
中年男子看后。
小心的折起介绍信。
锁进抽屉。
然后隔桌伸出了右手。
“欢迎,欢迎呀,我姓王,在所里负责,正缺人手哟。”
二人忙站起来握住王所长的手。
简短寒暄后,王所长介绍了收容所的情况,并对二人的工作进行了分配。
牛黄暂代副所长,当王所长不在时,负责所里的全面工作。牛黄这才知道,收容所配制的人员,除了王所长本人,其余的三个管理员,早已各种借口离开了。
也就是说:光杆司令的王所长,加上牛黄周三,现在一共才三个人。
牛黄周三相顾无言。
哭笑不得。
如果王所长不在,全所就只有他们二个人。
二个人要管近200人?
这、这怕有些麻烦哩!
王所长看看二个年轻人,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莫慌,好管得很,试试你们就知道了。”他拿起桌上的铃铛,随手摇动几下。
随着铃声,一位郊县农村装束系着条油腻腻围腰的妇女,应声走来。
她站在门口先敲敲门。
待王所长同意后。
才走进来恭恭敬敬的问。
“所长,有事?”
王所长指指牛黄周三。
“这是新来的牛副所长和周管理员,以后我不在时,要听他们的安排。”“好”,“这是厨房做饭的周芬,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牛黄点点头。
会来事的周芬。
面向牛黄一个劲的讨好。
“牛副所长呀,这么年轻呀,将来不得了啦。有事您尽管吩咐。”
受了冷落的周三。
禁不住咳嗽一声。
放低声音道:“得啦,有事时,自然会叫你,你跑快点就行了。”“是!周管理员。”周芬又朝向周三,讨好道:“我们都姓周,三百年前是一家,以后请管理员多照顾哟。”
牛黄摇摇头,面色有些尴尬。
他还不习惯被人如此奉承讨好。
按照王所长的吩咐,牛黄周三巡察了一遍整个收容所。
与想象中不同。
收容所没有肃立的卫兵。
没有冰冷的铁丝网。
也没有高耸的岗亭和闪着寒光的枪刺。
可以一次性收容近200人的所里,只有一个所长,三个管理员。成山字型的平房中间,是供放风或吃饭用的坝子。
山字的出口处,蹲着男女厕所和洗漱水槽。
水槽上横着一条粗锈的大铁管。
大铁管上的十数个塑料水龙头,一大半没关紧,正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滴……
整个收容所里,总有一股浓浓的生石灰味。
十七间收容室里,一大半空着。
被收容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对不时透过铁门上的小门观看的管理员,无动于衷。
人们在铺着稻草的土坑上或坐或蹲
一个头发长而脏的老人屈腿坐在坑上,正兴致勃勃的捉着跳蚤臭虫;另一间房里,一个衣衫褴褛看不出年龄的男人,站着对着墙上的长方型窗口,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