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

步出雷池·一個移民的旅程 (31)
作者:李潤輝  发布日期:2010-10-13 02:00:00  浏览次数:1694
分享到:
22章:我的父親
 
船到橋頭自會直——中國哲理名言
 
“我被日軍俘擄,並且被勒令當他們的擔伕。”當我們坐在Yagoona的家裏時,爸爸向我講述了他的故事。“一天,部隊在一個地方停下來,我以打柴為藉口而逃跑了。”
 父親被日軍抓獲的時候,身上只帶著一個茶壺,驗證了他什麽都不擔心的聲譽。這件事發生在我出生在韶關後不久。在日本軍又一次的逼近時,父親果斷的將母親、我、玲姊、及隨同兩名苦力擡著一些行李送往北上,他向大家保證等他處理完其他的事情就來找我們——事實並非他想象中順利。
“我被日軍追到河邊,一艘載滿乘客的船已經起航了行駛到河中心,我向他們喊叫,船裏的一個天主教神父說服了其他的乘客,冒險返航把我接上,救了我。”
我曾經聽過這段故事,而且我也身不由己,有很多要處理的事情等著做,當我起身要離開的時候,父親淡淡的微笑著問我:“不能多停留一會兒嗎?”
那些日子裏,我的生活節奏緊張得很,忙於家庭,工程作業,電臺任務,工黨聚會,社團瑣事…。現在,我多麼希望,哪怕僅僅只是一次,我能留下多陪著我的父親一會兒!
“輝!快點過來!你爸爸暈倒了!”電話裏,母親的聲音充滿了恐慌。父親患有糖尿病和冠心病,佳弟和德弟都認爲,由於父親的年齡和心臟情況,手術是一個太嚴峻的選擇。當我接到電話的時候,我知道事態已經很嚴重了。Sally和我在15分鐘內趕到的時候,發現父親伏倒在地上,母親顯然試圖使他蘇醒卻是徒勞無功,我立即採取了心肺復蘇措施,這是我在急救課上學到的,但是父親並沒有醒來。伴隨著鳴笛聲,救護車來到了,迅速把父親送向醫院。我確信,當他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我見到他的手臂移動了一下,然而這一絲的希望很快便消失了。
我們在急診室外麻木的等了半個小時。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曾經害怕有一天父母一方會離開我,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我看著我的母親,感受到她淚水的痛楚。父親與她邂逅相遇的時候也是在她悲痛的日子,那時她的母親剛去世了不久。
“我和我的一個朋友去另一個村探望我的七姨,”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是著意的望著我的母親,“在路上,在經過當地的土地公(神祠)時我看到一個美麗的姑娘在拜祭。我真是一見鍾情了。我立刻向住在那個村子的朋友打聽。他們都說村子裏公認最漂亮的女孩子是亞珍(媽的乳名)了。我去到她家附近等待她經過,確定是她後,便找了媒人去說親……”
那時母親正在悼念她已故的母親,婚姻是她心裏最不經意的事情。我的父親開始不斷寫情書給她,都是很動人的。媽終於心軟了,她的唯一條件就是要爸爸同時收容她那收養的弟弟,父親立即答應了,雖然他頑固的母親並不太願意。
母親告訴我們,事實上她當日並沒有去過那土地公拜祭,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都是命運注定的吧!我的父親相信命運,他相信命裏的事情自然會有著妥當的安排:“船到橋頭自會直,”他說。我希望他說得對。
醫生終於出來了,他抱歉的說:“很不幸,你們的父親將在今晚去世了。”
我沒想到問他為什麼這樣說,這似乎顯示著父親那分那秒還是活著,但是當我們進入病房的時候,我們立刻明白父親已經去世了。他在1989年12月死於心臟病,與天安門事件是同一年。
 
我想我應該慶幸父親在完成他人生旅程前已經卸下了所有的包袱。早一年德弟娶了一個名叫Sherry來自的臺灣女子,讓父親在離開之前見到他所有的孩子都成家立室了。
爸爸並不富有、或出名,但是我覺得他出色的地方就是承認命運和樂意接受命運的賜予。他的一生經歷了戰爭、經濟衰退、生意失敗、同時養活了一個大家庭。然而,儘管生活裏充滿了壓力,他卻很少發脾氣或將不愉快的情緒帶回家——他很少回到家時臉上沒帶住最少一絲笑容的。在他第二次來澳洲探我們時,在此得到消息說他在香港的生意由於其他人的失策而全部耗光了,他安然的接受了這一切。我的父親沒有留下物資上的遺產,但他遺贈了給我們充分的愛和智慧。
我又記得父親的樂觀態度。當我在香港唸初中的時候,我們班裏有一個“詩人”。他的詩充滿悲怨和感觸,被其他同學所崇拜。一次我把他的詩帶回家裏給父親看…
“年青人不應該寫這麼傷感的文章,”父親搖搖頭。“你們的文章應該表達生命裏的喜悅和希望。我們相信我們的文章會塑造我們的將來。如果只是無病呻吟,我們的命運也怕會隨住坎坷呢。”父親是一個有資格的評論家。他缺乏商業觸覺,但在文學方面的才華是公認的。
       他70歲生日是在悉尼慶祝的,他給自己寫了一首詩。採用了中國七言律詩的格式:

(注:菖蒲——生於水中的植物,前人在端午節把它褂在門上。父親的生日是在端午節 
 
他對生命沒有抱怨,對得不著的成功也沒尋找藉口,我就是這樣記住了他。
 
玲姊和晴妹從美國趕來參加父親的葬禮。在殯儀館的門口我們放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放著父親的照片和他的詩詞作品,這些都是他以優雅的書法寫出的。來訪者被邀請參觀桌子上的紀念品,並在一紀念冊上簽名留念。在大廳內,六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僧侶在敲鐘吟唱,這是我們安排對爸媽信仰的尊敬。父親的身體靜止得有點兒陌生,但是母親堅持說他在帶住微笑。
“願望你來世過著豐盛的生活!”母親輕輕的說,並用一枚銀幣放入他的嘴唇間。我和姊弟妹們陪同母親一起隨住僧侶們繞著父親的靈柩轉圈,然後我們站到一旁,朋友和親人向父親鞠躬,然後再向我們鞠躬致敬,我們也回敬鞠躬以表示感謝。儀式結束後,母親傷感不已。她沉著不作聲,間中吐出一句:“我再見不到他了!”她茫然的表情就像我離開香港那天從船的甲板上看到她那樣。葬禮後,母親在我家住了一會,再回到德弟的公寓。為了確保她不感到孤單,我請了Sally的一個來自中國的親戚Vivien與她同住。
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的兒子Kevin僅僅五歲。從葬禮回來後,他畫了一幅畫,畫出他的祖父躺在一棵樹旁的墳墓裏。我保留了那天真的小圖畫以至今天。它證明了Kevin心中有著他祖父的印象。但Kevin的畫使我回憶起我在和他差不多大的時候的一件事情:一天,我從街上買回了一個橘子。“我買得很便宜——我把它扔了進低價錢的那一堆裏面!”我向爸爸吹擂著。
“這並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我記得我父親很平靜的說著,沒有生氣也沒有責備:“小販也要生活的。你可以和他們講價,但是你那樣做卻是不公平了。”
在我的記憶中,那一次的作爲或許在一些人眼中是值得驕傲的事,而卻使我感到羞愧,爸爸就是那麽的與眾不同。若干年後,就在我要前來澳洲時,朋友們都鼓勵我要奮鬦,爭取成功。爸爸只說:“我知道我不需要鼓勵你爭取成功。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是雄心萬丈,滿以為當我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一定可以把它改變過來了。你會明白成功可以在很多情況下離開一個人,而且理由不一定是公平的。你可以讓成功從你的指縫間溜走,但是一定不要失去你的傲氣。”
這是我一直記得,並多次維護著我的忠告。我對父親的愛和尊重是難以衡量的,但是他去世的時候我並沒有哭,我不知道那是為什麼。也許發生得太快了,以至於我試圖拯救他之後已成過去?也許多年來的離家外闖使我麻木了?還是,也許我已經像他一樣,學會了接受命運吧。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