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是从课本上得知,
什么叫疆土国界,
什么叫地大物博。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是从图画上看到,
什么是峻岭古道,
什么是群山的巍峨。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是从小人书里领略历史千年的神韵,
从脖子上的一角红巾,
启蒙了幼小心灵里的疑惑:
没有国就没有家,
没有家就沒有我。
从那时候起,
少年把一颗感恩的童心献给太阳,
太阳用夺目的光辉把少年的世界包着。
从那起起,
少年的书包里,
就满满的装着幸福的轮廓。
虽然,他的书包很旧很破。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长得什么模样,
也没听过幸福用外国话怎样说。
只是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感受:
他的童年是如此地幸福欢乐,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地饥寒交迫。
他是如此地衣食无忧,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地忍冻挨饿。
他是如此地安居乐业,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地居无定所。
他是如此地蒸蒸日上,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地日渐衰落。
少年为此认真学习,
跟着大人的步伐,
胸怀着解放全人类的志向,
时刻准备着。
虽然教室的桌椅,板烂腿折,
虽然教室的屋顶,露天窗破。
虽然遮体的衣服,带着补丁,
虽然家徒四壁,冷灶空锅。
他仍然是如此地庆幸着自己的幸运,
快乐着贫贱的欢乐。
早晨的太阳每天都会在少年的心里升起,
因为他相信世界是属于他的。
少年笑了,
那无邪的笑脸上深刻着一个时代的斑驳。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已在斗争仇恨中走火入魔。
生命只是借助他的呼吸而存在,
灵魂已不再属于自我。
忠心是海枯石烂的肝胆,
忠诚是山盟海誓的承诺。
崇拜是粉身碎骨的豪壮,
信念是永不怀疑的性格。
他可以把推着童年时光的铁环,
无私地溶化进跃进的炉堂,
也可以无粮裹腹,
忍住难挨的饥饿。
他可以激昂的背诵出几百条语录,
也愿意大义灭亲不把仼何人放过。
他也可以自省自律,
揭发自已梦见吃肉的罪恶。
他有过一辈子只做螺丝钉的理想,
也想过为人类担当大任的重托。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最荣耀的一件事是填写出身贫农的表格,
最大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威武的军人,
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歺桌上天天能有馍馍。
最喜闻乐见的是批斗会,
那一双天真烂漫又惊恐万分的眼神,
充满对斗争的期待又急于立功的饥渴。
他曾举起小手向天发誓做个好孩子,
永远记住,
贫穷和吃苦是如此的光荣,
富有与享受是怎样的龌龊。
语重心长的话语至今还绕缠于耳,
虽然那时的他还似懂非懂,
但是会照着去做。
权力打倒什么,他就欢呼什么,
伟大赞扬什么,他就歌颂什么。
一切同情与怜悯都应摒弃,
因为那是对人民的决绝。
虽然,那个少年不知,人民是什么。
虽然,那个少年不知,阳光也照罪恶。
少年的天空仍然欣喜着灿烂的垂暮,
只是不知当年誓词有几人还记得。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白褂短裤红樱枪是儿童最时髦的标配,
站岗放哨行队礼两道浓眉紧锁。
革命是一条代代相传共同的路,
接班人是同一首祖辈齐声合唱的歌。
还记得远方的亚非拉有一群穷兄弟,
地图的北面还有一个姓苏的富大哥。
还有一个生活在三八线一边的近邻,
还有一个等待少年去解救的宝岛正处在水深火热。
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好么?
那时他多想快点长大成人,
把自己稚幼的身体,
投入普天盖地的造反烈火。
象无数个战天斗地的英雄,
活成一个视死如归的传说。
他的童年好象活在电影里,
从未走出小兵张嘎望风的那个山坡。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看过长大的青春被洒往荒野,
看过长辈的黑发一夜成雪。
看过卫星在亩产十万斤的稻田里发射,
看过一幕又一幕的喜剧结局成残酷的赤裸。
那年,那月,那个少年,
看过老师斯文落尽被戏称为老九,
看过父母反目成仇都在维护一个正确。
看过权贵草民文武撕杀同室操戈,
看过一场场浩劫新添多少亡灵家祸。
看过直立的傲骨把头低进埃里,
去亲吻土地的眼泪,
看过躺下的草丛曲卷着身体,
胆怯地迎接着阳光和黑夜的抚摸。
大地在拷问,
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不要惊诧那扭曲的少年有点狂躁,
也不要对曾发生的任何疑惑,
那个时候,
学校里不教,
独立思考这门课。
路还在走,
走到了梦里。
歌还在唱,
少年已下岗了。
等着接班的眼神看不见,
谁把他的童年弄丢了?
或许,
它没有丢,
是记忆把童年留在了遥远的故国。
或许
他的童年还在那片海里飘波。
在等待下一个少年的轮回转世,
是否能张开翅膀拥抱自然做一次自我?
少年飞走了,飞得很远,
他常坐在一叶扁舟上隔岸观望,
自己的影子还在当年那片阳光下活着。
春天还在重复着它盛开的季节,
新发的枝叶依在那棵老树上还掛着昨天的疑惑,
什么是家?
什么是国?
我属于谁?
谁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