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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对话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8-11-11 13:29:24  浏览次数: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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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一条长凳上。三个人。

一个小孩。一个母亲。一个我。

小孩十一、二岁,或十二、三岁,我看不准。母亲约摸三十七、八岁。也许,四十岁,我也看不准。

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母亲:“快回家吧,宝贝!你还有作业呢!”

孩子:“唉!作业!作业!讨厌死了!”

母亲:“怎么能这样想呢,宝贝!不做作业,将来怎么考大学?不做作业,学习成绩怎么能上得去?”

孩子:“大学!大学!成天就是大学!”

母亲:“你这孩子!不上大学你去讨饭啊!”

孩子:“讨饭的都是没上大学的?没上大学的就只能讨饭?”

母亲:“越说越下道。”

孩子:“我没下道。”

母亲:“反正我告诉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你就没好日子过。

孩子:“照你这么说,好好学习就是为考大学;考大学,就是为过好日子!是这样的吗?”

母亲生气了。“那当然!不好好学习的人,将来都会被饿死!”

孩子:“我们家现在不是有吃的吗?而且吃得挺好!比乡下的爷爷奶奶,吃得好多了!”

母亲:“我们家有吃的,那是我们奋斗来的。”

孩子:“你们的不也是我的吗?”

母亲:“是你的,可你不能因此而不读书啊!我们又不能养你一辈子。”

孩子:“你不是说读书、考大学,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我们家的日子难道还不够好吗?”

母亲:“难道你想当富二代?我告诉你,我们家可没那么富。我们留给你的财产也不足以养你一辈子。即使够养你一辈子,你不结婚吗?你不生孩子吗?他们不需要你养吗?即使够养你一辈子,难道你就坐吃山空,坐享其成,过这种毫无意义的人生?”

孩子:“妈!你一激动就很有思想,你一生气就出口成章。我爸经常让你激动,让你生气,看来还是有益的。”

母亲:“你这孩子……”母亲举起的手,被孩子轻轻一挡,就顺势放了下去。

孩子:“我只是想跟你探讨探讨人生。我愈来愈觉得,做父母的跟做老师的,想的都是一个样: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学校。考好学校干什么?将来找好工作。找工作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人生,为了生活,为了有饭吃,为了能吃好饭。妈妈!学习真的就是为了这些?人人都考上大学,将来谁来做清洁工?人人都找好工作,差工作谁来做?好的工作,就是好的人生?那差的工作,就是差的人生?为什么有时候我们都说这些干差工作的人,是最可爱的人?难道我们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妈妈!我虽然小,但我很迷惘。对学习,对人生,对生活,对生命意义,许多许多东西,都令我迷惘。我跟同学谈过,同学们都说学习快把人给累死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我跟一个我很信任的老师讲,结果他告诉了你们,还跟其他同学说,我的思想很可怕!不知中了谁的毒!我中了谁的毒呢?我谁的毒也没中!我中自己的毒了,不成吗?”

母亲:“宝贝!这不是你该想的,老师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你爸当时要打你,我阻止了。我觉得小孩子有点想法不是坏事。可你这想法,确实令我们担心。”

孩子:“妈妈!你说我该想什么呢?”

母亲:“这还用说,你该想学习呗!”

孩子:“这个我明白。我是学生,我能不知道该想学习吗?可我学着学着,我就会想些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你们大人都不允许我想。我感到困惑,感到迷惘,想想怎么就可怕了呢?想想怎么就中了毒了呢?想想怎么就把你们吓成那样了呢?”

母亲:“宝贝!咱们不谈这些好吗?咱们不想这个好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如果你真想想这些问题,等你上了大学,你咋想,妈妈都没意见,都支持。好不好?”

孩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孩子的目光显然更迷惘了。也许,是他的心,他的头脑更迷惘了,更困惑了,更孤独了。孩子还是说话了,他说:“也许,等我上了大学,我就跟他们都一样了,什么也不想了,开始玩人生了。”

这是一对母子对话。再看一段母女对话。

母亲患有阿尔茨海默症,陪伴母亲的是患者的女儿。

那天我去医院看望朋友生病的父亲,听到邻床那对母女的对话。

母亲:“你是谁?”

女儿:“你是我妈!你说我是谁?”

母亲:“胡说,你是我妈!”

过了一会,母亲又问女儿:“你是谁?”

女儿:“你是我妈!你说我是谁?”

母亲:“胡说,我是你妈!”

女儿:“回答正确!”

女儿伸出手与母亲击掌,母亲突然哭了。边哭边叫女儿:“妈!你死哪去了?”

女儿:“又来了!”

看完了两则人与人的对话,再来看一则人与佛的对话。

有人问佛祖:“喜欢与爱,区别在哪里?”

佛祖没回答,而是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孩让那人看。

那人看见一个小孩站在花前,久久不肯离去。最后,那个小孩伸出手把花摘了下来。

佛祖对那人说:“这就是喜欢。”

接着,佛祖又指了指另一个小孩让那人看。

那人看见这个小孩满头大汗在给花浇水,又担心花被烈日晒着,自己站在花前,为花遮阴挡阳。

佛祖对那人说:“看见了吗?这就是爱。”

那人若有所悟。对佛祖说:“喜欢是为了得到,而爱却是为了付出。”

佛祖的脸上露出了笑。佛祖说:“世人把爱弄成了喜欢,所以世俗的爱不叫爱,只是喜欢。”

这人又问佛祖:“天底下究竟有几件事?”

佛祖说:“天底下有三件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老天的事。”

这人说:“三件事,只有一件是我们的事,为何我们还那么烦恼呢?”

佛祖说:“那是因为,你们常忘了自己的事,爱管别人的事,担心老天都管不了的事。”

这人说:“人类怎样才能不这样,从而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佛祖说:“打理好自己的事,少操心别人的事,更不要去操心老天的事。”

这人还想问佛祖什么问题,又担心佛祖不耐烦。佛祖仿佛看出了这人的心思,对这人说:“你还有什么问题?我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

那人高兴极了,忙不迭地对佛祖说:“您能跟我谈谈人类这个物种吗?您认为他们有何奇怪之处?”

佛祖说道:“他们急于成长,然后又开始回忆和哀叹失去的童年;他们拿健康去换取金钱,随后再拿金钱恢复不可能恢复的健康;他们对未来焦虑不安,却常常无视当下的幸福。他们有时活得很累,却装出很幸福;有时很幸福,却装出很累。总之,他们常做言不由衷的事。他们常想耍人,却常被人耍。他们明明活得无可奈何,却总要装作何等聪明,何等威风。他们爱表演,以为是演给别人看,其实只有他自己在欣赏。不能说人类都是疯子,但有许多人实在疯得可笑。他们活着仿佛从来不会死亡,临死的时候,每个人又都觉得自己从未活过。”

“亲爱的佛祖,”那人非常激动,“请您用一句话告诉我,死亡真有那么可怕吗?”

佛祖笑着对那人说:“你不守信用。不过,看在你这么辛苦来找我,我再回答一次你的问题。不过,我只有一句话给你。”

那人赶忙给佛祖跪下,聆听佛祖的教诲。

佛祖说:“你来时,你哭,别人笑;你走时,别人哭,你喜悦。你说死亡可怕吗?”

既然写对话,我在涡阳的一段对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下。

今年10月,我去了一趟涡阳,为了看一眼嵇康墓。行前,我看到一个有意思的段子——

一老头骑车不小心撞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奥迪Q5,撞完了以后骑车就要走。

车主下车就骂老头:“瞎啊!撞完还想跑?”

老头转身,淡定地说:“小伙子,你要这么唠嗑,我可就躺下了。”

车主说:“叔,我跟您闹着玩哩!”

看完一乐,我就驾车上路了。

几个小时后,段子里的那一幕就发生在我身上了。地点,涡阳县城。

县城有点乱,人车混行。我怀疑自己走到了某个乡镇,又怀疑走错了路。头脑正乱时,一老者骑着一辆电动车,歪歪倒倒地冲了过来。我不怕他的车倒过来,我怕他车后座上的几把长短不一的钢筋,要是剐到车子,那一定很严重。真是怕啥来啥,一声嘎吱,一根长长的钢筋从我的车子上滑过。我下车。下面是我们的对话。

我:“老爷子,你剐到我车了。”

老爷子:“什么?你是我哥?”

我:“你剐到我车了!”

老爷子:“我耳朵背,听不到。这大街太吵了。”

我伸出手,指着被他剐到的位置,一字一顿地说,“你剐到我车了。”

老爷子:“年轻人,我都快80岁的人了,你怎么一口一口地叫我哥呢?”

我:“我不是叫你哥,我是说你剐到我车了。”

老爷子:“年轻人,你懂不懂什么叫尊老、敬老、爱老?”

这时我才看清“老爷子”的真面目,他年纪并不很大,至多也就五十七、八岁。

我:“你就别跟我演戏了,你挺能演的,你不去当演员,真可惜了呢。”

“老爷子”:“你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我可就要跟你实话实说了。我还没吃早饭呢!我糖尿病,高血压,一饿头就晕,重则直接晕死,轻则躺三月、半年的。”

我:“我不怕!我也有这病。”

“老爷子”:“那好!咱俩比试比试?”

说时,就要躺下。幸好此时来了个警察,问明情由,警察附我耳际,说了一句话:“给他点钱,赶紧走,别自找麻烦。”

我:“我自找麻烦?”

直到现在,我脑子里还是这么一句话:“我自找麻烦?”我怎么就自找麻烦了呢?

我素来喜欢听人对话,尤其听智者对话,妙极了。当然,如果能听到哲人的对话,那就更美妙了。可惜,我身处这么一个小地方,成日与小人物在一起,连做梦也是他们,哪有那个可能呢?

我素来喜欢与人对话,尤其与智者对话,可惜,智者不愿跟我对话。也许不是智者不愿意,而是我总没机会见智者。

智者在哪里呢?哪里有智者呢?

但生活中小人物之间的对话,也有趣极了。我在公园的那条长凳上听到的那个孩子与母亲的对话,非常令我感动。老实说,他让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想起了我的小时候的母亲。我们也曾有过那般的对话,所不同的是,今天的这个孩子,他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而那时的我,那时的我的母亲,吃也不好,穿也不好,住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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