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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情之初 上部 九
作者:赵智勋  发布日期:2019-06-13 20:54:13  浏览次数:1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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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终于过去了,秋天是建筑队的黄金季节。工地上的工程也已进行到屋面了,最近几天正忙着往屋面上吊装十来吨重的水泥预制房架。老陈这几天似乎有什么心事,刘明发现有好几次他和郭蓉照面后,右手都不自觉地伸到蓝制服的下兜里,嘴也同时不自主地嗫嚅着,可始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郭蓉还像已往一样见了他不卑不亢,有时还和老陈开上句玩笑。刘明认为,在郭蓉的这种态度面前,老陈的心里一定酸也不是疼也不是,并在心里也不禁有些同情起老陈来。四十多岁的人了,孤苦伶仃地过日子,那光景一定把人虚慌得有上吊的份。刘明还看出,这几天干活时,老陈的两眼老是呆呆地发直,以至杜保华老是拿眼瞪他。吊房架时,杜保华站在墙上指挥,老陈在下面,歪嘴里含了杜保华天天收工时吹的哨子。郭蓉则领了刘明和十几个娘们,在墙外二十米远的地方推绞磨。吊房架的钢丝绳在绞磨上盘了几圈后往南边伸去,南边有七八个娘们用手扯紧了钢丝绳,绞磨推一圈,那些拉绳的娘们便往后拽拽,使钢丝绳始终处在着力的状态。刘明和十来个娘们在郭蓉的带领下推绞磨,随着老陈嘴里的哨子声推,一声是开始,二声是停,三声是降。现在正是往上升的时候,老陈站在悬在半空中的房架下面,手里扯了根连着房架的绳子,以防止房架在吊装过程中过度摆动,一声声间隔很匀地吹着哨子,斜眼还不时地往绞磨这边瞧着。
  “瞎货,这几天心又邪了。”郭蓉在刘明的身边,推着绞磨小声地骂了老陈一句。这时,杜保华也在墙上发现了老陈吹哨时斜眼的瞄处,在墙上对他吼了一声:“看狗日的么!”老陈没反应,只听他将哨子阴差阳错地连吹了三声。还没等刘明反应过来,他只觉贴在肚子上的铁管子顿时吃力了许多,紧接着靠在外面的郭蓉一把将他从绞磨上扯了出来,俩人同时倒在了地上,其他推绞磨的娘们也都不知底细本能地离开了绞磨,那动作之快是平常里打死也做不出来的。同时,那绞磨令人十分恐惧地吱吱嘎嘎地怪叫着倒转了好几圈,亏那几个拉绳的娘们没松手,随着往前跑了一段路,等墙里的房架重重地落地后,娘们的拉力刚好使落地的房架不至于歪倒再砸了人。绞磨上的女人们从惊骇中醒悟过来,米桂花脸色白瘆瘆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李大兰则大声地嚷了起来:“兴许砸了人了,快去看看。”说着人就要走,其他几个妇女也想过去看个究竟,这时,郭蓉十分清醒地说:“现在大伙谁也别动,各就各位,谁若不听出了事找谁。”听了郭蓉的这句话,所有的人都不敢动了,只在自己该站的地方站定了,听候下一步的吩咐。这时郭蓉和刘明远远的看到,杜保华三下两下地从墙上的脚手架上下到地上,走到老陈的面前二话没说当胸就是一拳,把老陈打了个趔趄,气急败坏地直着嗓子骂道:“驴货!你狗日地找死!”老陈的脸色十分灰暗,人也没敢吱声。落在地上的房架离老陈的脚不足一尺。乖乖,好险!郭蓉和刘明都在为老陈的侥幸而后怕,别说砸了,就是划一下也能把老陈划死。“收工,收工,今天不干了!”杜保华像只被惹恼的熊似地,把地踩得咚咚响,怒吼着先走了。老陈极慢地走到墙外来,坐到一旁双手哆哆嗦嗦地点上支“向阳花”,那嘴眼也歪的如同被捏瞎了五官的面人。
  收工后,老陈悄悄地约刘明和他一块走,路上老陈从蓝褂的下兜里掏出一块包着东西的手绢,他停下脚步慢慢地打开,里面包的是一对玉镯,一对金耳环还有一个金戒指。他把东西放到刘明的手里说:“这几天我就想把这些东西给她,可以看到她不知咋的,我这人就熊了,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可没说给任何人听,连工头我都没告诉,我琢磨好久了,还是你转交给她吧。”
刘明接过手绢问:“这是谁的?”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是让我成亲时给媳妇的,你看,我这辈子还能娶上媳妇?我这人算是下到底了,留着这东西也没用,干脆送给她吧,留个念想。有阵子我也想过也知道,我这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呢。可是,……唉!别说了,反正我也快走了,给她留个想头吧……”
  “你到哪去?”
  “我有亲戚在关外,到那边去混混。”
  “我给她行吗?”
  “行,她要是不要会找我的。”
  “为什么非让我交给蓉姐呢?”
  “我盯过你的梢……每次去你都在她那过夜,我是盯了两整夜才知道的。你别生气,从那时我才知道,她相中的是你,可我还是不明白她比你年龄大许多呢。”
  既然挑明了,刘明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把东西放进口袋里,说:“我也没想到和蓉姐能有今天,你觉得蓉姐年龄比我大就不该有这事对吧?可我认为蓉姐一点也不大,再说,这样的事是不该受年龄限制的,假如你和蓉姐成了,你不是也比她大许多吗?那……这事又该怎样看待呢?”
老陈料不到刘明会这么反问他,他一时语塞起来,在一家小饭店门口,老陈对刘明说道:“在你们进去坐坐,喝两杯聊聊。”
  刘明婉转地谢绝了,说:“你去吧,我还有事。你别喝多了,能解闷就行。”刘明知道老陈心里虚慌,便有意让他自个去踏实踏实。
  第二天,刘明在工地上把东西交给了郭蓉,并把老陈要到关外去的事也告诉了她。郭蓉听后寻思了片刻,说:“我先回去,你去保华那里给我请会儿假,让他和老陈下午下班后到我那里去,我们给老陈饯行。你也去。”郭蓉说完收拾东西走了。
  傍晚,老陈是第一个到郭蓉家的,提了两瓶白酒和一只烧鸡,还在西门口的肉车上买了只猪耳朵和口条,人也穿戴得比往常板正了许多。一件厚的棉的白褂子,裤子是藏蓝色的凡尼丁做的,烫熨的十分板正,脚下一双圆头的牛皮凉鞋,脚上还特意套了双白色线袜,有了这身行头,老陈便显得温文尔雅了许多,虽然嘴眼还是那般地歪,但却歪的让人看了有些学问。
  郭蓉早把一切都准备就绪,方桌上放着四荤四素,一大盆海米蛋汤,一瓶景芝白干,四杯、四筷也都摆放妥当,屋里还燃起驱蚊和清洁用的檀香。老陈进门的时候,郭蓉刚刚梳洗完毕。一件紧身的粉红色无袖马甲,无限美妙地勾勒出她纤巧的腰身和丰满的胸部。郭蓉自从发觉马甲褂的妙处之后,便又用不用颜色的布料做了几件,向着天热时天天换着颜色穿。两支细嫩圆润的秀臂裸露在外边,和那粉红的马甲衬成了种十分和谐地搭配。虽然常年得风吹日晒,但那张怎么也晒不黑的脸容,在梳洗后更加光彩耀人。细长的叶眉,明亮如月大小适中的美目,时时流涟着水般的柔意,小巧挺括的鼻子下面两片鲜红薄嫩的唇,都让老陈看了有股意马心猿的冲动。下身是郭蓉新近才做的那种肥大的丝绸白裤,一双也是自己做的红色布质拖鞋,越发衬得她那双娇小玲珑的脚无与伦比。

        老陈也把酒端起来,歪嘴嚅动了阵子才说:“谢谢大妹子看得起我这歪嘴斜眼的人……”老陈显得十分激动,把酒杯往嘴边上只那么一贴,只听嗤的声,那杯里的酒便没了。刘明连忙过去把俩人的杯子斟满,郭蓉对杜保华说:“来,老同学,对你客气话不多说了,你的心意我全领了。”说完,郭蓉又将酒喝了。杜保华不好怠慢,也连忙喝了。
  喝完酒,郭蓉紧让着大伙儿吃菜,她起身到写字台旁,倒上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老陈面前,不无歉意地说:“以前在工地上都是喝大哥的茶,今天大哥也品尝一下小妹沏的茶。”老陈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说:“天天在一块,哪有这么多礼数,别这样……”郭蓉也同样客气地给杜保华倒了杯茶,也是那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他的面前。这时,刘明忙拿了茶壶说:“蓉姐,你们说话,我来倒茶。”这喝酒的气氛经郭蓉这么几句话一点缀,便显得文雅随和了许多。杜保华喝了口茶问老陈:“以前天天一块,也没心思坐下聊聊,今个有酒有空,想问问你老家是哪里?”
  老陈把吸剩的烟头扔掉说:“老家是西安的,后来又迁到太原,父亲是个鼓书艺人,日本鬼子打太原时,父亲领了母亲和我逃了出来,在逃难的路上,父亲给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那时我还不到十岁。父亲死后,母亲便领我一路逃难来到这里,孤儿寡母的又没什么亲戚投奔,逃到哪儿也是个混,母亲心一横留下不走了。听母亲讲,从我老爷爷那辈子算起,家里世代单传,直到了我这一辈上也还是一人。在这住下后,母亲用父亲在世攒下的积蓄,在熊家街买了一座小院两间小屋。为了养活我,母亲遭老罪了,给人洗衣服做饭帮佣打杂,什么活都干了,满指望我长大成人能娶下个女人,把家里的香火续下来。谁知在我十五岁那年,突然间就得了这歪嘴斜眼的毛病,家里穷哪有钱看病?只找了两次大夫,抓了几副中药吃了也不顶事,病就这样留在了身上。后来母亲临走时交待我,任啥也得娶个女人,好接下陈家的香火,可我这样谁跟?”老陈说到这,人也伤感不已。在座的人都被老陈的德经历和情绪感染了。郭蓉只顾陪了老陈难过,哪还有心思喝酒说话。刘明小,没经过类似的事,更不知怎么办才好。倒是杜保华心里瓷实些,忙岔了话题说:“老陈,我看你打夯时喊的号子很不一般,你是不是跟老人学了些曲子?”
  老陈点上支烟吸了几口调整了一下自己就的情绪说:“母亲是陕西米脂县的人,她们老家的人差不多都会唱些民歌民曲,小时跟父亲学了些,后来母亲也教了我一些,有好多曲子都忘了。”
  “听说那块儿的民歌民曲很有味,你会唱就唱首来听听。”杜保华是为了活跃气氛才这样要求他的。
  老陈听了说:“都是些老掉牙的土曲,现时不兴了,唱那干嘛。”
  郭蓉这会儿领会了杜保华的用意,说:“你那盼五更的号子让人听了就有一番感受,恐怕民歌民曲会更好,今天难得一聚,你就唱首歌大家听听,以后就是个念想。”
  见郭蓉也想听,老陈有些迟缓地端起酒杯说:“好长时间不唱了,恐怕连感觉也没有了,我喝点酒找找感觉。”说完便左一杯右一杯地一连喝了五六杯,众人都被老陈的酒量惊呆了,过后,老陈才微笑说:“有了酒,晕晕乎乎地人就有了感觉,唱起来才流畅。”这时郭蓉又给他递去一杯茶,说:“趁热喝,润润嗓子。”老陈双手接过喝了两口,说:“真想听?”郭蓉毫不迟疑地说:“想听。”老陈这才顿了顿嗓子,又说:“我唱段走西口吧,这曲是那块处人人都会唱,可又人人唱的不同的。唱这样的曲全凭个自然随意。”郭蓉和保华听了都说:“行,今个你就随意地唱。”这时老陈便半眯缝了眼,扯开了有些低沉沙哑的嗓门唱了起来。那曲调莽莽苍苍凄凄切切,俨然是含了黄土高原的浑厚和穷困潦倒的辛酸,在悲悲怆怆的抑扬顿挫中,活生生地把一对穷困中的恋人唱得血肉丰满,情意切切:

       黄土那个坡坡呦,疙疙瘩瘩,
       黄土那个沟沟呦,折折皱皱,
       想娶那个妹子呦,俺心里愁,
       忙下了一年,只收了些芋芋头头。
       爹留下的呦,是那破窑洞,
       娘留下的呦,是那破袄头,
       娶妹子的心呦,俺梦里偷偷地留,
       正月里,俺狠下心走了西口。
       我的那个妹子呦,凄凄啾啾,
       我的那个心呦,也滴滴溜溜,
       妹子扯紧了呦,我的那个破腰带,
       说甚做甚,也得留下个念头。

一曲唱完,在场的人心里酸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觉甜酸苦辣什么味都有。老陈唱完又连着喝了几杯酒,可以看出,老陈此时已找到了唱曲的感觉。郭蓉这会儿只觉得心里凄凄惶惶的不是个滋味,便起身去了卧室,不一会儿便拿着个信封出来,落座后对老陈说:“你出门在外不容易,这是三百元钱,你带上,兴许到了那边能用得上。”老陈死活不要,郭蓉有些烦了说:“要不你把你的东西拿回去。”接着郭蓉又把老陈给自己首饰的事给杜保华讲了一遍,杜保华听后也劝老陈道:“拿着吧,今后你要真想干点事,没了钱还真不行。常言道,穷家富路,那,我这还有点,你也带上,不管怎样,弟兄们多年,留个想头,以后混好了回来,见面也是个热乎劲。”杜保华说着从兜里拿出二百元钱来,起身过去,抓住老陈的手,把钱放在他手里,说:“好好拿着,别净任自己的脾气,权当是借给你的,日后说不定混出个人模样来,我们还跟着沾光呢。”老陈真格地被感动了,好久才把低垂的头抬起来,双眼红红地说:“多谢你们了,这么看得起我……”
  杜保华又问:“几时走?”
  “后天。”老陈回答着。
  “快开工资了,你那工资怎么办?”
  “今个你们送我这么多钱……你们看着办吧。”
  郭蓉说:“干脆咱们干件好事吧,把老陈哥这月的工资送给米桂花吧,她日子过得难着呢。”
  老陈和保华都没意见,工资的事就这么定了。大家又喝了一阵子酒聊了阵子闲谈,很晚才散去。刘明被郭蓉留下来,说是让他帮自己收拾洗刷碗筷。老陈和保华走后,郭蓉只让刘明把碗盘端到厨房里算完。尔后她自己洗了洗身子又让刘明也洗洗。床上躺下后,郭蓉对刘明说:“老陈那曲唱得好,怕是有一半是唱给我听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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