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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山火与钻戒
作者:行迈  发布日期:2019-12-23 15:58:07  浏览次数:2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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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9年11月中旬的一个周六上午,在悉尼某著名大学的一间教室里,七十多个大学生正在举办一场支援山火自愿者的募捐活动。学生们坐的坐,站的站,三五成群地分摊而聚,显然是来自不同的班级和专业。教室的黑板上,放映着悉尼周边山火燃烧和救火员奋力救火的幻灯图片。每个学生小群里都有人正在小声地议论纷纷和对着幻灯片指手画脚。从教室的门口看进去,有一大半学生都是黑头发。如果扫视他们的脸庞,差不多都带着那种又萌又欠打扮的中国留学生的模样。黑头发当中也有来自东南亚和中东的学生,自然是长相及头饰和服饰都不同的那部分。学生中还有一些本地澳洲白人模样的,穿插地分布在许多小群里。不久,幻灯的放映停止下来,只见一个身材中高而模样英俊的黑头发亚裔学生走到讲台上,开始大声地用英语讲起话来,一听就能听出他那带着北京口音的英语:

“请同学们安静,……我是安东尼,是今天活动的发起人之一,我们的募捐活动现在开始。首先请来自学生总会的罗伊讲话,介绍一下目前悉尼周边山火的情势和新洲乡村火灾服务部(RFS)关于支援救火自愿者的呼吁。”

一个棕色头发的白人女学生走到讲台上,用标准而好听的本地英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她从10月下旬山火的发生开始,讲到11月的干热大风天气和火情的迅猛发展,再讲到七万五千名救火自愿者战斗在数十个救火现场的壮阔情景。接着她又宣读了RFS向全社会发出的为救火器材和志愿者募捐的呼吁全文。最后,罗伊提高了腔调,显然有点激动地说道:

“生活在悉尼市区的我们,在安静和安全的环境里学习工作和生活,现在我们感受到了山火烟尘的骚扰和对健康的影响。可是,有多少人知道,在山火现场扑灭熊熊烈火的志愿者,他们面临的不仅是浓烟的戕害,而且还有火焰的直接烧烤和灼伤。就在今天清早,我们学校的一名志愿者学生,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上半年“滑车事件” (slipping truck)中的“卡车男”(Truckman)弗兰克,他在救火现场拉动灭火水枪的时候,被一阵大风吹过来的火苗灼伤,除了面部烧出泡以外,右边的眉毛和发梢都被烧焦了……”

“哦!”“哇!”“什么?!” …… 从好几处的人群里同时发出了惊诧的声音。

“是的”罗伊继续说下去“今天我们响应筹划小组的呼吁,聚集在这里,就是要为扑灭山火的志愿者捐献一份爱心,为他们增购一些安全设备。我们大多数学生都不富裕,但我们有一份热就会发一分光,现在就让我们来开始认捐。RFS的专项捐款账号就写在黑板上,网络上也有。认捐者的名单和数额将刊登在学生总会的特刊上……”

“我认捐1000澳元”一个声音从罗伊的身边发出,发声的人就是来自北京的中国留学生安东尼,他也是活动筹备组的成员之一。这时安东尼已经从罗伊的身后走到了台前。随着他发声的,是一整激烈的掌声。

“我捐150澳元”、“我捐100”、“我捐200”、“我捐……”认捐的声音从各个分散的小群里发出来,有的声音还重叠或交叉在一起。

“请表示过认捐的同学到前面来登记,我们有十张登记表就放在前排的桌子上。”罗伊宣布了活动的下一个程序。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内,学生们络绎不绝地走到前排桌子来登记。当登记都做完,捐款总数也统计完之后,安东尼再次走到讲台上,向大家报告认捐的结果:

“我们今天参与认捐的同学总共74人,认捐总数8650澳元……”

“我捐一只钻戒!”一个响亮的女子声音突然从教室门口传进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只见一位个头中等身材丰满的亚裔女生站在教室门口,手指上举着一只亮闪闪的钻戒。当人们的目光从钻戒转到女生的头部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健美和自信的脸庞。

“哦,是会计班的丽莎.黄。”不知是从哪一个小群里发出来这个不大不小的声音……紧接着爆发出猛烈的掌声,在不大的教室里听着有点儿震耳朵。

“我也捐一只钻戒!”另一个有力的女子声音从丽莎的旁边发了出来。人们的目光“刷”地一下子转向丽莎的旁边,只见一位个头稍低一些身材苗条的女生也举着一只闪闪发亮的钻戒,正从丽莎的身后走到身旁,高声地向大家宣布。

“哇,是金融班的瑞贝卡.周”这是从另一个学生小群里发出来的声音。紧接著又是一阵震耳的掌声。

“哇塞,‘疯狂的富裕中国人’!”掌声还没完全落下,一个标准的澳洲男声混合着笑声在教室里悄悄地飘荡着。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一部电影Crazy Rich Chinese的名字。

“这是我的前男友送给我的,他不让我退还,我今天就把它捐给山火志愿者。”丽莎打断了人们轻轻的笑声,大声地更正人们的错觉。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这也是我的前男友送给我的,他也不让我退还,我今天也把它捐给山火志愿者。”瑞贝卡在突然的安静中,接着丽莎做出了同样的宣布。

“呱叽呱叽呱叽”,又是一阵响亮的掌声从突然的安静当中又突然地爆发出来。

丽莎和瑞贝卡一起,在掌声中走到前排桌子,同时弯下身子来登记,然后把两枚钻戒交到安东尼的手中。安东尼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手中的两枚钻戒发呆。

“我们刚从医院回来”丽莎向大家说道,“我们去看望了在医院接受包扎的救火自愿者弗兰克同学。他现在很好,明天还要回到救火前线。我们现在要到社区救火站去参加培训,因为我们也报了名要在周末去参加救火志愿者活动。”说完,丽莎和瑞贝卡都朝门口走去。

“先别走!”安东尼已经从震惊中苏醒过来,朝着两位要离开的女生说道“我们还要拍一张捐款者的集体照。”

丽莎回过头来说“我们是来捐款的,不是来拍捐款者集体照的。我和瑞贝卡建议在校友总会的活动报道中,只刊发救火自愿者弗兰克受伤的照片和其他一些自愿者救火现场的照片。”

“是的,”瑞贝卡补充道“这些照片就在这次活动的脸书微信群里,是我们在来的路上刚刚发到群里的。”说完,两位女生走出了教室。

讲台上的安东尼,一只手捏着那两枚钻戒,双眼呆呆地望着那两位离去的,今天的灿烂明星。在他身后的人群里,叽叽喳喳小声说话的声音和指指点点的神秘动作交叉在一起,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而在安东尼的心中,这时涌出来一个人,半年多来,这个人的名字,绰号,独特的头发和普通的长相,还有他英雄救美的事迹,一直给安东尼带来不安和困扰。这个人就是“滑车事件”中的“卡车男”弗兰克。 

事情还得从“滑车事件”说起。那是半年前的秋天,在大学一个新楼施工的工地旁边,一位漂亮的中国女留学生贴着安全网墙向大路走过来。她不是别人,就是丽莎.黄。丽莎埋着头,正在用手指头划弄着她那华为手机的屏面。

突然,一阵嘈杂的叫声在丽莎的周围响起来:“让开!”“快跑!”“小心!”“看你后面呀!”……

丽莎猛地停住脚步,抬起头来,霎那间竟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噌”地一下,丽莎被人猛地扑过来,推开到前方,身体也随着推开她的人滚落在地。几乎就在同时,一连串巨大的撞击声在耳边炸响。丽莎好像失去知觉两三秒钟。等她镇静下来睁大双眼,看到的是一个澳洲男学生半压在她的大腿上。那个男生蓬乱着头发,脸上还有几点雀斑,但是身体却很健壮的样子。蓬头澳男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并抓住丽莎的左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丽莎站起来时,蓬头男的手还抓着她的左手,两眼往她中指上的一枚钻戒盯了一小会儿,一边松开手,一边赞叹地说道“好漂亮的钻戒!”

这时在他们两人的四周响起一些掌声,几个路过的学生被眼前的这一幕感动,有的在拍手,有的朝蓬头男的方向伸出大拇指。

“发生了什么?”丽莎问道。

“你看!”蓬头男回答着,同时指向丽莎的身后。

丽莎一回头,看见一辆装建筑材料的大卡车,横压在被它撞倒的安全网墙上,大卡车的车箱尾巴已经撞开了新盖一半的砖墙,卡在巨大的撞洞里。而卡车倒着滑过来的地方,正是丽莎刚才呆在原地的地方。

“哦,我的天!”丽莎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差一点就……那什么了!”看见蓬头男朝卡车走过去,丽莎和几个周边的学生也跟着围了过去。奇怪了,他们发现卡车驾驶室里竟然没有驾驶员。

“杂种!”蓬头男用英语粗话骂了一声“手闸都没有拉上!”他接着点破了事故的原因:原来司机把卡车停在有坡度的上方时没有拉上手闸就下车走了,等到货物被卸完后,车轮和路面的静摩擦力减小,卡车就向较低的下方滑了下来。

学生们也愤愤不平地批评起卡车司机的玩忽职守和工地周围的疏于管理。

“你今天救了我的命,”丽莎没管同学们的议论,十分激动地面对着蓬头男生说道“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

“我是hillman(山里人)”蓬头男笑着回答,同时朝丽莎左手上的钻戒又瞟了一下,接着调皮地朝着丽莎眨了一下右眼说“祝你和他终身幸福!”

“我们还没有定婚”丽莎说道,有点不好意思。“你到底是哪个系的嘛?”丽莎再问。

“就是那个系的。”蓬头男用手指朝远方一指。

丽莎一扭头,见所指的方向是一片花园。等她回过头来,蓬头男已经朝她刚才走过来的路上走去,头也不回一回。丽莎没有死心,慢慢地跟在蓬头男的后面。

“嗨,弗兰克,听说有卡车撞墙了,你看见没有?”另一个澳洲男学生朝蓬头男这边走过来,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蓬头男用拇指向身后划拉了一下,低声咕噜了一句什么,他们俩就错过肩头,各走各的了。

丽莎停下脚步,等到这个男生走到跟前,便向他问道“你和弗兰克是一个系的吗?”

“是的呀,美术系的。”

“哦,谢谢你!”丽莎道过谢,就径直朝学生总会走去,她要把今天的遭遇告诉大学里所有的人。

在随后的那些天里,“滑车事件”和“卡车男”的故事就传遍了全校,也传到了校外。人们在赞誉蓬头“卡车男”的同时,也严厉地批评了建筑工地管理不善的问题。连悉尼晨锋报都刊登了相关的消息和评论。校方也就这一事故向全校师生表示了歉意。

在这些天里,丽莎很费力气地和弗兰克约会过几次,除了再次向他道谢救命之恩之外,还大致地了解到弗兰克的一些个人身世。原来弗兰克是悉尼蓝山西边一个小镇上出生的人,是一个民间手艺人的儿子。弗兰克考入大学艺术系,想深入学习绘画和设计艺术,毕业后回到小镇发扬父亲从爷爷手上传承下来的民间装潢艺术。弗兰克还有一个心上人,是山区小镇上的幼儿园老师。弗兰克每个月都要回家一次,其实就是为了去和心上人约会。

“真是和钻石一般明亮的的环境,美好的家庭,和期待的人生啊!”丽莎在一次和弗兰克见面后回家的路上,一边自己对自己说道,一边下意识地看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被弗兰克赞赏过的钻戒。 

丽莎来自北京,读的是会计专业。早在一年级的时候,她就认识了自己的老乡,那个在一年级读工程管理的安东尼.蔡。丽莎在女生当中属于楚楚动人的级别,而安东尼在男生当中属于潇洒英俊的档次,所以他们二人一见钟情。安东尼在认识丽莎的第一天就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宝马新车,带着丽莎去东区海边的弯弯小道上兜风。丽莎虽然个性比较开放,但却是思维缜密而作风干练,是那种耳里不漏风,眼里不揉沙的角色。不到一小时,丽莎就在兜风的时侯把安东尼的底细麻麻溜溜地摸了一个遍。

安东尼是典型的富二代。他父亲在上世纪80年代就主动下岗,开始在北京及其周边做房地产,20年后成为京津一带著名的房地产商。因为他总能够在合股经营中抽取利润的大头,结果被人们送了一个“大头菜(蔡)”的称号。安东尼是独子,父亲望子成龙,不仅供他出国留学,而且满足他达到“无顾忌销费”的层次。父亲不仅要求儿子毕业后回国继承父业,而且要求儿子带着一个漂亮的北京人媳妇一起回国。

“我从读语言预备班的时候就开始了物色,”安东尼没有把车子开得太快,以便可以分神向丽莎掏心掏肺地表白,“但是一直没有对上眼的,直到今天在北京同学聚会里看见你。”说着,安东尼乘机向旁边的丽莎甜蜜地瞟上了一眼。

“我们入学不久,还是要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丽莎听得心里满舒服的,但嘴上还是拿出了经典的招数。

自那天以后,丽莎和安东尼几乎每天放学都要见面。安东尼还常常开车把丽莎送到离校六公里外的住宿地,除非当天丽莎有合租房的同学同路。三个月后,在丽莎生日的头一天,安东尼开车把丽莎带到悉尼东南角的海滨。他们一起欣赏了一会儿海景之后,安东尼拿出来一只钻戒,对着丽莎说:

“我知道这个时候送你戒指可能还太早,不过你别在意,这不是求婚戒指,我计划毕业前才求婚的。我想把这只戒指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请你笑纳,”安东尼微笑着说,尽量让气氛显得轻松,“我也想让这只戒指成为我们爱情的一个见证。”

见丽莎低头不语,安东尼嬉皮笑脸地直望着丽莎的双眼,“Yes or No?”丽莎终于被逗笑了,“Yes,好吧!”

安东尼拉过丽莎的左手,把戒指戴到了丽莎的中指上。

“为什么载在中指?”丽莎虽然聪明,但毕竟还是没有研究过订婚前女子应该怎么载戒指这种事情。

“因为你的拇指太大,戴不上,”安东尼顽皮地边笑边说。被丽莎软软地在肩头上捅了一把之后,他才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婚后戒指带无名指,订婚戒指戴中指,没有男朋友的戴在小指……”

“哇-哈,”丽莎急促地打断安东尼,“你懂的还蛮多的嘛!”

“不敢不敢,今天早上刚从百度里学来的。”安东尼老实地交代。

从丽莎的那个生日之后,这两个热恋中的同乡同学,就不再回避其他同学,而是大摇大摆地出双入对了。

直到发生“滑车事件”,这种状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安东尼发现丽莎不那么好约了,丽莎曾以各种理由婉拒了他好几次约会。安东尼知道,丽莎对滑车事件中英雄救美的弗兰克心怀感激,老是当着他的面称赞弗兰克不顾危险当机立断的精神。丽莎甚至问安东尼,如果他也在旁边,会不会像弗兰克那样做。安东尼狡猾地表示,那要取决于二人之间的距离是否来得及施救。丽莎反驳他,说当时周边有几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因为有人向她呼喊时说的是普通话,但采取行动的却只有一个“澳憨”。是不是中国留学生都有安东尼那样的“距离计算”和“来不来得及”的考量呢?那不就是对自身安全的考量吗!听丽莎那么反驳,安东尼只得装傻,不再出声。

丽莎也曾毫不掩饰地对安东尼说,她要去见弗兰克,要想进一步了解这位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校友。但这话在安东尼听起来却不是很舒服,他开始怀疑丽莎对弗兰克动了心,于是往往垂头丧气地一个人开着他的宝马车在市郊闲游。

今年11月,安东尼参与筹备向救火志愿者捐款的活动,就是想证明给同学们看,也是要证明给自己看,他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孬种,他也会做出响当当的事情来。 

参加今年11月募捐活动的同学们,对丽莎和瑞贝卡捐出钻戒的举动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议论。知道一点内情的同学,对钻戒的来源和背后的故事散布出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但都是一些半猜疑半推论的结果。丽莎和瑞贝卡也听到一些风声,但她们毫不在意。她们俩除了在周日上课和学习,在周末就专心参加救火自愿者的培训。根据惯例,报过名的志愿者要在驻地附近的救火站培训两天后才能奔赴现场。

这天是捐款后第二个周末的周六,丽莎和瑞贝卡随同几个完成培训的志愿者穿着救火员的全身服装,一同乘救火站的专车来到了城西的一个志愿者集合出发地点。刚下了车,丽莎和瑞贝卡就看见了安东尼同学,好像他是专门在路边等着她们到达的一样。

安东尼走上前来,微笑着对两位女士说“我和你们一起奔赴救火现场。”

“你参加过培训吗?”丽莎怀疑地问道。

“当然!”安东尼回答道,“只不过是在另一个救火站参加培训的。”他又补充说道“弗兰克也在这里”。

随着安东尼手指的方向,两位女士看见弗兰克正在路的前边招呼先到的志愿者们登上一辆大巴车,那肯定就是奔赴救火现场的客车了。弗兰克受过烧损的蓬头发已经被救火员的头盔完全罩住了,但脸上还带有初步愈合的烧伤伤疤。安东尼示意两位女同学和他一起去队列后面排队等候上车。

排好队之后,安东尼附在丽莎的耳边小声问道“那枚戒指……”

丽莎没让安东尼问下去,而是打断他说道“假的已经回到它该回的地方;真的已经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安东尼愣愣地看了丽莎一会儿,又扭头瞟了旁边的瑞贝卡一眼。只见瑞贝卡抿着嘴偷偷地微笑着。

这时安东尼从救火员服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右手,悄悄地把手伸开在两位女同学的眼前,手指间露出了两枚亮闪闪的钻戒,看起来就是丽莎和瑞贝卡两周前捐出去的那两枚。

“你……”两位女同学吃惊地同时发出疑问的声音。

“别吃惊,”安东尼鬼鬼祟祟地用北京话小声安抚她们说,“我和罗伊到珠宝店估了价,两枚钻戒的市场价值是七千多澳元。我出八千澳元把两枚戒指都买了下来。罗伊很满意地把你们两位的捐款额都记录在案了。”安东尼这时没有掩饰他那自豪的微笑。

“哈哈,”傍边突然响起了弗兰克的笑声,“我亲爱的中国同学们!”原来到了上车的地方了。弗兰克拍了拍安东尼的肩膀又说,“你们先上这辆车。安东尼,我把两位美丽的小姐交给你,从现在起你要负责照顾她们噢!”

大巴车已经坐满,另一辆空的大巴车从旁边的路上开过来,弗兰克又忙着招呼其他志愿者上车去了。三位年轻的中国留学生,在离开的那辆大巴车上回过头来,心情激动地看着从市区各地聚集而来的志愿者,就这样一边看着,一边和大巴车一起消失在车流里。

 五 

在奔赴救火现场的大巴车上,安东尼和丽莎同坐在一个二人的车位,瑞贝卡就坐在安东尼的身后。在客车开行的轻微噪音中,他们三个人各自琢磨着各自的心事。

安东尼不断回味着丽莎上车前说的话,什么“假的”? 什么“真的”? 难道…… 他一边揣测着什么,一边回忆起几个月前令他永生难忘的那一幕。

 

在大学学生宿舍的一个房间里,安东尼和瑞贝卡正在含情脉脉地各诉衷情。“我们才好了两个星期,你就送我这么贵重的钻戒,”瑞贝卡娇滴滴地说道,“还是一克拉的,我可没有对你承诺什么唷。”

“不要紧,”安东尼自信地看着瑞贝卡,“你不需要对我承诺什么,只不过明天是你的生日。”接着安东尼把一年前对丽莎说过的那些话又对瑞贝卡说了一遍。

“你对送给丽莎的那枚戒指后悔不后悔?”瑞贝卡单刀直入地发出问话来。作为丽莎的同租房友和闺蜜,瑞贝卡对安东尼和丽莎的关系了如指掌。

“我一点也不后悔,”安东尼以肯定的口气回答道,“正如你所说,你主动接近我,是要和丽莎自由竞争,看谁最终能够和我订婚。我也并不想做什么越过底线的事情,而是只想等待着,看你们两位谁能拿出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真正爱我的人。”

听安东尼这么大言不惭地摆弄他富二代的傲慢,瑞贝卡心里泛起一阵不快,但口里却再次娇滴滴地说“我想去洗手间贴面膜,你来帮我一下好吗?”“好的”安东尼答应的很干脆。

在洗手间里,瑞贝卡调弄好面膜配料,涂抹好面膜,就叫安东尼给她准确地把面膜敷在脸上,并关照道要放得对称,眼睛和嘴巴露出的部分要恰到好处。正当安东尼贴近瑞贝卡的身子,弯着腰,脸对脸地给瑞贝卡敷放面膜的时候,他们二人突然同时听到大门被猛地打开又被使劲关上的声音,接着是丽莎冲进洗手间,刚好看见瑞贝卡抬起的左手,在中指上戴着一只钻戒,在昏暗的洗手间里一晃一晃地闪烁着。丽莎怒气冲冲地对着刚转过头来的安东尼说:

“你这个了不起的‘大头菜(蔡)’富二代,跑到澳洲拿大头来了!你是不是有一百只钻戒,打算送给一百个美女呀!”

说着说着,丽莎突然从她自己的左手中指上把钻戒退着取了下来,走到抽水马桶旁边,猛力地把钻戒扔进了马桶,还摁下了冲水键。只听哗啦啦地一整响,在呆若木鸡的安东尼和瑞贝卡面前,丽莎冷笑了一声,就快速地走了出去。随即而来的又是猛嚓嚓的开门声和关门声。

不知是过了多少秒钟还是过了多少分钟,安东尼清醒过来,慢慢地走到马桶边,他蹲下身来把手伸进到马桶的底部,吃力地捞动起来,马桶里响起水晃来晃去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瑞贝卡惊异地看着,带着生气的口气问着。

“钻戒是贵重的资源,不能就这么浪费掉。”安东尼半解释半犹豫地回答道。

“恶心!”瑞贝卡冲着安东尼说,“你还想把戒子捞出来再送给下一个女生吗?!”这么说着,瑞贝卡就要从手指上把自己那只钻戒也取下来。

“你别取下来,”安东尼赶紧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送出去的礼物再被送回来。你如果也不喜欢我,就把这只戒指卖了作学费吧,或者送给慈善机构也行。”

听安东尼这麽说,瑞贝卡迟疑了一下,然后对安东尼大声说道“那就谢谢你了!”说完她也毅然地走出洗手间,拿上了她的手提包,走出了房门。 

在安东尼回想这些惊人的往事之时,瑞贝卡也正在想着她自己的心事。

半年前,就在丽莎频频地要想和弗兰克见面的那段时间里,瑞贝卡搬进了丽莎那间出租房,成了丽莎的房友。她们各自的房间都不大,但却经常互访,并常常挤在其中一方的小房间里说些女生之间的悄悄话。很快地,她们就成为了无所不谈的闺蜜。

瑞贝卡来自杭州,身材苗条,面庞秀丽,充分表现出江南美女的兰心蕙质。加上她见识不凡,谈吐风趣,所以在女同学当中也有很高的亲和力。瑞贝卡当然很及时地注意到了丽莎手上戴着的那只钻戒。家境殷实的她,一看就看出那是一只不少于一克拉的钻戒。丽莎对她的闺蜜很坦率,所以瑞贝卡很快就知道了丽莎那只钻戒的来龙去脉。

“那些富二代帅哥儿可不是很牢靠的哦,”在一次说悄悄话时瑞贝卡提醒丽莎道,“你不担心他是拿钻戒来骗取你的芳心吗?”

“安东尼虽然有些富二代的通病,但我觉得他还算坦直,没有那麽多小肚鸡肠。”丽莎说的似乎也颇符合事实,安东尼的确不是很精明很算计的人。也许他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还没有给他机会去学习坑蒙拐骗。

“我倒不信,”瑞贝卡有些神秘地说,“我在杭州的表姐给我讲过许多关于有钱人负心郎的故事。”瑞贝卡说完沉静了一会儿,又突然心里一亮地说“你敢不敢和我打赌,只要我主动去亲近他,不用多久他也会送我一只同样的钻戒?”

丽莎狐疑地望着瑞贝卡,“这不太好吧,有点拉人下水的意思。”

“真金不怕火来炼,”瑞贝卡很肯定地说,“你就不想知道他对你到底有多真心吗?”

这一枪打中了丽莎的软肋,她若有所思地说“那你就试试?”

“好嘞!”瑞贝卡自信地说。

在那次说悄悄话之后的两个月中,刚好丽莎婉拒了安东尼的几次约会。而从主动接近他并向他示好的瑞贝卡那里,安东尼也知道了丽莎和弗兰克约见了好几次。安东尼涉世不深而且年轻好胜,少年男儿的妒忌心和占有欲并没有错过他,他对丽莎的爱情动摇了。偏偏这时候瑞贝卡又向她表示,在爱情的问题上要和丽莎自由竞争。于是乎,上面一节里说的那些事情和细节也就应运而生了。

值得说明一点的是,瑞贝卡为了向将信将疑的丽莎证明,安东尼对丽莎的爱情已经发生了动摇,便和丽莎约好了,要让她亲眼看见安东尼是如何讨好另一位女生的。因此,安东尼在洗手间里给瑞贝卡敷放面膜被丽莎撞见的那一幕,与其说是碰巧,不如说是瑞贝卡的精心策划。至于丽莎怒扔钻戒的反应,倒是瑞贝卡没有料到的。瑞贝卡曾在心里对自己说,北京人就是豪气。直到后来她知道了真相,才佩服起丽莎那种出大气的大手笔。

在瑞贝卡的前排和安东尼坐在一起的丽莎,这时也深深地沉入了反思。她对瑞贝卡试探安东尼的那种做法一直感到不安,总觉得不够道德。更让她不安的是,她扔进抽水马桶的那只戒指根本就是假的,是她到唐人街的自由市场去买来的。她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有事实证明安东尼对她的爱情是假的,那么她就毫不客气地用一只假戒指来回敬他。至于真戒指留下来该怎么处理,她还没来得及想。近来悉尼山火的肆虐,终于给丽莎展现出一个即可以向安东尼交代,又不违背自己自尊心的做法。

当弗兰克在救火现场受伤的事情在大学传开时,丽莎就马上找到瑞贝卡,把她以假钻带替真钻戏弄和侮辱安东尼的秘密和盘托出,并对她们二人用诱惑手段让年轻而没有城府的安东尼躺枪的做法进行了反省。瑞贝卡在丽莎极具诚意的反省中也同意了丽莎的看法。这之后,就发生了她们双双捐出钻戒的那一幕。 

当志愿者乘坐的客车开到蓝山,朝着浓烟滚滚而来的方向开过去的时候,丽莎用肩膀轻轻地顶了顶安东尼的肩膀,小声地用北京话说道,“那只戒指……”

“不用说了,”安东尼及时地打断了丽莎,“我都能想到,也都能理解。谢谢你!谢谢你们!”

听安东尼这么说,丽莎先是感到一阵意外,随即又慢慢地咀嚼着和领会着安东尼话里的含义,应该说她不久就领会到了全部的含义。丽莎抬起头来从侧面看着安东尼的脸说,“我们过去做过正确的选择,也做过错误的选择。但是我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嗯”安东尼做了一个简短的回应,并没有侧过脸来回看丽莎。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客车在距离蓝山三姐妹岩石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周围有好几辆救火车,十几个消防队员正在进行灭火设备的准备工作。这时,一阵阵的热浪混在浓烟里向人们袭来。经过询问,志愿者门被告知,火场就在两百多米之外,因为是在山岩的另一边,暂时还看不到火场。按照预先的分配,大部分志愿者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进行灭火设备的准备和维护工作,只有少数青壮年被容许参加前沿的灭火工作,这些任务在培训阶段就是根据个人的愿望和条件划分好了的。

经过更具体的分配,丽莎和瑞贝卡的工作是帮助准备轻便式泡沫灭火器,而安东尼则可以在消防员的指导下和消防员一起把灭火器拉到现场去进行灭火。这时两个女生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在消防员的指导下启动了车载发电机工作,随著几台泡沫灭火器被拉走,她们把一盘盘的电源线顺直了让它们和发电机的小电车一起,随着灭火器而行。

丽莎和瑞贝卡刚刚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起来,安东尼和一位中年的消防员拉着一台泡沫灭火器走过来,丽莎赶过去给他们顺理电源线。安东尼在丽莎走过身边时小声而急促地对丽莎说道:

“听说我们要在通向居民区的林区边点火,烧出一道空白带,以便让居民区和猛烈的山火隔离。灭火器是用来控制人工火焰的走向和范围的。”

“你自己多加小心!”丽莎向走开的安东尼嘱咐道。

安东尼扭过上半身,一边走开一边笑着说,“如果我被烧死了,请你把我身上的那两枚戒指找到,寄给我国内的父母。”

“都这时候了还贫……”丽莎说不下去了,发现瑞贝卡站在她的身边。她们一起目送了一会儿消防员和志愿者的身影。在那一瞬间,瑞贝卡在丽莎的眼眶中看到了一丝湿润的莹光。那莹光没有钻戒那么亮,但是却比钻戒的亮光更加深沉。

 

故事结尾的说明:

悉尼某大学发生的“滑车事件”是多年前的一次真实事故,而且该事故还导致一个留学生的死亡。

在同一所大学里,有一个中国女留学生把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当着男朋友的面扔进抽水马桶,并让水冲走。这件事也曾在该校的学生当中流传。

澳洲的学生和毕业生舍己救人的故事在过去三十年里屡有发生,有的还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华人社区和大学留学生群体展开为今年山火志愿者捐款的善举,也都是家喻户晓的事实。在捐款报道中,是刊出捐款者集体照片还是刊出志愿者救火的照片,也曾引起一些人士的争议。

某些志愿者被山火烧伤或灼伤,也都是现场报道中的真实状况。还有灭火者壮丽地献出了生命。

还有其他一些不便于说出来的真实生活观察与见闻。

在所有这些真实的事件和状况的启发下,作者发挥想象,写出了这篇故事。

请读者不要对号入座,也不要求全责备故事中的人物,因为现实生活可能比我们能够想象到的要生动和复杂得多。

谢谢每一位关注的读者!

(完稿于2019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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