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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西部谣曲(散文诗二章)
作者:刘虹  发布日期:2020-03-08 13:49:09  浏览次数: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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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你说它是灾难,是痛苦
        却从来没有把它叫做欢畅……
                    ——阿赫玛托娃《子夜诗抄》                                  

长调

有一种痛哭并不张扬,只需一个人伏在风吹草低的地方;有一种梦呓铤而走险,越过雪线,径直把喉咙挂在悬崖上!

它义无返顾地高亢、高邈、高调,从不浅吟低唱。一曲未完,你不知是晕是醉——待会儿,你还将绊倒于它柔韧的拖腔。即使弦断气若游丝,仍不绝如缕:和自己拔河,和自己角力,仿佛要活出生命的难度与绝境的高度,于无字处,尽诉世代情殇……

风沙打磨过的声音,一路上又把风沙擦伤。追随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直到蓝天挤入眼底,把白云,擦破成晚霞……让所有伤感满而不溢,把低眉顺眼的人间炊烟擦痛——惊醒时,站成腰杆笔直的悲怆。

现在,它声嘶力竭,把自己拉了个满弓,却不想知道有什么等在射程上;在用抒情把自己赶尽杀绝之前,先用无奈,拖延祖祖辈辈走不出的凄惶。也许来路去路都有窒息等在尽头,

而它别无选择:或者郁闷而死,或者啸竭而亡!

然而,它不屑呻吟,也不屑咆哮。像蛇一样蜿蜒于生命的临界点,获得了诉说的长度;

为获得诉说的高度,它抓住最后一点泥土,像悬崖边的树,因站在险处而成为风光!它其实是青草的绿与枯枝的黄之间,一次永不靠岸的摆渡,让绝望与不甘交替挥臂,在一滴泪里划桨——它风口浪尖的跌宕,从不溢出眼眶。

终于,它决定自由落体——那是它惟一可以由自己把握的飞翔。它将从深渊跃起,再把深渊抵达,只为埋葬最后一次对高处的景仰。不肯匍匐又渴望屈就的姿态,是因为,雪莲的梦曾纠缠鹰的翅膀……它决定,在低处自我放逐以获得高峰体验;它相信,只要起跳,就有机会撞响——绝唱!

……凭一刻轰轰烈烈的缅怀,挟几世杂沓而去的悲凉。它是滚滚红尘的一次出轨,还是一个凝神?在一意孤行中戛然而止,又在你垂首低回时,余音袅袅。欲泪还休的眸子被它过滤,天籁般荡漾……此后,远地高天大喜大悲于一支谣曲——缘着它回溯来处,才是我们苦寻的家乡。

当普天下以缄口赢得肉身圆寂时,只剩下这只谣曲,为盛世破相!此后,要庆幸走失的童年,又在西部漏网——它古朴纯粹,它平铺直叙,它甚至缺词少句,却永不会把疼痛驯化成咳嗽,和痒痒。它因天高皇帝远,近了率真性情;因塌了俗世欲望,而撑起一段脊梁。它像白杨直指天空,也像红柳紧抱大地——它说,不留退路时,才有真正的歌唱!

半音

——砌了一半的台阶,因缺少过渡,而使太急切的诱惑暗藏风险;又因有所节制,反衬了它意绪丰满的身段。这令你的脚蠢蠢欲动,亲近它时却又被它捉弄 ,常常滑倒于青苔……

它问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它问草原之绿,和夜色里走丢的邮差。它当然不是检验色盲,而是考你的平衡能力——就像活着,偏上偏下、偏左偏右,都容易掉进脸色的深渊。它有时微微下蹲,让你以为凡事可一蹴而就;有时又高昂脑袋,诱你仰慕生情,最终却是一场单恋。

总之,你拿不准它,你也不能随意剪裁它的身高和体态。

有时,它刻意与皮鞋保持距离,只结伴绣花拖鞋上追香的蝴蝶;有时,它静下来,会氤氲为蒲公英约会的幽潭。它乐于在所有透明的光线上滑翔;如果它降落,递给你梦中雪莲,是要你和它一起飘飘欲仙……

它使你常常在深夜,为自己形而下的疾行和躬弯的脊背,恼怒;为自以为时代最强音的那些躁动,羞惭!更多的时候,它像一小杯烈酒,给你微醺的奇妙感觉,让冷冰冰的世界终于在你的眼中,涂上体温和色彩。

你看,它像梯子可上可下,松动了事物的板结;它又因弹性而永远所指不确,这使它的能指一瞬间辽阔无边。它反对极端,厌恶剑走偏锋。它中庸,但不平庸——它的微妙在于:把握时,扑朔迷;欲抽身,又缠绵体贴。

当然,它更喜欢西行——在被风雪灌醉之后,又被驼铃叩醒。在冬不拉的独弦上,汹涌岁月多情的顾盼。它还执意要把人类童年的微笑,在老歌儿们沧桑的脸上绽放成波斯菊。你的喜怒哀乐被它大包大揽,又条分缕析。之后,它成为西部女人:因敏感细腻,而丰富;因热情豁达,而大气!

今夜,它又一次柔曼地涌来。以拈花手势,敲击你体内最纤细的那根弦——让正步走的思想,欣然失足于沙枣花丛多汁的纠缠。此刻,它似长裙曳地,挽起脚跟上的风,漫不经心地绰约着,与你暧昧不清的世界……

哦,所有爱情都已无法自持——自你跑调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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