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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严寒空城中的馄饨铺
作者:叶疾风  发布日期:2020-09-29 14:59:44  浏览次数: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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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零年春节,在温州家人不安的催促下,我和夫人惘然结束了刚刚开始的探亲旅程,返回澳洲。当飞机驶出跑道缓缓上升起飞,霎那瞬间,所有城里的高楼大厦在我的脑子里俨然褪去,只留下那家严寒空城中的馄饨铺。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公告 “中国主管部门的初步调查发现武汉肺炎没有明确的人际传播证据 “,我们就准备飞去温州,与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几位耄耋长辈共度庚子年关。从夏热凌晨的墨尔本接连转机到温州的当天,已是年关将至寒冷的夜晚。下了飞机,皮肤和关节都被收紧了。入住旅馆后,人还有些晕,也有点饿,接着手脚就开始哆嗦了。于是,我们戴上口罩,撑着雨伞,去街巷寻找可以果腹暖身的热食。

才晚九点,透过雨帘,灯火璀璨的大街湿漉漉空荡荡的,一排排挂着五颜六色广告灯箱的店家都锁着门。冷风冷雨里走着,心想,往日熙熙攘攘过大年的人们都到哪里去了?望四下看,流光溢彩的空城大街变得十分诡异了, 夜幕中似乎隐藏着许多迷茫而又无奈的眼睛。

着大南门市场,转向人民中路,靠近小南门天桥左侧边走边找,忽见前方灯火冷落处一家店面飘出断断继继的蒸汽,走近一看,只见门上方大黑匾明晃晃的繁体金字从右到左横写“铺饨馄州温老”,心里顿时惊喜一暖,便快步走进了店堂。店铺看上去并不大,但整洁有致。店面一边是清爽有序的厨房,走进雕花门,只见砖地白墙,六七张仿古条桌方凳排列两行长廊窗灯饰环绕着穹顶天花板,壁挂多幅纵排繁体书法镜框,给人一种百年新文化觉醒和荣归故里感觉。

叫过馄饨两碗靠墙入座后,我就被墙上一幅字画写的 “贵客欲选老名点,座中均为故乡人” 给拉近了。影绰绰里,阔别了多年的亲朋好友交头接耳都坐在了店堂里;随着另一幅字画映入眼帘,我的眼眶就湿了,那是一首温州方言童谣 “ 娒娒,你贤能(孩子,你乖的意思)阿妈教你吃馄饨……“,  默念着,脑子里依稀出现了,老屋斜对面蝉河巷弄口昏暗的路灯下,馄饨担炉膛里柴火熊熊,袅袅炊烟中夹杂着孩子和大人的嚷嚷声,“馄饨担来了,碗拿去排队!”

时,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沉寂的街上偶而有车驶过店堂里就坐着发呆的我们俩……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上来了。谢过后我问    “这人都到哪儿去了?为啥店家都关门?”   师傅迟疑了一下,低声说 都去过年了 又问 “你们过年不关门吗?“ 师傅突然一下子提高了嗓门说 “我们从正月初一开到三十年夜” 说完赶紧回厨房忙活去了。

捧着热乎乎的青花瓷大碗,闻着清鲜的馄饨汤,随着那烫烫的馄饨皮入口即化,那种故乡馄饨地道的皮薄肉香让我热泪滚滚。来来回回探亲了三十年,终于找回了纯正的故乡食物味道。我大口吞吃着,能感觉到咽下去的馄饨顺着食道慢慢下滑,然后在贲门口挤了下去,落在了胃囊的左边,随着紫菜虾米香菇蛋丝汤灌下肚,暖了五脏六腑,润泽了肌肤,有了精神气了。

剩下的日子,我们几乎就是在医院病房和馄饨铺之间度过的。馄饨铺在城南,医院在城北,我们每天欣喜地顶风冒雨来回跑,到馄饨铺用餐,又外卖打车趁热给躺在病床上的长辈们送去。临走的那天,我们吃了三顿馄饨,还若有所失地加了碗。据介绍,这家名为“瑞辉馄饨铺” 的前身 “沈氏馄饨“ 创始于清光绪年间,在经历了公私合营和旧城改造两次停业后,第三代传人沈瑞忠再次传承祖传烹饪技艺,光大传统饮食文化,重新找回浓浓乡愁。

回到墨尔本,新冠病毒开始肆虐全球,迄今已逾百万人无辜丧命,重创了世界经济在漫长的封城宵禁宅居日子里,我常惦记在水一方严寒空城中的馄饨铺,总觉的有许多面目狰狞的病毒球菌在脑子里无声爆炸。用餐时也会有一种幻觉许多薄里透红的馄饨在沸水中浮浮沉沉,互相拥挤翻滚着……, 于是我就经常咬到创伤后遗症的唇舌,血顺着嘴角流下,阵阵剧痛弥漫开来,锁住了喉舌,无法言语,只能噙泪沉默。

       2020年9月29日写于墨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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