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月19日，星期五

纽约交易所门外，有大批各国记者因没有通行证被拦在安检口外。

财政部长保尔森当天宣布，财政部和美联储双管齐下出手救市：财政部宣布了一项５００亿美元的计划，在一年时间内担保货币市场共同基金^［１］所持的相关资产。美联储则表示，将继续向银行提供贷款，以满足从货币市场共同基金那里赎回债券的需求。

在美国政府一系列措施的刺激下，周五早上一开盘，三大股指随即大幅攀升３％以上。金融股是当天市场最大的亮点。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的涨幅均超过了２０％。就在两天前，卖空行为曾导致这两家公司的股价遭遇了史上最大单日跌幅。盘前股指期货^［２］显示，三大股指的涨幅有继续扩大的趋势。道琼斯指数从前一个交易日的最低点暴涨了近１０００点，标准普尔指数两天的涨幅创１９８７年美国股市崩盘以来之最。在外观望的资金纷纷回流股市，加上四种重要的期货合约^［３］当天同时到期，增强了市场的流动性，纽约证券交易所的成交量达到创纪录的３０亿股，是平时的两倍以上。
ＣＮＢＣ著名节目主持人马克在纽约交易所直播现场对着麦克风兴奋地说：他从事市场报道１０年，几乎没见过这样的涨势，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市场。为了让所有电视观众能感受到市场的热烈，ＣＮＢＣ当天的多档节目把录制现场搬到了纽交所的交易大厅里。交易员奔跑着穿梭在不同股票的交易盘之间，一边通过耳麦接受留守交易亭的交易员的指令，一边利用手中的移动交易系统进行操作。交易大厅里人声鼎沸。

笨多多继昨日升幅１０％后，再接再厉狂升１５％，笨多多交易盘上，罗森终于放掉了他手上一半的笨多多。由于罗森在笨多多暴跌时，不断低位补仓，所以他手上笨多多的平均价比我们低几乎一半，以当天的市场价格算，罗森所持笨多多的账面应该接近收支平衡。

如果是一对一，我知道我永远无法战胜罗森。

罗森可以在昨天面对肥美的１０％　升幅，坐怀不乱。在一只股狂升２５％时，只放掉一半而不是全部。罗森清楚大市的后劲。罗森坚信，次按危机给股市带来的冲击，绝不会像３０年代大萧条那样严重，在过去的１５０年里，美国差不多每隔十年左右就会有一次金融危机，但每次金融危机都让美国更加资本金融化。如果能守住今天，就能守住明天。

无论如何，我对未能与罗森共同坚守始终忐忑不安。

收市后，我走到对面桌，拍拍罗森：出去喝杯吗？

罗森今天第一次从电脑屏抬起头，两眼血红：你说什么？

收市了。我说。

罗森看着我，还是不明白我说什么。

怎么不见彼得？罗森问。

去开庭了？

出什么事了？罗森瞪大眼。这样的市场什么事都会发生。

也没什么。

到底什么事？

家庭法庭，跟他老婆的事。

哦。

你平仓了？罗森问。

我相信罗森这是明知故问。罗森不仅知道我平了个人账户笨多多的仓，而且还知道我为笨多多输掉了一幢物业。罗森这样问恐怕还包含这样一层意思：如果你与我一同死守到今天，结局就大不一样。不管罗森出于什么目的这样问，我都照单全收。

我朝罗森点点头。

罗森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你看早上的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罗森看着我。

雷曼的CEO富尔德，在雷曼宣佈破产后第四天，委託佳士得拍卖公司拍卖他收藏的１６幅战后名画，其中包括现代抽象表现派大师阿西尔尔高尔基1946年的经典之作《研究痛苦Ⅰ》。富尔德为雷曼卖命40年，从实习生做到CEO，带领雷曼走过多次经济和金融危机，最后没拿到近3500万美元的退休金。

富尔德有什么好痛苦的。罗森说，富尔德年薪3440万美元，从2000年到2007年间，包括薪水、股票分红、奖金在内，总计4.8亿美元的收入。07年，花了3500万美元在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买下一幢豪宅，带收藏品陈列室和室内球馆，在佛蒙特州、太阳谷、爱达荷州都有奢华房产，在过去两年半里，卖掉了价值2.47亿美元的股票。在雷曼股价下跌近25％时，不断鼓励雷曼员工继续持有，而他自己却不断出货，在雷曼倒台前一周，手上只剩下不到50万美元的股票……　富尔德把自己装扮成狼外婆，专门骗祖母级投资者的钱……　罗森这时转过头看着犹太人空空荡荡的桌面，疑惑的问：犹太人今天没来？

他辞职了。

为什么？

挣够了。

……　罗森眼仍然盯着犹太人的桌面，脸上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惆怅。

你还听到什么新闻了？罗森突然问。

委福简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委福简被警方逮捕，　保释在家，　昨天晚上他服食了大量安眠药，　被送进了医院，　至今仍然昏迷。

你怎么知道的？

电视新闻。

……　罗森看着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黯然神伤：如果委福简就这样死了，笨多多的事，证监会就会全让他扛了。

笨多多到底有什么事？

……

机关枪会有事吗？

罗森只是看着我，还是没有答。

这时手机响了，电话显示是芹芹。我没去接。我想芹芹一定又是为Ｔｉｍ追问证监会的事，我对芹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传到Ｔｉｍ那里，说不定最后还有可能成为庭堂证供。

你的电话。罗森立刻转话题。

我知道了。说着随即关了机。你有时间吗？罗森问。

有事？我说。

也没什么事，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教堂。

晚上回到家，我打电话给ＹＹ。我仍然惦着她昨天说的，她有可能会被公司清算。

你好吗？ＹＹ在电话里问。

还好。你呢？

不知道。ＹＹ说。

你没事吧？

……　我没事。ＹＹ说，我们公司的高管，现在纷纷变卖资产。董事会一个角儿以２２００万美元卖掉了在纽约的房子，佛罗里达的房子也正在掛牌出售中。上周，他把上班乘坐的直升机也卖了。去年美林由于次贷危机损失高达４５０亿美元，在公司经营困难重重之际，他仍斥资近１２２万美元装修自己的豪华办公室，单是购买一个小垃圾桶，便花了１４００美元。

你真的没事？我又问。

我会有什么事，撑死了一份工。ＹＹ继续　说，在美林混乱的收购交易中，大批美林高层已经逃之夭夭。这批高层其中许多人都是在还没找到下家的情况下离职的。市场的崩溃让过去五年里为公司创造了巨额利润和巨幅亏损的投资顾问与没有拿公司资金冒险的投资顾问之间的关系空前紧张。许多人用了很多年时间辛辛苦苦从初级分析师爬到董事总经理级别，在这个过程中累积了大量的公司股票期权［４］，因而被困在自己的职位上。现在，公司经过了重组，被收购，股票期权基本上一文不值。对于许多人来说，走的动机与最初吸引他们来华尔街的动机一样：为了钱。

你有委福简的消息吗？我问。

没有，委福简又怎么了？

委福简自杀了。

不是还活着吗？

这跟死有什么不一样？

委福简其实真的没必要这样。ＹＹ说，为什么非得要去死。

笨多多到底有什么问题？我问。

好像是委福简谈下来的融资价格与股东大会上公布的价格不符。有人做了手脚。

证监会在查机关枪吗？

没有。

是“没有”还是“没听说”。

没听说。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

我已经订了两张去澳洲的机票。

为什么一定要去澳洲？ＹＹ　问。

不为什么，只是想去。

澳洲好玩吗？

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要去？

你相信定数吗？我问。

……　ＹＹ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继续问：为什么要去澳洲？

这个南太平洋岛国很大很干，受热带沙漠气候，草原气候，地中海气候，雨林气候，以及亚热带潮湿气候，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影响，终年阳光充足，中部缺乏水份　……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岛大而且干才想去的吧？ＹＹ打断我：到底为什么？

为一个不可知的定数。

［１］投资公司的一种　。作为公司，每一个共同基金都有各自的经理、员工、运作方式和目标。

［２］　Ｓｔｏｃｋ　Ｉｎｄｅｘ　Ｆｕｔｕｒｅｓ　股票价格指数期货。

［３］　Ｆｕｔｕｒｅｓ　Ｃｏｎｔｒａｃｔ，在某一特定时间交割一定数量商品的标准化合约。期货价格是通过公开竞价而达成。

［４］是指一个公司授予其员工在一定的期限内（如１０年），按照固定的期权价格购买一定份额的公司股票的权利。行使期权时，享有期权的员工只需支付期权价格，而不管当日股票的交易价是多少，就可得到期权项下的股票。期权价格和当日交易价之间的差额就是该员工的利润。如果该员工行使期权时，想立即兑现获利，则可直接卖出其期权项下的股票，得到其间的现金差额，而不必非有一个持有股票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