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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手环 第十二章 夜店
作者:安菁  发布日期:2021-07-13 08:18:00  浏览次数: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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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安娜坐在沙发上,电话在接通后响了七八声即自动转入留言。“诊所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许立正在回家的路上吧。”她这样想着,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放下电话,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澡,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向许立讲述白蓝鑫的事情。和许立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们之间几乎没怎么提过白蓝鑫。大学时的历史早就烟消云散了,安娜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至于说十年前,白蓝鑫和许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安娜不想知道,如今的她,更是连想起都不愿意。

夏日,冲凉最是惬意。可在花洒的水雾下,安娜心里一阵悲凉,她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应激反应左右。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心里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在好不容易愈合后,不是轻易就再次被撕裂了吗?

“许立,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儿回来?”安娜的身体慢慢下滑,直到抱膝靠墙坐下,水流缓缓地冲刷着,她扬起面孔,任由泪水混合其中。

良久,她终于平复下来,关上水龙头、擦干身体、穿好睡衣,安娜像是正在经历着战争的战士,疲惫但却必须坚持。她悄悄走出卧室,照例先偷偷看了一眼艾米。女孩子因为生理期的不适,早早睡下,此刻正睡得香甜。安娜把散在一边的薄毯搭在女儿的身上,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艾米微微动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回到客厅,许立仍然没有回来,已经九点半了。“怎么回事?”安娜开始担心起来,她拨通了许立的手机,可没人接听。这种情况非常少见,安娜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拿起电话再放下,反反复复重复着,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终于,她还是决定给莎莉打个电话,此时,安娜也顾不上会不会惊扰到她了。

“晚上好,我是莎莉。请问是哪位?”莎莉的声音透着倦意,显得没精打采。

“抱歉!我是安娜。”电话通了,安娜松了口气。“你知道许医生今天几点下班吗?通常这个时间他应该回来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手机也没有接听。”

“啊?还没有回家,难道是因为……”莎莉吃了一惊,几乎脱口而出这天许立遇到的麻烦。但她立刻想到许立的叮嘱,连忙打住,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安慰着继续说道,“噢,那个……你先别着急,今天的确很忙!许医生的病人很多,他本来想要规划一下明年的人员安排,都没有顾上时间。我下班的时候,听到他和格雷厄姆医生说,要一起商量明年如何扩充诊疗项目,或许耽误了。”

这些的确是莎莉听到的,为了安慰安娜,她只好硬着头皮这样说。

安娜心里踏实了一些,也清楚许立对工作是从不含糊的。于是,再次谢过莎莉,挂断了电话。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如果没有蓝鑫的事,我也不会如此惊慌吧。”她暗自想着。

坐在电话机旁边,客厅里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台灯。安娜百无聊赖,许立不回来,她是不可能先休息的。她也不想看电视或者读书,就那么呆呆地发愣。客厅紧邻开放的厨房,厨房的一侧墙壁上有一个圆盘的挂钟,安娜时不时抬眼看看。渐渐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响。

2.

离开诊所所处的商业街,只一拐,就到了英格比酒店,走路也不过五分钟的距离。玉可姓黄,是酒店地下一层夜店的钢管舞舞女,这并不是她的正式工作,只是业余爱好。

英格比酒店是一座四层的长方形建筑物,表面看并没有多少特色。但是放眼望去,它也是英格比地区唯一的一座四层楼,矗立在密集度不高的单层或双层建筑物之中,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酒店很新,开业才只有两年,白天的时候它就静悄悄地立在街道的一隅,到了晚上反而热闹起来。霓虹灯亮了,“营业到凌晨三点”的大广告牌不停地变幻着。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夜生活的澳洲乡镇,这里是吸引夜游者的好去处。

许立来过几次,有和同僚参加的小型会议,有诊所圣诞节的派对,但他只去过二楼的餐厅和小会议厅。“夜店”,顾名思义只在晚间营业,许立从未想过会有光顾的一天。

黄玉可一直笑眯眯的,和许立走在一起,她显得格外娇小。夜店只是一个统称,进了酒店大门,乘坐电梯到了地下一层,许立才惊讶地发现这里的面积远远超出预料。

“我们去那边安静的地方坐坐吧,”黄玉可带着许立穿过最外侧的游戏厅、赌场、站立酒吧和她过一会儿就要表演的舞台,一直走到最里侧。一圈半圆形的吧台和靠墙的几组沙发,灯光昏暗,没有几名顾客。

两人上前和酒保打了声招呼,继而在一处幽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令黄黄玉可吃惊的是,许立连酒单都没看,直接点了一杯低度的朗姆甜酒混血姑娘[1],他对酒保说的几句话甚是自如老道,让黄玉可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看上去他对酒懂得很多,可是,他才刚刚说过,自己平日里是不喝酒的。”

黄玉可摇摇脑袋,将疑问抛开。她要了一杯没什么度数的希拉兹气泡酒[2]。酒保别有用意地看了他们几眼,对于到酒吧喝酒又不买醉的男女,多半这只是夜生活的序曲。只可惜,这一次他彻底走眼了。

在这间灯光昏暗摇曳的酒吧里,喝着香醇微甜的朗姆酒,看着面前这个模样清丽的女孩,许立不由得有些恍惚。很多年了,他的生活简单明了,上班、下班、工作、休息,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严肃专一的人,对医生的事业严肃专一、对安娜的爱情严肃专一、对女儿的感情也是严肃专一。他习惯于此,也享受于此。额外的灯红酒绿,他不但陌生,也基本上从未渴望过。

可是现在,许立一点儿都不想回到现实生活中去。手中的玻璃杯在晃动着,里面如玛瑙般晶莹的颜色在跳跃着,他的灵魂则随之舞蹈。酒只有一点点,用不了几口就可以喝完。可是,他舍不得,似乎酒杯空了,他就只能清醒过来,再度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可怜男人。

许立嗅着杯中酒的香味,他知道自己很喜欢这样坐着,喜欢听黄玉可的闲扯,喜欢那与众不同的液体带给自己唇舌间的刺激。他不愿意想工作中的麻烦,也不愿意回家睡觉,一丝脱离轨迹的小小放纵让他兴奋。当然,他并没有醉,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份兴奋掩藏起来,不想让黄玉可察觉。只不过,他实在是个蹩脚的演员,他的一切都已被对面的姑娘看得一清二楚。

3.

“出什么事了,许医生?”一直絮絮叨叨的黄玉可突然很严肃地问道。

她早已经偷偷摸摸地观察了许久,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很累、很需要休息,但他却稳稳地坐在这里。大多数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听自己说话,他的眼神迷离,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他心里有事,很大的事。他一直端着酒杯,很小心、很谨慎。那杯酒被他置于面前,时不时闻一下,品得极慢,好像那是绝世佳酿;但他也好像随口喝着,对酒的味道根本不在乎。

黄玉可看到了他微微抖动的手指,一开始她以为这只是许立的习惯性动作,但每一次他闭上眼睛,用味蕾触摸朗姆酒的时候,没有端着酒杯的另外一只手就颤抖不已,像极了那些瘾君子。黄玉可熟悉那种情况,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的问话惊醒了许立,他猛一抬手,玻璃杯就要碰到桌子的边缘。黄玉可手疾眼快,一下子扶住了酒杯,也碰到了许立的手,那手竟然冰冷粗糙。

许立下意识的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声音出乎意料的大。黄玉可想都没想,用手指按住了许立的嘴唇。

时间在两个人中间凝固了,同时凝固的还有四周的空间。许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黄玉可则坦然地直视着他的目光。几米之遥的酒保眯起眼睛看了看,两名闲聊中的年轻人也侧过头偷窥了几眼。

“我就快完了!”许立突然开口,他的目光追随着黄玉可从自己嘴唇上拿开的手指和对方平静、坦荡的目光时,心里涌上一阵异样,还有那么一丝烦恼,这令他甚是沮丧。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要不要紧?”黄玉可一愣,紧接着皱起了眉头。她问得很急,几乎呛到自己。

 “不是生病,而是惹上了官司,很难缠的官司,莫名其妙的官司!玉可,下一次你再到诊所找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他突然想到格雷厄姆医生提到的休假,难道他在暗示自己主动滚蛋吗?

原本堵得严严实实的胸口,因为黄玉可的一句问话而豁开了一道裂口。许立的话喷涌而出,好像决堤的大坝。他仔仔细细地把自己遭遇的官司讲了出来,几乎都没怎么喘气,仿佛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说完了,他举起还剩下一半酒的玻璃杯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睛,把原本挺直的身体摔到沙发的靠背上。

黄玉可听得很仔细,也很震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偶尔的打扰,却刚好遇到了许立如此艰难的时刻。难怪这位在她眼中正直严肃的好医生,今晚会如此反常。都说人的脆弱面卑微,决不可轻易示人,从小就深信不疑的她,却被许立的落魄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我......”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居然还是同一个字,又同时停住了。还没等继续,黄玉可的手机亮了起来。

“哎呀!已经九点五十了!我得去更衣化妆了!”惊觉时间的流逝,她必须立刻投入工作。

许立也跟着站起身来,他低垂着头,有些沮丧,心里也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所说的那些话。黄玉可不过是个才二十二岁的年轻姑娘,虽然算是自己的半个病人,可也差不多是个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了这么多,说完了又有什么用处?何必用自己的烦恼来打扰别人?

“的确不能碰酒,”他心里绝望地呼喊了一声,对自己的举动生出厌恶。

“您早些回家吧!”黄玉可轻轻地说着,“不早了,路上小心些!”

两人在酒店的大门口告别,眼看着许立就要消失在自动大门的外面,黄玉可突然喊了一句,“许医生,好人必有好报!您一定会没事的!”许立回了下头,一丝苦笑在嘴角稍纵即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弓着后背的身影慢慢走远。

黄玉可还望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拿出手机,快速地记下了两个名字:山姆·陈,爱丽莎·陈。然后快速转身,朝着电梯跑去。


[1] 朗姆酒是以甘蔗糖蜜为原料生产的一种酒精含量较低的蒸馏酒。混血姑娘,英文名是Mulata,是其中的一个品牌。

[2] 希拉兹气泡酒,英文名是Sparkling Red Shiraz,一种澳洲独有的红色气泡酒。含有清凉的梅果气息,深受本地人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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