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杂文评论

杂文评论

麦子情结与行走的哲学--房建武《行走的麦子》读后断想
作者:庄伟杰  发布日期:2022-02-13 15:17:41  浏览次数:1223
分享到:

麦子.png在南国酷热的初秋之夜,一边沏泡“闽南式”的功夫茶,一边翻阅青岛友人命名为《行走的麦子》散文随笔集,在茶香袅袅之中,或浏览或静观或品味着,内心渐次趋于平和而安详,如同在苍茫的夜色收获一份宁馨,在闷热的时节觅得一羽凉爽。恰如书名,来回“悦”读之际,自己仿佛也成为一棵麦子,在大地上守望着,在田野里摇曳着,在记忆中“行走”着,其中所生发的深长“意味”,令我百感交集,浮想联翩……

因缘际会。倏忽想起,与此书著作者、地道的山东汉子房建武兄,从相遇、相识到相知,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就像一首精悍而充满张力的诗篇,彼此可谓一见如故,颇多默契,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或许,人生所有的际遇,所做的事情,所种的种子,所结的缘,都是在成熟之时机显露的结果。而我们的幸会,俨然离散千年之后的故交亲友,在蓦然回首间阔别重逢。盖其源,应是诗缘、文缘、翰墨缘使然吧。认真地说,这是笔者刚进入山东大学人文社科青岛研究院工作时意外获得的一笔“财富”。这份特殊的缘,是奇遇,抑或是天父地母惠赐予我这个经年浪迹的“孤旅者”一份厚重的礼物?至今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又何须要说清楚呢?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如果这算得上是人生在修行路上的一种“得道”,那么,我只好大胆地套用《道德经》开篇的名句“道可道,非常道”来加以诠释,哪怕有牵强附会之嫌。

《行走的麦子》是建武兄继《麦子熟了》之后,激情喷涌的又一部散文随笔集。令笔者深感讶异的是,在浮躁而贫乏的年代,出身于理工科的房建武,人到中年之后为何如此钟情于“舞文弄墨”,并且在短暂的几年时间内,接二连三地挥洒这么多的篇什,此中定然有其缘由。难怪乎著名学者孙基林教授在读到他的《麦子熟了》之后,直截了当地指出:“可以想见,多年来建武学弟一定是被家乡涌动的麦浪撩动着不能自已,当耳边也一次次萦绕着《风吹麦浪》的旋律时,他不能自已地拿起笔来写下了这些真切感人的文字。”的确颇有见地。于是,咀嚼着“麦子”这个特定的意象,禁不住臆想,作者身上似乎与生俱来就携带着一种“麦子情结”,而在行走的过程中,现实生活里曾经喂养过苦难岁月的麦子,让他满怀感念,如同乡愁,始终“流淌在你我的血液里”,甚至“扎根在我们的骨子里”。对此,建武兄在《后记》里的开篇有“夫子自道”式的精彩解释:“我想,首先是我对麦子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情,既有味蕾的记忆,又有品质的认同;至于麦子为什么要行走?原因是我们正处于一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我个人这些年也走了好多地方,经历了许多事情,寄希望于心爱的麦子,陪我和我们这个时代,一边行走,一边记忆。”透过这段氤氲游思气息的文字,可以发现,走在岁月不断延伸的路上,原来建武兄喜欢边走边记,或有的放矢,深入体验;或神思驰骋,激扬文字。时而应目会心,得山水卧游之趣;时而笔下传情,呈烟云供养之雅,旨在用文字陶冶性情,用心灵感悟世界,用情感演绎生活。

众所周知,散文在文学的四大家族中,看似易写,实则难工。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许多诗歌、小说领域的弄潮儿,甚至有些领一代风骚的诗人作家,或则远离散文创作之外,或则稍事散文写作便立见捉襟见肘而露出“马脚”。因而,对于那些始终以敬畏之心驾驭散文艺术的少数作家,尤为令人感佩。不管门庭冷落依然矢志不渝以散文的方式耕耘心田,在喧嚣的当下文坛景观中,执拗地绽放本色之花,结出沉实之果,尽情发出纯粹的声音,却不见丝毫的矫揉造作,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以此来观照房建武散文写作,哪怕因“半路出家”,尚未形成期待视野中的大气候,但作为一个在写作上厚积薄发的中年散文作家,他何尝不是一位“孤独”的探寻者。诚如法国著名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所言:“诗人是孤独者,文学是个人的。”的确,通向文学之路本身就是一种美丽的孤独,作家常常要自觉地躺在寂寞的怀里盛开孤独之花。因为文学带给作家生命的乐趣,并非只是热衷于一时的小感触,而在于获得心灵的自由和挣脱现实的羁绊。是故,作家常常要耐得住寂寞,尽力用手中之笔营造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祥和自在、宁静致远的清新世界,在悠然自得中放牧每一寸时光。

岁月缱绻,世事无常。历经生活的砥砺之后,房建武尤为深谙此道。

房建武热衷于散文随笔及其创作实践,几乎出于一种天然纯明的文学感觉,其感受力和表现力的获得,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齐鲁大地和特定地域风情的滋养。他并非文学专业出身,就学的是信息工程专业,但他却来个“华丽转身”,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或许是成长岁月中的耳濡目染,以及所处的地理人文语境,一旦成为融化在血液中的文化基因,便驱使他以笔为“旗”,写自己想写的,写自己想倾诉的。他初涉文坛之作是散文,若干年后不断呈现的仍是散文。在我看来起码是不同寻常的,特别是读着他的这两部散文集后,更为他驾轻就熟所显露出的写作才情与潜质而激动。

眼前这部散文集的内容编排,大致按题材来划分,共有三部分:“游记篇”、“随笔篇”、“《聊斋》篇”。他的作品似乎天然的具有某种抓人的精神,他的文字里有故事、有温度,称得上是善于将真性情融入散文写作的自由写手。运笔的天然,取材的繁多,即物言志,见微知著,无论是游山描水、谈天说地,还是怀人记事、感时论世,抑或是借鉴经典,新编故事,读罢给人一种会心的逸趣与静思。不妨围绕着文集的“三篇”,依次胪述几点读后感想:

其一,“游记篇”之游思。这是作家边走边想边记的结晶。像许多散文作家一样,房建武对山川之美及其渊源探究怀抱浓厚的兴趣。然而他笔下的文字并非是录相式游记,仅停留于表面的罗列或展览风物而后作一番无关痛痒的感慨。他的游记散文渗透着自身的深沉体验和真切的生命感悟,蓄含一定的历史文化底蕴。譬如,《大山深处有红豆》通篇洋洋洒洒,溶物、事、人、情于一体,展开了对“红豆”的文学想象。作家触物生情,由此及彼,通过斜逸的枝桠上结了几颗红豆豆,顿觉神思驰越,想起了远方的红豆杉大峡谷,想起了在红豆杉树上结满的红豆果,想起了热情好客的红豆一家人……笔触所及,既有置身具体场景的现场感,又有些许历史文化记忆的钩沉与打量。诚如作者在文中的自白:“这几年自己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感觉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尽兴发挥,可以与天地对话,与自然交融,像白云一样自由,岂不乐哉。”

于是,在题为《五台山参禅记》一文中,建武兄似在有意与无意中模糊文体间的界限,着力于让叙述像同朋友聊天一样轻松自在。全文分别选取几个特写式的拜师参禅的情景,先借古典诗歌的意境制造氛围,随之曲径通幽般地与师父展开巧妙的对话,尔后亮闪一片交融着明净又“混沌”的醒悟。如文中写师父在清凉石前站定,为我等说法的场景,读来不仅饶有兴致,而且受益匪浅。当师父神秘地对我说,“我能背得动清凉石,你信不信?”然后我仿照师父的模样,也钻到巨石下方,用尽浑身气力也未能撼动毫分,无可奈何之下,师父却哈哈大笑,“背不动就放下吧,背在身上是一座大山,放下了,就是清凉世界。”如此风趣与机智的妙语,富有启示性的同时,也为读者提供另一种“清凉”的人生风景,此种效果绝非一般的抒情言志模式的散文所能具备。的确,“世间很多人往往拿得起,却放不下。其实,放下是一种智慧,是心灵的解脱。”

“游记篇”中的其他篇什,虽多为观览式的客观记述和现场描摹,却因身临其境的娓娓而谈,亦可给读者以丰实的感受。无论是《春游五龙潭》的流连忘返,还是写《拉萨的慢生活》的生活画面,抑或是《征服》中写自己“被雪山的庄严征服”,“被圣湖的慈悲征服”。这些给予读者的不只限于审美的范畴,更多的则是关于人与大自然关系的各种启迪。此类游记,采用集束的形式,看似短促或略显单薄,但没有饱满激情和生活情趣是难以呈现的。

其二,“随笔篇”之情思。房建武对于生养自己的故土,尤其是民风民情民俗,以及往昔的记忆,都携带一种根的眷恋和思念。处理此类题材,他的笔墨也随之变得纯朴与甘醇,且有灼人的“温度”。弥漫其中的是对亲人、师长、友人的深情厚意,那是温情、温暖、温馨的情愫。他在《后记》中自言:

我们在行走的时候,不光要学会让脚步慢下来,有时候还要学着“走回去”,当然“走回去”不是让时光倒流,而是尝试着去做一些看似过时实则有益身心的事情,比如种菜养花,体验一下农耕生活

或许,这就是他“行走的哲学”之要义,即亲近大自然和向往“田园生活”的意愿。《老妈送我一盆花》《挖荠菜》《蒲公英》《老家的宅蒜》等,皆是以故乡以田园生活与母亲的关联来结构篇章,读来颇为感人。或以母亲的形象来体认和呈现故乡的人事与田园生活,或以故乡的自然景物与人事来书写我和老妈的“田园生活”。难得的是,在传达一种亲情与乡情相互缠绕彼此映照的情感经验的同时,作家站在另一个“制高点”去思考“关于养老模式的一个探索过程”,使得这种诉说变得更加情真意切,又意外地获得一份“生活最好的哲学”。

应该说,“随笔篇”中之随笔多少透露出令人回味的历史岁月感,并辅之于当代意识的观照,突显出生活味道之醇厚悠长。或许这是作家的人生阅历与思索日趋深入使然,因为“我们的生活都是一份不可思议的礼物,有很多有趣的、美好的事情等待我们去发现。”诚哉斯言!

其三,“《聊斋》篇”之运思。云无常形,文无定法。这部分文章与房建武散文随笔多以第一人称方式出现恰好相反,乃是借经典名篇《聊斋志异》之名所写的“故事新编”。叙述的诸多故事,容纳了包括人与神和动、植物的多侧面的传闻或风情,其运思方式与前两部分的作品有所不同,但仍是站在自己所熟悉的“切入口”去构筑故事。牛犊、牛飞、海大鱼、龙、鸟语、牧童、八哥、赵城虎、钟馗捉鬼、螳螂捕蛇、雨钱、橘树、香玉……其中不乏传奇色彩,似是逸出他所习惯了的叙述方式,变内视角的展示为外视角的描述。然而,不管故事如何“新编”,其绘形状物写人,却不作静止的、冗长的泼墨式描摹,笔到之处大多简捷、流畅,情感自然、爽快,给以动感。这些都是以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为基础的,同样是因情触发,因事而为文。如此运思谋篇,掇拾见闻,兴起笔落,不拘一格。例如,他写牧童的机智,写香玉怡人黄生痴,写让人喜忧参半的八哥等等,皆能以冷静的叙述、辩证的审视而得出令人信服的认知。无论取材于历史典故还是民间风情,在构思与行文方面大多快意而为,信腕写出,可谓是一种健康的为文之道。

 三

流水有意,行文无踪。散文写作要真正做到如行云流水般那样从容而练达,想起来容易,要做到实难。因为“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

房建武如此热情地投入散文随笔的书写,并以一种散步式的业余心态来对待写作,写快写慢,写多写少,获好评或遭冷落,均不介意。这种超越世俗功利的生命姿态,让他纵笔自如,挣脱某种既定的束缚,同时让自己的写作“转化”为一项有益身心的活动,一种类似太极拳的养身养气运动,不疾不徐,气定神闲,以此寻求一种闲适恬淡、自娱自得的人生境界。诚如他在《后记》中发出的肺腑之言:“我的行走经常是漫无目的,心想到了就去看看,有所收获是水到渠成,有些挫折是无法回避,宠辱不惊,照单全收;我的行囊往往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用师父的话来说,‘背得动就背,背不动就放下。’”对此,笔者愿意当成是建武兄洒脱而坦然、向往更高的散文艺术境界的精神意向。可能有人会说,房建武散文创作的当务之急是应在形式技巧上多作探索。然而,对于散文的价值取向,一切形式的因素固然不容忽视,却未必是最根本最关键的。毕竟的,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总会有些东西是属于自己独自经营的,即支撑着他不断前行的写作资源和精神来路,而这恰恰是这个作家区别他人的特质。况且散文创作是一种最为个人化的文体,也是文学艺术创造中最接近于天然的一种文体,它有属于自己独立自足的美学特征。譬如,散文的“真”、“美”、“趣”、“散”。从形式上看,散文可谓是一种最为不拘一格而又“以意役法”顺势而行的文体——自由的艺术。假如作家没有一颗自由的心灵,说起话来左顾右盼,也就难以有所谓选材的不受拘约和行文的自由洒脱。可见,散文的“散”其实是“真”的一种表现形式,而散文形式的自由灵动,正是作家心灵自由的一个绝妙注脚。

话说回来,房建武正在自觉地动用其散文写作的资源和潜能,而且已然启奏了其漫漫长歌的一段序曲。他的优势甚为明显,从“麦子熟了”到“行走的麦子”,已渐次迈出可贵而坚实的步伐,尽管“麦子还是麦子”。然而,散文毕竟要以个人的生命感觉与生活经验为底色去描绘世界,因而创作主体意识的强与弱,往往决定着散文整体价值的深度与力度,包括感性与理性的深度交融,以及情绪力度的把握。或许,这才是他需要正视的主要问题。如是,“行走”的麦子,就有可能在茁壮成长中变成“飞翔”的麦子,继而展现出蔚为大观的万千气象。

春华秋实。直觉告诉我,建武兄是值得我们期待的!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