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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湾井村头的春天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22-03-22 13:38:33  浏览次数:1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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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井村是我第一次远行抵达的地方。

离家70公里。

那年我十七岁。

懵懂、躁动、好奇,又不甘平庸。

湾井是什么样子,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只有湾井可以拯救我。乐天宇教授在九疑山里办了九疑山学院,在湾井村设了一个民族班。九疑山距离湾井村,大概有十来里路。星期天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怀着朝圣般地心去过九疑山学院。民族班设在湾井木材站,进门左手边立了一口大锅,盖个棚子,就是学校食堂。围墙外是石头路,迎面一座高山。没有树,只有石头和草,还十分陡峭,十分高。去九疑山学院可以一直走这条大路,过麦地村后,接上公路,沿着公路走五六里,过一个枞树坡,就能看到黒瓦泥墙历尽沧桑的九疑村。学院在村后面的山下,舜帝陵也在后面的山下。不走大路,也可以一直抄小路,过田亩,穿青山,从东边到学院。两条路我都走过。走麦地,庄稼、修竹、青山、白云一路相伴;走小路,庄稼、修竹、青山、白云一路相伴,不过,路是石板路,很有一种在历史中行走的韵味。

这些我没有忘记,但已经模糊。

我记忆深刻的,是湾井村头的春天。

湾井村头有一条通向宁远县城的简易公路。公路两侧,种有一行苦楝树。苦楝树在宁远是常见的树,经常可以在屋角地沿看到,东一棵,西一棵,孤孤单单,让人觉得它的苦是有原因的。湾井人别出心裁地集齐了数十棵苦楝树,种在道的两旁,我不知道有什么深意。湾井是一个苦地方?而在我看来,湾井跟宁远其它地方有相同的地方,大家都是靠种地吃饭;也有不同的地方,简易公路到了湾井村头就戛然而止。湾井村立在山坡上,东面临河,北面田野,西面、南面都是山。村里的房子有些旧,几条街都是木板房,烟熏火燎,黑檐灰瓦,烟火气很重。但这跟地上铺的鹅卵石很配,一行一行码着的卵石,正表示着它接地气。

而在村头,盛开鲜花的,却不是苦楝树,而是苦楝树北面山脚下的钩型桃树。

公路两边是田野。东边是广阔的田野,可以看到尽头孤树后面的周家院子的影子。西边只有数亩田,靠着山,山边有井、水沟。山脚下,有一棵桃树。

一棵桃树很孤单,当桃花开起来,没有人觉得它是孤单的。

这是一树火红的桃花,不能用姹紫嫣红来形容,而纯粹是一团火。旁边的杂木、青竹、荆条,黯然无色的做了陪衬。

桃花开起来,小雨也来了。

山里的雨,绵绵软软,似有似无,但都能感受到雨落在身上。

水沟边的草探出了头,一片嫩绿。

放牛的庄稼汉——一定是个庄稼汉,带着显露黑色霉迹的竹笠,披着棕叶做成的蓑衣,胳膊里夹着细竹棍。水牛在前面的沟坡上吃草,放牛的汉子扯着嗓子唱“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嗓音洪亮,人也忘乎所以,歌声在幽静之中,犹如一股春流。

湾井的春天,是被一树桃花惊醒的。

桃花凋零,苦楝树接过使命。

我见过苦楝树的繁花。苦楝树高挑,冬天,枝枝丫丫像一头散发。开花的时候,一簇一簇,从开丫的细枝,到树冠,一点也不遗漏,都挂上花蕾,绽放开来,犹如一朵白云。而湾井村头几十棵苦楝树,高矮一致,开出花来,灿如星河。天晴了,风暖了,蛙叫了,蝴蝶在树底,蜜蜂在枝头花间。虽然到处是山峰割出的天际线,但这一片苦楝树花,却让人心花怒放。湾井村人在手植这些苦楝树的时候,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苦楝树虽然孤苦,但聚在一起,却是快乐的。

令我发呆的,不仅是山脚的桃花、路边的苦楝树花,还有路两边田野里的油菜花。

苦楝树还如残雪的时候,田里的油菜花举起了粉粉的小拳头。

一个春日,两个春日……

在人们感叹春天的日头越来越有温度的时候,田野里的油菜花尽情渲染起春天的妩媚了。

空旷的花野上,见不到人影子。

垛山、周家院子、下灌院子、湾井村,被油菜花托了起来,飘了起来。

花野与天上的白云映照,这些大山也多了一丝柔美。

油菜花野像一把巨大的刷子,把我离家后心里的乡愁和生活的阴霾一扫而空。

然而,湾井村不仅仅有这些风景,还有美丽的姑娘和勤劳的村民。

拎着凉鞋赤脚走来的裁缝的女儿,体态婀娜的挑着畚箕下地的雪儿,穿着红杉在树下织着毛衣的静儿,在门口一心打铁的顺田叔,挑着水桶到井里汲水的黑衣老妪……除了铁器碰撞的叮当声,湾井安静的像一片叶子,山的叶子。

湾井村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远行抵达的地方。

如今离开很多年了,世界已经变化了好几轮,在世俗中辉煌,又在辉煌中世俗。湾井怎么样?我却一直不敢去打扰它,也不愿去到那里重温旧梦。但是,湾井的春天一直如一缕阳光般温暖我这一路的颠沛流离,相信人间值得。

我在懵懂年代能去到湾井,真好。

人间有湾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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