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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到小妖精 --说说古代文人的虚拟宠物
作者:史双元  发布日期:2022-04-29 22:00:08  浏览次数: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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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3 (1).jpg原创于“凤凰大语文”现在的动漫游戏中,妖精成了很受欢迎的角色,是mobile game(手游)类玩家钟情的虚拟宠物,如东瀛日本的动漫,妖怪形象大多非常可爱。其实,日本动漫中的妖怪形象有不少是直接从中国拿过去的,或者与中国古代的妖怪形象有着隔海相望、又一衣带水的关系,如花仙、月神、狐妖、河童、天狗等。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确立了妖精在文人(特别是下层文人)精神领域的相生相伴的重要地位,妖精已然成了草根文人的虚拟宠物。

但妖精从人类信奉的神灵到文人的精神伴侣、虚拟宠物有个发展的过程,这要从屈原的《山鬼》说起。

屈原时代的楚国,巫术盛行,相信人与妖怪的沟通是日常活动的重要部分。人类学家如泰勒(Edward Tylor)、弗雷泽(James Frazer)等都讲到宗教与巫术有很大的不同:宗教以祈祷为主要仪式,而巫术是通过“贡献”来收买神灵,或者以歌舞为媒体,进入人神合一的迷狂境地,达成神灵为人服务的目的。这中间,人(祭司)与神的沟通(也就是“降神”这一活动)是关键步骤。

屈原的《山鬼》属于祭祀活动时的歌舞文字脚本,这首诗采用内心独白的方式,叙述了“山鬼”被“放鸽子”后的忧伤:“山鬼”是一位美丽、痴情的少女,与她的情人有一个dating(约会),尽管道路艰难,她还是满怀喜悦地前来赴约,可是,和现代都市小说差不多,谁先动感情谁受伤,“山鬼”来了,情人没来;风雨来了,她痴心不改,徘徊等待,忘记了回家;暮色四合,悲猿哀鸣,此情此景,她要祈祷,她要歌舞……

《山鬼》原诗放在全文的最后,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追踪阅读。

屈原描写的这个“山鬼”是个地域性妖精,它是祭祀的对象,祭师对山鬼很熟稔,没有太多的恐惧,甚至有欣赏的味道,这就为日后妖精逐步在想象中被驯化成宠物留下了基础。

我们不妨从《九歌·山鬼》中挑几句看一看山鬼的形象:“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她很认真地打扮了自己,披戴着纯天然饰物薜荔、女萝、石兰和杜衡,她还用很野性的赤豹来拉车,从山脚处翩然出场,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搭配的是最新潮的“哭泣妆”,辛夷车上插着桂枝做的女儿旗,身边跟着年度宠物条纹狸……

山鬼的形象有神性、有野性,但她的情感变化又充满人性,这种人神合一的形象创造,也是屈原诗歌中常见的手法。

屈原笔下的山鬼已经具备了美和魅的特征,是妖精和人的结合体,为后代的美女妖精打了样了,后代的画家,描绘山鬼的时候,也主要突出山鬼的婀娜多姿,如范增的《山鬼图》,那就是最新潮的时装模特儿啊。

屈原记录了楚国为代表的南方的妖精,而《山海经》记录的则是妖精在全国的分布地图,等于妖精户籍库存data,而且,某些妖精也已经具备可爱的特征。

比如有个妖精的头目,叫白泽,是神兽,它早就成了黄帝的内应,把天下一万多种妖怪的形象、名字、习性以及应对方法悉数交给了黄帝,连接头暗号都一一记录在案,还透露了这些妖怪的弱点是什么,黄帝听白泽说了之后就把所有妖怪的形象、名字记录成图册,就有了《白泽精怪图》,这书唐宋时还有流传,再往后就消失了,敦煌莫高窟出土了残卷。

白泽身为妖怪却愿意帮助人类,成了人类收买的内应,可见,部分妖精的形象设计,本来就不是穷凶极恶的鬼怪,《白泽精怪图》就像是人类和妖怪之间的一个相亲的album(相册)。

往后,中国文化以极大的包容性吸纳了异域文化的精华和特征性文明,也收编了不少外来妖精,魏晋唐宋流行的“志怪”类小说如《神异经》《搜神记》《夷坚志》等就记录了大量仙妖的信息,包括多种新妖精的特征和故事。

魏晋隋唐,虚拟的宠物型妖精已经出现,最典型的虚拟宠物是阳羡鹅笼故事中的妖物,事载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阳羡地方有个叫许彦的人,一日,带着个鹅笼行路,遇到一个举动奇异的书生,要求寄居在鹅笼中,进去以后,也不见鹅笼窄小,书生与两只鹅和平共处,许彦拎着鹅笼也不觉得特别重,走到一棵大树下,书生要报答许彦提携之劳,就从口中吐出器具肴馔,与彦共饮,还吐出一女子共坐陪酒。更奇异的是,片刻以后,书生醉卧,这个陪酒女又从口中吐出另一男子陪她对饮,女子也很快醉卧,后来的男子复吐一女子共酌。等到书生快醒来的时候,这些男女依次各吞所吐,世界回到原位。且不说故事包含的关于世界循环的哲学道理,这个故事至少是一个民间警示,不要和不认识的人随便喝酒。

这个故事中的书生和他依次吐出来的男女都是小妖精,有神通,无危害,可以蓄养,娱乐书生,收放自如,只存在于臆想中,也就是虚拟的娱乐对象。

到《西游记》,说的是西天取经路上遭遇和收服形形色色的外国妖精的过程,实际上主要还是中华妖精的内斗。孙悟空是猴子变来的,它也是妖精系列,但他是个直男,容不得别的妖精,特别是容不得女妖精,孙悟空属于护国护民、有个性的好妖精,人们差不多已经忘记他的妖精身份了。唐僧是文人的化身,与妖精是一种既怕又爱的稍显变态的心理;而妖精也以嬉戏唐僧为乐。整体上看,这些妖精已经完全为人类所驯服,是人类控制的虚拟妖精。

当然,到了后来,最典型的宠物型妖精是体格和神态都比较符合人类审美要求的狐狸精,沈既济(约750-797)所著《任氏传》就开发了美丽可爱的小妖精--狐狸精的故事。

集大成者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把下层文人对妖精的着迷刻画得淋漓尽致,文人对妖精甚至有类似玩游戏的成瘾状态。我们理解,科举失意的悲哀需要一种释放,因此,蒲松龄在科场失利闲居家园时“记录了”大批妖精鬼怪。可以想见,晚上是蒲松龄创作的旺盛期,在油灯下,在黑黢黢的荒草丛生的后院,他活生生地“见鬼”,又害怕,又刺激,然后,在迷狂的创作状态中,他写下了书生与各种妖精聚会的故事,妖精并不可怕,甚至比人友善,比人更厚道。那些夜晚属于蒲松龄,蒲松龄是那一时代最好的晚上说“鬼”节目的主持人,虽然,当时没有多少粉丝和听众。

其实,《聊斋志异》记录的是文人喜欢的妖精,民间故事中也有虚拟宠物型妖精,“田螺姑娘”是典型,这不就是一款服务型机器人妖精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藏在水缸里,省电又环保。《白蛇传》属于恋爱性宠物,有妖精的成分,但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对象,而且,她渴望脱胎换骨,成为人类的一员,妖精宠物真的与人有了感情交流,乃至于相杀相爱,除了原有的脱不了的外形,大都已经具有人性,成了古代文人普遍接受的虚拟宠物。

谈到人和妖怪的关系,谈到《聊斋志异》,不得不反思薄情的人类和容易受伤的小妖精。大多数书生都很“草根”,歆羡富贵功名,妖精舍出命来帮助书生,等到书生发达了,富贵了,就把小妖精赶走了,甚至不需要开口,小妖精就自动离开,还要微笑着帮书生收拾好行李穿戴,然后在晨雾中说一声“Goodbye”, 化作一缕青烟,或几个泡沫,消失在虚空中,和安徒生童话中那个为爱献生的美人鱼精灵一样的结局。

那些妖怪一定非常寂寞和伤心,他们也喜欢人世繁华,想要进入灯火辉煌的灯市,却被人类隔离在荒郊野外,就像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 "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机器人》)中被抛弃在郊外废物堆中的残疾机器人,孤独与伤心是他们忠心服务的主人给与的回报。人和妖精相处过程中真正受伤的也总是妖精,人啊,人啊,你也太霸道了!

附:山鬼_屈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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