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短篇中篇

短篇中篇

你的世界我来过
作者:郑然  发布日期:2023-03-08 18:57:34  浏览次数:594
分享到:

最近最火爆的新闻,一个追星女孩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见凌少一面,媒体都震惊了。“经纪人高天雄拿着手里的报纸讪笑地读着,声音里满是戏谑。莫少凌在一旁忙着打点自己的古装发套,似乎对这新闻并无兴趣。


“哎,我说凌少,你听到没啊,一个女孩追你这大明星追了几千里,都上新闻了。“

“是吗?现在的小女生可真疯狂。”莫少凌把繁琐的发套慢慢卸下,才顾着回了一句。

“就是,追星也得有个限度,这种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作践自己,还真以为凌少这样的大明星能去见她?真是白日做梦。”高天雄附和道,一脸不屑。

古装片拍得很是虚脱,吊威亚让他手臂酸涩,高天雄搀扶着他一同往门外走,手里的报纸握碎了一半,“你要看看吗凌少?上头条了。”

“这种新闻有什么好看的?要追我来我演唱会捧场就好,单独见她?我可没功夫。”

报纸随即被塞入了出口旁的纸篓里。

次日电影宣传发布会过后,他显然是累了,拍完片子又赶着宣传,一连数日在台上笑意盈人,妙语珠联,下了台只剩一身疲惫。助理劝他歇息一会,他无精打采地嘘着气,把沏了一半的茶水贴在唇边抿着。走到后台工作室,他褪下雍容的戏服,拂过耳旁的乱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显然发布会进行的不错,和观众互动的很热烈。他俊美的外形包装也赢得了无数粉丝抛来的飞吻。看着热烈的现场,想着即将到手的片酬和广告代言费,他的拍戏热情就有增无减。

卸妆的时候,化妆师还在不停地描述今晚场面的盛大。当然,他用出色嗓音自唱的主题曲为发布会增加了不少含金量。他和片中女主角携手同歌,不亦乐乎,两人互抛媚眼也是一个制造绯闻的契机。制片人和导演有意撮合了二人同台,借此给新片造势。

他是一个影视歌三栖艺人,舞台上哗众取宠,谢幕后曲终人散,他享受着逢场作戏的生活和挥金如土的奢侈,能歌善舞,一身才艺。

他叫莫少凌,圈内人管他叫“凌少”。他最擅长的是感情戏,因他亦刚亦柔的外形,飘渺幽怨的眼神,或悲或喜,一颦一笑都透着戏味。无数女主角和他配过戏,这使他绯闻缠身,也魅惑众生。也许是太过俊逸,他竟没有一个稳定的女友。“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他常说,即使在台上生死缠绵,激情四射,下了台,也一样回到现实,抽离角色。用眼泪赚钱,游刃有余。这一个女人缠绵一番,下一个女人又要死生契阔,他早已分不清孰真孰假,看多了美人,连视觉都有些疲劳。有时他是沙场英豪,有时又是婉约小生,有时换了天子风范,有时又变作霸道总裁。 

不过,劳累之余,生活还得给他施加压力,追星女子的疯狂甚嚣尘上,刚开完发布会,就又在头条上炸开了。媒体的炒作翻天覆地,说是女子为了得知他的下落四处找电视台打听,身上只有个背包衣衫简朴,用打工攒下的零碎钱在诺大的城市租房栖身。这姑娘没念过什么书,自然是四处碰壁,好在一家娱乐周刊记者因为要抢素材,便把她的请愿公布在报刊上,这一来,消息很快传开,便有了一番大肆渲染。 

然而,就算是坊间再炒的沸沸扬扬,也撩动不了莫少陵这种心无杂念的艺人,除了能获利的活动,他一概懒于问津,报纸也未曾有兴趣瞄过一眼。

过了一阵,他正在片场拍戏,高天雄突然打来电话,说媒体为了炒作新闻,已经把追星女子带到他的演播室门外,摄影机记者堵得水泄不通。然而女子神情坚毅,一身素衣,仿佛丝毫不被喧闹打扰,只是静静守候,俨然一副质朴纯良的村姑形象。 

不堪被打扰的凌少直气的眼冒金星,斥责道:“那些狗仔队除了会闹事还会什么?告诉他们我忙得很,谁都不见,让他们马上撤退!”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哎呀,我的凌少,你总不能不回演播室吧?你也知道媒体就是要爆料的,你不见他们会炒的更火,不如见一面让那粉丝了了心思,也让媒体扫了兴才好。”高天雄劝解道。

莫少陵听得此话,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便无奈道:“我收了工就去,算他们赢了。” 

接下来的戏他只潦草敷衍了一下,心不在焉,剧组一收工他便卸了妆急急披了件大衣。专属司机一路载着他,他闭了目养神,迷离的眼神飘向窗外,有些烦乱困顿。

演播室门前仍然候着大批媒体记者,熙熙攘攘的水泄不通,他的丝绒大衣裹着他峻拔的身材刚走出车门,就被媒体截住,无数个话筒戳向他。

“凌少,追星女子等着见你,你有什么看法?“

“凌少,追星女子为了见你身无分文,你会怎么安置她?”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墨镜遮掩下的表情格外冷漠,大衣撩起,健步如飞地在吵嚷中疾奔到演播室门前。

“是谁在这里滋事?我的演播室不是你们媒体炒作的地方,请你们赶快清场。” 

一个女子的背影对着他,素雅质朴的一身装束,挽起的发髻佩戴着蓝白相间的发簪,那发髻垂下一缕细发颤动在肩头,阳光下衬出娇俏单薄的身段。媒体簇拥着莫少陵等他发话,一边有记者高声喊道:“你的偶像来了!”

女子沉吟不惊,缓缓偏过头去,那侧脸定格的一瞬间把所有的喧嚣摒弃在尘世之外.

“我终于能见到你了,这是真的吗?”女子旁若无人地朗声道。

凌少站住,面对面的分秒间,眼里的一团云雾却从恍惚的漠然逐渐散开去,消解在一片回忆中。 

那一年,导演邀请他到云南拍一部公益片,这是一次大胆突破,主在弘扬淳朴民风和人间真善美。他有意接下这部戏不仅为了改变自己一贯的偶像风格,树立正派形象,更主要的原因却是那时他正被媒体曝光了一个不雅的绯闻,想借公益宣传为自己正身。 

云南有郁郁葱葱的西双版纳,也有山清水秀的大理。不过,按导演的要求,他需要在云南一个闭塞的小镇上度过三个月的时光借此体验生活,他欣然答应,长途跋涉来到这个镇上。因镇子里与外界隔绝,竟无人认识他的大名。他有些落寞,但也乐得清静,少了媒体的围堵和被包装的生活,他像普通外来客一样找了家农户住下来。仅仅一天,他就被农家大婶装扮成一个当地小伙子,穿戴打扮竟丝毫看不出明星的架子。对着镜子他愣了半天, 就此开始这短暂的隐居。

起初他忍不住摆摆架子,做些姿态,可没人正眼瞧他一眼。再低头看脚下的布鞋,他才下意识地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隔几天便习惯了。在镇子上与农户生活,他要日日去河里挑水,劈柴耕种,饲养牲畜。这些活干下来绝不容易,但他强忍着,很快就和农户熟稔起来。他颇有口才,逢场作戏惯了,打交道自然不成话下。导演下了指标,为了拍摄逼真他要自给自足,做不好活还要挨罚,这户人家的爹爹像交儿子般手把手带他,他管那爹爹叫“刘伯”管那媳妇叫“刘妈”。

就在那条常去担水的河道边,隔日总见着一双玲珑细碎的步子一步一颤地挑着双肩担。那娴熟的步态竟不漏掉一滴桶里的水。那日他正吃力地练习挑水,一桶水担不齐左摇右晃,差点栽到地上。后面由远及近地便扬起一串带着甜味的笑声,起初还模糊着,转而笑声就跟到了身后。“哎呀,你是外来的吧,咋从没见过你?这担水的活都做不利索,哪像咱们镇的人?呵呵呵。”说罢姑娘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回过身,自惭地笑笑。 “来,我来教你怎么担水,别紧张。”姑娘说着就麻利地示范起来。“哎,我真是笨,真谢谢你。”他倒是不好意思了。“能问问你是哪家的吗?倒是外乡人来做客?”姑娘爽快地问。“哦,是…..是……哦,我是来走亲戚的。“他支支吾吾道。”哦,是这样,怪不得口音不一样。“一路说着,他的担子挑好了,从岔路口分开。

此后熟悉了,他仍不和刘伯说自己的身份,也没人问起,只知道他是个访客来镇上体验生活。 

除了学做活,他也对当地传统工艺颇有兴致。比如白族人都精于做草编和刺绣,比如白族独特的木刻纸画和扎染工艺,又比如最牵动人心的唢呐和三弦,他都细细观察。镇上他日日体验生活,走街访巷,渐渐被这生态气息感染。

他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赶上一年一度的赏花节。这是镇上最锦绣的一天,烂漫的杜鹃,艳丽的山茶,纯白的玉兰,还有娇俏的郁金香。早已习惯了纸醉金迷的他竟为这美色流连忘返。

便是在这摇曳的花瓣下,他第二次看到那双娟秀细碎的布鞋,盈盈如水地笑着。那时她正站在玉兰花旁,配着那清新的洁白愈发动人,没了第一次教他担水的爽朗,倒是平添了娇羞的恬静。

“嗨,真是巧,就在这见着你了。“他先开了口,忍不住有点激动。

她没说话,却低了低头,脸红了一瞬。“上次没仔细看清你,你变样子了。农活学的怎样了?“

“哦,那些活,呵呵。“他挠了挠头。”还好吧,在努力。“他笑笑。“这花市真美。” 

他们相视而笑,在花海里一起向前走。“他真是个俊俏的小伙子。“她心想,”他的口音也都没有土气的味道。“他们走到满树火红的凤凰花前,一树花瓣撒落一地,便如铺了一地红毯,走在上面感觉像踩在火焰上,心也热情似火,他忍不住牵了她的手。炽热的心就这样交叠了。

景色与心情总是相得益彰的,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仿佛就是镇子里的小伙子牵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美丽的姑娘,而她,竟没有缩回手。 

回到刘伯家里,他一夜未眠,心里却忐忑不安。是爱在作怪?还是童心未泯?明明是短暂的停留,怎么却融进其中?就因为这里的闭塞,没有人认识他,他却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由,自由地爱,自由地呼吸与赏玩,真是无限快乐。但很快,他开始清醒了。他不应该流连忘返。第二天他照常去做活,回来和刘伯一家吃饭时,刘伯的女儿小月正在做扎染,扎染是白族传统工艺。他看了又欣羡不已。小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这镇上只有莲心姐扎染手艺最好,我去把她叫来。“刘伯点头称赞:“可不,莲心姑娘的扎染真是出了名的,我们小月天天和她学呢。”话语间小月已经头也不回地奔出家门口。不消一刻,一个甜美柔和的声音就出现在门口。“刘伯,你们都吃过了吧?小月又来叫我了。”

他震颤了一下身子,回过头和她眼神有意无意地碰了一碰,又匆忙避开去,好像被心灵谴责着,又窜动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欢乐。在自己的余光里,他感到她低头地娇羞,难道她也….?他不敢想,她已经走到面前。“你….也在这?….好意外。”“哦,是…是,我是刘伯的远房亲戚。”

“那天在花市还没问你叫什么。”她怯声道。“我….就叫我阿文就好。”“嘻嘻,“她捂了嘴笑笑:”阿文哥,瞧你还吞吞吐吐的。“她别过脸去,脸上一阵绯红,他看得呆了。怔了一怔,却突然头也不回地走开来去:“我还有事要去忙了,回头再见。”说完身影就消失在帘外。留她一个人在原地不明就里,倒像是被冷落了蓦然一身不自在,又有些许气恼。”这人真是…”

倒也难怪,莲心是镇上最心灵手巧又敏感心细的姑娘,长到20岁都没有心仪的对象。或许是太腼腆,也或许是内心一股倔强与孤傲,竟使得她单纯地像一株白莲,人如其名。她长的固然姣好,却不艳丽,只是静静中开出一种悠然的芬芳,有时可以一整天不说话,有时也会俏皮一下。然而阿文哥第一次开启了她的心扉,她开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想到那天火红凤凰花铺满一地的灿烂,她就暗自笑出声来,她的阿妈看在心里,也猜出了大半意思。

“闺女,什么事让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嗯?看看,连竹帘也没心思编了。“阿妈说的竹帘便是家里祖传下来的手艺,浸泡过的竹条穿过铁片上的小孔,抽成根根细丝,然后成千上万根竹丝编制成帘,涂上清漆防护,便可以卖了。家里人代代心灵手巧,凭借手艺也弄得家业红红火火。所以莲心穿的,用的,吃的从来不缺,这会儿,她整日里忙着给阿文哥用扎染手艺做围巾和帽子,那用板蓝根和蓝靛染成的天染色质清雅无毒,几日里废寝忘食地才做好。

她知道他每天都要从刘伯家出来,途经那条蜿蜒的小路。她便逮了时间特意去那条路和他制造巧合,然而他看到她,只是笑笑,却不停下,像变了个人。她向他挥手,他只当没看见。她委屈了,第二天她又来迎他,他还是视而不见,她灰心地咬着嘴唇。

可她不放弃,第三天她冲到他面前,故意找话题来。“阿文哥,这几日你的扎染学的怎么样了?”“我?…..,哦,还是不太会。”“那你和我讲啊,我最在行,你到我家阿妈会教你。”“哦,那太谢谢了。”他本不想接话,只想躲开去,忍不住瞧见她翘楚期盼的面容,便被吸引的走不脱了。“你好像什么都会,我啥都不会。”“呵呵。”她骄傲地瞥了一下眉:“那是当然,我们家祖传的手艺有好几样,兄弟姐妹也多,自然是比别人强。“原来这样,那我就拜你为师吧。”“咯咯咯”她笑得似银铃一般。“阿文哥,你明日到我家,我家在石榴街23号,就延这条路一直下山左拐就到了,要不认得你问问街坊邻居,他们都知道我家。”“这?…….那不麻烦你吧?””不麻烦,”她羞赧地轻声道,突然把织成的扎染围巾套到他头上迅速地掉头跑开了,留下他呆呆在原地。

他抱着围巾轻轻摩梭,手上却像升起莫名舒适的暖流,第二天他坐立不安地犹豫着,远眺着石榴街的方向下不了决心。怎知她也是一样左顾右盼地等了一天。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她想着希望快落空了,失落地走到家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手撑着下颌发呆。远远的却见一个跳动的蓝点,尤其悦目,那蓝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站起来,就在蓝点停下的时候,她才感到眼里涨出一股濡湿的泪水。那蓝色的围巾好看地绕住他的脖颈,气喘吁吁的,他的汗水打在发梢上,那种急切和兴奋让他的脸泛着红光,她们就这样拥抱了,紧紧的。他牵着她的手,向大片的棉花林走去。他拥抱她,把她举到胸前,亲吻她的唇,探触她柔软的身体,看她粉嫩的脸庞化开一圈红晕,那时那刻,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场合,环境和周遭的一切。她第一次体会到男女亲昵的幸福,尽情地绽放,没有羞怯,却是大胆地迎合,诱发出他的热望。

那洁白的棉花林成了她的初恋之地,也成了永恒的伤感之地。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他不辞而别了,她去找他,刘伯只说不知道。“他不是你临村的亲戚吗?”刘伯很尴尬:“哪里?他是来旅游的,到期就得走了。“”那你不认识他?“”不认识,姑娘,他说是来体验生活,谁知道呢?“她眼前一阵眩晕,竟怔怔地昏了过去。

此后她开始了长途跋涉,餐风露宿的日子,为了找到他,她访遍了所有临近的村镇县城,甚至到附近最大的城上打听。一个包袱扛在肩上,任阿妈百般劝说她也义无反顾。一天,她无意翻开街边报摊的一份报纸,一行大字赫然出现在头版头条:“莫少陵最新义演电影《梦回古镇》首映礼。”下面,一张电影海报醒目地印着一个男人的脸庞。她手指一抖,身上簌簌发抖。诺大的城市灯红酒绿,她零碎地打着工遍寻栖身之处,她暗暗折叠好那张报纸藏进棉布包里。 

从记忆里回转过来,此刻他望着她,眼里融化着只有她能懂的默契,他一袭名贵的风衣,发胶涂过的发线和闪亮的皮靴遮不住她对他的印象。“阿文哥。”她怯怯地喊了一声,“你怎么走了都不说一声?”他的脸抽动了一下,没有人听见她说的话,而他听见了,听的真切。双目对视之间,那一桢桢画面在他脑中如影像般掠过;双目对视之间,他眼里经历了欣喜,犹豫,困惑和暗淡。随后,他把墨镜重又戴上,似乎想掩饰遮不住的慌张。在这短短的几秒,媒体的镜头对着他们,话筒伸向他们,闪光灯频频按下。在这短短的几秒,几百条新闻就要炮制出来。

“莫少陵,对于这位粉丝的狂热你有什么看法?”

“这位粉丝,你要和莫少陵合影或者要签字吗?“ 

他一声不吭,被经纪人护送着从她身边掠过,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她被媒体簇拥着站在原处。他不忍再看,匆匆登上车,他的司机启动了车,嘴里调侃地说:“莫少,这回又有新料炒了。“他徐徐前进,四周的人群被剥离在身后,隔了几秒他忍不住再次转头,她已变成了遥远的一个符号。


上一篇:魂断桃花林
下一篇:烟雨滑城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