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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烟雨滑城
作者:海风  发布日期:2023-03-09 13:44:14  浏览次数: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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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极重云掩洛晖,淡烟寒雨自霏霏。
荒湮草木苍狐卧,野寺楼台白雉飞。
涧水不知留往事,林花空自作芳菲。
行人只顾愁相问,千古兴亡共一机。

这几句诗,说的是首阳山南麓,伊洛水畔一处罕有的风水宝地,此地有河,有涧,有泉,有林,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此地恰在伊洛之间,是一方高岭,南北长约五里,东西宽约二里,三面临壑,一面是一道山坡。沿着山坡上去,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一片平坦的高台,此处就是春秋时滑国的都城所在地,城亦以国为名,是为滑城。可惜这块宝地,生不逢时,命运多舛,自战国以降,早已湮没于荒烟漫草之间,成了无人问津之地,实在令人嗟呼不已。 

    1.

时光倒流两千六百余年,公元前六百二十七年,周襄王二十五年,立春之日,也是滑国祭祀的大日子。

滑城的城门,建在山坡的坡地,城门两侧,依着山势筑起一道石墙。城门外有甲士把守。进入城门,沿着一条石板台阶路直上,就到了内城。

平常的日子,城外的百姓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今天却有些特别,因为是立春祭天的大日,祭祀的仪式,由国君亲自主持。凡进入都城,观看祭祀的百姓,都要沐浴更衣,穿上干净崭新的衣服,由城门口守卫的甲士询问盘查一番,才能进入内城。

滑国的国君是滑伯。此时,滑伯正坐在祭台的一侧。祭台是土筑的平台,上面铺着青石板,有一行台阶可以上去,祭台正中又有一祭坛,摆放了祝祭的牺牲和一方青铜大鼎。滑伯今天没有穿平日常穿的锦衣朝服,却穿着与祭天合宜的葛衣。

算起来,滑伯成为国君已有十年了,如今年纪已经五旬有余,头发有些花白,披散着,用精金的抹额压着,脸上也有胡须,神态严肃。滑伯的身后,有数名内侍持华盖遮阳,内侍外面,是宫中的近侍和守卫。再看祭台下面,早已挤满了滑国的百姓,他们天不亮就从四方的乡郊和村落赶来,要观看这一年一次的春分大祭。

日上三竿。滑伯缓缓站起身,手一招,一名内侍俯身近前听命。

滑伯道:“都预备好了没有?”

内侍道:“回大王,早已预备好了,只等大王下令,祭祀就可以开始。”

滑伯道:“昨夜连做几个恶梦,不知道是吉是凶,所以,寡人想让巫师先占卜一卦,才能安心祝祭。”

内侍道:“遵命!”随即对着台下的众百姓高声道:“众位父老请听!”

台下百姓立时安静了下来。

内侍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春分大祭,事关国运。今年祭祀,与往年不同。大王有令,要请巫师先卜吉凶。”

话音未落,祭台上的乐师们已经将琴瑟钟鼓奏响。瑟是五十弦的大瑟,钟是青铜的编钟,鼓是熟牛皮鼓。钟鼓声的节奏起初平缓,渐渐加快,鼓声也越来越大,台下的众百姓都感到了鼓声的震撼。

在急促的钟鼓声中,巫师出场了。

巫师原来是一位瘦小的老太婆。她的头发花白,披散着,约有二尺长,颈项上佩戴着粗大的项链,项链上穿着麋鹿骨、穿山甲鳞、象牙、红玉等各色宝物磨制的珠子。她的衣袍是黑色的,腰间系着兽皮带子,赤脚,脸上涂着朱砂颜料,伴随着钟鼓的节奏,浑身颤动地跳舞。祭台下的百姓目不转睛地看着巫师的表演,显然完全信服了她身上那股神秘力量。

钟鼓声戛然而止。巫师的身形一瞬间凝滞了片刻,如同电影片按下了暂停键,又缓缓地放松,动作娴熟地从怀中摸出一把筮草来,这是占卜的工具,一共五十根。钟鼓声再次响起,巫师用右手从左手抽出数根筮草,又从右手转到左手数根,如此反复,口里念念有词。

百姓们都明白,这是文王传下来的占卜之术,当年,文王被囚禁于商纣监牢的时候,潜心研究,竟悟出了天地变幻的恒常之数,能预知未来,判断吉凶,其中的道理深邃莫测,绝对没有不灵验的。

终于,巫师的手停了下来,她开始查看手中的筮草,左手几根,右手几根,一一清点。清点完毕,巫师开口道:“回大王,此卦主吉。恭请大王安心祭拜,今年我滑国仍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台下的百姓齐声欢呼。滑伯也松了一口气。滑伯缓缓站起身来,对百姓和众人道:“我滑国本为姬姓王族,蒙列祖护佑,众神恩宠,今年又将是风调雨顺的一年。今日是春分大日,寡人亲自将牺牲献上,感谢列祖众神。”

百姓齐声高呼:“列祖护佑!众神恩典!”

内侍高声道:“恭请王上祭祀!”

滑伯整整衣冠,信步朝祭坛走去。正在这时,祭台下面百姓中突然有一人高声喊道:“王上!巫师言之有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我滑国就要面临大祸了!”

滑伯和众人都十分惊愕。再看说话的,原来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秀,气宇轩昂,只是不知道什么来历。

滑伯身边的内侍长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拿下!”

外围的甲士听到命令,推开人群,就要去捉拿那名男子。百姓们惊慌失措,加之人群拥挤,人群里面,有些要想往外面走的,却被后面的人推搡,有人倒地被旁人踩踏,场面立时骚乱起来。

年轻男子却神色自若,又高声说道:“王叔,你再仔细看看,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

滑伯又看了看那男子,脸色渐渐变了。此时巫师也在端详男子,终于惊呼道:“你,你是姬简?!”

滑伯也惊叫道:“姬简?你,还活着?”

内侍长有些不知所措,他向甲士们挥手示意,甲士们收住了脚步。

姬简却从惊愕的人群中缓缓走到祭祀台前,纵身一跃,人已经在祭祀台上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绝顶的轻身功夫。

滑伯不知道说什么好,姬简却对台下的百姓道:“众位父老,我就是十年前春分大祭之日,被送到邙山北岭上祭祀山神的姬简!”

台下的百姓纷纷议论起来。一些年长的,都纷纷惊呼道:“是太子简!还是十年前的容貌,太子简还活着!”

2.

十年前。

同样是春分大祭的日子。

那时的滑伯,还不是国君。国君是他的哥哥,名叫姬朝,滑伯那时候的爵号是滑叔。

那时,滑叔的哥哥,前任滑伯,也像今天一样,坐在祭祀台上,预备主持春分大祭。他的脸色却是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时辰已经快到了,滑伯姬朝的喉咙里面却突然涌上一股腥味,急往上冲。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口里喷涌出来的,是暗红色的血。身边的内侍长急忙用滑盖将滑伯遮住,以免百姓看见,又急叫道:“巫师!快过来!”

巫师已经到了。她就是那个老太婆,一样的打扮,只是那时候还不是很老。她是滑伯最信任的人,也是滑伯的御医。

内侍长道:“巫师,快给王上进汤药,把咳止住。现在正是祭祀的紧要关头,容不得半点差错。”

巫师道:“能用的药都用了,我实在无能为力了。”说着,她看了看滑伯身后站着的滑叔。滑叔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用犀利的眼光盯着她,令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滑叔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是一种旁人几乎看不出来的点头,巫师却已经心领神会了。

3.

祭祀前的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滑叔已经去拜访过巫师了。

巫师的住处,点着昏暗的油灯。

滑叔道:“王兄的病,还能撑多久?”

巫师道:“不敢相瞒,王的病,是万分凶险,针石草药都无能为力了。”

滑叔点头道:“明日大祭,一定会命你占卜询问王上的病情,你要如何占卜?”

巫师道:“自然是文王传下的易经,筮草占卜。”

滑叔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不同你绕弯了,我来问你,依照我们滑国的惯例,王上若死,当由谁继位?”

巫师道:“依照先王所传惯例,当由太子姬简继位。”

滑叔道:“若太子死,由谁继位?”

巫师道:“当由滑叔您继位。”

滑叔微微笑道:“很好,你是一个明白人。明天占卜的时候,我要你占出凶卦,将太子除掉。”滑叔说话的声调十分平缓,如同谈论家常一般,巫师听了却浑身一颤。

巫师道:“这,这是死罪呀。”

滑叔冷笑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大锭赤金,“这锭赤金你先收着。事成之后,另有千金赏赐。”

巫师推辞道:“不敢,不敢。”

滑叔变了脸色,厉声道:“什么不敢不敢的!明天你要是占卜得不合我意,马上就是死罪!”

巫师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了金子道:“滑叔放心,明天我一定会见机行事。”

滑叔的脸色舒展了一些,“很好,很好,你是一个明白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已是午夜时分了,滑叔坐上车,悄悄离开了巫师的住处。

4.

滑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几名内侍手忙脚乱地用丝绸手帕给他掩口擦拭,雪白的手帕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

滑伯挣扎着坐直身子,吃力地说道:“叫巫师来,寡人要占一卦,看看究竟是吉是凶。”

巫师早已经等候多时了。她向滑伯施了一个礼,表示遵命。祭台上的钟鼓声响了起来。

巫师照例跳了一阵舞,又将手里的筮草左手转右手,右手转左手,身子伴随着钟鼓的节奏舞动着,口里念念有词,足有一柱香的功夫,突然仰面倒在了地上。

巫师的徒弟们极速上前将她扶起来,老太婆喘息着,口里惊叫着:“有大灾了!有大灾了!”

众人将她扶到滑伯面前。

滑伯道:“灾祸从何处来?你要如实告诉寡人。”

巫师道:“不敢相瞒,大王这病的起因,原来是得罪了邙山北岭的山神。”

滑伯皱起眉头:“这话从何说起?”

巫师道:“大王前月在北山狩猎之时,是否射中过一匹白尾梅花鹿?”

滑伯道:“有这桩事,不过那匹鹿身上带着箭逃脱了。”

巫师道:“大王,那匹鹿是邙山北岭山神的太子。它带着箭逃回去,几天后金疮发作死掉了。山神失了太子,因此发怒,将大病降到大王身上。”

内侍们听了巫师的话,都十分震惊,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因为那天狩猎的时候,他们都是跟随滑伯左右的。台下的百姓听到,也彼此议论起来。

滑伯道:“有没有破解之法?”

巫师道:“有是有,但是不敢言于王。”

滑伯道:“你尽管说吧,寡人不问罪于你。”

巫师道:“以子易子,别无他法。大王可速将太子送往邙山北岭献祭于山神,身上的病即刻就能去除。否则,山神不但怪罪大王,我们滑国通国都有大灾。”

滑伯环顾四周,周围的内侍和近臣都低着头,没有一个出声的。

滑叔道:“王兄,事已至此,我劝你以社稷为重,一来救自己,二来救百姓,请速将太子送去北岭。”

滑伯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他表情漠然,眼里却流下两行泪水。

滑伯挥手示意了一下,内侍立刻会意,叫来一队甲士:“你们速去后宫恭请太子给山神献祭。”

甲士领命离开。祭台下的百姓多有伤心难过哀哭的。

滑叔的脸上也努力显出难过的表情,他犀利的眼光却落在了巫师身上,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是一个赞许的眼神。巫师打了一个冷颤。她努力想象着那一千两黄澄澄的赤金,心里才渐渐缓和了一些。

周襄王十五年,滑伯笃疾,春分之日,以太子祭山神,未果。滑伯殇,弟继位。

5.

十年后。

春分大祭的祭台上,现在的滑伯,也就是十年前的滑叔,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太子简,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巫师突然俯伏在太子简面前,哀求道:“我有罪!我有罪!求太子开恩!”

滑伯叹了口气道:“也罢,这是天命,天命难违啊!姬简,我今天就把王位让给你。只是,我不明白,当年已经将你祭祀给山神,你如何……莫非,山神将你搭救?”

原来,滑国献人祭给山神的惯例,是将人祭灌以雄黄酒,待其昏迷时候,用麻绳捆绑,摆放在邙山北岭最高处的石台,同时摆上猪鸭牛羊黄酒等祭物。被献的人祭,逐渐风干死去,其状十分可怖,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那时,太子简年仅十二岁,正在宫中玩耍,忽然冲进来一队甲士,将其掳去。巫师带领一众徒弟,又是一番神通作法,将太子捆绑好,灌下雄黄酒,在北岭石台之上摆放妥当,这才离去。

太子简道:“蒙列祖护佑,又蒙义父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义父,请上台说话。”

百姓中走出来一位头戴草笠的布衣中年男子,众人见了,纷纷后退,为他让道。中年人也是纵身一跃,人已经站在了祭祀台上。

中年人先向滑伯等人施礼,又向台下众百姓施礼,道:“不才家住邙山北岭之阳,不在滑国的地界,因地得姓,名邙公,世代习武,以冶炼铜铁为业,祖上曾为周王铸鼎。十年前,在北岭石台上,看见一名孩童被灌毒酒祭祀山神,遂动了恻隐之心,趁黄昏无人的时候,将孩童救下,又施以解药救活,从此收为义子,教习武艺,并传授冶炼铜铁之技,如今孩童已经长大成人。实不相瞒,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这个义子,原来就是当年的太子!”

众百姓听了邙公的话,不禁唏嘘不已。人们纷纷议论起来:“这是嫡传的太子啊!”又有人道:“当年滑伯冲撞山神的传言,原来都是鬼话!”

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者高喊道:“恭请太子继位!顺应天意,保我滑国平安!”

众人听见老者们的话,胆子都壮了,转眼之间,呼喊声震天:“恭请太子继位!顺应天意,保我滑国平安!”

滑伯却坐不住了,他想命甲士将太子简并邙公拿下,心里却没有把握,因为民心所向已经一目了然。

太子简道:“众位父老!请安静!今天是大祭的日子,我还有关乎滑国国运的紧急消息要告诉你们。”

百姓听了这话,渐渐安静下来。

太子简又道:“众位父老,秦国大军,已经过了崤山,现在已经逼近郑国。我们滑国要有大难了!”

太子简讲了这番话,别说众百姓了,连滑伯和周围的近侍都一脸疑惑。秦国兴师伐郑的事情,早已经有传闻,但那只是秦国同晋、郑之间的事情,与滑国何干?

太子简道:“请玄高先生上台说话。”

台下的百姓中,又走出一位中年人,看衣着打扮,是郑国人,十分精干的样子。

玄高沿着台阶走上祭台,向众人一一施礼,道:“不才玄高,是郑国人,向来以贩牛为业,在郑、晋、周、卫等地往来贸易。几天前贩运一群黄牛,路上遇见公子简,结伴同行,相谈甚欢。过了两日,不期而遇一大队军兵,旌旗蔽日,首尾不能相见。我急忙差人打听消息,得知这支军队,的确是从秦国而来。秦国觊觎关内,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果然要动手了。秦军主将孟明视,是名相百里奚之子,左军副将西乞术,右军副将白乙丙,都是秦国的大将,手下战车数百乘,步军上万,全都是精锐,前锋直指郑国。诸位,他们跋涉千里,远道而来,不掳掠一批财物,占一些地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滑伯打断玄高道:“先生,照你这样说来,这是秦、郑之间的事情,就算你们有冲突,晋也不会视而不见,必定会介入调停,无论如何,与我们滑国有什么干系?”

玄高道:“在下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情势危急,先火速派人赶回郑国报信。在下又看到秦军劳师袭远,长途跋涉而来,兵士都疲惫不堪,所以心生一计。当天就派人赶了十二头黄牛,再加数张上等牛皮,送到秦军的营地,假称是郑国使节,特意前来慰劳。那主将孟明视看见我,果然中计,以为郑国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消息,他们原本想要趁我国不备偷袭,不料我国早已经有所防备,所以打消了偷袭的念头。诸位,秦军千里迢迢而来,绝不甘心两手空空地回去。滑国势单力薄,又在他们行军的路线上,必定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滑伯笑道:“此言差矣。我滑国虽然是小国,但也是姬姓王族,向来与世无争。我们滑城,相距周王城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天子脚下,我想秦兵绝不敢放肆。”

玄高也笑道:“王上,虞、虢、焦、滑、霍、杨、韩、魏,难道不都是姬姓吗?可是秦国将哪一个放在眼里了?前日又有传言,说秦军经过王城洛邑的时候,兵士连战车都不下,丝毫不顾及常礼。这样的虎狼之师,大王一定要小心防备!”

滑伯听了,默不作声。

太子简道:“王叔,如今大敌当前,不是谈论王位的时候。过往的事,都是天意,请王叔不要介意。当务之急,是要商议如何对付秦军。这也是列祖有灵,让我前日遇见玄高先生,得知秦军的消息,所以偕义父与玄高先生火速前来滑国报信。正好逢着春分大祭之日,众百姓父老齐聚,好商议一个对策。”

滑伯道:“贤侄有何高见?”

太子简道:“事不宜迟,请王叔与宫中人等火速收拾一切物品细软装车,再请王叔下令,叫我国百姓今日各回各家,收拾什物细软,明天一早聚齐,由甲士守护,全部往北迁往大河以南,北山之阳。我义父在那里有田,有寨,又可以打造各种铜铁兵器,村民当中,也多有习武的,精壮男丁数百人。王叔可以将都城迁往那里,以图东山再起。”

滑伯缓缓说道:“等寡人将今年的大祭献了吧。”

钟鼓声再一次响起来。

巫师和手下的徒弟们随着鼓声的节奏舞动起来。滑伯走到祭坛面前,仰天祝祷。大鼎下面的火生了起来,烈焰腾腾。滑伯将牺牲祭物投入大鼎,嘴里说着祝祭的话。

祭台下的百姓,不约而同举手仰面望天,祈求上天护佑。每个人都知道,这可能是滑城最后一次祭祀了。

6.

第二天正午。

都城里面,一切能带走的辎重,都装上了大车。城外,滑国的百姓们忙着将各样的物品装上牛车,骡车,也有半数的百姓故土难舍,留在家里。有些人家,一半人要走,一半人要留,免不了挥泪相别。郑人玄高,昨天报告完消息,已经辞别回国了。

太子简对滑伯道:“王叔,宫里的物品都收拾停当了,请王叔上车启程,形势紧迫,秦军已经离我们滑国不远了。”

滑伯却道:“贤侄,十年前的事情,是寡人的不是。这十年来,寡人昼夜寝食难安,也知道天意难违,只是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今天总算可以有个了结了。你带领王族大夫及众百姓马上启程,寡人带二百名甲士在此留守。秦军不来就罢了,若来了,我手下的甲士凭深壑天堑也能抵挡一阵,多抵挡一个时辰,你们就多一分安全。寡人若有不测,贤侄就代寡人继位,使滑国不至于宗社沦亡。这样,你父王若是泉下有知,寡人对他也有个交待。”

太子简见叔父语气坚决,知道再劝也没有用,就告辞上车。

滑国的军民人等,扶老携幼,有坐车的,有步行的,离开了都城,浩浩荡荡,往北行去。留在城里的,约有半数。

滑伯站在城楼上,目送他的臣民。

7.

第三天。

秦军主帅孟明视坐在战车上,看着他手下的兵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怒火。本来劳师袭远,指望出其不意,偷袭郑国,不料对方早有防备,如此班师,心里实在不甘,在秦王面前也不好交待。他一抬头,远远望见山岭上的滑城,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孟明视对副将道:“速派两千精壮兵士,将滑城拿下。所有金银玉帛,牛羊牲畜全部都要!凡有抵抗的,无论贵胄平民,杀无赦!”

副将领了命,手里的铜剑一挥,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滑城。

滑伯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上。他的头发披散着,如同祭祀时候的样子,手里却握了一把剑。他的身后,是自愿留守都城的二百名甲士。

秦军的人马已经到了城门。滑伯知道他的时候到了。

滑伯正要命令打开城门,和秦军最后一搏,巫师却来到他面前。身上穿着祭祀占卜时候的袍子。

滑伯道:“你为什么没有走?”

巫师道:“王上,我已经吩咐五十名弟子各执兵器在城墙上把守,决一死战,我在这里向列祖众神祝祷,助他们一臂之力。”

滑伯露出一丝惨笑。

城门外。

秦军的将领将手里的铜剑高高举起,战鼓声响了起来。兵士们如同饥饿的虎狼,高声呐喊着,朝城门冲过来……

太子简带领着滑国的军民,终于翻过了北岭,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再往前,就是义父邙公的寨子。他往回一望,远处的滑城依稀可见,城上却腾起了一股黑烟。他仿佛看见,巫师在城楼上疯狂地跳舞,滑伯带领着二百名甲士,拼死搏杀,然而,这一切很快都被淹没在秦军汹涌的人潮里面。

他知道,他的国,再也不复存在了。

滑国余民,辄迁往北山之阳,此后以国为姓,绵延不绝,至今仍有“滑”姓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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