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回到纽约，处理完资产重组案，半年来第一次领到了薪水，可以付房租了。但生活处在困顿之中。他和其他市民一样，收到了政府寄来的支票：第一轮纾困金1200元。显然，这笔钱不够他的生活费用。他必须想其他办法。

他可以回新奥尔良，回到父母身边。但他决不会这样做，他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不能依赖父母。

他想搬到乡下去住，曼哈顿的物价太高了，难以承担。如果搬到纽约上州，房租和生活成本会低很多。但他舍不得离开曼哈顿，这里有与金雪一起度过的美好的时光，他要时时重温往日的记忆。再说，律师所在曼哈顿，一旦有业务，工作也方便些。

罗伯特难堪地走上街头，与一些贫民和无家可归者一起排队，领取政府发放的食物。这些食物，有蔬菜、牛肉、面包、牛奶和水果，每箱十几公斤，可以对付一些日子。

时局每天在变化。

新冠疫情与美国总统大选胶着在一起，媒体把党派之争放在头条新闻的位置。政客们为了党派利益和总统宝座，将日益严重的病毒蔓延置之身外，天天争吵选票。每天打开电视，新闻都是红州蓝州互相攻城略地，共和党民主党彼此攻讦，政治利益压倒了民众的生命安全。另一方面是被忽略的，美国确诊病例有上千万人，死亡几十万，全世界最严重。

疫情在摧毁纽约，摧毁曼哈顿。罗伯特回到纽约不久，曼哈顿遭受到一场空前的群体性的大抢劫。

事情的起因是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一名非裔男子弗洛伊德之死。非裔男子弗洛伊德因涉嫌使用假钞被捕反抗，白人警察德迈克尔·肖万单膝跪在弗洛伊德脖颈处超过8分钟，弗洛伊德叫喊“我不能呼吸”，但仍被跪压，弗洛伊德失去知觉并在急救室被宣告死亡。消息被媒体报道后，引起全美国非裔抗议，一些白人和其他族裔也参加到抗议的队伍。前几年因非裔被杀而兴起的“黑命贵”运动，现在又激发了新的浪潮，街头出现大幅标语：“黑人的命也是命！”。国会众议院议长佩洛西以及很多警察，为向黑人道歉而当众下跪。

抗议引发了暴力事件。一些暴徒趁机堵路、抢掠店铺、破坏公共设施、袭击无辜民众。骚乱蔓延到全美50个州。纽约市一片混乱，曼哈顿一家家商店的大门被砸开，玻璃橱窗被砸破，暴徒们入室大肆抢劫。也有一些人在疫情中困窘潦倒，无以为生的恐惧使他们加入到抢劫的人群中。此时党派争执激烈、总统大选白热化导致的社会失序，更使暴徒们看到了趁火打劫的机会。

奢侈品店的贵重金银饰品被抢走。

百货店价值数万美元的名牌包被抢走。

暴徒们开车到商店门口，抱走衣物，电视机，放到车上立即逃窜。

普拉达、赛琳、蒙可勒、迪奥、阿迪达斯、耐克、芬迪、巴宝莉和巴黎世家等高档门店无一幸免。电视中不断有群体抢劫的镜头播出。面对大骚乱的局面，警察无可奈何，在一边旁观。

曼哈顿多灾多难，这次空前的大抢劫，是众多灾难中的一次。

人们常说，曼哈顿是天堂。但也有很多人说曼哈顿是地狱。它曾受到恐怖袭击，“9·11”事件中世贸大厦双子塔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撞倒，大火冲天，3000人丧命，建筑粉尘飘飞到几十公里以外。曼哈顿中心一片废墟，惨不忍睹。2008年，次贷危机之火从华尔街燃起，瞬间经济崩溃，雷曼兄弟公司等一大批金融巨头轰然倒塌，投行的众多白领一个个搬着纸箱离开办公室。

罗伯特目睹了这场骚乱。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罗伯特相信黑暗会过去，世界会变得好起来，正义终将会到来。罗伯特坚定地相信，他和金雪将在纽约幸福地生活。

罗伯特走出大门，走到曼哈顿街头。律师事务所的牌子还挂在那里，但实际上形同虚设，已经很少有业务，人们普遍认为，生命比官司重要。

有一种感觉使他来到42街。百老汇的所有剧院都已关门停业，这是史无前例的，连战争时期都没有能够阻止音乐剧的演出，这场疫情却无情地迫使演员们退场。《悲惨世界》的巨大广告牌还挂在一家剧院门口，罗伯特久久地注视着广告牌，他和金雪在这个剧院看过《悲惨世界》。往日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现在却人迹稀少。

罗伯特走到中央公园，在树丛中找了一张坐椅坐下。他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他有自己的理想世界，但难以捉摸当下的世界。人类很强大，互联网、人工智能、空间技术、载人飞船、生物技术、新能源等等，显示了人类无远不届、无高不达的超凡能力。可是，在病毒面前，人类却如此渺小、如此无奈。几千年来人类用躯体、血汗和智慧构筑起来的物质世界和社会生活秩序，却在瞬间被微小的病毒击垮。

他想到金雪。心爱的妻子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很年轻，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着热望，她刚刚进入社会生活，就遭受病魔的打击，她承受得了吗？罗伯特每天与她通话，给她讲很多病人康复的例子，给她精神上的支撑，但总是有一种无助感，我能为她做什么事呢？

罗伯特感到羞愧。经历过阿富汗炮火的罗伯特，此刻却如此落魄，无所作为。我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怎么能够给金雪力量？罗伯特感到“自我”被自己丢失了。这不是罗伯特，罗伯特要从迷惘中走出来。

罗伯特来到第五大道。这里集聚了全世界最著名的商业品牌，但此时这些名牌店却满目疮痍，被砸碎橱窗玻璃落满了人行道。有几家店子门口，一些工人在钉木板，将大门和橱窗封起来，防止后续的抢劫。罗伯特有了一点冲动，他快步走了几家商铺，打探了店主的忧虑和打算。

罗伯特立即打电话给丹尼尔：

“我有个思路，请来面谈。第五大道星巴克。”

丹尼尔现在正陷于困顿之中。律师事务所实际上是停业了，他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丹尼尔是富商的后代，祖父在40年代经济繁荣中积聚了一笔资产，在麦迪逊大道购置了一栋8层的大楼，这笔遗产现已传到丹尼尔手中。这栋大楼除了第二层作为律师所之用，其余楼层全部出租，首层是商铺，三层以上是住宅。疫情爆发之前，丹尼尔靠物业租金收入过着优裕的生活，他买了豪车，买了游艇，周末带着妻儿游哈德逊河，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出海钓鱼。

疫情改变了一切。纽约是全美的重灾区，到处是病毒，到处是死亡恐惧。企业倒闭，经济衰退，空前的失业潮。几十万人逃离曼哈顿，为了逃避瘟疫，逃避高房租，逃避债务，逃避生活压力。人们搬到纽约周边的乡村居住，那里人口稀疏，空气清新，生活成本也低。白领们开始改变工作方式，他们在自己家里办公，电脑网络十分方便。

丹尼尔大楼的商铺歇业，住户要求降租，否则不再租住。曼哈顿的写字楼空置率高企，住宅楼也大幅降租，丹尼尔抵挡不住这股潮流。纽约市政府规定，即使租户付不起房租，业主也不可以将租户撵出去。丹尼尔无奈地将房租降低百分之四十。现在，物业的租金收入远远不够每年60万元的地税，政府收地税是一分钱也不能少的，逃税在美国是一件后果非常严重的事。

拥有几千万资产的丹尼尔，现在要为每年60万的地税闹心。与很多美国人一样，在收入丰厚的时候，丹尼尔并没有想到去储蓄，反正8层大楼摆在那里，每时每刻都在产生价值，所以平时没有多少积蓄。现在想卖也卖不出去了，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何况，丹尼尔也不想背上“败家子”的名分。

丹尼尔回答罗伯特：“马上，20分钟。”

在星巴克，罗伯特指着玻璃外的店铺说：“你看，丹尼尔。”

店铺门口在钉木板。丹尼尔一脸茫然。

罗伯特说：“你看到商机了吗？木板稀缺了！需求量巨大！”

丹尼尔：“你是说，我们律师所去做木头生意？荒唐！”

罗伯特：“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丹尼尔！机会转瞬即去，我们只做这一次，以后永远不会有钉木板的事了！”罗伯特将打探几家店铺的情况告诉了丹尼尔。

毕竟是商场上过来的人，丹尼尔很快意会过来，他与罗伯特商量操作细节。罗伯特说：

“成功的关键有两条：一是价格便宜，二是送货迅速。”

这两条，罗伯特看得很准。商店钉木板，不会长期封门，应该是短期行为，所以不会要求木板加工精致，只要厚实就行。商铺急于封门，是抢速度，抢在下一轮暴徒抢劫之前，所以要快。

丹尼尔和罗伯特同时想到律师所的一个客户，缅因州的一家木材销售商。道格拉斯律师所曾在一宗官司中为他们争取到最大利益，赢得了客户的好评和信任。

他们马上分工：丹尼尔通知全所工作人员到曼哈顿的商铺做市场调查，摸清需求量。同时，丹尼尔到银行办理抵押贷款，准备支付木材订金。罗伯特则快速通知木材销售商备货，根据调查初步需要5000立方木板，第二天 送到曼哈顿。

这笔生意成功了。很快又增加供应2000立方。

丹尼尔和罗伯特又来到星巴克，他们看到，几乎所有的店子都钉上了木板。

梅西百货首层，被木板包裹起来。

服装连锁店H&M，看不到橱窗里的漂亮时装，看到的是厚厚的木板。

名店Bestbuy，也被钉上木板，让木头来防护财产。

可怜的曼哈顿，悲惨的曼哈顿，曾被誉为“极致奢华的梦幻大道” 的第五大道，以及周边街道，如今都成了“木板城”。

10天之后，罗伯特又约了丹尼尔。

罗伯特：“丹尼尔，我们再来谈谈木头。”

丹尼尔：“哦，没有人买木板了。罗伯特，你又有什么新名堂？”

罗伯特说：“骚乱已经停止，纽约的警察还是有威力的。曼哈顿商铺门口的木板，都该全部拆除了。”

丹尼尔：“我猜想你又要卖木板了。”这一次，丹尼尔十分清醒。

罗伯特：“各家商铺处理这些无用的木板，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丹尼尔。我们可全数回收。”

丹尼尔：“收回来干什么？我可不开家具厂。”

罗伯特：“卖给房屋建筑商！”

丹尼尔：“现在经济如此萧条，房地产市场不景气，谁买你的木材？”

罗伯特：“你错了，丹尼尔。现在独栋房屋价格大涨！”

市场真是难以捉摸。当曼哈顿楼市萧条、降价降租和大规模空置的时候，当大批都市人口逃离到郊区和乡村的时候，那些偏远地区的独栋木屋涨价了，涨了百分之十五甚至百分之二十。因为房屋建筑企业开工不足，造成独栋房子的房源锐减了百分之二十，缺口达几百万套，十分紧缺。离城市不太远的乡下，凡周边环境好一点的，只要有房子出售，立即就有人出手，甚至有一栋房子十几个买家争购的情况，买家排队，还不惜自行加价。美国的独栋房子，百分之七十的材料是木头，要增加房源，就需要更多的木材，所以罗伯特又打主意了。

罗伯特说：“现在木材涨价，市场行情看好。曼哈顿的木板大部分是我们卖的，收回来比较容易。我们只要答应无偿回收，商店又省钱又省事，会很乐意给我们。我们只需付出运输费用，木材的成本为零。”

丹尼尔动心了。

罗伯特继续说：“我们只要开出市场价的百分之八十，很快就可出手。”

这一次，罗伯特又成功了。而且，比第一次赚了更多钱。